《公主要谋逆(穿书)》作者:执江子 文案: 沈如茵爱上了书中男配,相思煎熬寝食难安 直到有一天,她梦想成真穿到了书里 ……然并卵! 她穿成了原书中仅活了三章的路人甲 面对的第一件事便是生死存亡 更因尴尬的位置难以风花雪月 并且,她发现这世界竟和书中不一样,一步两步都是雷 作为混在二十一世纪底层圈子内的小小公民,沈如茵表示她很小白! 食用指南: 1、本文架空,放飞自我请勿考证 2、不是乱||伦不是乱||伦不是乱||伦 3、1v1,结局he,男主请看主角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如茵、宁扶清 ┃ 配角:周冶等 ┃ 其它:穿书 第1章 风华(修)   夜雨沉沉。   马蹄踏在泥洼中,溅起黑色水花。   他反身一剑,便闻凄切长嘶——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马儿此刻已合了眼睛倒在血泊里。   身着夜行衣手举大刀的人越聚越多,将他逼至绝境,而他的眼睛依旧凌冽而坚强。   长剑被缓缓举起,“哐”的一声,他整个人猛射出去,冲散了坚固的包围圈。   刀剑碰撞的刺啦声不绝于耳,沈如茵穿着薄衫站在雨中,手脚冰凉。   不远处浴血战斗那个人,是她的心上人。   此刻他衣衫破烂,没有半点传说中的风华,但这天地间空荡荡一片,只有他的身影那样清晰刻骨。   忽然剑光一闪,映出她恐惧的双眼——   “不!”   “咿呀”一声,伴随着老木门的呻、吟,走出一个身着褐色麻衣的老妇。   沈如茵目光呆滞地盯着房梁,尚未从梦中回醒。   “三殿下不多时便要到了,小姐您也该尽快起身。”   说着,老妇将打来的热水置于盆架上,拧了帕子递给床上的人。   沈如茵掀开被子坐起,接过帕子盖在脸上,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从原来的世界穿越到这本书里已经有三天,一开始也有惊讶恐惧,但她一向既来则安,因此适应得也算不错。   唯独让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睡觉前必然要问候一下老天爷的母亲的,便是如今这具身体的身份——   是个路人甲。能够混吃等死,但是死得很快的路人甲。   是个公主。实实在在生长在皇宫里,但是连皇帝都不知其存在的公主。   是、是他娘的自己心上人的亲妹妹!   妹妹名芜媛,其母白洛被人陷害进入冷宫,因为条件太差,生产时失血过多丧命。   而处于凌霄殿中的罪魁祸首听闻这则消息,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场,从地府中捡回半条命后,再醒来时便像是忘了这个人,连同白妃刚出生的小女儿也一同抛在脑后。   为了保护自己幼小的女儿不受其他妃子迫害,白妃临死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将芜媛藏在冷宫里抚养。   可怜小芜媛就这样一直在冷宫中长大,身边只有唯一的嬷嬷照顾。   后来,芜媛偷偷跑出冷宫,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五皇子。   五皇子的母妃虽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出身,却清心寡欲不愿争斗。   然而因为生下一个儿子,她终究被动地卷入硝烟。   由此,她便对自己儿子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叫五皇子从小就受到自己兄弟们的排挤,夹缝中求生存,过得很是艰难。   芜媛的出现,给了这个幼小的弟弟许多温暖,于是五皇子登上皇位后便为芜媛的身份正名,封她为长公主。   不过好景不长,成为长公主不久,芜媛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污蔑并非真正的公主,最后在众臣子的口诛笔伐下,皇帝不得已对芜媛处以极刑。   实际上,芜媛只是皇帝与门阀大族们之间争斗的炮灰,是世家为了威慑皇帝推出来的一枚棋子,让皇帝认清自己作为傀儡的身份。   如今,沈如茵继承了这枚炮灰的身体,面临着几个月后便要被押上断头台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拿起铜镜。   镜子中映出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桃花眼水波潋滟,玲珑小鼻下端圆润,樱唇殷红,笑起来便露出一口皓齿。   沈如茵叹了口气,每逢走投无路伤心绝望之时,拿起镜子来照一照,她觉着自己似乎又有了一些活下来的信心——虽然这并没有实际上的用处。   “小姐?”嬷嬷疑惑地望着她,忍不住出声催促。   “好了好了。”   走出厢房,便见院子里有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槐花轻飘飘落下来,搭在他肩头。   嬷嬷行了一礼,道:“三殿下。”   三殿下,书中男配,她的老师,她的亲哥哥,她的……意图犯罪对象。   来到这里的前三天,嬷嬷每日督促她复习功课,说是三皇子过两日便会来。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她见到了他。   看书时她曾为了这个男配哭得眼泪哗哗,到现在还能记得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既然是他坐上那个位置,我便不允许有谁觊觎。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他说:“安稳这个词,向来不适合我。”   他说他手上沾满血腥,他说他不配得什么善果。可是沈如茵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他。   在书里,宁扶清是所有皇子里出身最卑微的一位,为一舞女所生。   他两岁时,舞女突然无缘无故全身肌肤腐烂,不堪苦痛跳进荷花池。   后来他终于明白,那残忍的毒/药,本该由他承受。   失去母亲后,皇帝将他交给熹妃抚养。然而那熹妃自己原本就有一个儿子,待他自然也不算好。   仅仅两岁,他就要学会如何讨好父皇与母妃,独自在深宫里生存。那些后宫中黑暗阴险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沈如茵简直不敢想他是怎样对抗的。   他最终活了下来,还活得这样好。   他成为最优秀的皇子,也是最冷漠,最无情,最狠辣的皇子。   这样的他,却仅因受了女主的一点恩惠,便终生追随。结局里,男女主角成为百姓爱戴的帝后,而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以解释,隔着整整一个世界的距离,为何她就会那样喜欢这个人。   喜欢他生来孤独独自行走的沉稳,喜欢他身处绝境时依旧想着要“活下去”的坚毅,喜欢他将所有心意埋藏于胸的隐忍,甚至连他报复敌人时的那份腹黑阴狠,她也很是喜欢。   夏末的风卷着些微凉意,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带起他衣角。   风华绝代这个词很俗套,但此刻沈如茵再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他点点头,冲沈如茵招了招手,“小芜儿,来。”   沈如茵呈痴呆状,脑子里反复盘桓的只有那一个字:来……来……来……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直愣愣地走到他身边。   “前几日我教给你的招式,你可还记得?”他将手中的木剑递到沈如茵手上。   沈如茵接过木剑,有些沮丧地摇头。   宁扶清微微一愣,既而笑道:“无妨,我便再教你一回。”   寒光乍现,但见他眉眼冷峻,气质薄凉,身姿如松,与方才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   沈如茵一心扑在美色上,哪里还有心思记什么招式。   一个招式舞毕,宁扶清将剑收回鞘中。   站在一旁的嬷嬷忽然道:“殿下这把剑看起来眼生。”   他淡淡一笑,“早晨与各位皇兄比武,父皇赏了这把流光剑。”   流光剑!   沈如茵心中不由一震。从听到他说去比武,她就觉得不对劲,再听他提起流光剑,便更确定了。   在小说里,男配就是在得了流光剑的那一天,被人陷害,流放边境,途中遇害被掳入最大的江湖组织之一英雄帮中。   而在那之前,皇帝曾派三皇子剿匪,剿的便是英雄帮。   被掳入帮中后,他在那里受迫害整整三年,从此由腹黑变成深度腹黑。   沈如茵垂下眼睛。   这件事她之前便已经想过,但书中全然没有提及流放的原因,她现在也没有任何力量,根本无从阻止……   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流放吗?   正在心里为难,便被敲了额头。他收回手指,柔声道:“小芜儿今日,分外不一样。”   “啊?”沈如茵有些紧张,生怕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迟钝了些。”   沈如茵泪,她也不想这样啊!   谈话未结束,便有人跑来,附在宁扶清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乍然一变。   来了!   沈如茵暗道不好。   “皇兄还有事处理,今日陪不了小芜儿了。”   大手罩上她额头,那人神色依然温柔,眼里却已是冷冽。   沈如茵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感受到他转身带起的一阵风,下意识拉住他衣袖。   宁扶清微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小芜儿乖,皇兄明日再来。”   明日……你哪里还有明日……   沈如茵死死扒着他不放,脑子急速运转,想着先用一个法子将他留下来是要紧。   “我、我忽然觉得不安,皇兄你……不要去了……”   他突然伸手覆住她的眼睛,长叹一口气:“别担心,等到……哥哥就将你从这里救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里,几分恨意,几分不甘,她的喉咙也好似梗着什么,微有痛感。   说罢他转身欲走,沈如茵忍不住跟过去,却被嬷嬷拦住。   “嬷嬷……”   嬷嬷看着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看向宁扶清的背影,觉得万分苦涩。   他才十七岁,却将要遭受非人的折磨,而她终究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如茵:我可能是经历了一场假穿越。   温柔可爱美丽善良的酱紫:得了吧,好歹是个公主呢,隔壁一穿过去就被杀的海了去了。   沈如茵:……这叫公主?Excuse me?做人要讲良心的呀!喂?莫西莫西?喂?……   ————————————————————————————————   想了想还是把女主的情感在第一章就放出来,以免小天使们看到后面再有疑惑。   关于爱上书中人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会,但作为常年混迹二次元的一枚老宅女,我觉得这个还是很正常的。   有一个印象中很深刻的是陈演恪老先生的五等爱情论:   第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是也;第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是也;第三,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第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第五,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   我想,爱上书中人便是那第一等爱情。 第2章 公主(修)   三皇子被流放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   沈如茵待在房中思考了好几日,最终确信她只有唯一的那条路可走。   若是整日里待在这里无所事事,莫说救宁扶清,她连自己的命尚且保不住。   而如今,她唯一可用的便是这个还未见天日的公主身份。   在原小说中,皇帝是一位并不贪淫的明君,因此子嗣不多,仅有五位皇子,而无一位公主。   沈如茵猜想,并非这些妃子怀不上公主,而是因为公主不如皇子有用,所以才没有公主吧?   至于芜媛——白洛是缘于生产而死,皇帝极有可能不喜欢这个女儿,大概便是这么多年她也没能走出冷宫的原因。   但是为了活命,为了救人,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转而又想到皇帝现在正是卧病在床,即将翘辫子的时候,人之将死,应该会很想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而她连证据都不需要,因为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小说里芜媛和她的母亲白洛像了个十成十。   白洛进宫时本就是凭着一张脸得宠,想必就算过了十几年,皇帝也忘不了这张脸。   接下来,便是要考虑如何见到皇帝,而这也不算难。   书中皇帝因为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流放了,常常半夜梦中惊醒呕血,所以每天晚上皇帝的寝宫都乱得不行。   她瞒着嬷嬷半夜行动,爬到房顶上,看见某个地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便知道那一定就是皇帝的寝宫了。   因为太过混乱,沈如茵仗着自己继承来的敏捷身手,很容易混了进去。   她躲在阴暗处,悄悄地观察外面的动静,决定等这些人都撤走了,她就冲出去。   正在心里得意,突然脖子上一凉,身后传来一个极致清冷的女声。   “你是谁?”那声音薄凉,不掺半点情绪。   不会吧?这就要挂了?这比书里还命短啊!   沈如茵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哼!愚蠢贼人,竟敢跑到宫中行刺!”女声里带着轻蔑。   脖子上的刀好像与自己的脖子贴得更紧了,她忙不迭开口:“我不是刺客!”   闻言那刀却更紧了一些,沈如茵感受到脖子上一股暖流滑进了衣领。   她何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关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外面的动静小了,那人将她用力一推,她便从阴影处跌了出来,趴在地上只能看见一双脚。   目光沿着这双脚缓慢上升,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威严的脸。   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那张威严的脸突然皱在一起,伴随着那人的两声咳嗽,周围顿时又嘈杂起来。那人摆了摆手,声音嘶哑道:“无碍。”又垂下眼看她,“你是谁?”   沈如茵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就是皇帝,于是迅速爬起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叩头礼。   一旁的公公看看皇帝的脸色,对着沈如茵尖声尖气道:“皇上在问你话呢!”   礼还未毕便被人催促,沈如茵不满地瞥了那公公一眼。   就在她微抬头瞥公公的时候,皇帝恍惚间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从眼前晃过,手中药碗“啪”地一声落地,声音清脆。   “你、你抬起头来!”皇帝身子前倾,伸至她眼前的手微微颤抖。   沈如茵心中大喜:成了!   她缓缓抬头,生怕皇帝看不清,又悄悄向光线明亮的方向侧了侧身子。   皇帝认真审视着这个人,方才她趴在地上,逆着光没看清,这一睹,她竟……   “洛儿?”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一旁的公公连忙扶住他。   想起书中的情节,沈如茵酝酿了一个悲愤的表情,眼泪说来就来,她默默在心中为自己的演技点了一个赞。   “皇上还记得有个白妃么?”她声音凄苦,十足十的控诉语气,“白妃死后十四年,皇上可有一刻想起她?我的母亲是被人陷害的!为什么您不信她!”   最后两句,沈如茵几乎是嘶吼出来。她看着皇帝的表情:恩,效果很好。   皇帝的一张脸本来就煞白,此时更是白得像张纸,“你刚刚……唤她母亲?”   “皇上不信?”沈如茵扬起自己的脸,跪行两步离皇帝更近,逼问道:“皇上您,不信?”   在她前行那两步时,她清晰地听见了旁边刀出鞘的声音,心里抖了抖,面上却仍是一副凄绝的神色。   皇帝怔怔地,伸出手摸上她的脸,喃喃:“像,真像……”   沈如茵仰着头,不知为何,竟有些真切的痛苦,眼泪更似开了闸一般止不住。   “我的母亲,十七岁入宫,入宫封妃,却不及一月就被打入冷宫。嬷嬷说,母亲身体不好,生我的时候还不足月。那夜,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她的血流了满满一盆,那时候,您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何十四年过去,您也未想起还有一个我?”   她闭上眼睛,好像真的能看见白洛生产那日的痛苦,血流了满地,瞬间便结成冰。   一屋子殷红,刺得人眼睛发烫。   皇帝伸手抵着她额头,上了年龄的那只手触感粗砺。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中,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   “身在此处,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皇帝缓缓开口,语气沧桑好似忽然又老了些,“你的母亲,是我对不住她。”   这句话里好像有什么深意啊,沈如茵仔细地回忆着小说的情节。   这个王朝,皇权并不集中,与之分权的,还有四大侯爵家族:留朱宋家、殷轩莫家、和固白家与奉都姜家。   皇帝方才说无可奈何,难道是因为……白?   是了,白洛白洛,芜媛的母亲,是白家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拥有这样庞大的背景,她的母亲还会那样轻易被人陷害,不过这后宫中没有哪个背景不强大,想来争斗是极为激烈的,她那母亲若是稍微清纯一点,肯定会被灭得渣都不剩。   沈如茵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位沦为政治斗争牺牲品的女子。在书中,芜媛也只是一枚棋子,这两母女,人生竟这般相似。唉,果真红颜薄命。   “女儿……可以唤您一声么?”看着皇帝的悲痛神情,沈如茵有些于心不忍。只是这一句话出口,更多的却是算计。   闻言皇帝和蔼地笑起来,那两行眼泪还未干,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快!快叫我父皇!”皇帝一边说,一边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身侧。   沈如茵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她上一辈子没有亲人,从不知道叫一声父亲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没有谁这样温柔和蔼地对她说过话。而此时此刻,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她面前却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只是一个喜得女儿的父亲。   “父皇……”两个字出口,沈如茵心里竟有些酸涩,好似上一世独自生活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皇帝将她揽进怀里,温和地拍着她的背,“朕这一辈子,也就仅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了。”   沈如茵心中暗喜,她果然蒙对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柔柔弱弱道:“女儿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父皇……”   皇帝似乎很高兴,拍着床沿道:“好!好!我就封你为……靖安公主,如何?”   终于达到目的,她起身跪下,“女儿谢过父皇。”   将眼泪抹干,沈如茵觉得,上辈子没有去做个演员,真是白瞎了她这身演技。   皇帝传人来拟了诏书,便有些疲惫地躺下。   沈如茵站在一旁,心如油煎。宁扶清两天后就要被流放了,时间并不容她犹豫。   “父皇……”   “芜儿有什么还有想要的,尽管说来。”皇帝伸手向她招了招。   她急忙走上前握住那只干枯的手,咬咬牙大着胆子道:“女儿自幼生长在冷宫中,十几年来多亏了三皇兄的照料,今日听说……”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冷声打断:“你今日是为了他才来见我的?”   掌中那只原本没什么活力的手突然变得十分有力,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   “你可知他犯了什么罪,竟敢来求情?”   皇帝面目凶狠,好似刚才那番温情的父亲模样都是假的。   沈如茵有些被吓到,说话也磕磕绊绊:“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便罢了。”皇帝的表情缓和下来,“此事不要再提,流放,已是我念在父子情谊上,从轻发落的结果了。”   看这情形,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心转意了。沈如茵咬着下唇,却无可奈何。   许是因为她那日触犯了皇帝,她这公主只有一纸诏书,至于册封典礼,皇帝提也没提。   嬷嬷知道她擅自行动,又惊又怒。得知皇帝不仅没有处罚她,反而承认了她的身份,嬷嬷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才幽幽道了两个字:“冤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宁扶清:我就这样领便当了,恩?   星星眼流口水的酱紫:我也是舍不得你的……【咬手帕嘤嘤嘤   宁扶清:是么。【微笑脸   缩墙角打颤的怂货酱紫:是……是的!【坚定脸   宁扶清:那你还虐我么,恩?   暗叹总裁大人好帅的酱紫:有苦才有甜啊!【逃~ 第3章 暗香(修)   宁扶清离开那日,皇帝将她叫到自己身边,她本以为事情有转机,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皇帝只是让她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一整天。   她连宁扶清的最后一面也没能看见,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皇帝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夜里,皇帝遣散下人,只留下她和那日差点杀了她的冷肃女子。   “胭影。”   皇帝淡淡唤了一声,那女子立刻走到皇帝身前跪下。   “我死后,你们便跟着芜儿吧。”皇帝咳了两声,看起来愈发虚弱。   “皇上!”胭影惊讶地抬头,语气间全是不可思议。   沈如茵也十分诧异。这女子看起来像是贴身护卫,她猜测可能是皇帝暗中培植的势力。现在,他要将这势力给她?一个刚认了不到三天的女儿?   皇帝拉住沈如茵的手,“你母亲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以致忽略了你,这么些年,让你受苦了。父皇没有什么能补偿你的,留下暗香,但愿能护你一生平安罢。”   暗香?小说中没有提到这个名字,看胭影惊讶的反应,想必这应该就是她所在组织的名字了。   “胭影……”皇帝又捂着嘴重重咳了两声,胭影忙拿着帕子去接,只见皇帝摊开的手上全是鲜血。   胭影想说什么,被皇帝抬手止住,继续道:“我唯一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   砰的一声响起,胭影决绝地向皇帝叩了一个头,“皇上放心,属下一定誓死保护公主!”   沈如茵没想到自己刚穿越就要经历两次离别,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皇帝松开她的手,“你三哥……”   看见她面上明显地流露出急切,他叹了口气,“日后能走到哪一步,都听天由命罢。”   她还想问什么,皇帝却挥了挥手,“往后你不必再来见我了。”   胭影看了皇帝一眼,了然地扶起沈如茵,带她走出寝宫。   步子跨过门槛,沈如茵尚自不甘心地回头,“我父皇他……”   “公主,”胭影的声音仍旧冰冷,语气却缓和了不少,“皇上这都是为您好。”   沈如茵无奈叹气,也不再坚持。   小说里,皇帝的五个儿子与其母亲的信息太过纷杂,沈如茵已经记得不太分明,只记得大皇子死得最早,继三皇子被流放之后,大皇子便被派到边疆战场上,很快因战身亡。   至于二皇子和四皇子,书中只是寥寥提了几笔,并未作太多介绍,沈如茵也没在意。   而皇帝在三皇子流放后一个月不到就归西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皇位传给了最不起眼的五皇子。   想到五皇子日后的一鸣惊人,沈如茵真是一万个不乐意。   前世里看书时她就心有不平:宁扶清的能力明明是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的,这世上原本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凭什么要被宁扶胤抢了去!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已久,此时既已身处这个世界,想要辅佐宁扶清重回巅峰的心思便更加强烈。   拳头缓缓握紧,她深吸一口气:这一世,不如就活得不同凡响一些!   以自己最近在宫中的了解,这几个皇子,其实个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大皇子宁扶升的母妃宜妃虽没什么背景,脑子也不够聪明,但偏生极受宠爱,而大皇子也是个坚毅刚正的人物。   二皇子宁扶眠的母妃是皇贵妃,皇后去世后,皇帝一直未封后,因此皇贵妃便是后宫真正的掌权人,且二皇子本人也十分圆滑,精明得像只老狐狸。   四皇子宁扶止的母妃便是三皇子的养母熹妃,此人是所有皇子里行事最低调的,看起来似乎无心争权,但沈如茵偶尔见过他一次,只觉得此人眼里便充满睿智的光彩。   综合来看,知道五皇子并非懦弱无知的沈如茵其实是最支持大皇子上台的。因此,在某一天有风声指明大皇子即将被派往边疆之时,沈如茵还是厚着脸皮去找皇帝了。   皇帝身边的公公出来拦她:“皇上早已吩咐再也不见公主,还请公主莫叫我们为难。”   她估摸着皇帝心里还是念着她的,于是壮着胆子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皇帝只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让沈如茵猛然意识到,这个皇帝年轻时也是有着雷霆手段的男人。   她还未开口,皇帝便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撵出去。”   沈如茵站在殿门外恼怒得不行,好歹也是他女儿,竟真的不留情面地叫人将她轰出来。   此刻,她才有了深深地无力感,即便有这样一个身份,即便知道皇帝心里其实也是很喜爱她这个女儿的,她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正打算离开,便见大皇子宁扶升迎面而来。他板着脸,冷漠地对她点了点头。擦肩而过之时,她拉住他的袖子。   宁扶升诧异地挑眉:“靖安公主何事?”   沈如茵看着他,自己明明是他的妹妹,他却能冷淡地叫她靖安公主,这皇家,果然是毫无半点亲情可言的。   “你可知道,你这一脚踏进去,便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宁扶升顿了顿,似乎十分惊讶她竟会关心他的死活。   “父皇自有他的考量。”说罢,他拉下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踏进大殿。   “死木头!”沈如茵愤愤地低念。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和小说中一模一样,大皇子很快被派出征,不过半月,便传来大皇子壮烈牺牲的消息。消息一来,皇帝就伤心呕血,旁边一众大臣假惺惺地说着“节哀”。   沈如茵终于能远远地见到皇帝,短短半月,他已如风中枯叶,摇摇欲坠。   “大皇子出生后独受皇上五年宠爱,此番,确是伤得很了。”胭影皱着眉低声道,言语间都是对皇帝的关心。   沈如茵觉得有些讽刺,冷笑一声:“他亲手送儿子走上不归路,这会儿又是做给谁看。”   她其实对大皇子没有丝毫感情,却见不得这大殿里这些人假惺惺的模样。   “以大皇子刚正不阿的性子,战死沙场,是最好的结果,好坏,还能留得身后名。”胭影看了沈如茵一眼,幽深的眸子没有一丝光泽,“在这皇宫里,有几人能干干净净地死。”   沈如茵眼神黯下来,她想起了流落在外,即将苦受折磨的宁扶清。   大皇子死后不久,皇帝便封了五皇子为太子,除此之外,还封了皇贵妃为皇后。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沈如茵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将死的皇帝还要封后,便暂且放下不提。   原著中,芜媛与五皇子的关系极好,三皇子在被流放前,也十分怜惜这个小弟,五皇子上位以后,还一直派人寻三皇子。于情于理,沈如茵当下都应该去找五皇子处好关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是十分抗拒。   难道是因为以前的小芜媛见不得自己三哥对五弟好,吃醋了?   沈如茵很快把这个念头拍飞,她是从一开始就觊觎三皇子美色,从来没把自己当他妹妹,但是人家芜媛才不会有那种乱伦的想法呢!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于是沈如茵屁颠颠地跑去勾搭五皇子。   五皇子比芜媛小几个月,一张脸还很稚嫩。沈如茵找到他时,他正抱着双膝坐在一棵梧桐树下,出神地看着哪里,小模样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侧,手肘轻轻碰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皇子转头看见她,脸色顿时变得冷冽而警惕。   沈如茵默,我这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的模样有这么吓人?   “你是谁?”小皇子悄悄地往离她远一些的方向移了移。   他这一问,沈如茵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和五皇子碰过面,于是温和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近,执起小皇子的手,柔声道:“我是你姐姐。”   “姐姐?”小皇子拧着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靖安公主!”   “对!”沈如茵拍拍他的手,“我叫芜媛,你可以叫我芜媛姐姐。”   五皇子看着她一副拐卖儿童般的笑容,正经道:“皇姐贵安。”   沈如茵细细地摸着他的手,笑容越发瘆人。谁能想到,受尽欺辱,一向娇弱的五皇子,手心居然长满了茧子。不过,作为曾在上帝视角看过这个故事的外来人,她一点也不惊奇。   她亲切地揽过小皇子,“扶胤啊,别对姐姐这么生疏嘛!”   宁扶胤自顾自站起身,神色冷淡,行了一礼,“皇姐若是无事,扶胤就先行一步了。”   沈如茵咬牙,臭小子还真是不好接触。   “这皇宫里我就你一个弟弟,姐姐来找弟弟叙叙话,你怎么还这般冷淡?”   她大咧咧坐着,破罐子破摔地问这一句,却没想让五皇子住了步子。   宁扶胤小小的脸上布着复杂的表情,看向她的眼光,有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皇姐你不知道么,皇宫里,从来没有兄弟姊妹。”   少年的声音凉凉拂过,正如这料峭秋风,听得沈如茵心中一阵刺痛。   “那三皇子呢?他也不算你的兄弟么?”   此话一出,宁扶胤猛然抬头瞪她,沈如茵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有痛苦,还有一丝慌张。   他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待宁扶胤的身影已看不见,沈如茵皱眉坐在原地,心中疑惑重重。   书中写三皇子待五皇子很好,五皇子也最是尊敬他,可是……为什么他刚刚是那副表情?   慌张……   他在慌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小剧场】   沈如茵:乖乖小胤胤,到姐姐怀里来~   宁扶胤:不好意思,我和你不熟。   沈如茵:别这么生分嘛~   宁扶胤:……再靠近一步就杀了你。   沈如茵:……特喵的劳资好怕怕哦! 第4章 靖安之死(修)   皇帝殡天,五皇子即位,封生母静妃为皇太后。于是这后宫中便有了两位皇太后,一位是原皇后,一位便是静妃。   沈如茵从这个结果中隐隐约约嗅到了皇帝当初突然封后的原因。   在五皇子即位之前,沈如茵去找过他无数次,无奈五皇子就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任她嘴巴翻出花儿来,也不肯搭理她。   沈如茵泪目:说好的柔软可欺小白兔呢!乱写书的作者我真是@#¥%!   不过说到头来,没能勾搭到宁扶胤,沈如茵心中其实也是没什么遗憾的,毕竟在书里五皇子找了自家皇兄一辈子也没找到,也不知道是没本事,还是原本就是作秀给人看。   穿越后她得到的唯一一个意外之喜便是暗香,比起宁扶胤,暗香显然有用得多。   宁扶胤即位后没有封芜媛为长公主,反倒令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走芜媛的老路。   然而她却没料到,脱离了芜媛老路的她,死得更快。   一夜,芜媛所在寝殿走水,正巧那夜风大,火势蔓延极快。沈如茵继承了芜媛的好身手,却没继承芜媛的警觉,待到她发觉,火已经烧到了床尾。   她猛地跳起来,想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嬷嬷,急忙去救。   赶到嬷嬷面前时,嬷嬷张着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沈如茵背起嬷嬷就往外冲,突然一根柱子砸下来,嬷嬷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她背上跳下来替她扛了那根柱子。   本就虚弱的嬷嬷,顿时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沈如茵从未见过有人在她面前吐血,一时慌了,只想着扶着嬷嬷快点跑出去,却被嬷嬷拉住摇了摇头。   她张口是要说话的样子,没想上下唇一启便血封了喉咙,随后倒在沈如茵肩上。   沈如茵拍拍她的背,没得到任何反应。她一跺脚,将嬷嬷扛在肩上,决定先跑出去再说。   好不容易跑到殿外,沈如茵本以为会看见很多救火的人,却未曾想殿外竟一个人也没有。   她回头看了宫殿一眼,咬咬牙扛着嬷嬷跑到远处的花丛中,小心地将嬷嬷放下。   嬷嬷嘴唇泛白,沈如茵心中发紧,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果然已经没了……   她心中一震,竟有些想哭。   这是沈如茵穿越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她虽向来自诩冷情,可是对这样一个朝夕相处近一个月,且又待她如女儿一般的嬷嬷,却是无情不起来。   想起嬷嬷半夜也会来房中查看她睡得好不好,为她掖被子,眼眶一热便掉下两行泪。   她低头擦干泪水,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但这个仇,她一定会报。她虽从不招惹别人,却也容不得别人来招惹她,更不能忍受有人因为她,殃及到她在乎的人。   骤然听见脚步声,沈如茵条件反射地将自己藏起来,露出两只眼睛观察外面的情况。   许多火把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动,隐约还有人大喊:“快找公主!”   沈如茵心中一喜,有人来寻她了!正想起身,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宫殿明明着了火,他们却不是救火,而是拿着火把来找她。况且,刚刚那人说的是“找”,而不是“救”!   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从正门逃出来,而是从被烧成一个大窟窿的窗户冲出。方才她跑得急没有在意,现在却是心中庆幸。   这场火绝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有人故意害她!   可芜媛只是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公主,究竟有谁要杀她呢?   书中所写的小芜媛十几年未出冷宫,照理说也不应该得罪过谁。   她想了半天,觉得有些头晕。方才吸了不少烟雾,又背着嬷嬷跑了许久,现在才觉得浑身疲软,只想大睡一觉。   但她不敢睡。   嬷嬷吐了血,她这一路跑来,也不知道嬷嬷有没有留下血迹,若是被那些人循着血迹找来就麻烦了。   血迹……她猛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嬷嬷的脸。方才她的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嬷嬷的嘴唇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血迹。   莫非……她都擦在自己的衣裳上了?   沈如茵偏头看自己的衣裳,背后果然殷红一片。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嬷嬷……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都以为她已经昏过去,没想到中途还醒了一次,还用最后仅有的力气将自己的嘴擦干净……   远处那群人搜查了许久,直到火都灭了,他们又进屋子里搜寻,抬了几具烧得黑乎乎的尸体出来,再也搜不出什么,才搬着那些尸体去交差。   她这小小公主向来不受什么重视,也没人关注过她殿中有几个人,他们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能从这场大火中逃出来,还躲到了较远处的花丛中。   看见他们离开,沈如茵终于松了一口气,颓然坐下来。   面前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虽然是她认识的人,她心里也不免发怵。   抱膝静静地坐在嬷嬷身旁,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夜竟是满月。   来这里不到一个月,所有待她好的人都先后离开,现在,她又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但她坚信自己可以活得很好,因为她不是第一次独自在这世上生活。更何况,她还有喜欢的人在同一片天空下,活着也有些盼头。   大概是房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渐渐小了下来。   沈如茵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硬是在花丛中撑到天明,一夜未眠。   待到天明,她第一时间将胭影给她的特制烟花发出去。   那烟花在夜里明显,但在白天痕迹微弱,也毫无声响,只有暗香中的人能识别。   沈如茵故意等到白天才发,就是怕引起皇宫中人的注意。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此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还活着。   胭影来得很快,站在远处也一眼就发现了她,沈如茵不禁佩服她的眼力。若昨晚来找她的人都如胭影一般,她一定逃不过去。   眼前晃过一片阴影,胭影跃到她面前,看见旁边的嬷嬷,瞳孔一缩,连忙伸手问道:“公主,您是否有受伤?”   沈如茵摇摇头,扶着胭影的手起身。   “是属下失职,请公主责罚。”胭影的音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此刻语气里添了些沉痛的情绪。   沈如茵握住她的手,“不怪你。”   皇帝驾崩,她知道胭影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时时留在她身边,只是不知道此事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钻空子。若是故意的……她不知想到哪里,看着胭影,眼眸深了几分。   胭影又看了嬷嬷一眼,沉声道:“还请公主……节哀……”   沈如茵半垂眼帘,“找个好地方,将她葬了吧。”顿了顿,补充道:“不要在宫里。”她想,等自己有能力了,便将嬷嬷迁回她的故乡。   胭影答了一声是,随意唤道:“苍叶。”   名为苍叶的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来,速度快得让沈如茵几乎看不清。他站在胭影旁边,低着头看也不看她,只面向着胭影应道:“老大。”   “照公主的吩咐办。”   苍叶答了声是,将嬷嬷的尸体一把扛在肩上。   这是沈如茵第一次看见暗香中的其他面孔,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却见他扛着嬷嬷的尸体从她身边经过时连余光也未停留。沈如茵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看来暗香的管束十分严厉。   “公主,属下先带您离开这里。”   胭影的声音响起,沈如茵刚点头便被她拦腰抱起,速度太快,以致她还未看清路,便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十分凋敝的庭院,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没有人住了。   胭影带她走进屋内,到左侧那面墙前曲起食指与中指,轻重有度地敲了六下,便见那墙上裂出一道门,缓慢沉重地打开。   胭影微微颔首示意,“公主请。”   沈如茵点点头,跟在胭影身后。那门又缓缓关上,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恢复成了原来的面貌。   门内幽深昏暗,进门便是长长向下的阶梯,想来应是地下室。   “这是什么地方?”沈如茵觉得有些阴森,快速走了几步拉住胭影的手。   “皇……先帝的母妃早逝,这里便是她生前的住所。”   “怎么会这般荒凉?”   “传言先帝与母妃不和,登基以后,既未追封自己的母妃,也未命人打扫这里。其实,都是为了隐藏此处。”   沈如茵撇撇嘴,“皇宫那么大,哪里不能用,非要用这里?”   胭影似乎知道她心里在责怪皇帝不敬生母,耐心解释:“皇上也是身不由己。只有这一处,是皇上的禁忌,即便是大臣们,也不敢轻易提及征作他用。”   原来这些臣子的手已经伸到后宫里了?连宫殿如何用他们也管?   沈如茵皱着眉,心里思量:看来宁扶清要即位,最大的敌人并非宁扶胤,而是这四大家族。   地下的阶梯长而蜿蜒,终于走到尽头,眼前又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两侧立着两只拳头大的小石狮,口中各衔着一颗珠子。   胭影取出左侧的珠子,将其与右侧的珠子对换,再将右侧的珠子放在左侧。石门发出轰轰的声音,打开时扬起许多灰尘。   沈如茵捂着口鼻跟在胭影身后进去,胭影按下内侧机关,石门又沉沉关上。   这间地下室不大,两侧烛光昏暗,室内仅坐着五人,见她们来,那五人立刻起身前来行礼:“见过公主。”   沈如茵点点头,顺着胭影的手势坐上主位。   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玄衣男子上前道:“公主,老大,刚刚得来的消息,今日卯时,皇上下旨……”话未说完,他犹豫地看了沈如茵一眼,咬牙道:“下旨……将靖安公主以长公主的仪制下葬。”   沈如茵冷哼一声:“意料之中。”   他们既然要她死,不管有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都是死了。   胭影紧紧蹙眉,“属下会将这件事查清楚的。”   沈如茵答了声“恩”,低头陷入沉思。   一个在冷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出来结果又不受重视的公主,会有谁想杀她?   她是一个公主,又非皇子,为何有人处心积虑害她?   想了半天毫无结果,自己对于这里的形势了解还是太少。   懒劲上来,她一蹬脚骂道:“接二连三的破事,脑细胞都死光了!”   一旁的胭影瞪大了双眼,下方的五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沈如茵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不雅的动作,假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收回双腿。   胭影很快恢复神色,问道:“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接下来自然是去逃命。   敌人不明,若是她再跑回去当那劳什子的公主,保不准会被人杀第二次第三次。   况且,当今的皇帝宁扶胤与她关系并不好,她当那公主也没有任何用处,不过是第二次沦为棋子罢了。   当初试探宁扶胤是否有救宁扶清的想法时,他也未曾表现出任何态度,看来是靠不住的。   这样说来,当这个公主其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如此,靖安的死正遂了她的意。   于是沈如茵一拍大腿:“我们出宫!”   “出宫?”胭影微微皱眉,“公主决定了?”   “决定了!”她看了下面众人一眼,“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送我出宫?”   下方有人答道:“此处便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一行七个人,三人在前三人在后将沈如茵护在中间,走在黑暗无边的隧道中。   头顶上偶尔滴落几滴水,落在沈如茵额头上,有刺骨的寒冷。   一路上弯着腰缓缓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沈如茵觉得腰酸腿麻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最前方的胭影终于停下来,转过身道:“到了。”   随后,不知她做了什么动作,有光从头顶上洒进来。   沈如茵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只隐约看见似乎是胭影纵身一跃,从头顶上的大窟窿出去,接着后面两人也相继跃出。   轮到她时,刚上去的靛衣男子转身垂下手来拉,沈如茵刚伸出手,那男子就被胭影一脚踢开,“公主的手也是你能拉得的?”   沈如茵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手,有些讪讪的,下意识伸手,倒忘了自己本身也是可以跃上去的。   “我如今不是什么公主了,不必那么讲究。”   靛衣男子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公主金贵,我这大老粗委实不该碰的,不该碰。”   胭影用力将沈如茵拉上来,沈如茵转身背对着胭影正想问那男子叫什么名字,忽然听见胭影轻轻惊呼了一声。   她疑惑地欲回头,被胭影按住肩膀,“公主背后上有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恩……)小剧场】   沈如茵:嘤嘤嘤!什么狗屁后娘,你看现在我连公主都不是了!   温柔可爱又善解人意的江子:当公主不如不当,我都给你解释得那么清楚了……真是……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主,换人换人!   沈如茵:……喂!你前两天对我皇兄可不是这个态度!   极有耐心且慈祥(有什么不对?)的江子:他有美色,你有啥?   沈如茵:美色!我也有!【骄傲地抬脸挺胸   编不出来形容词的江子:不好意思,我很直的,really直。   沈如茵:……都欺负人!不想当这劳什子的女主了! 第5章 谋逆(修)   “有字?”沈如茵扭头,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与胭影同时出声:“嬷嬷!”   “写了什么?”   她一边脱着外衫一边问,跟在她身后出来的三人连连远离,走到一旁与另两人背对着她,小声嘀咕:“……公主殿下很是洒脱……”   “……不拘小节,实在佩服……”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如茵觉得好笑:“喂,我里面还穿了四五件呢,你们别这么夸张。”   那靛衣男子紧紧闭着眼睛,憨憨道:“公主千金之躯,看不得,看不得,看了要长针眼的。”   沈如茵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一旁的青衫男子抬起膝盖踢他的屁股,“胡说八道什么!”随后捂着眼睛转过头,笑嘻嘻道:“他书读得少,公主莫怪!”   沈如茵看着这人身形灵活矫健,说话的语调也活泼轻快,活像只猴子,也不免抿着嘴笑起来。   胭影帮她脱下外衫,在眼前展开,只见大片血迹中隐着两个模糊的字迹:木下。   “木下?”沈如茵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向胭影,胭影摇摇头:“属下也不知。”   “会不会还有什么字,被血迹掩盖了?”   “不会。”胭影肯定道,“这两处血迹着色轻重明显不同于别处。”   沈如茵伸手抚摸着已干的血迹。   她微微抬起头思考着:木下两个字笔画简单,嬷嬷一定是来不及写那么多字,所以这两个字只是提示。   以她这些时日以来对嬷嬷的了解,这个嬷嬷识字不多,所以这两个字一定不是什么字谜,很有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等在一旁的五人见她们一直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纷纷凑过来,打量着那两个字。   “木下……”她轻轻呢喃出声,第一反应便是树下。   可她在冷宫中生活了几日,那院子里只有许久无人打理遍布杂草的花丛,哪有什么树。   “胭影,你在宫中多久了?”   “我从出生就在宫中,到今天,正好十六年。”   “那你可知这宫里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树?”   胭影想了想,摇头道:“这宫里的树棵棵名贵,可若说特殊……倒没什么特殊的。”   沈如茵懊丧地垂头,她没有芜媛的记忆,也不知嬷嬷会去哪些地方,怎能知道是哪棵树。   她向来不是一个自我为难的人,便想着管他丫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那棵树!   随手将外衫递给胭影,她淡淡道:“烧了罢。”   青衫男子听见吩咐,殷勤地从胭影手上夺过那一团红色,跑到一旁执行命令。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胭影也难得微怔,露出一丝无奈的淡笑。   沈如茵看向蹦蹦跳跳跑远的青衫男子,暗道这也是一个妙人。   从地下室上来便是是一片林子,秋风瑟瑟,将地上的落叶卷得沙沙地哀鸣。   沈如茵踩在脆黄的落叶上,觉得景色分外迷人,心情分外平静。可这平静持续得并不久,她就突然想到自己目前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没!有!钱!   在冷宫的时候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的,好不容易出来,皇帝也没给个什么赏赐,宫殿里仅有的一些东西也被那场大火化为灰烬,现如今她可是身无分文啊!   尴尬地咳了一声,她落后一步与胭影并肩而行,低声问:“你们平常的经济来源是啥?”   胭影微微皱眉,侧过头不解地反问:“经济来源?”   “呃……就是钱,银子,打哪儿来?”   “自然是皇上赏赐。”胭影一本正经地答。   “……”沈如茵拍脑袋,她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那……”她试探地接着问,“皇上给的赏赐,多吗?”   胭影似乎终于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了然一笑:“公主放心,皇上——先皇早已为公主做了万全的打算,从今以后,公主只管隐姓埋名地生活,暗香的一众人等会保公主一世平安。”   “这是什么意思?”沈如茵停下脚步,隐有不满,“你们早就决定带我出宫?既然如此,先前你又何必问我有什么打算?”   胭影单膝跪地,“公主息怒,听属下解释。”   沈如茵一愣,将她扶起来,“我没生气,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吓我一跳。”她拍拍胸脯,“你解释吧。”   “以公主的身份,若没有皇上的庇护,在宫中必定举步维艰。当下格局纷乱,公主很可能会沦为他人棋子。那日皇上下了册封的诏书便十分后悔,若是没有公主这个身份,您能活得更好。所以皇上故意冷落您,以防您太过瞩目,招来祸患。哪知还是……皇上原本就打算让属下带着您偷偷出宫,隐姓埋名平安地过一辈子,这样一来,也算歪打正着了。只是……”   她瞥向沈如茵,“只是没想到嬷嬷……公主与嬷嬷一同生活多年,情如母子,所以属下以为公主或许打算为嬷嬷报仇,才询问公主有何打算,实在……并非有意隐瞒公主。”   沈如茵鼓嘴,她怎么忘了这档子事!   以嬷嬷和芜媛的关系,发生这事芜媛本该哭上个三天两夜不晕过去不算完,可她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叫人把嬷嬷埋了。   完了完了,他们会不会觉得新领导很无情啊?实在是失策啊失策!   定了定心神,沈如茵高深莫测地点头道:“嬷嬷的仇,我当然会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胭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尚未及笄的小公主竟有这般稳重的心智,倒也不愧是从冷宫里混出来的人。   沈如茵双手交握搓了搓手指,忽然想起自己是要去找清清小美人的。   不仅要找,她还想拉着小美人去谋逆,谋逆欸!   对于如暗香这般忠于皇帝的人们来说,她的想法实属大逆不道。   如果被知道了,他们还会和现在一样把自己捧着供着?   她从来不喜欢给自己埋炸弹,有什么话,一般事前便敞开了说,若有不好的后果,也宁愿提前尝尝味道。   于是乎,在某个青天白日乾坤郎朗的一天,刚逃离深宫的靖安公主亲切拉过胭影的手,柔声问道:“胭影小宝贝儿,本公主我打算谋个逆,你们,跟我不跟?”   用脚指甲盖儿想想都知道这一问十分冒险,可沈如茵觉得,早死早超生,既然都身为公主了,总要有一点英勇就义的精神。   反正她早晚都得知道,若她要助宁扶清上位,暗香,是助她直上青天那阵大风,还是送她去阴曹地府的那一记回旋踢。   胭影显然被她的问话震得没了魂儿,后方有人舌头打了结磕磕巴巴道:“公……公……你……你……”   沈如茵横他一眼。   你才是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   半晌再无人开口,沈如茵也不急,抠着手指原地抖腿,甚至哼起了“帮主夫人”。   良久,胭影缓缓下跪,双膝着地,向她行了叩拜礼。   沈如茵大惊之下差点儿腿抽筋,正要扶她起身,便听她音色凉凉开口。   “胭影是宫中宫女与侍卫苟且而生,本不该留在这世上,可是皇上不仅让我活下来,还将我交给暗香前任首领抚养,甚至亲自教导,其中恩情,胭影没齿难忘。”   沈如茵一听这话,一颗心便沉了沉。   又想左躲右躲不过是个死,要么死在火里变成黑鬼,要么死在刀下变成红鬼,管他爷爷奶奶的要来就来吧!   想着想着,沈如茵的脖子都梗得有些僵硬,却听胭影又道:“是以,皇上临终前将公主托付与我,叫属下万事听从公主的吩咐,胭影也莫敢不从。公主方才所言固然……惊人了些,但胭影只知如今皇上不在,便唯公主之命是从。”   ……峰回路转捡条命,感谢菩萨和玉帝……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弯下腰双手扶起她,“我信你。”   她自知脑子并不算聪明,不该这样轻信任何人,即便是已经去世的嬷嬷,似乎也藏着什么事。   但她一个人谋个屁的逆啊,总得拉几只小白兔一起下水。   担心刚才将这几人震傻了,沈如茵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你方才说,到今天正好十六年,今天是你生日?”   胭影还未答话,那青衫男子先跑过来嚷嚷:“对啊老大!今天是您生辰!”说话间挤眉弄眼,表情丰富。   沈如茵暗暗称奇,谋逆这种话题居然也能一笔带过,这群人的心是金刚石做的吧……   胭影瞪他一眼,转身对沈如茵道:“公主刚刚遭遇横祸,当务之急是好生安顿下来。”   沈如茵点点头,“之前父皇不是让你们安排了么,安排得如何?”   “昨日将必要的东西都转移到了宫外,原本打算今日告知公主,再安顿好公主和……没想到……”   “东西都放在哪儿?”   “暂时放在暗香的一处据点,之前选好了几处宅子,只等公主看过后再确定。”   “行,先去据点看看。”   一行足足七个人,沈如茵觉得实在很拉风,不过好在那些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有尾巴跟在身后,也算自由自在。   刚走出林子便看见一个路边茶馆,胭影吩咐玄衣男子与青衫男子去准备马车,自己与另三人护着沈如茵吃茶歇息。   沈如茵孤孤单单地坐着,那四人像雕塑一样站在她身后,让她压力颇大。喝完一杯茶,她有些绷不住,拂了拂桌子,干咳两声道:“那啥,你们都过来坐吧。”   胭影干巴巴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属下不敢逾矩。”   沈如茵扶额,压着声音道:“你们很想让别人都知道我是谁么?你们四个往这儿一排,过往的人都要多看几眼,我压力山大啊!”   身后兀的一声轻笑,便有人在沈如茵下首左侧坐下来,“小姐说得对,我们站着,反倒招眼。”说着对沈如茵微微点头。   另外几人便也纷纷坐下,连胭影也乖乖坐在右侧。   沈如茵打量着这个说话的男子,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长了一张妖艳的脸,眼角挑起,看起来狡黠灵动。   只是这般的长相,这人却穿了一身素色衣裳。艳丽与清淡相结合,在他身上竟也不觉得突兀,反而中和了厉色,叫他显得更为稳重。   那人察觉到沈如茵在看他,微微笑了笑。   沈如茵只觉得这个人笑得很好看,却又饱含深意,就像只狐狸。   正好闲着没事,沈如茵干脆开口让他们介绍一下自己,她对暗香这个组织,现在还是一无所知呢。   狐狸少年轻笑,率先开口道:“属下周冶。”   靛衣男子道:“属下矛寿,嘿嘿。”   另一位白衫男子站起身来作了个揖,看起来像个书生,“属下杜白。”   沈如茵点头,名字也很书生气。   暗香里的这几个人性格分明,很是好辨认,沈如茵一向记性不错,立刻便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只是,她原本以为他们应该都是只低于胭影的领导人物,此时作介绍却全然没提起自己的职位,便忍不住好奇地问:“暗香这个组织,一共有几个人?”   胭影恭敬道:“除却我们这几个,还有公主先前见过的苍叶,一共是七人。”   沈如茵:“……”   皇上大人您好歹靠点谱啊!七个人的组织来保护皇帝会不会太寒碜了啊喂!   “那你们一定都是以一敌十的精英吧……”沈如茵自我安慰地笑笑,眼角抽了抽。   周冶微微一笑,“各有所长而已。”   “你们不是专门保护先帝安全的么,武艺好不就行了,难道还有别的技能?”   “谁告诉您我们是专门保护先帝安全的?”周冶抿了一口茶,一双丹凤眼因有了笑意而更显妖魅。   杜白掸掸衣衫,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公……小姐,我们,其实是暗杀组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冶:能不能给我换张脸?比如——略带胡渣的健硕壮汉?   惊讶的酱紫:原……原来周先生喜欢这个口味的……   周冶:……我这般成熟稳重的男人【男人!敲黑板划重点!】,怎能顶着那样的脸。   憋笑的酱紫:现在这样不男人?   周冶:妖艳?灵动?妖魅?   无话可说的酱紫:不……不男人吗?   周冶:你真的会写文章吗?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这般用词,是对我巍巍华夏五千年传承下来的汉文字的侮辱?更是对你头顶上那个“作者”的名头的不尊?你有没有一点基本的职业素养?你……   抱头鼠窜的酱紫:对不起我错了!……但我还是不会改的哈哈哈哈哈!   ————————————————————————————————   觉得很委屈的酱紫:室友在群里让人教她说一句日语,我好心地发了个“雅蠛蝶”,她就给我来了串省略号,还说我不正经,好气啊,我怎么就不正经了恩?   沈如茵:好污啊!人家还是个宝宝!人家不要听你说话了!   冷笑了一声的酱紫:……你上辈子看R文还看得少了?   沈如茵:……讨厌啊干嘛拆穿人家啦! 第6章 华阳阁(修)   沈如茵默。   她在脑子里回忆了许久,究竟是谁在她脑子里种下了他们只是纯洁的护卫这个想法——   这群人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着长相,哪里像正常人了?   尤其是那个周冶,长得娘里娘气的,勾着一双狐狸眼睛,一看就是个心思深沉满肚子坏水的人。   沈如茵撇撇嘴,手指叩着桌子,扯着腔调问:“那你们,都各有什么所长啊?”   “苍叶擅武,是七人中武艺最高强的;杜白擅毒与暗器,表面磊落,实则最是小人;西隆善言,口齿最伶俐;矛寿看起来老实敦厚,实则最擅长轻功,小姐若有什么想偷来的东西,使唤他便好;孟荃最稳重,凡是要办的事,交给他必能不负所托;至于我,最善谋。”   想、想偷来的东西?你们这群被养在天下至尊身边的人,眼界要不要这么低啊!   沈如茵觉得世界观开始崩塌,抓紧最后一根稻草问道:“那胭影呢?”   周冶看着她,又看向胭影,淡笑道:“老大,最是忠心。”   沈如茵觉得周冶这个人好毒舌,好腹黑。但看看另外几人,全都是一副坦然的神情,连被说小人的杜白也毫无反应。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周冶这个人,看来,她要对暗香内部的结构有所改观了,胭影这个老大,似乎并非威信最高的。   她刚如此想着,周冶又开口道:“不过,除了忠心,老大最厉害的,是什么都会。”   有了此言,胭影依然没什么表情,在一边坐得端端正正。   沈如茵寻思着,虽然周冶对胭影有了这样高的评价,但语气中并无对胭影的敬畏之情,看来他们平日里相处确实并非简单的上级对下属的模式。   不过也是,整个组织也就七人,估计他们都是亲人兄弟般的情谊罢。   沈如茵坚定地点头:对!一定是这样!   忽然想到哪处,她又问:“你说的西隆,是那个穿青衫的猴子似的人么?”   “猴子?”周冶假笑的表情终于裂开,放声笑了起来,“小姐这个评价倒是贴切。”   沈如茵还想问些什么,孟荃与西隆已然返回。   坐上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沈如茵扶着胭影的手走下马车,看见一条十分简陋的小巷子,仅有一人宽。   穿过巷子走到尽头,眼前是一扇些许破旧的小门。   胭影在门上叩了三声,唤道:“王阿婆,胭影来买菜了。”   那木门应声而开,被唤作王阿婆的老人看见沈如茵便拜道:“老奴见过公主。”   沈如茵急忙上前扶住,“我如今不是什么公主了,阿婆不必如此大礼。”   胭影介绍道:“王阿婆是先帝奶娘,十几年前出宫后便一直待在此处。请公主进去说话罢。”   门外看着颇为寒酸,门内却又别有一番天地。那院内十分开阔,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菜园子。   “偌大的菜园子,便是阿婆独自打理么?”   王阿婆躬身道:“老奴没什么能耐,平常也就靠卖菜为生,给那大家小户送送菜,偶尔也能得些有用的消息。”   原来是老皇帝在民间的小小情报网,只是确实不成体系,仅能“偶尔”得些消息罢了。   沈如茵认真打量着王阿婆,想来以她的身子骨,也坚持不了多少时候了。况且想要扶宁扶清上位,仅有一个暗香也是远远不够的。   不久后她就要远离京城,总得在京城留下一个眼线。这个眼线,还须得有能力为她发展出一股势力来。   可想是这么想,她现今能用的,却也只有一个暗香,又还有什么优势呢……   优势……   沈如茵猛然想到,她的优势,不就在于她是一个穿越者吗?   她开始认真回忆起书中那些势力集团,只是如今那些对她有用的东西,当初看书时她并未如何在意。   初中老师告诉我们,脑子不好就要多动笔杆子。   于是她丢下一句:“胭影,为我准备纸笔。”转身进了屋。   要来纸墨后,沈如茵将所有人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回忆。   除了朝中的四大家族,民间也有两个巨大的势力集团:一个叫华阳阁,一个叫英雄帮。   华阳阁仇恨官家,收留所有被官家冤判的罪人,专门与官家作对,誓要形成一个人间朝廷。   而英雄帮体制虽不如华阳阁正规,山野莽夫、亡命罪徒皆可加入,却也因此有更大的规模,是比华阳阁更让朝廷头疼的作乱贼伙。   虽然华阳阁也用不正当的手段壮大自己,却不如英雄帮那般烧杀抢掠来得无耻,因此,若要选帮手,华阳阁更好。   撬动四大家族的地位本就是颠覆朝堂,想来也正好合了华阳阁的胃口。   并且……   沈如茵死死捏着笔杆,那英雄帮将她的清清小美人残害至彼,叫她恨得牙痒,早就下定决心要端了他们老窝。   笔尖蘸了红墨,沈如茵狠狠地在英雄帮三个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在外界看来,华阳阁与大多数江湖流派相同,只是偶尔做些出格的杀人事,也只当江湖纷争,脱于官府管教,却极少人知晓,华阳阁下还有两处分支:一为德善商行,在民间也算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商行之一,是华阳阁的钱袋子;另一处,便是大小分店遍布天下的玉棠楼。   玉棠楼明为酒楼,也养了一批精通丝竹器乐的姑娘为客人助乐,实际上是华阳阁的情报网。   若论无所不知,这天下除了华阳阁大概无人敢称第一了。   沈如茵捏着下巴想,这两处哪怕只有一处能为自己所用,也是十分大的助力。只是华阳阁不是一般的民间组织,其制度森严,以自己的智商,想要混进去,下辈子也不可能。   不过她虽然笨,但是她有人啊!   她将暗香中这几个人的名字逐一写下。   苍叶,武功最好,看起来执行力很强,但是不苟言笑,估计没法用。   杜白,擅长暗器与毒,恩……没用。   周冶……这个人确实聪明,可是心思太深,放在身边出谋划力倒还好,若让他独自发展……估计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眼下看来,西隆和孟荃适合从商;矛寿轻功极好,探查情报一定有帮助;至于胭影,周冶说她什么都会,那么丝竹器乐之类的一定也会,让她去打入玉棠楼实在最好不过了。   小说中提到过玉棠楼现如今的首领叫蝶衣,为人正直又善良。无奈原书中的女主姜含雨之母于蝶衣有恩,便注定她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人,若是能让胭影取而代之,那是最好不过。   这两处分支的首领任命都是挑战制,一年一次。   以胭影这几人的能力,即便不能坐到首领的位置,相信他们也必定能够到达一个不低的地位。   思罢,她便将那张纸烧毁,叫了门外几人进来。   “先前在林子中,我已告知各位我想要做的事。不过我一个小小公主,自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所以我打算去找我的三皇兄。那什么宅子就不必看了,我不久后便会离开这里。”   胭影抬头看她,神色复杂,“公主要去找三殿下?”   沈如茵点头,“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   沈如茵又瞅了瞅其他人,没听见什么反对的声音,满意道:“在离开之前,我想请几位帮我做些事。”   周冶笑道:“公主既然决定了,属下们也自当在所不辞,公主有什么需要,吩咐便是。”   “你们可知徳善商行与玉棠楼?”   “自然知晓。”   “徳善商行是大商行,我们要做的事,缺了钱财是万万不可的,所以,我想请西隆与孟荃二位帮我。”   周冶颔首一笑,“公主很会挑人。”   “至于玉棠楼……想请矛寿与胭……”   “公主。”   话说一半被打断,沈如茵有些不满地看着周冶,问:“干啥?”   周冶并不在意她的脸色,“公主与我几人相识不到一日,便能如此信任我们么?”   “所谓用人不疑,眼下我只有你们,若不信任你们,只我一人,如何成事?”   “公主倒是诚实。如此说,若有朝一日有谁背叛了您,您也自认倒霉?”   “那是自然。”沈如茵看着他,心想此人果然不可信,当下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这一生,也就为此一搏,在座诸位若有谁不愿和我一起,我也绝不强留,先帝留下来的东西分你一份,自去远走高飞逍遥自在,不必与我在这刀口上讨生活。若有谁原本就是另一方的人,此刻我手无缚鸡之力,正是好杀的时候,待到日后羽翼丰满,便不好对付了。诸位,有什么想说的要做的,此刻就是时候了。”   “啪”的一声凭空而起,沈如茵还未回神,便见周冶单膝跪了下去,额头上冒着涔涔冷汗,嘴角却仍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胭影收回剑鞘,带着众人跪下,叩首道:“暗香之中没有人是叛徒,也没有人是懦弱鼠辈。周冶出言不逊,属下已废了他一条腿赔罪,请公主息怒。”   沈如茵还愣在原地不知言语,她实在没想到胭影居然是这样一个严厉的头领,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所言有些过分。   好半天她才猛然想起要先为周冶治腿,急忙将他扶坐到椅子上,吼道:“去找大夫!”   胭影冷言:“不必治他。”   沈如茵转过头看她,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凉,“他罪不至此,快去找大夫。”末了又加上一句话:“都去,多找几个大夫来。”   众人答应一声便一一退了出去,只剩下王阿婆还杵在屋中,沈如茵不由得按了按额头道:“麻烦阿婆也去吧。”   王阿婆终于知道她这是在遣人走,当下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好心地带上了门。   沈如茵这才能够好好地审视一下周冶这个人。   她抬起头,却见周冶毫不回避地对上她的眼睛,反倒显得她才是没底气的那一个。   周冶仍带着他那狐狸笑,道:“公主真聪明,知道我有话对您说。”   沈如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那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还不知道,我就是傻子。”   他难得地真心笑了一下道:“公主确实有些傻。”   你刚刚还说人家聪明啊喂!   沈如茵委屈巴巴道:“我知道,我这样确实心急了些。可是皇兄被流放,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而我手中无人,除了你们,我确实不知道该信谁。”   周冶垂下眼眸,“那么,凭着我这只断腿,便请公主信我一次可好?”   沈如茵心虚地别过头,“我未曾不信你。”   周冶不戳穿她,只道:“我是说,只信我一人。” 第7章 佘素(修)   “只信你一人?”   “没错。”   “凭什么?”   “凭你母亲。”   “我母亲?”沈如茵没想到,这个未曾见面的母亲,竟还在她的生涯里发挥着这样的作用。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周冶笑了笑道:“我与你母亲没有关系,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有一个人,叫佘素。”   佘、佘老太君?佘赛花?少年杨家将?咳……想远了……   沈如茵正色道:“我确实未曾听说过。”   “这个人……与你母亲有些渊源。”   他忽然伸手覆住她发顶,“我是乞丐所生,有一年冬天太冷,母亲被生生冻死,父亲不知所踪,便是佘先生救了我,自此将我养在身边。你母亲入宫那年,他也不知去向。那时我只有十岁,机缘巧合下被暗香前任首领看中。我知佘先生所愿,便想着加入暗香可以替他做些事。只是没想到会那般快……那时我初入暗香,尚在宫外接受考验,没来得及……可惜当时还不知道有个你,不然,也不会今日才让你见到我。”   “我……可是……我又如何知道,你没有骗我呢?”   “这确是个麻烦事,那你想要我如何做呢?”   “……”不是很想动脑筋的沈如茵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如何让我信任你的。”   周冶两手一摊,“你这一无所有的笨拙小丫头,我确实未曾想过如何让你信任我。”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我就信你。”   “什么问题?”   “你说你自幼跟在那个佘先生身边,而那佘先生又和我母亲亲近,那你也自然知道我母亲身边那位嬷嬷。”   “那位嬷嬷是你母亲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你母亲长大的,我自然知道。”   “好,那你说,我那嬷嬷叫什么名字?”   嬷嬷叫什么名字,是她一直很好奇的,屡屡问起,嬷嬷也只说那名字上不得台面,她也是磨了许久才问到。   想必这世上除了她原本的母亲白洛,也只有与白洛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件事了。   周冶扑哧笑出声来,“这问题确实问得好,若非往常日日跟在你母亲那处,我也不会偶然听见那位嬷嬷的名字。”   说罢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如今你信我了?”   “信了信了。”用他的声音正经地念出那二字,叫沈如茵笑得咳嗽。   “只信我一人了?”   “这……”沈如茵抬头看向他,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暗香之中有人不可信?”   “我不知道。”   “啥?”   “我并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来历,如何能知道谁不可信呢?”   “那你说个ball……”   “说个……波?”   “啊,”沈如茵正经脸,“就是说个屁的意思。”眼看着周冶笑得愈发可怕的表情,她赶紧挽回局面:“您继续说。”   “虽然我不知道谁不可信,但是我知道谁可信。他们之中,苍叶武功高强且可信,这个人,一定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西隆也可信,便让他与胭影一起去玉棠楼吧,他那张嘴,在哪儿都管用;孟荃是个从商的人才,那里污秽事也不少,让矛寿去帮他正好。矛寿此人最是忠心,即便不知来历也应当可信,并且他做事从不多问,对孟荃来说,比西隆更有用。”   周冶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公主可知,我们这一群人,放在哪里都是做领袖的人才,你若是将两个领袖放在一处发展,结果会如何呢?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公主可懂?即便我们真的兄弟情谊深厚,可是各自都有才干抱负,在同一件事上若有不同见解,也必定争执,所以,一个地方,只能有一个头领,另一个,必定是助手的身份。往常在暗香中,大家之所以能够和平相处,也是因为有个我。周冶虽不才,但若要论出谋划策,暗香中人都是服气的……”   眼看着这人就要滔滔不绝下去,沈如茵及时打断道:“所以说你才这样安排。可是这样他们就服气吗?”   “矛寿与我们最不同的就是,他虽并非愚笨,但是忠厚,公主叫他做助手,他就绝不会与孟荃相争。至于西隆……他对胭影有意,又怎会违抗她呢?而胭影知晓他心意,做事也必定会顾及他。”   “恩……你方才还说,矛寿与西隆可信,那也就是说,派他们俩还有监视的意思咯?也就是说,孟荃与胭影不可信?”   周冶淡笑摇头,“我方才说了,我不知道谁不可信,我只知道谁可信。”   “可是……胭影不是很可信吗……她说她……”   “她说她被先帝养育,那么你猜猜,她的父母去了哪儿?”   宫中的丫鬟和侍卫……沈如茵也算是看过无数部小说和电视剧的人,自然知道,这两人是谁赐死的。老皇帝养个这样的人在身边,也真是心大啊……   “可是养育之恩大于天,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胭影心中到底是如何计较的,只是这些年来看她的表现,确是极忠心的。”   周冶不知想到何处,放在她头顶上的手指微微摩挲。沈如茵这才发现他过于亲密的行为,道:“周公子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了吗?”   “啊……”周冶不甚在意地笑笑,“属下该死。”   门外传来嘈杂声响,想必是找大夫的人回来了。   沈如茵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说你是十岁那年入宫,那你如今……”   “二十有四。”   ……你个大叔居然顶着这么一张脸出来招摇撞骗!   “……你、你的腿,疼不疼?”   他似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断了只腿似的,笑道:“承蒙公主关怀,属下不疼。”   “疼就说疼,装什么。”   “那属下很疼。”   “嘁……”   还未来得及打趣他,外面的人已经闯了进来,是轻功最好的矛寿,腋下夹了一个老头。   看那老头半死不活的脸色,沈如茵觉得自己让矛寿去找人,实在是一件有损阴德的事,也不知因为这个老头,她这辈子要折寿多少年。   “这位是城东张老名医。”矛寿一边介绍一边为自己倒了杯水喝。   沈如茵劈手抢过矛寿还未到嘴边的那杯水,递给张名医,狗腿道:“名医辛苦了,快请为他看看腿。”   名医惶恐地接了水,又抖索着递还给矛寿,“老、老朽还是先瞧瞧病人罢……”   被名医挽起裤腿查看的周冶笑道:“小姐虽年龄尚小,却也快到了及笄的时候了,是否该回避一下?”   沈如茵翻了个白眼,“你是黄花大闺女么?露个腿有什么好回避的。”   谁知张老名医的话立刻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说:“这位公子,恐怕要您脱下裤子来让老朽察看一番。”   周冶似笑非笑地瞥向沈如茵,后者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不多时,胭影回来介绍道:“这位是城西王老名医。”   沈如茵胡乱点点头,“进去吧进去吧。”并扯住想要一同进去的胭影道:“非礼勿视。”   胭影了然地点头,恭恭敬敬站在她身侧后方。   几人将城中东南西北四大名医都叫来之后,杜白空手而归,而孟荃还未回来。   待到第一个来的张老名医离开,孟荃方才姗姗来迟,介绍道:“这位是宫中刘太医。”   沈如茵瞪大眼睛,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哥!孟先生果然如传闻一般办事最是能干!”   孟荃拘礼回道:“不敢当。”   沈如茵笑笑,附在孟荃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孟荃点点头离开了院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位名医相继离开,都道这腿没断,只是脱了臼,要休养一段时日,往后也尽量不要剧烈跑跳。   沈如茵忧心忡忡地看着刚穿好裤子的周冶,心想这可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却这么快就先受了伤,实在可惜。   不过还好没断,看来也是胭影手下留了情。   “公主不必忧心,属下不是习武之人,这腿好与不好,都无甚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沈如茵认真地看着他,“你这样不能跑跳,万一遇上逃命的时候,会拖我们后腿的。”   周冶毫不在意地弹了弹衣摆,道:“届时,公主抛弃我便是。”   他神态随意,好似对自己的命真的不放在心上,气得沈如茵给他一脚,“说什么混账话呢!我不过开个玩笑,往后若有危险的时候,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也是,”他笑了笑,“我对公主还是有些用处的。”   沈如茵觉得自己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转头对着胭影道:“方才我细想了一番,觉得先前的安排不好,现下决定让你和西隆去玉棠楼,孟荃与矛寿去徳善商行。”   眼看着西隆形于颜色的喜悦,沈如茵暗道周冶机智,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才之人,所以让你们去这两处,自然不是仅仅让你们做个小下属,至于将来能爬到什么位置,便靠你们自己的能力了。”忽而又想到哪处,她急忙道:“对了!忘了问,胭影可会什么乐器?”   西隆忙接嘴:“老大的笛子天下第一!”   胭影无奈横他一眼,垂首道:“公主放心,胭影各种乐器都略懂些,比起玉棠楼那等地方的女子,必定不会输了去。”   正在此时,孟荃提着许多食材交与王阿婆手中,交代了几句才走到沈如茵身边行礼道:“公主,都办妥了。”   沈如茵点点头道:“方才我调整了计划,让矛寿与你一起去徳善商行,你可以疑问?”   “属下遵命。”   “好,西隆与矛寿二人都要做好助手的工作。”   一句话定了主次之分,几人也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沈如茵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觉得周冶这个人还是很可爱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夕阳西下,斜晖洒金的好时候。沈如茵小手一挥,“正事都安排完了,接下来就好好为胭影贺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小剧场】   周冶:所以说嬷嬷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写?   吃着凉拌黄瓜片的酱紫:咳咳,这个问题我没想过,这个很重要?   周冶:【严肃脸】很重要,我好奇。   觉得黄瓜片味道奇怪的酱紫:那就叫二狗子好了。   周冶:……这是三个字。   再也不吃黄瓜片了的酱紫:啊……那就叫二子!   ……   ……   ……   疑惑的酱紫:恩?周冶呢?   沈如茵:正捧着肚子笑得打滚呢。   酱紫:……二子这个名字很好笑?   沈如茵:哦,他说你吃的黄瓜片是他昨夜拿来敷脸用的。   酱紫:……我去你大爷的周冶你个娘娘腔你不得好死!呕…… 第8章 玉棠楼(修)   当夜为胭影贺生后,沈如茵便打算好好歇息一夜,第二天就使计送胭影入玉棠楼。   但用什么计她却是没怎么考虑,只想着以胭影的才情,到时便直接去应聘。至于西隆更是好办,让他也去应聘当个伙计便是。   谁知半夜被周冶敲响房门,甫一进门那人便开门见山道:“公主可想好如何将这几人送进去了?”   沈如茵半梦半醒,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被周冶举着扇子敲了个清醒。   “以你的智力,也不知究竟何处而来的自信要去帮助三皇子。”   沈如茵起床气未消散,捂着额头发怒:“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有好点子就快讲!”   周冶似乎也觉得自己打重了,一边帮她轻轻揉捏一边道:“胭影是何等人,公主可想过?她是被先皇亲自教导的暗香首领,这等才情与姿色,为何要屈居于小小的玉棠楼?”   “那……让她扮成一个落魄官家小姐?”   “她那般气质,岂是区区官家小姐的名头能装得下的。”   “那怎么办!”   周冶看着她,森森笑道:“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巧妙之极的法子么?”   沈如茵不是很明白,茫然问:“什么?”   “靖安公主。”   “啊!”沈如茵惊得捂住嘴,连连道:“聪明聪明……以胭影的气质,绝对比我更像一个公主,华阳阁就喜欢收这种被官方抛弃的人,管他是平民还是公主,只要是跟官家对着干,他们就一定会干,而且他们一定会保护好胭影,不会轻易让她见人……顺便连西隆也解决了,就说他是侍卫……”   “不妥。”   “啊?”   “公主要玉棠楼,是为了什么?”   “情报啊!”   “如此,若两个人都进去了,情报如何传出来?”   “哦……所以说,西隆不能进去哦?”   “这是自然。”   “真可怜……今天他还因为能和胭影在一起而高兴得喜形于色呢……”   “总比入徳善商行或者跟着您好,那才是天人永隔。”   “这倒也是。”   “王阿婆往常就与玉棠楼有来往,便让西隆做一个送菜小子好了。王阿婆年龄大了,找一个远方亲戚来京城送菜,也是说得过去的。”   “对哦对哦……不对!为什么不让王阿婆传消息啊?”   “阿婆那样的年龄,您也忍心?”   “……对不起。”   “至于商行这两人也好办,京中随意挑两个店铺,让他们先进去干着,总会有机会与徳善商行搭上线,那边的人精明些,不可急功近利,况且,我们暂时还不缺钱。”   “好的好的,就照你说的办。”沈如茵鸡啄米似的点头。   周冶起身,“那这便动手罢。”   “啊?”   “靖安公主出逃,这个时辰正好。”   沈如茵恍然大悟,掀开被子就要跑,被周冶扯住,为她搭上一件外衫,“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她转头看见周冶难得温和地笑着,脸上莫名竟有些微热,急忙扭回头拢紧了衣裳出门去。   这厢胭影显然是与周冶想到了一处去,已经将沈如茵那身历经火灾的脏衣服换上,正在王阿婆的帮助下往自己脸上抹着黑炭灰。   一切准备好之后,周冶看了看胭影的脸,笑道:“不够自然。”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周冶极淡然地指了指不远处大狗阿黄的小屋子,道:“委屈首领在那儿待一会儿了。”   沈如茵正觉有些过分想要阻止,却见胭影毫无扭捏地钻了进去。   周冶吩咐苍叶拦住西隆,又叫矛寿拦住阿黄,拿了王阿婆手中的火把就朝阿黄的小屋子扔了过去。   沈如茵怜悯地看着咆哮的西隆和阿黄,觉得周冶这个人果然还是十分可怕的,真是不能得罪的第一人。   从阿黄屋中爬出来的胭影果然比沈如茵昨天晚上的样貌还要可怜几分,让她觉得那玉棠楼要是这样都不收,就太没人性了。   西隆挣开苍叶的束缚向胭影奔去,心疼得眼泪花花,却被胭影无情地喝止:“别碰我!如果不想我再遭受第二次。”   西隆委屈地咬牙仇视周冶,后者掩唇笑了两声,为沈如茵拉了拉衣襟,温和道:“公主,可以去睡觉了。”   “哦。”沈如茵忽然想起某个一天不见的面孔,打了个呵欠道:“晚上好啊苍叶,辛苦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冷冷吐出两个字的人毫不留情地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她打了个寒战,“嘶……好冷。”   就在沈如茵沉沉进入梦乡之时,胭影叩响了玉棠楼的大门。楼内一霎灯火昼明,传来人来人往的嘈杂之声,可见其警惕性之高。   胭影趴在地上,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方才她故意绕了些远路,又将袖子挽起,便是为了让自己的伤口见风,看起来能稍显旧些,毕竟离皇宫中的事情,已有将近一个日夜。   门过了许久才被打开,率先出来的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看起来二十上下模样,眉眼细长,更添妩媚风情。   女子将她审视了一番,开口命人将她抬进去,音色如清水击石的泠泠之声,一听就是副唱歌的好嗓子。   抬她的壮汉将她扔在大堂中央,那女子上前来看她的伤口与服饰,又执起她的手察看,让胭影暗道这人果然心思缜密。   “素问靖安公主貌美如花,能文会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胭影咳嗽两声,并不答话。   那女子又道:“只是皇家实属薄情,硬生生将仙人之姿的公主逼到了我这玉棠楼来。”   胭影废力抬起头道:“芜媛处境不同往日,辗转多时才打听到玉棠楼,除了这里,我已无别的去处,还请——收留我……”   那女子站起身来,向身边人问道:“靖安公主年岁几何?”   那人回道:“说是十四岁。”   “是么?”女子笑起来,“可是这位公主看着可不止十四岁呢……”   胭影自嘲地笑了两声,抬头凄然问道:“芜媛自幼养在冷宫,这位姑娘觉得,我可是能如同寻常十四岁的姑娘一般?”   那女子身边的人也接话道:“蝶衣姑娘,冷宫那地方,确实不同于别处,她若真是同别的十四岁姑娘一般,倒不可信了。”   蝶衣瞥了那人一眼,又问道:“你可知我这玉棠楼并不仅仅是个酒楼?入了我这里,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   胭影垂头,“先前是不知道的,不过,今夜知道了。”   蝶衣捏起她下巴,“我确信皇家不知道我这玉棠楼的作用,但不能确信你就是靖安公主,所以,往后若有一丝地方惹我怀疑,便是你丧命之时。”   “你放心,我来此处,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那样最好。”   两名壮汉带她去自己的住处,胭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年龄这问题他们先前也考虑过,好在胭影虽比芜媛大三岁,但自小练武的身量还算娇小,与芜媛差别不大,只是看起来心思沉重些。但对于从小在冷宫长大的芜媛来说,心思沉重反倒十分正常。   这一夜沈如茵睡得不算安稳,梦里总是浮现着宁扶清浑身是血的场景,让她天还未明便惊醒,再也无法入睡,干脆就起了身。   推开门却发现大家都已经起床了。矛寿最先看见她,打了个招呼道:“周先生说公主会急着离开,所以早早地将我们叫起来准备。”   沈如茵第一次听见暗香中的人称呼周冶,没想到竟是“周先生”这样尊敬的称谓,看来脑子的确很重要啊。   恰巧周冶从正厅中出来,看见沈如茵便唤道:“公主来用膳罢,吃完我们便可以上路了。”   坐在桌前,沈如茵还有一些不真实感,咬着筷子迷糊道:“这样就结束了么,这里的事,我们都了了么?我真的可以去找他了?”   一只蒸饺入碗中,周冶敲了她的碗道:“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就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寻人,若三皇子都没了,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   “恩……”沈如茵点点头,夹起蒸饺咬了一口,暗赞王阿婆果然好手艺。   “况且,”周冶又慢悠悠夹起一只蒸饺,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像三皇子那般人物,会那么容易被打倒?他的势力,绝对比你在这里辛苦谋划得来的大得多。”   想起书中所写的结局,沈如茵放下筷子,叹道:“我不清楚他是否有什么力量,也不清楚他力量有多大,我只知道,若我不去找他,他不会有那样的心。”   “若他自己都无心,你又何必逼他。”   “可他不是自己就那样的,他是为了……总之,我不想让他因为别的人改变自己,一辈子都不能随心地过。”   “公主又如何知道他是否随心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他?”   “是啊!”沈如茵开始耍横,“我就是知道,就是了解他,怎样,你不服?”   “既然公主这样说,我自然是服气的。”周冶微微一笑,“昨夜我让矛寿去偷了丞相大人两匹宝马,只要我们在天亮之前出城,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这样很不道德诶!”沈如茵斜眼看他。   “丞相大人那两匹宝马跑得甚快,往常在宫中时我就很想借来用用,可惜总被先帝拦着。”   “你那是借么……”   “要不是因为这见不得人的身份,我必定光明正大地借。往常在宫里时,借了还能还回去,这次走了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实在对不住丞相大人。”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神情却自然得好似只是偷了丞相大人家的灰尘。   沈如茵实在懒得理这种眼睁睁看着他耍无赖却又将他无可奈何的厚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没有话说了…… 第9章 姜含雨(修)   一行四人上路,苍叶驾车,沈如茵与周冶杜白二人坐在车内。   周冶有腿伤,一人独占了最大的一块地方,用小棉被搭着腿。   半路上沈如茵不知怎的就染了风寒,头晕得要紧,被周冶数落:“叫你半夜起床时穿好外衫,现在入秋了,天气转凉,你虽是练武的身子,却也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沈如茵被叨叨得头更晕,及时制止他,“找个地方给我看病吧。”   一路上都抱着本书看,不怎么说话的杜白突然开口道:“区区不才,略懂医术,便不必去别处了。”   “你?”沈如茵怀疑地看他,“你不会毒死我吧?”传说中的用毒大家都是浑身带毒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想用毒用得好,当然也要通晓医理。”   “哦……早知道你就是个医生,那天就不请那么多名医浪费钱了……”   “……接骨我却是不会的……”   被杜白喂了几颗不知道什么药之后又睡了一觉,沈如茵觉得头也不晕了,鼻也不塞了,甚至有点身轻如燕的意思,精力充沛得紧,竖起大拇指夸奖杜白。   杜白不大看得懂她的手势,笑一笑便埋头继续看书。   忽然马车晃了一下,周冶皱了皱眉,掀开帘子问道:“苍叶,何事?”   “姜家的马车。”   “让行,停远一点。”   “是。”   眼看着一向不把什么放在心上周冶也变了脸色,沈如茵不由得探过去问:“奉都那个姜家?”   “是。”   “姜含雨那个姜家?”   “对。”周冶狐疑地看向她,“你如何认识姜含雨?”   沈如茵讪笑:“姜家的嫡长女,听说过……听说过……”   由于心中实在好奇那个原著女主姜含雨长成什么样子,沈如茵忍不住掀开车恋瞧了瞧,却连个马车影子也没瞧见,恹恹放下帘子嘟囔:“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奉都姜家是四大家之首,排场自然不小。不过这一次百米之外的车马都要停下来,想必是姜家的哪位嫡子嫡女出行。”   沈如茵皱眉,“这样的排场比之公主也不差了,这四大家族,实在是一个大毒瘤。”   周冶拍拍她的头,“姜家兵权在手,又有富庶的封地,世代承袭爵位至今,若要铲除,很不容易。”   “可是我不想让皇兄也变成一个傀儡皇帝,这四大家族,是一定要铲除的。”   “我知道。”周冶掀起帘子望向窗外,“想要彻底拔掉他们的,不止我们一家。”   “周先生,”苍叶突然探进头来,“是姜家嫡长女,进宫。”   “咦,苍叶居然也会打探消息?”沈如茵惊讶地瞪眼。   这一路来她发现苍叶并非冷漠,只是表面非常正经,是个一根筋的人,因此也时常喜欢逗逗他。   “想不到我们这个历来柔弱的五皇子手脚倒是快,父皇与姐姐死了不过半月,便在准备皇后人选了。”   “皇后?我的妈!他才多大!就要娶妻了?”   宁扶胤不过十四岁,居然就想着娶妻的事了,古代人真可怕……不,应该说是原著作者真可怕……   “过两年便可以了,现在正是准备的时候。姜含雨的年龄正合适,也真是不得不说当今皇上运气好。”   运气好……   沈如茵低头绞着手指,心想看书的时候只觉得五皇子确实是运气好,根基不稳便能得到姜家的支持,他那素来不怎么理事的母妃也在当上太后时便突然开了窍,连同母族莫家一同作为五皇子的强大后盾。   现在想来,这一环一节,更像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操控。   看如今这模样,五皇子是真的柔弱可欺,他那母妃又是真的懦弱偏安么?   从宁扶清被流放,到大皇子宁扶升战死沙场,再到那两个被众人忽视的小角色突然一跃成为这举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其间种种,不知有多少背恩弃义的污秽事情。   “看来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走不了了,不知小姐饿不饿?”   “饿!”   “这一处的蒜香烤鸡甚是出名,既然小姐饿了,我们便步行一段去吃如何?”话音刚落,周冶便伸手合上了肚白的书,撩开帘子向外面望了一眼。   杜白抬起头,眼里竟有微微泪光。   沈如茵惊讶地凑过去,稀罕道:“杜书生莫不是看言情话本子看哭了?”   杜白叹了口气道:“唉,自古红颜多薄命,负心多是读书人。”   沈如茵吐槽:“我们这儿读书最多除了周冶的就数你了。”   杜白抬起眼睛瞥她,“如我与周先生这般境界,同那一般读书人又是不一样的。”   沈如茵啧啧两声,捡起方才被周冶扔在一旁的书看了一眼封面,标题竟十分雷人,名为:风流书生俏娇娥。   看着杜白风度翩翩君子无尘的背影,沈如茵不禁在心中感叹: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叫闷骚!这就是啊!   下车以后,苍叶留在原处看守马车,杜白背着周冶,在他的指示下带着沈如茵七拐八绕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门面实在有些一言难尽的路边餐馆。   杜白将周冶放在地上,甩开扇子拂开衣摆坐下,道:“周先生想必是心疼我劳累,决定在此处歇息一会儿再行。”   周冶不理会他,回身笑眯眯地招待沈如茵,“小姐请坐,我们到了。”   沈如茵翘起兰花指点了一下桌面,看着指尖沾染上的厚重灰尘,不由得声音都有些抖:“我们……这么快就缺银子了么?”   周冶张口正想说话,却被失态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的杜白打断。   “呔!我新裁的白衣裳!”   周冶轻轻拍了拍杜白的肩头,“此处也算是个百年名店,只是如今凋敝了些。想当年闻名天下的诗人李甫也曾在此处留下题字,你衣裳上沾惹的灰尘或许就有一粒来自于他,对于你这般志趣高雅的读书人,这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   沈如茵听着这人一本正经地扯淡,看他眼光仿佛看一个傻子,却见杜白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原来如此,是区区浅闻寡见了。”   天哪……沈如茵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担忧。   在周冶的一再坚持下,三人还是在那地方吃了传闻中的蒜香烤鸡。   虽说环境确实寒碜了些,但沈如茵承认烤鸡是真的好吃,也不知周冶怎么会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知晓。   吃完后,周冶给苍叶打包了一只,便领着沈如茵与杜白走出小巷,来到一处宽阔的街道。   “这里有一家名为福余记的糕点铺,很是出名,我们去买一些路上吃,接下来的一天都遇不到城镇了。”   “好。”   经过方才一餐,沈如茵在饮食上已经很是信任周冶了。   福余记的招牌显然是很大的,铺面高端大气与刚那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沈如茵跟在周冶身后正要进去,却被门前小厮拦截下来。   “小店有贵客,暂时不接待其他客人,请几位在门外稍候,或是请去别家。”   “贵客?”沈如茵皱眉,“什么样的贵客,连生意也不做了。”   “是我们惹不起的贵客。”周冶提着烤鸡一荡一荡,示意杜白背着他离开。   “还有别地儿有好吃的糕点吗?”沈如茵兴奋地跟上。   “没了。”   “啊?”   “这个镇子本就不大,所以没了……你站着做什么?”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再跟上来,周冶疑惑扭头。   “那我们再等等。”沈如茵跑回福余记的大门口,她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在肚子饿的时候吃杜白所谓能够饱腹又没有副作用的药材了……   那滋味酸爽得……啧!   周冶见状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便请杜书生先将这烤鸡给苍叶带回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你怎么办?”   “无妨,在车上坐了这些天,觉得身子疲乏得紧,一会儿便有劳小姐,耐心同我这伤残人士慢慢走回去了。”   杜书生显然不想陪沈如茵在这儿干等,愉快地提着烤鸡回去了。   沈如茵担心周冶的腿,央小厮给取了一张凳子来让他坐着。   两人在门外等了许久,许多喜爱福余记糕点的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人像他们这般守在门口等候。   沐浴在周围人怜悯的眼光中,沈如茵默默地转身将屁股对着他们。   又过了许久,沈如茵百无聊赖地开口:“你说,这里面的贵客到底是谁啊?选个糕点跟选首饰似的,也不知道在挑拣啥,半天都不出来,站着茅坑不拉屎……”   “是你想要一睹人家芳颜的姜家大小姐。”   周冶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指,想着苍叶或许已经将那只鸡吃完了,他买了一整只,原本是想要和苍叶一起再吃点的……   他是为何就如此想不开,带她来了这福余记呢?这姜家大小姐为何又是这般没眼力,专来当那拦路狗呢?   唉,阔别多年,蒜香烤鸡还如同往常一般,味道真是极好的……   “出来了出来了!”   屋内人还未行至门口,门前的小厮已弯身将头低了下去,沈如茵兴奋地扯着周冶的袖子。   然则周冶现在看见她,心里是不大畅快的,于是稍显冷淡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夺过来。   此时沈如茵已经冲到了小厮跟前,完全没在意周冶的脸色。   那小厮见这两人在这里等了许久,心道这真是我家店铺的铁杆粉,面上也客气不少,微笑道:“您二位马上就能进去了。”   话音方落,沈如茵便感到眼前一片阴影,反射性抬头,便见一张娇花似的脸侧向她,水灵灵的杏眼弯起来。   “让这两位公子小姐久等了。”姜含雨笑得极有礼貌,又转头责怪身后的奴仆:“我早说过不必如此,你们这般,将福余记的客人生生赶走不少,倒叫人家生意难做。”   后方有一男人急忙赔笑道:“哪里哪里,能招待一回姜小姐,是多少铺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便是叫我福余记闭门一月,也是值得的。”   姜含雨略一低头,“掌柜言重了。”   沈如茵心想这位姜含雨果然是女主风范,风姿做派都称得上大气,想先前自己还想象她是个表里不一飞扬跋扈的毒莲花来着……   唉……嫉妒啊嫉妒啊!我果然是嫉妒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毒舌又高冷的后妈江子:女主留步,你的假笑面具掉了!   蒜香烤鸡:女主?是在叫我吗?   周冶:烤鸡别跑!【一把捉住,回头笑】不好意思各位,这只鸡是我的,一时没看住。   苍叶:咦,我的鸡呢?   沈如茵:你为什么要写我觉得她女主风范?我一点都不觉得!一点都不!我才是女主!   酱紫:你懂什么,这叫反讽,给她立个flag,日后我们再还回来,乖了。   沈如茵:这还差不多。   酱紫:还有,你什么时候成女主了?没看见我在文案里就写了你是个路人甲么?   沈如茵:……喂,妖妖灵么?我亲妈怼我,对,没错,她怼我! 第10章 谢之竹(修)   买完糕点再回到马车时,道路已经可以通行了。   沈如茵提着糕点十分开心,却见周冶不知为何横了苍叶一眼,又回头横了她一眼,问道:“苍叶吃得饱吗?”   苍叶老实地点头,“多谢周先生,很饱,没吃完。”   周冶的眼睛一瞬间放出耀眼的光芒,“没吃完?”   “是,我没吃完,杜白吃了。”   “……是吗。”周冶闻言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并向杜白放过去一记眼刀。   杜白不明就里地望向沈如茵,沈如茵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这个狐狸在不满什么。   听说智商高的天才们都有一点不同于常人之处,周先生的阴晴不定一定是因为他智商太高,我等常人无法企及。   如是想着,沈如茵宝贝地抱着糕点钻进了马车。   而周冶上车时掀起的袍子似乎都蕴藏着一阵凌冽的冷风,沈如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马车缓缓移动,周冶冷眼瞧着杜白手中的书,摆起万年不变狐狸笑,“杜书生这本书我先前瞧了几眼,也觉得甚是有趣,不知杜书生看了这一路,可有什么体悟分享?”   “这个嘛……”杜书生砸了一下嘴,将书合上,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我方才看见一处,写书中女主人公上街买萝卜,这其中一家卖的萝卜白白净净又大又甜,而另一家卖的萝卜却是皱巴巴又苦又涩,那女主人公最后却买了后一家的萝卜,周先生可知为何?”   “因为头一家的女儿是她前夫的现任夫人。”   “咦,你如何知道?”   周冶但笑不语,一副尔等小儿科终究不能奈我何的样子。   “那周先生从这件事中看出了什么?”   “我倒想先听听杜书生您的见解。”   “从这件事中,我认为可以看出,有嫉妒心的女人最是可怕……”   “呵!”   杜白还未说完,便听见周冶一声呵打断他,迟疑道:“周、周先生有不同见解?”   周冶哼了一声,痛心疾首地将他那只好腿打得啪啪地响,看得沈如茵甚是担忧。   “我竟不知读书千百遭的杜书生,看书竟是如此肤浅。”   被周冶责骂,杜白却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道:“杜白不才,还请先生指教。”   “这买菜便如同当政,岂是嫉妒二字可以概括的?那家女儿抢了她的夫君,那么不论他家的萝卜好与不好,都是买不得的。正如同姜白莫宋四家,其子嗣都是人中龙凤,若论才华手腕,有几人能敌?可如果是你,你是否会心甘情愿任命他们为官?是他们抢了皇族的权,而如今要拔了他们的根,又岂是仅因嫉妒二字便可以批评的?”   听见这一番高谈阔论,杜白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如茵转头看周冶,觉得自己此时一定是烧糊了脸的表情:周大哥,您这忽悠人的本领实在是可以啊!   接下来的路上,周冶开启了强大无敌的忽悠功能,硬生生逼得杜白说了一句“小生这般学艺不精,实在愧对吃下去的粮食”才罢休。   沈如茵觉得无聊,半路便遭不住,歪在车内睡着了。   被周冶摇醒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沈如茵揉了揉眼睛,昏头昏脑问道:“到了?”   “我们今夜只得宿在野外,现下天已经黑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罢。”   周冶将水壶递给她,苍叶也从马车外进来,四个人围在车里吃东西,也有那么一点温馨的意思。   沈如茵一边嚼着福余记的糕点,一边想着他们此行,问道:“我们走了有十来天了吧?”   “有半月了。”   “也不知皇兄现在走到哪儿了……”   “我们用的是两匹全京最快的马,又是由苍叶驾车,且在公主您的督促下如此般不眠不休赶路,以三皇子他们的速度,再有十日我们就应当能追上了。”   “还有十日……”   “十日已经很快了。”   “你这个路走得对不对啊?”   “到南疆的官道只此一条。”   “万一……”   “好了。”周冶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您就不要担心了,我们会追上的。”说罢便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再不出声。   沈如茵低下头,她是怕万一在自己还没追上时,宁扶清就已经被英雄帮的人掳走了……   书里没有交代宁扶清具体是何时何地被掳走,而她也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沿途寻找。   万一他已经……那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都是白做了么?   吃饱喝足后,沈如茵忧心忡忡地入睡。   为了避嫌,马车里只有她一人,另外三人都在外面火堆旁睡觉。   这一路走来,沈如茵也知道周冶的身体原本就不算好,也不知在外面睡一夜会不会染上风寒……   唉……   沈如茵等着马车顶,对自己说:沈如茵,你在乎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想了半天,终究觉得不放心,半夜里偷偷摸摸起身在座位底下翻了半天,只翻到周冶平常盖腿用的小棉被。想了想,觉得有总比没有好,便哆嗦着跑到外面去给周冶和杜白盖上。   啧,那杜白睡觉就跟八爪鱼似的贴在周冶身上,想来周冶也会温暖些,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碰着他的伤腿。   如此想着,沈如茵仔细比划了一下被子隆起的位置,判断杜白的腿大概架在周冶腰上,这才放心离开。   再回到马车上,心里终于安定了些,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冶表现得和平常无异,好像并没有发现他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只是往常他剥桔子都只给沈如茵一半,今天却给了一个整的。   沈如茵心想,原来厚脸皮周冶,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又走了十日,沈如茵几人还是没有看见宁扶清的半点影子。   她有点泄气,扯扯周冶的衣袖,“你不是说十天后就能找到他嘛……”   周冶也毫无办法,迟疑道:“兴许……三皇子殿下比我想象的要坚强,走了那许久,脚程依旧不减当初?”   “屁!他一定是被英雄帮掳走了!”沈如茵简直快要哭出来。   “英雄帮?”周冶终于收了他那副狐狸笑容,“我倒是忘了三皇子还得罪过这么一个帮派,这便有些麻烦了……”   一听见连周冶都说麻烦,沈如茵更是紧张,“他会有危险吗?”   “如果真是英雄帮抓了去……恐怕三皇子要吃些苦头了。”   沈如茵抓着他的手臂摇阿摇,“求求你想点办法啊!”   周冶被摇得头晕,无奈道:“我也没有办法……英雄帮不比华阳阁,难不成让杜白进去探探?那里是虎狼之窝,不是凭头脑便能保自身安全的,我又如何能让杜白前去冒险?”   “我知道……可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也不要急,且让我再想想。”   正在此时,苍叶从车外探进头来。   “周先生,老大来信了。”   周冶闻言立刻道:“快给我。”   他展开信封极快地浏览完,将信递给沈如茵,开口道:“或许有法子了。”   信上写着胭影在玉棠楼已成为蝶衣的贴身助手,虽地位不高,却能第一时间接触到各种情报。   周冶绷紧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关于英雄帮的情报,想必不会有比华阳阁更全面的地方了。”   “恩……咦?”   “怎么?”   “你怎会知道玉棠楼与华阳阁的关系?”   周冶笑起来,“那公主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我曾听皇兄讲过一二。”   “是么……原来三皇子竟如此深藏不露,连我也是在皇上崩逝之后才察觉到一些,他却很早便知道了?”   “那是,你当然不能与我皇兄相比。”   “他知晓此事,却未曾报与先帝,看来先帝治他一个谋逆之罪,也不算毫无根据。”   “谋逆?”沈如茵想起之前在皇帝面前提到宁扶清时他的反应,原来……是谋逆。   也是,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罪名比谋逆更容易诬陷,又更容易被皇帝相信且让他震怒呢?   沈如茵叹口气道:“这世上对他好的人不多,恰巧先帝便算一个,他又怎会有谋逆之心。”   周冶奇怪地看向她,“难道你不知外界对三皇子的评论?”   “什么评论?”   “举世最是冷情人。”   “冷情?”沈如茵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世上的传闻有几句能信?我的哥哥如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轮不到世人谈说。”   “兴许他只是待你不同罢了。”   只是,么……   沈如茵想起前阵子才遇见的那个女孩,不知她是否已经和宁扶清相遇过了。   “若真只是待我不同,那便好了。”   周冶闻言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出什么。   半晌,他道:“公主从小伶仃无依,对三皇子有依赖之情,也是无妨的。”   沈如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忙低头应了一声“恩”,岔开话题道:“我们扯远了,来说说如何去英雄帮救人。”   “如今之计,只能将此事告知胭影,叫她注意于此有用的消息,一有发现便传信来。至于我们,且先向前走着,毕竟,我们也并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已经遇了危险。”   他说不确定,可是沈如茵却知道,这已经是几乎确定的事,心下不免更急。   “传信要传到什么时候啊……”   “我暗香自有我暗香传信的法子,比那些武侠本子里写的飞鸽传信更快上一些,你也不必太过着急。”   比飞鸽传信还快?沈如茵一听便来了兴趣,探过头道:“什么法子?能不能教教我?”   周冶一笑,慢悠悠道:“江湖上原有一家族,姓谢。这个家族虽不精通武艺,却甚精于机关术,凭此便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早年我与佘先生四处游历,曾有幸借佘先生的光到他府上参观。后来入了暗香,先帝苦恼于消息传递不便,我便去谢家花重金求了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金花与鲤鸟。”   “那是啥?”   “这金花,便是之前公主遇难时放的烟花,因其在夜里呈金色,故取名为金花。武侠本子里也有借烟花传信一说,靠其爆破时的声音与光亮引起人们注意。但这个法子一来传播范围太小,二来,太过引人注目,实在不适合我们。金花经谢家改良后,既无声音,在白天也不显光亮,便十分方便了。”   “那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这无声又无光,别人自然是不知的,但我暗香中人胸前都挂着一个铃铛,一旦有谁放了金花,铃铛便会震动。若是在北方,铃铛震一下,东北方震两下,以此类推,到西北方,便震八下。”   “好神奇!怎么做到的?”   “谢家的机关之术出神入化,便是我也参不透其中奥妙。”   周冶参不透,来自现代的沈如茵却陷入沉思。   烟花在白天本就不易显现,只要调整配方改变颜色,想要在白天看起来毫无踪迹,想必也不是难事。   至于彼处放烟花,此处响铃铛……莫不是……靠电磁波传播?如果真是这样,这书里的古代人,还真是先进……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这个怎么来的,那烟花用一只少一只,难不成用完了还要跑到谢家要?”   “我只说参不透,却未说没有配方。”   “噢……那,那什么鲤鸟,又是怎么回事?”   “木头做的鸟,形貌像鲤鱼又像鸟,飞得比一般的鸟儿快些,且不容易走失。有消息传递时,便将纸条塞进鸟肚子,若被别人拿了去,没有正确的打开方法,这鸟儿便会自爆。”   说话间周冶一直伸手在座位下掏着什么,好半天被他掏出来一只仅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的小鸟儿,送到沈如茵手上。   这鸟儿与其说是像鱼又像鸟,倒不如说是形似飞机。   “这般大小的鸟儿,做起来还真是精细,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确是不易。”   “这个你们自己也能做?”   “不能,不过当年谢家做了不少,这鸟儿也不易损坏,使用倒是足够了。”   “恩……它这样小,若是急速飞过,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不错,现今为止,还未有一只损坏。”   沈如茵点点头,心想这个谢家人也实在太厉害,太超前了。   当天傍晚,苍叶便拿着一只鲤鸟来找周冶。   彼时这边三人正将杜白迷晕的一只野鸡烤了吃。周冶不愧为吃货中的战斗机,随身带的调料竟比人家饭馆子里的还齐全,一只鸡烤得那是闻者流口水。   苍叶右手拿着鲤鸟,左手拿着信纸,不知要交给谁。   周冶两手是油,冲沈如茵努了努嘴,看模样是忙得连话都没空说一句。   沈如茵在烤鸡与宁扶清之间衡量了一下,果断牵起身旁杜白的雪白衣衫擦了擦手,后在杜白凌厉得能杀死人的眼光下淡定地接过信纸。   信上只简简单单写了三个字:谢之竹。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小剧场】   谢之竹:【兴奋地眨眼】到我上场了?居然以我的名字命名章节,太荣幸了太荣幸了。   周冶:【吃鸡中……】还有一会儿,别急,你只是存在于谈话中。   谢之竹:【请脑补呐喊的表情包】难道我就是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全天下最和蔼可亲的江子:怎么可能,你是我亲儿子,戏份很多的!你是个大人物!   谢之竹:【星星眼】哇!谢谢娘亲。   周冶:【不屑】呵,娘亲。小心她吧,别哪天被毁容都不知道。   江子os:他怎么知道的!不行,我要改剧本了!   谢之竹:娘亲亲,我是男主吗?   周冶:第十章才出现的人物也配为男主?我才是好吗。   江子:O__O “…呃……恩……啊……那个……恩……你不是男主啊……   周冶:我不是?别开玩笑了好吗,全小说没有比我存在感更高的男性了。   江子:是……是吗……   周冶:我是男主。【坚定脸   江子:O__O “…呃……你开心就好……   ————————————————————   不晓得这章为啥点击突然低下去一节,于是我稍微修改了一下……   提要那句话我竟然自己笑了起来   唉,好难过,可能我笑点真的太低了…… 第11章 无缘无怨(修)   沈如茵疑惑地将信纸展开给周冶看,便见周冶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顿时觉得很沮丧,心想想,若是没有周冶,以她的智商,大概在这小说里活不过一章。   乖巧地坐在一旁等周冶为她解释,这谢之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之前她在小说中也从未见到。   哪料周冶真有那般不开窍,硬是将整只烤鸡吃完了才慢吞吞地用杜白的另一侧衣服擦了手,正准备开口,便理所当然被恼羞成怒的杜白打断。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   沈如茵闻言更怒:“你才过分!你最过分!衣裳穿一天扔一套!你以为我们很有钱么!浪费!过分!”   “……我哪有一天扔一套!我明明两天才……”   “这谢之竹,便是先前我与公主提到的那个谢家之嫡子,从小天分不错,我去谢家的时候曾……”   “周冶你怎么打断别人说话啊!”   正拿着信纸一边说话一边思索的周冶闻言,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扫了杜白一眼,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某人立马熄了火,道了句“周先生请讲”便灰溜溜钻回了马车。   沈如茵挪动屁股坐到周冶身旁,轻轻撞了撞他道:“他为什么这么怕你啊?”   “因为我聪明。”   “你聪明人家就怕你哦?人家一个大毒王,怕你一个柔柔弱弱的谋士?”   周冶慢腾腾将信纸放在火堆上烧了,才道:“你说的都不错,那你还听我讲谢之竹的事么?”   “听啊!”   “若是我不讲呢?”   “我……我就……”   “你就如何?”   “我……我就求求你……”   周冶一笑,“这便乖了。”   沈如茵同情了望了一眼马车方向,恭恭敬敬坐好,生怕周先生又有一个不高兴。   周冶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开口继续道:“我之前去谢家时,曾经见过这谢家小公子一面。那模样长得也是……”   “你……你能不能先说重点啊?”   往常他话唠,左右自己也无事,便听着他瞎掰扯,可是如今是紧急的时候,也不知他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   沈如茵实在忍不住,便开口打断了他。   本以为周先生又会生气,却不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开口道:“传闻谢家在几年前被灭了满门,无一活口,是以也无人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英雄帮?”   “不错。原本我也不知,可既然胭影传了信,此人便一定与英雄帮有联系。想来也应当如此,这江湖上残忍嗜杀,又胆大包天的帮派,除了英雄帮还能有谁?”   “可是为什么呢?”   “这就要问问谢之竹了。”   “你不是说无一活口嘛……”   “传闻向来信不得,这话,还是公主您说的。”   “你、你继续……”   “杀人后放火,向来是毁尸灭迹的好方法。当年谢家也是遭了一场大火,所以究竟有没有活口,没有人知道。既然胭影写了谢之竹三个字来,便是说明这人可用。既然可用,此人便一定活着,并且,一定在英雄帮。”   “为什么一定在英雄帮啊?”   刚问完沈如茵就后悔了,因为她清晰地从周冶看她的眼光里分辨出了看傻子的情绪。   好在周冶原本多话,并不嫌弃她笨,耐心解释道:“一家被灭门,仅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报仇?是依附朝廷,还是依附华阳阁?这两方有哪一方不是考虑大局办事,有谁会为了一个小小下属的灭门之仇一举端了英雄帮?倒不如自己先入狼窝,当了狼王,再亲手毁了它来得快。”   说罢他望着不知何处,语气里带了些怜悯道:“而且,以谢家人的傲气与才气,报仇这种事,绝不可能依附他人。”   “可是谢家人不善武,在英雄帮那种一切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他如何能生存下来……”   “灭门之仇,浴火重生,其中苦楚,常人如何能知。”   沈如茵想起了宁扶清。若他真的被抓去了那种地方,叫谢之竹碰见,也一定会蒙他救助。以他们二人的经历,想必会很投契。   “那我们如何去找谢之竹?”   周冶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还能去什么地方,自然是去谢家祖坟候着了。”   “哦。”   沈如茵心想我又不是你们古人,谁知道你们那些繁文缛节。谢家祖坟那么危险的地方,他都身在英雄帮了,居然还会冒险去吗?   “谢家均是忠正之人,忘祖这种事,他们做不来。”   沈如茵诧异地望着周冶,这人有读心术?   周冶又叹了口气道:“我都与你说过佘先生与谢家有来往了,凭被佘先生亲自教导出来的我的品性,你也猜不出来谢家的品性吗?”   沈如茵咽口水。   还真、真看不出来。   “你晓得谢家祖坟在哪儿?”   “不晓得。”   “那……”   “问。”   沈如茵闭嘴了,因为她知道当周冶开始用几个字应付自己的时候,就是真的不耐烦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啊!这世道还不许笨人提问了啊!   刚吐完槽,她就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依赖周冶了。刚穿来时还会动动脑子,现在却总以为周冶什么都知道,凡事张口就问,也不知道,等哪一天离开周冶,自己还会不会思考这种东西。   离开……   “周冶,你会离开我吗?”   “会。”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沈如茵转头看他,火堆的光附在他脸上,明一半暗一半,再加上他此刻没什么表情的神态,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心酸,好似一想到连周冶也会离开她,便有无尽的委屈。   她耸了耸鼻子,“你为什么会离开我啊。”   “公主不嫁人么?”   “我嫁人了,你就会离开我么?”   周冶看她一眼,又许是觉得有些冷,单手撑地往火堆前挪了挪,又拾起身边一根枯枝扔进去,才道:“你嫁人了,我自然不便继续待在你身边。”   “我说的不是这种离开,我是说你会不会,离得很远,再也见不到面的那种远。”   “不知道。”   他伸手放在火焰上方,搓了搓手指,忽然苦笑一声,“你看我如今这模样,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兴许等不到你嫁人那天了。”   他转过头来,难得认真地看向她,“若我没能看见你嫁人,你也不要怪我。因为我,一定比你更遗憾。”   “你不要说这种话,”沈如茵被他说得有些心慌,不由自主靠近他挽着他手臂依偎过去,“你也不过是比练武的人身体差些,你看寻常老百姓,活到七老八十、一百多岁的也有呢!”   周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自小孤苦,如今才会这般依赖人。我曾经,也同你一样,很是依赖佘先生。可是总有一天会离开不是么?人生多无常,有聚亦有别,你也切莫太在意。”   “我曾经也不在意的。因为未曾体会过团聚的喜乐,所以分离也不觉得难过。可是我现在……”   “小芜儿,人总要长大的。”   他第一次这样亲切地叫她,却是告诉她,人总是要长大,总是要分离。   她算算自己的年岁,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比这里所有的人都大了几乎一个辈分,可还是一点也不成熟。   上辈子走过的那整整二十六年,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叫做成熟。   她吸吸鼻子,“不要再叫我小芜儿了,芜媛无缘,听着就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无缘?”周冶一愣,“我一直以为,那两个字,念作无怨。”   沈如茵也是一愣,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文化人呐,我都不知道这个字还能读作四声。”   “什么四声?”   “啊……这个……就是怨,怨……”   “我发现,你总是有异于常人的话语。”   “我身上哪一样不是异于常人,说话自然也是。”   “你何时学了我,说话这般无根无据?”   “……你也知道自己说话都是胡扯……”   是夜月光明朗,沈如茵同周冶吹了大半夜牛皮,回到马车上时杜白已睡得香甜,苍叶也在外面的树枝上坐着浅眠。   周冶捞起长衫,一脚将杜白踢下车,直看着沈如茵脱了鞋才退出去,又细心地将帘子压好,免得半夜风吹起来让她着凉。   沈如茵觉得,周冶若是真的离开了,她一定难过得要死。   第二日一早,沈如茵是在马车的晃荡中醒来的。   她穿好衣裳掀开帘子,正看见苍叶与杜白两人屁股撞屁股争夺地盘,他们身后,周冶一人独占大片风水宝地。   “怎么不叫醒我就在赶路了?”   周冶缩回脚避免受到那二人殃及,才回头道:“你昨夜睡得晚,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可不足。”   “……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等我醒了再走嘛,看他们挤成什么样儿了……”   “无妨,赶路也很急,挤一挤不碍事。”   ……你还真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待周冶与杜白重新坐回马车,沈如茵想起昨夜关于名字的讨论,当下开口道:“芜媛那个名字不管是无缘还是无怨都不吉利,所以我决定改个名字,就叫沈如茵,绿草如茵那个如茵。”   她在孤儿院时,只知道自己姓沈,却没有名字,被孤儿院的阿姨们沈丫头沈丫头地叫着,便忍不住自己取了个名字。   周冶沉吟:“草如茵,松如盖。倒是个好名字。”   这两句出自沈如茵最喜欢的诗人李贺之手,是从她最喜欢的一首《苏小小墓》之中摘取而来,虽原本是用来形容坟墓,也不大吉利,但她却觉得这两句很美,于是选了这二字为名,未曾想这里也有李贺的诗。   她耸起肩膀晃了晃双腿,觉得这个地方变得亲切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冶:恩?我居然对那小丫头那么好?为啥?   沈如茵:因为我美呀!我可爱啊!我温柔又善良啊!   再也不想找形容词了的酱紫:是拖了你娘的福,谢谢。   沈如茵:……嘤嘤嘤……   周冶:小丫头莫哭,叔叔给你买糖葫芦。   沈如茵:好的呀!等等!你刚说啥?叔叔?……恩?他几岁来着?几岁来着?   某酱紫:自己去翻前面好么!问问题成瘾了你还!   沈如茵:……对不起,我错了。   某酱紫OS:我也不记得了……赶紧翻翻前文补知识…… 第12章 来葵水了(修)   谢家虽也处于南方,但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南疆,此时却也是走过头了,因此,继续向南疆行进,追赶可能还没有落入英雄帮的宁扶清,还是倒回去等谢之竹,便成了一个难题。   昨夜她与周冶便已经在这事上讨论过,彼时周冶并没有拿定主意,现下一问,才知他们已经掉头走了两个时辰了。   再有三天,就能到谢家旧宅,届时再询问其乡邻,想必祖坟的位置也不算难找。   三日后,他们到达谢家旧宅。   那宅子被火烧后显露焦黑颓败之相,在这秋风中瑟瑟而立,颇为凄凉。   周冶随意拦了一个路人,便问到了谢家祖坟所在的位置,看来这谢家在当地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族。   几人匆匆赶往谢家祖坟所在的甲山,由杜白在山下守着马车,另三人徒步登山去寻谢家祖坟所在。   周冶腿伤未好全,走到一半便走不动,苍叶将他背了,走得竟也比沈如茵还要快。   沈如茵跟在苍叶身后,心想若周冶一个不小心掉下来,自己也好接住他。也未曾想过以她那小身板,会不会被压成肉夹草。   “想必你一定好奇我们为什么要上山。”   正在考虑一会儿要以什么角度接住他,便听见周冶发话,她暗暗称奇。   事实上她确实有疑惑,若是在这里等谢之竹,只需要在山下等着便好了,为何要辛辛苦苦爬上山去,难不成谢之竹现在就在祖坟那儿呆着不成?   转念一想,兴许上山的路不止这一条呢?   抱着少说少问以免被周冶鄙视的心态,沈如茵选择了闭嘴,却没想到他主动提了出来。   “恩,我考虑过,但是又想可能上山的路很多吧。”   周冶在苍叶背上艰难地回头,惊奇道:“方才问路时,好几人都说了这山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上山的路,你的耳朵是去扇蚊子了?”   “……我没在意……”   不是有你嘛!不是有你嘛!谁还会去关注路人说的话啊!那时候人家正在和杜白剥桔子吃呢嘤嘤嘤……   沈如茵伸长了耳朵等他的解释,那人却又不说话了。她实在忍不住,便问:“所以说我们为什么上山。”   周冶趴在苍叶肩头,声音恹恹的:“上去你就知道了。”   “……人家苍叶背着你,为什么你反倒这么累?”   “我方才扭头看你,把脖子崴了。”   ……她突然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行至半山腰,便见一片阔大的平地,上面立着百来个大小不一的墓碑,远处有一间茅草屋。   沈如茵指着茅草屋问:“谢之竹就是住那儿吗?”   苍叶小心地将周冶放在地上,一阵风来,引得周冶咳嗽了两声。   沈如茵忙将他的披风紧了紧,将他脖子前的细绳系好,带了些抱怨的口气说道:“晓得自己身体不好,就多注意些,怎么穿个披风也穿不好。”   额头上一片温热,沈如茵讶然抬头,便见周冶另一只手拢起拳头放在嘴边,皱着脸又咳了一声,才道:“我不冷,你瞧,手心都是热乎的。”   她忍不住横他一眼,撤回手道:“管得你的!”   周冶笑得温和,伸手将披风拢紧,看着远处小茅屋道:“那不是谢之竹住的地方,他现在身处英雄帮,若是被人发现到谢家祖坟来,哪里还会有命在。”   “啊?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们来这里找他吗?”   “我只说来这里找他,却没说来这里能见到他。他自己不方便前来,定会请人住在这里照看。英雄帮那些蛮子虽粗鲁,却也不至于连人家祖坟都要来刨一刨,因此住在这里的人,也算安全。”   周冶移动步子向前走,苍叶忙来搀着他。   “可是……万一他们哪天想不过,偏要到这儿来看一看呢?人心这个东西,不能赌的。”   听见这话,周冶停下来看她,眼光里出现了难得的赞赏,“你既说了人心,便该知道,这世上总会有人甘愿冒着风险来挣那点银子。”   沈如茵点点头。   在这里,遇到危险的几率虽小,却是一触即命。可是谁又不知道呢?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大抵都是这么个道理罢了。   等等……为什么她要跟着周冶一起把人想的那么黑暗,万一是谢之竹的哪个忠心奴仆呢?   正想着,周冶便停下脚步,回头道:“我方才想了想,花钱买来的终究不可靠,所以在此处守着的大概是个忠心奴仆罢。是我多虑了。”   ……你分明是装逼过头胡扯成、□□喂!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俩都错了,小茅屋里住着的既非好利之人,也非哪个忠心奴仆,而是一个瞎眼的老太太。   老奶奶原本在街上以乞讨为生,有一日晕倒在路边被一个男子所救。那男子在此处搭了一间小茅屋,让奶奶住在此处,偶尔打扫墓碑。她并不清楚此处为谁的墓碑,也不清楚那男子是什么人。   每隔一月,那男子会送些衣食所需与一些钱财,放在镇子上名为锦鸳的成衣铺子里。   看着老奶奶的眼睛,沈如茵担忧道:“您这样,如何能下山走到镇子上呢?”   老奶奶拄着拐杖笑起来,“我老婆子瞎了一辈子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沈如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冶拉住,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心知自己不好乱管闲事,便住了口。   那老奶奶像是看见了他们的动作似的,拉住沈如茵的手开口道:“我本不是个多舌之人,只因这位姑娘方才看见我眼瞎时,将我屋前的那块大石搬了走,我便知道这姑娘是个心善的好人,这才告知你们那位公子的去处。你们若见了他,便替我告诉他,蒙他照料,我这老婆子过得很好,叫他不必担心,也不必送钱财来了,左右我也无用。”   沈如茵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于是附上另一只手回握她。   “姑娘你也不必担忧我,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就是清闲了些。往后姑娘若是得空,便来陪陪我罢。”   沈如茵感受着老奶奶深厚的掌纹,应了一声好。   “姑娘这手相……”   “您会看手相?”   “先夫是个算命先生,跟着他一辈子,也学了一些。”她顿了顿,眉间隐有忧愁之色,却又转瞬消散,笑道:“姑娘这手相,是富贵之人,又一心向善,会有个好结局的。”   “多谢奶奶吉言。”   下了山后,想起先前她与周冶的猜测,不觉有些好笑,便扯了周冶的袖子道:“我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聪明。”   周冶看着她的手,心想她是什么时候养成了扯他袖子的习惯,心不在焉答道:“我是什么时候让你有了这种极为错误的想法?”   “……就方才……”   想起方才他二人的猜测,周冶面不改色道:“啊,方才我不过是逗逗你,瞧你,竟真信了。”   沈如茵:“……”   这个人还真是……叫人无言以对……   到了那家锦鸳成衣铺,周冶面向沈如茵指了指成衣铺道:“那位老奶奶说你心善,想必这样的人比较让人喜欢,不如就由你来问吧。”   “怎、怎么问?”   周冶叹了口气,“罢了,我来吧。”   “不不不!”沈如茵拦下他,“我来我来!”   开玩笑,你长成这样,别人会觉得你是好人就怪了。   “你又知道怎么问了?”   “知道知道。”   “那你去吧。”   沈如茵点点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随后郑重地跨过门槛。   锦鸳成衣铺的老板出人意料的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看见她进来,女子热情地招呼:“姑娘来买衣裳?”   沈如茵摇头,“不是的。我是甲山上那位阿婆的旧识,听说她每月到此处领些住食所需。我想着她行动不便,我又正无事,便来替她将这个月的领了。”   那女子从方才她提到甲山时就变了脸色,此刻看她的眼中更是充满怀疑。   “你与阿婆是什么样的旧识?又如何得知她在甲山?”   “往日她沿街乞讨时,我见她可怜,便请她与我同住了几日,只是我本不是这里的人,住几日便离开了。此番行路途中,我见甲山风景别致,便想着上山游玩,未曾想遇见了阿婆。”   她将阿婆往日乞讨的事说了出来,表明自己确是旧识,倒令那女子相信不少。   “阿婆没有同你说,她为何每月在此处领东西?”   沈如茵装了一副诧异的模样,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姑娘你心善,特意接济阿婆?”   此言一出,便见那女子脸面有些发红,好半晌才接口道:“接济阿婆的人不是我。”   沈如茵心下一块石头落地。   方才看这女子的架势,还以为她是十分伶俐又警惕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原来另有其人,不知这位心善的人是谁?若是有缘,我倒想与他一见。左右我也有些闲散银子,只是不久又要离开此处,若能将这些钱财交与他,我也放心。”   女子的表情缓和一些,“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气质卓然,想必是贵族人家的小姐,难得您有这样的善心。至于那位公子……”   说到此处,她的脸不知为何红了红,“想必,许是因为我——他往常喜欢到我这里买衣裳,那一日我请阿婆在我这里吃饭,恰巧撞见他,从此,他便……”   沈如茵暗笑,原来是个思春的小姑娘,看来谢之竹的样貌长得不错。   话未说完,便见那女子脸上浮现一抹忧愁,叹道:“可惜了那般公子,却是地狱帮里的人。”   “地狱帮?”   女子嗤笑一声,“他们说自己是英雄,在我们看来,更像一帮恶鬼,所以私下里,大家都叫他们地狱帮。”   “原来如此。那位公子既然是心善之人,想必在那里也有他的苦处,姑娘也不必因此低看他。”   一听“低看”两字,女子急道:“我没有低看他!我就是……就是可惜……”   沈如茵含笑点头,“那姑娘可知,那位公子何时再来?”   女子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笑道:“快了,两日后他便会来。”   “那我两日后再来。”   说罢沈如茵出了铺子,哪料一只脚方踏出铺子,她便感受到下身某个部位涌出一股暖流。   沈如茵:……我去你大爷的!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芜媛正是青春舞勺之年,来姨妈的大好时机啊!   可怜她方才伸出一只手,周冶便殷勤地小跑过来。   沈如茵望着身边这一水儿的男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扒着门栏,挤出一个痛苦的微笑,“你先别过来,我……我同那姑娘还有些话没说完,我先……恩……”   说罢,沈如茵自以为很自然,实则夹着双腿以一个蹩脚的姿势返回了铺内。   周冶在她身后发愣,忽然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脑门。   独自想了半天不知什么内容,他竟站在门外痴痴地笑了起来。   沈如茵拽住那女子的双手,含泪道:“女侠,你一定要救救我!”   女子不明就里,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   “我、我来葵水了……”   沈如茵庆幸自己看了那么多小说,才知道葵水这么个词。   那女子先是呆了一瞬,随后马上道:“你随我来。”   里屋中,沈如茵正拿着几张草纸发愁。   她没想到古代的女人居然就用这玩意儿来对付,这能撑多久啊……   她忽然好怀念有姨妈巾的时代啊……   不过眼下也只能将就了,待她安顿好了,一定要自己发明姨妈巾。   沈如茵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说不定还能凭此发一小笔横财呢!   转念又觉得心酸,她这是算什么啊!别的小说女主角穿越过来都是凭借首饰和化妆品赚钱,到了她这儿怎么就成姨妈巾了!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沈如茵忍痛垫上草纸,却在心里突然忍不住咩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如茵:作者你给我出来!   酱紫:干啥!   沈如茵:卧槽你大爷的!什么叫咩地一声哭了出来!   酱紫:……呵,我看你是活得太舒爽了。   沈如茵:……我错了……我就想求您一件事……   酱紫:说。   沈如茵:能不能,不要写我靠姨妈巾发财啊?真的好丢人滴说……   酱紫:那你还想靠啥发财?   沈如茵:我……靠美色呀~   酱紫:憋说话,我想吐。   沈如茵:……怀孕啦?   酱紫:……老子要你卖姨妈巾都发不了财! 第13章 消息(修)   待到处理好了某件羞于启齿的事,她对着女子千恩万谢方才离开。   回到马车上,她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   沉默了一会儿,周冶开口问道:“你同锦鸳的老板谈得如何?”   沈如茵甩手:“两天后再来。”   周冶点头,“恩。”   沈如茵扭头,觉得他今天分外的话少。   不过一想到自己身上某处,她就觉得沉痛,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过了许久,马车转入一处偏僻的巷子,周冶咳嗽了两声,道:“杜白出去帮苍叶驾车。”   躺枪的某人从话本子里抬起眼睛,迷迷糊糊问:“为什么?”   “叫你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哦……”   杜白乖乖出去,留下周冶和沈如茵独自待在马车,而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尚未发觉。   周冶往她身边挪了挪,轻声问道:“你……肚子疼不疼?”   我去!   终于回神的沈如茵瞪大眼睛,被他发现了?   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周冶也知道她是害羞了,又清了清嗓子道:“我们现在就去客栈,这几天你好好待着,找三殿下的事,便交给我。”   沈如茵望着他,觉得有些感动,又有些羞耻,许久才找着自己的声音道:“我、我不疼,也不用休息。你……那个……你不用迁就我。”   周冶沉声耐心道:“女孩子第一次很是重要,须得好好将养着。”   卧槽!什么第一次!你这样讲会被误会的啊喂!还有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以前胭影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我们这帮男人都是习惯的。”   ……就因为这样她才会变成那样啊!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啊!她那样的人一定会一边飙血一边战斗吧!   沈如茵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自己脑洞好大好搞笑……   周冶在一旁继续叨叨:“一会儿到了以后,我就去亲自给你熬一碗姜汤,往常我也是这样照顾胭影的,那孩子,每次都痛得下不了床……”   沈如茵终于忍不住道:“没看出来……周先生您还有老妈子属性啊?”   “什么是老妈子?”   “就是……像母亲一样温暖善良的人。”   “哦,那是自然,我一向是善心的。”   沈如茵懒得搭理他,岔开话题道:“两天后我们就能见到谢之竹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   “不然嘞?”   “这事,应该问谢之竹罢?怎么办,他说了算,到时我们照做便是。”   “你这个谋士就是这样当的?甩手掌柜?”   “知人善用的谋士,才是好谋士。”   “你就不怕谢之竹不可信吗?”   “我都与你说过佘先生与谢家有来往了,凭被佘先生亲自教……”   “好了你闭嘴。”沈如茵不想再听他唠叨,干脆闭上眼睛养神。   周冶听话地闭嘴,自言自语道:“都说女人这几天招惹不得,传言确实不假。”   沈如茵:……你自言自语那么大声真的好吗!   好不容易到了客栈,沈如茵派杜白出门买棉花,又派苍叶去买上好的厚棉布,然后将还要说话的周老妈子关在门外,便窝上了床。   芜媛的这具身体原本挺健康,却不知道为何在姨妈期有些惧冷。   她将被子裹紧,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于是随意吼了一声:“给我拿床被子来!”   待到有人为她添了一床被子时,沈如茵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了。   意识朦胧间,她感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探她的额头,还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带着些怒气说:“你倒是给她把把脉啊!”   另一个声音有些委屈地说:“我一看就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不用把脉。”   好听的声音说:“狗屁不用!她都疼晕过去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实在太难为医生了,她确实一点都不疼,就是想睡觉。   一觉醒来,沈如茵睁眼便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她的床位,烛光影影幢幢,将他的侧脸映成蜡黄色。   沈如茵第一次发现,那个长得妖精一般的周冶,竟然有很硬朗的脸廓。   察觉到她醒来,周冶忙合上书俯身至她耳边,问道:“你感觉如何了?”   沈如茵笑了笑,“感觉不错。”   周冶松了口气似的说道:“那便好。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便睡了,此时饿不饿?我炖了一锅红枣粥,在灶上放了一个多时辰了,给你端一碗来,恩?”   他那一声“恩”,“恩”得真是千回百转,听得沈如茵心都酥了一阵,迷迷糊糊便点了头。   吃过红枣粥,沈如茵觉得意气风发,然而就在她当着周冶的面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只见棉被下的床上渗大片血迹,在幽黄的灯光下仍然十分刺眼。   沈如茵极快地盖回被子,周冶也十分自觉地退出去,顺便好心地告诉她新买的衣服就放在桌子上。   将一切都整理好后,沈如茵拿着杜白与苍叶二人买回的棉花棉布缩在屋子里鼓捣。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小小的姨妈巾就出现在她的手上。虽然缝制得难看了些,不过应当是好用的。   沈如茵心想,等救出了宁扶清,她就召集一批善于女工的女子来大批量生产这种姨妈巾。棉花与棉布都不便宜,所以她的销售定位就是高端产品,只卖富贵人家。   一想到能发财,沈如茵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看那堆棉花的眼神像在看金山。   在客栈休养了两日,沈如茵与周冶苍叶一起去了锦鸳。   想起待在客栈无所事事,一天只知道看言情话本子的杜白,沈如茵不由得对周冶感叹:“那个杜白,还真是没什么用处,哦?”   周冶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知想到哪里,又摇了摇头道:“偶尔也是有些用处的。”   他看着沈如茵,心想拿来当医生用,也是不错的。   在锦鸳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几个大汉进门来,其中一个青年长得甚是好看,第一眼就被沈如茵捕捉到。   一名大汉哈哈大笑道:“刚才还没拐弯,我就晓得三爷是一定要来这里买衣裳的!”   另一名大汉也笑起来,却是对着那名女子,“秀娘,我们三爷的女人一天一换,只有你,那是每月都来,从来忘不了!你可要珍惜我们三爷这份心啊!”   说着,一行几个人都笑起来,除了那名被称为三爷的青年。   待到他们都笑过了,那青年才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逛的地方便先去吧,我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那几名大汉答了一声是便纷纷离开,留下那名青年环视了店内一圈,眼光扫过沈如茵三人,便回头将一个包袱放在柜台上,问道:“近来可好?”   秀娘羞涩地点了点头,将包袱接过去收好,这才想起这边三个电灯泡,连忙介绍:“这几人是因了阿婆,特来寻你的。”   沈如茵还未有什么反应,周冶便率先起身,“谢小公子,别来无恙。”   谢之竹警惕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似地上前来向周冶行了一个抱拳礼,“原来是周先生。”   沈如茵认真地打量着谢之竹,只见他眉眼凌厉,左脸眉骨上有一道半指长的浅浅伤痕,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这人是硬汉长相,带着一股刚强的帅气,放在现代,也是杂志封面模特的模样。   周冶在谢之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谢之竹便对着秀娘道:“秀娘,借你后堂一用。”   秀娘答应了一声,便招呼几人去了后堂。   甫一坐下,周冶没了平日里唠唠叨叨的习惯,一举切入正题与谢之竹谈起了英雄帮的事。   原来谢家早在八年前便被灭了满门,只因谢家不愿为英雄帮造东西,那群歹徒便心生恨意,某一日夜里突袭来血洗了谢家满门。   那时谢之竹恰巧跟随自己师父在外游学,待他回到家时,谢府已成为一堆灰烬。   他怒极恨极,欲找官府讨个说法,却被师父拦住,叫他睁眼看清现实。莫说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便是找上京城,也没有人拿那群贼人有什么法子。   谢之竹那时才知道,要报仇,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   于是他去找了早已归隐的江湖武学大家蓝夜,在雪中跪了七天七夜,方拜师成功。   学成之后他便辞别蓝夜加入英雄帮,短短三年便坐上了第三把手的位置。   “只是,即便是这个位置,我也没有能力报仇。”   谢之竹说着忽然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恨恨道:“可惜我全家上下六个姐妹都被……若有朝一日我坐上首位,定要将当年那些人剥皮抽筋!”   沈如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时隔八年再提起,他仍是眼里血丝遍布,恨不能将仇人千刀万剐的模样。想必这场滔天血仇,于他是深入骨髓的。   “你在英雄帮中,一定忍得很痛苦吧。”沈如茵看着他,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未曾发觉得沉痛之色。   谢之竹收敛神色,起身行了一礼道:“想必这位便是公主殿下,谢某方才失态,望公主莫计较。”   沈如茵站起身来将他扶住,“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你可以唤我一声如茵。往后,还要仰仗谢公子帮忙。”   “公主客气。你们说的那位皇子,确实在英雄帮内。”   “确实在?”   沈如茵一听见这话便淡定不了,急切地拉上谢之竹的手臂,连连发问:“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帮人是不是折磨他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茵茵,”周冶将她的手从谢之竹身上扯下,“你不要急,慢慢问。”   谢之竹先是看了周冶一眼,似乎对他亲密的称呼感到诧异,又对着沈如茵道:“公主别急,他尚且活着。”   “活着?”   沈如茵苦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活着,可是,活着,并不意味着他很好。   谢之竹与周冶对视一眼,方道:“公主,在英雄帮那等地方,以三殿下的身份,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沈如茵定了定心神,重新坐下来,镇定道:“他进去多久了?”   “有十来天了。”   “现在如何?”   “生命无忧,但是……”谢之竹观察了一下沈如茵的神色,犹豫着不敢说话。   沈如茵做好心理准备,道:“你说吧。”   “他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沈如茵一下子又站起来,重复道:“你说他看不见了?”   不会啊,不可能啊,小说里明明写他只是受了重伤,却从来没有说过他看不见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到来,将他的命数改变了吗?   “公主不要急,三殿下这眼睛,是心伤所致,想必将来还能治的。”   “什么样的心伤,能让他瞎了眼睛?”   “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茵茵。”   周冶唤她一声,忽然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这些事情,你就不要问了,无论如何,将他救出来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我要见他。”她将头埋进周冶胸前,闷声而又坚定道,“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宁扶清:我到现在也仅仅出现了不足一章,还未来得及展示美好形象,就已经在传说中瞎了眼了?   酱紫:这不是为了剧情发展嘛……您就忍忍……会好的……   宁扶清:呵。   酱紫:……真的……就算瞎了眼,您也是全书最帅的瞎子!   宁扶清:不想同你说话,尽快安排我与茵茵见面罢。   酱紫:遵命遵命!   ————————————————————————————   电脑看久了真是整只头都要炸掉的感觉……   坐在电脑面前一整天也最多码两章,回头再看看又觉得怎么都不满意,简直绝望orz……   唉,啥都不说了,推首歌吧……   黄龄 - 《等待》    太喜欢黄龄声音里的那股子风尘味……   昨天地震了,希望地球太平…… 第14章 入英雄帮(修)   “不行!”周冶厉声道,“你在外面还能想办法救他,若你也进去了,难道还要叫我们分心救你?”   沈如茵抬起头抽抽噎噎道:“周冶……你,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我、我没想过要去做那种缺根筋的豪迈白莲花,我就想去看一眼我就出来。”   周冶没好气道:“英雄帮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地方么?你想去就去想来就来?”   一旁的谢之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周先生……英雄帮确实是个很随便的地方。”   听见有人支援,沈如茵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嚷嚷:“你看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哪知立刻被谢之竹打脸,“原本是很随便,但是公主太小了。”   沈如茵不解,“什么意思?出入英雄帮还有年龄限制?”   然而周冶一听便知道谢之竹在想什么,立刻跺脚制止,“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谋士!”   沈如茵怒,“你之前说过一切听谢公子的安排!”   “我……”周冶难得吃瘪,好半天才恹恹道了一句:“别的都行,这个办法不可以。”   沈如茵好奇道:“什么办法?”   周冶瞪谢之竹,眼神威胁他不准说。   然而谢之竹并不受他威胁,张口便招:“我为了取得英雄帮头领们的信任,给自己定了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头,三天两头便会带个漂亮姑娘在身边。以公主的姿色,漂亮二字当然当得起,就是年龄小了些。我若带你回去,往后……会被下属们瞧不起。”   “英雄帮那群人还晓得礼义廉耻四个字?”   “……公主也不要一巴掌打翻一篮子鸡蛋,那里面,也有几个好鸡蛋的……”   “哦。”沈如茵自觉失言,撇撇嘴道:“年龄小的事儿也不难办,本公主我发育良好,只要在穿着打扮上……”   话未说完便被人戳了戳肩膀,沈如茵不耐烦扭头,“干啥!有屁快放!”   周冶一口气吊在喉咙,想着她这几日特殊,硬生生咽了回去,好言好语道:“你年龄虽小,却也是个女孩子,说话不要太……何况还是当着我们一群男人……”   许是真的因为大姨妈的缘故,沈如茵现在一旦被反驳便要不开心,见谁怼谁。   “发育良好四个字已经很含蓄了!很!含!蓄!”   生怕再惹怒她,周冶立刻点头退后,“……好,您继续……”   “恩,我说到哪儿了?”   “穿着打扮……”   “哦,只要在穿着打扮上下一番功夫,没人会看出来我只有十四岁。谢公子,您看成么?”   周冶还想说话,被沈如茵一眼砍回肚子里。   谢之竹尚未从余音绕梁的“发育良好”四个字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答应道:“哦……哦!公主说成,那就是成的。”   “好了,”沈如茵一拍巴掌,“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有人小声嘟囔:“何来愉快……”   沈如茵无视之。   “对了,甲山上那位老婆婆让我给你带话,承蒙你照顾,她过得很好。并且让你不要给她拿银子了,她用不上。”想了一会儿,她又道:“她一个瞎眼老婆婆,银子确实不怎么实用,你如果真的钱多,不如叫那什么秀娘每月派个人将东西送到甲山去,省得她来来去去地走。没事儿再请几个闲着无事就爱唠嗑的大妈上山陪她聊天,整天守着那地方,多寂寞啊。”   周冶心想这样做不妥,容易被人发现谢之竹的存在。再看着沈如茵依然不痛快的表情,他决定随她去吧,反正谢之竹又不是傻子,总不会真的照做。   谢之竹也知道不能招惹这位姑奶奶,连连应是,又问道:“那公主决定何时随我去英雄帮?”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周冶终于忍不住发话:“你身子还不好,现在怎么去得?”   沈如茵瞥他,“又不是烧香祭祖,还要忌讳日子啊?”   “……你愉快就好。”   沈如茵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一拍板就立刻行动起来。   将自己打扮得生生老了五六岁,看起来还有几分风尘味儿之后,她颇为骄傲地向周冶炫耀自己的成果,“怎么样?”   周冶认真看了几眼,出乎意料地没有打击她,“我觉得不错。”   再看谢之竹,那人连连点头,“很是符合我的品位!”   沈如茵继续回头照镜子,心想这个谢之竹表面看起来很端庄正经,居然喜欢妩媚性感这类的。   她将衣裳理了又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心上人,不由便有些紧张。又想到不论她如何模样,他都看不见了,顿时难过起来。   唉,真是十分煎熬。   谢之竹带着她与先前那几名壮汉一道,蒙了她的眼睛将她扶上马。   待他们走远,周冶方从屋内出来,呆立在门口看向她的背影。双手交握藏在袖子里,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周先生没有做错,公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寒风渐起,杜白跟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我知道她不会生气。”他将外套紧了紧,“但她愿能平安归来。”   隔着黑布,沈如茵也隐约能感受到光线明暗。大白天便有暗处,想必是经过了什么山洞,看来这英雄帮的老巢位于深山。   坐在马上行了小半日,沈如茵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所在之处果然是一座山上,而且还是座鸟语花香的山。没想到这群大老粗,还挺会享受。   刚下马,沈如茵便被谢之竹扯进怀里,正诧异间,就听见有人道:“哟!三爷回来了!今日又换了个妞?”   谢之竹瞅了那人一眼,淡淡应了声恩,将怀中人紧了紧,大踏步走近面前那间小竹屋。   刚磕上门,沈如茵便听见外边一阵大笑,隐约有人道:“……三爷真是年轻力胜,风流快活……”   谢之竹松开她,行了一礼道:“得罪殿下了。”   “无妨,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他?”   “在这屋子里待一会儿,我便立刻带你去。”   两辈子加起来刚好四十岁的老姑娘明白这个“待一会儿”的含义,不禁老脸一红,点点头坐在椅子上。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见谢之竹抬腿将他那小木床撞得咿咿呀呀地响。   沈如茵顿时觉得更羞耻了……   好容易完成了某件难以描述的壮阔之举,谢之竹终于停下来,瘫在椅子上道了句:“腿麻,容我歇会儿。”   沈如茵觉得……除了一个恩字她还能说什么……   待到谢老爷歇息好了,天色已擦黑。沈如茵心想,一定是因为晚上更容易行动,他才故意等到这时候的。   谢之竹站在她身前,低声严肃道:“接下来的话,请您务必记住。”   沈如茵郑重地点头。   “一来,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都请您千万控制情绪。二来,能不说话,便不要说话。三来,若您害怕,便往我身后躲。您可记得了?”   “好。”   暮色沉沉,晚阳将整座山染成金色。原本是一副如画般的景色,却被英雄帮中人放肆的笑声打散。   沈如茵随着谢之竹出了小竹屋,进入后方更大一座建筑物。仍是用竹子建成,形状却有些像帐篷。   壮汉们三五成群散落在屋前空地上,喝酒扯皮者有之,斗殴起哄者有之,赌博喧哗者亦有之。   谢之竹所过之处都有人尊称一句“三爷”,也有人用放肆的眼光打量沈如茵。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再走下竹梯,便到了一处潮湿阴暗的地方。   这地方两侧都是牢门,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便让这些铁做的门生出斑斓红锈。   每隔三个牢门才有一根蜡烛,沈如茵数到第七根蜡烛时,谢之竹停了下来,沉声道:“到了。”   眼前是这地下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门上也有斑斓红色,却红得与别处都不太相同。   沈如茵向来嗅觉灵敏,不用认真分辨,便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门上有,地上也有,墙壁上也有。   这些,都是宁扶清的血迹。   沈如茵觉得心慌,拽住谢之竹衣裳的手止不住颤抖。   谢之竹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臂,用力推开那扇门,发出刺耳的“吱——”声。   门内很是嘈杂,听起来有许多人。   沈如茵刚想抬脚,便看见脚下有什么黑黑的东西在蠕动。   她心里发麻,忍不住惊呼一声。   周围一瞬安静下来,沈如茵紧张得身体僵硬。   谢之竹带着她转过一扇石壁,壁后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眼前站着十来个人,俱望着新来这二人。   有人出声打破沉寂,“原来是三爷,这回带来的这个,胆子小得很。”   沈如茵微低着头,小心地用余光扫过各个角落,终于看见,被吊在石壁上的那个血人。   他的上衣早已不在,裤子上也全是鞭痕,破得零零碎碎。头手及双脚皆被铁链缚住。脚底下一片湿润,分不清是红色还是黑色。身上的伤口不见红,却见黑白交错。   沈如茵细细看了一番,才看清,那白的地方,是伤痕太深显露出来的白骨,黑的地方……黑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沈如茵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个东西,扭头抓住谢之竹的衣裳干呕起来。   这帮……畜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如茵:……演完一章还不够,还回回都来小剧场,又不给加班费……罢工罢工!   酱紫:哦。   推首歌吧23333333   墨明棋妙(Aki阿杰 演唱) - 《子衿》   这个真的超好听,但是不晓得为啥不是很火,不过不火也好,小众有小众的清闲,就是可惜了些…… 第15章 折磨(修)   “老三这回带来的人,似乎娇弱得很。”   一个浑厚中带着沙哑的男声响起,沈如茵扒着谢之竹的肩膀看他。   那人右脸一道疤痕,从眼尾划至嘴角。瞳色很浅,在烛火中仿佛泛着金光。头发与普通男子长发束起的打扮不同——他的头发微卷,散落至颈边,颜色也很浅。   谢之竹将她往身前一送,道:“见过大爷。”   原来是英雄帮的首领乾枭,那个杀伐嗜血,行事毫无章法难以揣测的变态。   沈如茵低头行了一个万福礼,起身欲退至谢之竹身旁。哪知还未行动,便被乾枭身边一个身量瘦小的男子轻薄。   那人伸手摸了她的脸,将手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猥琐笑道:“三爷这次带回来的女人,是个极品。”   谢之竹面色一沉,还未发话,便见乾枭拔出小个子的刀利落地将他那只胳膊卸了。   沈如茵离得近,崩开的鲜血溅了她一脸,浓烈的血腥气让她一时几乎不能呼吸。   谢之竹忙将她揽进怀里,扯着外衫欲为她擦脸,被沈如茵伸手拦下。   脸上妆若被擦掉了,反而更麻烦。   谢之竹会意,便也不再勉强。   乾枭将刀扔在地上,看也不看沈如茵一眼,猛地一脚将那疼得蜷在地上的小个子踢到墙角,冷漠道:“三爷的女人,也是你这等腌臜货敢碰的。”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此刻都噤若寒蝉。   乾枭抬脚顺了一直凳子放在谢之竹身旁,道:“三爷来得巧,今日的好戏刚开场。”   谢之竹点点头,毫不拘泥地坐下,将沈如茵也一并扯入怀中。   乾枭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至于那个小个子,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   他一拍手,裂开嘴笑起来,与方才的冷酷首领判若两人。   “来吧!好戏开场!”   身后有人应声拖出一个妇人,那妇人被蒙了眼睛,腹部高高隆起,竟是身怀六甲已经足月的模样。   乾枭笑着凑近谢之竹,道:“除了杀小孩儿,别的时候他再没跪过。这次我叫人捉了这女人来,看他跪不跪,哈哈!”   闻言沈如茵惊讶地看向那妇人。   他这是在……用杀人来威胁宁扶清下跪?   让堂堂一个皇子,给这些奸恶狠毒的无耻山匪……下跪?   她曾想过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折磨他。她将以前看过的小说中那些最残酷的刑罚都想过,甚至今天看见他身上那些恶心的东西,她都不曾意外。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样的方法,用这样,对于宁扶清来说,不如将他千刀万剐的方法。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坚韧如宁扶清,也会不堪痛苦以致失明。   宁扶清被吊着一动不动,前额碎发沾了血,凝结在一起落下来,将他垂下的脸遮住。   乾枭抬了抬下巴,“弄醒。”   一名小卒提着一个盒子走到宁扶清跟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与他身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相同,却要大得多的蠕虫。   小卒拿着一根银针刺向那蠕虫,便见附在宁扶清身上的漆黑虫子忽然开始剧烈地蠕动。   屋内一霎充满了嘈杂的叽叽声和吸食的声音。   沈如茵不忍再看这样的画面,转头将脸埋在谢之竹怀里,牙齿将嘴唇内侧咬得出了血。   她想,终有一日,要叫这些人也尝尝他们样的那东西的滋味。不,不仅如此,还要千倍、万倍地将这些痛苦还给他们。   过了许久,宁扶清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想必他受这些折磨已久,身体都已经变得麻木迟钝。   “行了。”   乾枭淡淡道了句,小卒便立刻盖上盒子退到后方。   “三殿下,看看我今日带来的这个猎物,您可还满意?”   不等宁扶清有回应,乾枭便又大声笑起来,“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已经瞎了,真是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的眼睛。说起来,我屋子里正好缺一个摆件儿,不如改天叫人来把你的眼睛挖下来摆在我屋里。这样,哪天您去了,也让我睹物思人一番。”   说着他又翘起二郎腿,道:“让我想想什么时候让你解脱……不如就等你聋了吧?到时候你听不见,我说话也不觉得痛快,要你活着,没用!”   宁扶清一言不发,依旧垂着头。若不是他刚才发出的那声闷哼,沈如茵就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乾枭说着说着,自己好似也觉得无趣,便站起身来,随意道:“看来他今天也不会跪了,杀了吧。”   妇人一听这话便凄切地大哭,躺在地上艰难地挪动,央求道:“求求您!我求求您!放了我的孩子!求求您……求求您……”   乾枭蹲下神,扯下孕妇眼睛上那块布,指了指宁扶清,“你想活命,就去求他。”   妇人看见宁扶清的模样,原本不敢上前。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后,跪行至宁扶清脚下,一个又一个地磕头,“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它还没有出生,我不能让它就这样没了……我求求您……”   哐当一声,一把刀被扔在妇人脚边。   乾枭努努嘴道:“你拿着刀在他身上刺一刀,再叫他给我磕个头,我就放了你。”   妇人颤抖地摸向刀把,声音不稳地重复:“刺、刺……”   乾枭点头,笑得分外和善,“对,刺他。”   沈如茵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乾枭,原来你就是这样利用人性的。   妇人拿着刀又跪行两步,哆嗦着将刀比上宁扶清肩膀,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   潮湿的牢房内似乎忽然又阴沉不少,烛火明暗中,沈如茵终于听见宁扶清的声音。   他说:“你刺吧。”   说话时,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即使鲜血已将他的脸变得狰狞,沈如茵也知道,他此刻,一定笑得很温柔。   妇人尖叫一声,闭着眼睛将刀砍下去。   宁扶清的肩凹下去一块,却不见有血流出。   乾枭兴奋地跳到宁扶清面前,看起来有些疯癫。   “刺了刺了!你快跪,快跪!”   宁扶清冷笑了一声,缓慢地弯下身躯。   缚在脖子上的铁链不够长,让他不得不仰起头,露出脖子上难以计数的伤痕。   “小人,给乾枭老爷有礼了。”   他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笑意,沈如茵想,他一定早已没了生的意志,才会笑得这样……不在乎。   乾枭高兴得跳起来,捡起刀胡乱地割在宁扶清身上。   “三殿下!三殿下!看看你保护的这些百姓!看看他们的嘴脸!他们为了活命叫你向我下跪!哈哈哈!这样的百姓不要也罢!我替你将她杀了!杀了!哈哈哈!”   说着便见他举着刀一刀切向妇人的肚子,那妇人临死前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宁扶清好似早已料到他的行为,平静地站起身来,再也不说一句话。   湿透的脊背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沈如茵被谢之竹轻轻推着站起来,他自己也起身告辞:“今日就到这里了,老三先行离开,大爷您也早点歇息。”   乾枭此刻正在兴头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刚出牢门,沈如茵便再也撑不住地软下去。谢之竹将她提起来扛在背上,三步两步带着她远离。   一直到抵达客栈,沈如茵也再没有开过口。   周冶摸着她手掌冰凉,立刻叫杜白为她诊脉,又亲自去熬了一碗姜汤喂她。   沈如茵不言不语,只是木木张口。   周冶将杜白苍叶二人遣出去,面向谢之竹啪地一声将碗撂在桌上,怒道:“你带她看了什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谢之竹长叹一口气,对沈如茵鞠了一躬道:“谢某本无意让公主见那一幕,只是乾枭平日里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里,只有这种时候才……唉,是我的错……”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知道,若不是自己坚持,连描述都不忍心的谢之竹必定不想让自己看见那一幕。   想到今日所见,沈如茵端起桌上的姜汤一口下肚,平静地望向周冶,“我们要快一点救他出来了。”   周冶接过她手中的碗,俯身点头道:“好。”   谢之竹再行一礼,“既然公主想通了,谢某便先行离开,再稍晚,便会被发现了。”   “谢公子还打算在英雄帮留到几时?”   谢之竹刚要走,便被周冶一句话问住。   他回身道:“自然是报得血海深仇的那一日。”   周冶一双眼睛本就细长,此时微微挑起,看起来更添了一分心思难测的深沉。   “你真的觉得,你能报得了仇?”   谢之竹皱眉,“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英雄帮中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觉得,以乾枭那个疯子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朝廷这么多年针对下走到如今么?”   “可英雄帮并不止乾枭一人,下面收进来的那些小卒,他们……”   “他们能敌得过朝廷里那些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战士?”   “这……”   “况且,”周冶看了沈如茵一眼,“当年是镇守南疆两年的三殿下亲自带兵,却依然败了。”   谢之竹终于了悟,“英雄帮背后……有人?”   周冶负手叹气,“岂止是有人那么简单。”   “所以,周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放弃报仇,拼死一搏,救出三殿下。”   周冶笑着摆摆手,“既非要你放弃复仇,也非让你拼死一搏。一来,现如今与他有仇的不止你一人,你又何不与我们联手?二来,以你如今的地位,只要放弃再回到英雄帮的打算,救三殿下,轻而易举。”   听见轻而易举四字,沈如茵猛地抬头,“什么时候能救他?”   周冶轻轻按着她的头,安抚道:“你别着急,谢公子还没有答应我们。”   “周先生可知,英雄帮背后究竟有什么?”   周冶一笑,狐狸眼透着精光,“救出三殿下,你就会知道了。”   一阵沉默后,谢之竹拘礼回道:“请先生容再我考虑一晚,明日午时,必定会给先生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写哭了……   我也不知道泪点在哪儿……   为什么会写哭啊好奇怪……   而且现在想想居然还想哭……   感觉自己宛如一个zz……   orz   今日推歌:   西瓜JUN - 《长生诀》   【感觉自己像个卖安利的……然而这首歌真的敲好听……   ——————————————————————   话说居然三月一号了?   唉……   依然门庭冷清……   各位小仙女小可爱小蜜桃小天使大老爷,真的不考虑来个收藏么嘤嘤嘤……   或……或者评论也行啊……零分评也行……负分就,不要来了…… 第16章 心思(修)   眼睁睁看着谢之竹离开,沈如茵可怜巴巴地扒着周冶,“这么明显的事,他还考虑什么啊……”   周冶摸摸她的头,“他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走得不容易。现在要他放弃,总得给人家一点时间考虑。”   “哦。”沈如茵乖乖答应,又想到哪里,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让谢之竹救我皇兄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   周冶将她耳边鬓发理好,道:“我是早就想好了,可是人家谢之竹答应么?总要让他看看你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他才能心软。谢家人与我一样心善,此番,我也算是利用了人家,良心上也是过意不去的。”   ……能不随时随地自恋么!   “所以你早就决定让我跟着谢之竹去英雄帮了?那你早上还那么凶……”   “谢之竹又不是傻子,我该有的情绪,还是都得有。不然他怎么可怜你,然后带你去?”   “……你好坏啊……”   “我也是为他着想,待在那处,想必他过得煎熬。”   “就是可惜了他这么多年努力。”   “不可惜。”周冶拍拍她的头,走到床边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道,“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一个三殿下,很值。况且,我周冶也不是心胸宽阔的人。既然白给英雄帮干了这么多年,总是要讨点利息的。”   知道周冶一贯斤斤计较的作风,想来就算不能灭了英雄帮,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沈如茵忽然觉得心情好了点儿,看见周冶的动作,跟屁虫似的贴在他身后问:“老妈子周冶,你又在干什么?”   “为公主殿下铺床。”他转过身来,“你那日子还没完,今天又遭遇了这些,想必很不好受,便早些休息罢。”   沈如茵听着觉得感动,鼻子一酸便将周冶拦腰抱住,带着哭音道:“周冶,谢谢你。”   周冶愣了愣,无奈笑道:“照顾公主,本是我分内的事。”   沈如茵反驳:“没有谁照顾谁是分内的。”   好似平静的水面忽起波澜,周冶觉得心底里有一处塌得不像样,让他喉咙微有苦涩,梗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将她的头按进怀中,轻声道:“现如今,照顾你就是我的分内。”   沈如茵觉得这话很像言情小说里的深情男主说出来的,安在周冶身上实在很违和。可她更知道,周冶的心里极少在乎任何人,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又何德何能。   “周冶。”   “恩?”温柔的一声应答。   “你特别好。”   “我知道。”声音里带了笑。   你知道……沈如茵闷笑起来,她就知道周冶正经不会超过三分钟。   耸了耸鼻子,她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说过,因为佘先生。”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待我也很好。”   “我待你也没怎么好。”沈如茵抬起头,“你说你都一把年龄了,怎么也没讨个老婆。那样,也不至于连我这样的,你都觉得待你好。”   周冶笑起来,“我这样子,估计没有那个女子会喜欢罢?何况,以我的身体,又何必再去拖累别人。”   沈如茵不高兴,“你别老这样说,我瞧着你也挺健康啊!”   周冶松开她,“是,我说错了。”他拍了拍床,“快睡吧姑奶奶。”   沈如茵麻利地滚上床,周冶将烛火熄灭,正要出门,便听见她唤他。   “周冶,他过得很不好。”   他停下脚步,一只手还按在门上。   “我知道。”   “我一想起来,就很难过……他、他受了那样非人的折磨,我却过得很快活……”   黑暗里,她听见周冶从门口走回来的脚步声,一深一浅,是因为他腿伤未好。中途还踢翻了一直凳子,是因为他晚上视力不好。   床尾的被子被人扯了一下,发出微微轻响。   周冶坐在她脚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腿,“我本以为你不愿意说。既然如此,你便同我讲一讲,他究竟如何了?”   “英雄帮的那些人,用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威胁他下跪……”   拍着腿的手一顿,又继续落下。   “那他跪了没有。”   沈如茵抓着被子哭出声来,“他跪了……”   周冶摸摸索索寻到她的脸,为她拭去眼泪,又轻轻拍了拍,像在哄小孩子。   “他很好,值得你喜欢。”   月光洒进来,照亮沈如茵瞪大的双眼。   她死死地捏住被子,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他是个值得你仰慕的皇兄。”   “你刚才……”   “不仅如此,他也是这世上,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你……”   “好了。”周冶为她掖了掖被子,“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不久便能将他救出来,你且安心睡吧。”   沈如茵捏紧被子,听见他走到门边,顿了一下,似乎在看她。   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在这夜色里表达得不甚分明。   咿呀一声门开,再轻轻磕上。沈如茵眼睛里尚有泪花,借着月光微微闪烁。一天奔波积累下来的睡意,在此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侧了侧身子,想:他说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不是自己听到的那样?他究竟,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可是无论如何,他最终回避了,是想装作不知道吧?   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良久,屋子里响起一声幽长的叹息,尾音绕梁连绵不断,许是在她睡梦里也觉得忧心。   过了两日,谢之竹依然毫无消息。沈如茵在大姨妈的陪伴下等得心烦意乱,连周冶顿顿换着花样做的吃食也难以讨好她。   第三日下午,沈如茵刚送走自家亲戚,便得到谢之竹就在门外的好消息。   她急忙跑出去,却见谢之竹已经在向周冶拘礼告辞,看见她来,也行礼打了个招呼,便翻身上马。   沈如茵甩了甩湿漉漉的双手——她不过就洗了一条亵裤,怎么就被抛弃得如此彻底?   周冶手上提着两个小小的纸包,看见她便炫耀地往她眼前送了送,“谢公子带了一些雪花酥,听说是此处特产,我们来了这几日还未尝过。一会儿我泡上一壶茉莉,想必会很可口。”   雪花酥……沈如茵想起在现代时就吃过的这个东西,提着裙摆转身进了屋,以一个高冷的背影告诉周冶,她不感兴趣而且不!高!兴!   聪明如周冶,自是知道她在不乐意什么,忙追上来解释:“谢公子说他此次来得冒险,早早与我商量了他也好快快赶回去,是以等不到你来,你就……”   “好了,”沈如茵用脚勾出凳子一屁股坐下,拍了拍桌子,“都商量了些什么,如实招来吧。”   “好勒!”   周冶进了屋,先宝贝地将那两提纸包放在桌上,才开口道:“如何将三殿下救出来,谢大公子心里自有计较。我其实也不过是提点了他几句,再叫他莫忘记谢家传承罢了。”   “……我听不懂,你说明白些。”   “乾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离开英雄帮两日,届时以谢公子的地位,救一个人不在话下。”   “可他头上不是还有个老二么?”   问及此处,周冶的狐狸笑又搬上脸面,点了点桌上的雪花酥,问道:“你猜,此次谢公子是以什么名头来见我们的?”   沈如茵微笑:“你猜我猜不猜?”   “……咳咳……他此番,是以继任新位,出门采办的由头来的。”   “老二死了?”   周冶一笑,道:“说来也巧,昨夜,那个嗜酒的老二喝醉了酒,跑到牢里想要羞辱三皇子一番,正被乾枭撞见。那乾枭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谁若拂了他的意,天王老子他也不认。是以,昨夜老二因为企图放走三皇子,犯了众怒,被挑断了全身筋脉,活活烧死。”   沈如茵啧啧两声,“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这么恶毒的法子,一定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教给谢之竹的。”   周冶瞪大双眼,“原来你就是这般想我的?这法子明明是他谢之竹自己想出来的,与我何干?”   “胡说。他要是想得出来,这么些年,他早就踹了老二。”   “所以我才说你笨。”周冶怜悯地看她,“这法子只能是权宜之计,是因为他的确不打算在英雄帮中久留才能用的计策。时间一长,乾枭定然会察觉到老二醉酒醉得蹊跷,届时被抽筋烧死的便是谢之竹。”   “哦。”   沈如茵冷漠地应了一声,内心却在咆哮:你丫能不每次解释前都要踩一踩我的智商么!   忽然一股清香袭来,是苍叶端着两个盒子进来。身材高大如他,却对着手上两个小盒子小心翼翼,看模样分外有趣。   周冶将盒子接过来,打开一个,里面装着茶壶,另一个里面闻着气味也知道是茉莉花茶叶。   “再去给我拿一壶开水来。”   苍叶应了声是便又退下去。   沈如茵对于周冶这种随身携带无处不在的吃货精神很是敬佩,一时间都想不出来吐槽他的词。   周冶无比专注地用勺子舀了几片茶叶放进茶壶里,再郑重地将装着雪花酥的纸包打开。   然而每每看见他对吃认真的模样,沈如茵就很想打扰他。于是她决定与他讨论讨论救出宁扶清后的逃亡路线。   “嗯哼……那什么,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也很是难过,唉……   周冶也是很好的……   大家都挺好的……   唉,世界和平吧。   推歌:   なゆごろう - 曇のち雨   不知道日语歌有没有人听……【没有!   唉,这首歌很好听的233333……   ————————————————   明天生日,决定任性停更一天!   发文第一天四更的我太蠢了!   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哦嘤嘤嘤。。。   后天。。。后天就恢复日更。。。   生日好想玩耍啊【委屈脸】 第17章 出逃(修)   十七出逃   周冶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恼怒情绪,淡淡道了两个字:“南疆。”   “那不是皇兄被判流放的地方么?为什么要去那里?”   周冶拿起一只雪花酥,皱眉看她,“你与他那样要好,难道不知道他曾经在南疆带过兵打过仗?就算你不知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与谢公子谈话时,我也提到过。”   “……对不起……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兄在那里有亲兵?”   “废话。”   ……他好凶!   沈如茵撇撇嘴,“有亲兵又怎样,难不成还能起兵造反啊?”   雪花酥香甜酥脆,入口即化。周冶满意地点点头,悠然道:“有何不可?这不是正合你意么?”   “可是……打不打得赢还难说呢……”   周冶拿着一块雪花酥送到她嘴边,见她确实不喜欢,便折回去送进自己嘴里,含糊道:“这好办。三皇子才名远播,忽然被判谋逆,原本就有许多人不相信。届时你再拿着册封诏书,以靖安公主的身份登高一呼,指控当今陛下陷害长兄,谋害亲姊,自有许多人跟随。当今陛下母族是莫家,现在又打算攀附姜家,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骂他是个傀儡皇帝。而三殿下毫无背景,由他起兵造反,是再顺应民意不过的事,容易得很。”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姜家手中虽握有兵权,不过大势所趋面前,那点兵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之前还说姜家不容易铲除……”   “若只铲除他一家,的确不容易。可若是要推翻政权,倒可以快刀斩乱麻。”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担心姜家,我是担心——宁扶胤。”   “恩?他如何了?”   “你为什么完全无视他啊……他其实,还是很厉害的……”   周冶的咀嚼顿了顿,随后笑道:“确实厉害,只是这厉害还来不及有什么成效。距他登上皇位不过数月,想做的事都还只是一纸空文,哪能敌得过精心谋划十几年的三殿下。”   “……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皇兄。”   “我对三殿下,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佩服的。除了……”他顿了顿,看向沈如茵,又自嘲地一笑,“只是这个‘除了’,也并无什么作用。”   沈如茵没有注意到他后面那句话,脑子里尚在思索宁扶胤的种种表现,忧心道:“其实宁扶胤又何尝不是谋划了多年呢……”   周冶并不在意,“普天下最聪明的两个人联手,任他谋划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都不必怕。”   沈如茵冷漠脸,“呵呵哒,你倒是有信心。”   那人无视她的冷嘲热讽,再拿起一块雪花酥,忽然觉得不对劲,自言自语道:“苍叶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杜白便提着一壶水进来,将水壶往桌上重重一敦,怒气腾腾道:“您使唤谁不好,偏偏叫苍叶那毛头小子,烧水这种细活,他也做得?”   沈如茵在内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杜白总不会长眼,明明平常从言行上都表现出他敬畏周冶到了心坎儿里,却又隔两天便要来造个反作个死,实在叫人笑也不是,同情也不是。   果然,周冶淡淡笑了一声,提起水壶道:“你如今越发涨胆子了。”   “……方才是我冲动了,得罪之处,还请周先生海涵……”   茶壶里的茶叶被开水冲得四处乱逃,周冶伸手轻轻扇了扇,盖上盖子,问道:“苍叶人呢?”   经过教训,杜白听话多了,乖乖应道:“方才差点将灶台给店家炸了,掌柜抱怨了两句,若不是我拦着,怕是他还要将掌柜打一顿呢。现下正叫他乖乖听掌柜教训,消了人家怒火,我们也好少赔些银子。”   “知道了。”   杜白抬头,惊讶地看他。原本还在等一个指示,他居然就这样三个字轻飘飘打发了?   见他杵在这儿,周冶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愣着干吗?还不快赔银子去。”   “……哦……”   周冶将茶壶晃了几晃,倒上半杯茶递给沈如茵,“出门在外,着实简陋了些,茵茵莫嫌弃。”   沈如茵双手接过,“不敢嫌弃,不敢嫌弃……”   天色渐晚,刚吃了零食,又是吃晚饭的时候。   沈如茵看着吃相优雅但速度极快的周冶,不明白他从早到晚吃的这些东西,究竟都长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天吃的量等同于她三天的量,却还是日渐消瘦。   看那日益锋利的眉骨,沈如茵觉得,周冶的身体兴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连娶个媳妇,也是拖累了别人。   想到此处,她便不由得叹气道:“杜白为你开的药,你也不要任性不吃。你读了这么多书,还不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么?”   周冶筷子一顿,又继续伸向盘子里的五花肉,同时道:“明日熬药的时候,加些甘草进去罢。”   杜白看向沈如茵,道了一声好,又道:“也只有茵姑娘的话,还能让你听进去几分。”   他难得听话,沈如茵心里也很是高兴,哪知他们并没有在此处盼来明日。   是夜,沈如茵睡得正熟,忽闻外面一阵嘈杂。   她梦中惊醒,正欲起身,便见周冶冲进屋来,点亮烛火急切道:“将东西收拾好,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   沈如茵憋着一肚子问题,却也知道这时候并没有时间供她拖延,只得麻利地翻身起了床。   她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物,和皇帝当时册封她时的那一纸诏书。说起这诏书,也幸好是胭影提前保存好,不然恐怕早就在那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走出客栈,只看见杜白牵着马车,沈如茵疑惑道:“苍叶呢?”   “我给了谢之竹一朵金花,苍叶两个时辰前便前去助他了。”周冶一边答一边招呼她上马车,“放火烧山便是信号,我们须得马上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话要说了,直接推歌吧……   英文歌:   Sedhand Serenade - Your Call   最近听的歌都挺悲的好像……   都写不出来搞笑【并不】的段子了……   伤心难过绝望打滚嚎叫(?)……   ————————————————————————   唉,如果有什么写得不好的地方,希望小天使们提出来呀,我会认真修改的。。。(?_?) 第18章 出逃(二)   沈如茵坐上马车,掀起帘子。东边的天空全都被染成了红色,与黑沉沉的夜色形成对比,显露出一丝诡异的美感。一大片烟雾冲天而去,更让那红色显得阴沉朦胧。   不知这火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处在二十多公里外的沈如茵,竟也觉得心中被烧得炽热。   车轱辘滚滚前行,沈如茵大概猜到些什么,双手手指绞在一起,紧张得出了冷汗。   朦胧中感受到她的心情,周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火光穿透窗纸,将马车内也映得微亮。   沈如茵依稀看见周冶眼里的关切,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会烧山?这是你说的利息么?”   周冶瞥她一眼,“怎么,你觉得这个利息讨得不够多?莫急,这只是个开始。”   “倒也不是,就是担心火势蔓延太快,他们逃不及……”   “怎么能,”周冶淡淡道,“你以为这谢家嫡子的名头,他是白担的么。”   “也是。”   马车外人声鼎沸,都为那满天红光惊愕。而他们穿梭在人群中,即将步入一场漫长的逃亡。   他们离火光的源头愈来愈近,终于行至一条傍河小路,停了下来。   沈如茵在心中默数,数到七十二时,杜白掀帘坐进来,冲二人点了点头道:“来了。”   帘子将将被再次撩开,马车便在同时又行动了起来。   谢之竹扛着一个大麻袋进来,小心地将麻袋放下。   沈如茵立刻躬身站起,伸手就要去解麻袋,被谢之竹拦下。   “公主当心,那东西碰不得。”   想起在牢中见到过的那些恶心虫子,沈如茵蜷回手指,紧握成拳,“那怎么办?”   谢之竹叹口气,在一旁坐下来,本就不算宽敞的马车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具体如何处理,我也不知。那东西邪秽,也不晓得乾枭从何处得来,如今看来,只能先安定下来,再找擅长用毒之人询问解救之法。”   用毒之人……此处不久正好有一个么?   沈如茵看向杜白,后者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您放心,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毒能难倒我。”   心下稍定,沈如茵又向谢之竹问道:“他睡着了么?”   “蚀骨之痛在身,想必无法清醒着承受。”   喉咙一痛,鼻子又有些发酸,她抓着周冶的衣袖,“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他养伤好不好?”   周冶皱眉,“你慌什么,左右人都已经救出来了,死不了。”   看见她嘴一瘪便是要哭出来的神情,周冶忽然又有不忍,只得道:“先前已经与苍叶定好了,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会停下来。”   “哦……”   车内越来越暗,渐渐连身边人的身影都看不分切,想来他们已经远离了那座山。   车身摇摇晃晃,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沈如茵心想以苍叶的功力,应当不至于将马车驾成这样,便忍不住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虽夜色深沉,但借着微微月光,沈如茵看清他们已经远离了那条小河,现在行在悬崖上一条小路之上,窗外便是万丈深渊。   她胆战心惊地关上窗户,默默将身子往山壁所在那一侧挪了挪。   周冶将唇勾起,笑道:“你以为我们这一路来为何都要挤在这一架小小的马车里?”   沈如茵正想说话,便听见车内响起一声闷哼,未出口的话被咽进肚子里,她瞪大眼睛诧异地望向那只麻袋。   闷哼之后,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沈如茵听得心紧,却又无可奈何。   细微的沙沙声响起,应当是宁扶清在麻袋中动了动。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他又安静了下来。   “您醒了?”黑暗里,谢之竹开口问道。   那边没有回音,半晌,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多谢。”   “委屈您在那里面待上一会儿,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再为您医治身上的……伤。”   又是一阵沉默,那声音再次答道:“多谢。”   “你……”沈如茵终于忍不住出声,“疼吗?”   宁扶清不再说话,似乎极为警惕。   沈如茵知道他的性子,又道:“你渴不渴?饿不饿?”   还未等到宁扶清的响应,周冶便先不耐烦道:“跟你说过死不了,不必问了。”   沈如茵怒,不晓得这人今日发了什么疯,处处顶撞她。   正想与他争上两句,便听见宁扶清开口道:“不疼,不渴,不饿。”   隐约间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又道:“的确死不了,多谢姑娘关心。”   周冶冷硬地哼了一声。   沈如茵想着凌厉的眼神并不能在黑暗中威胁到他,于是伸手狠狠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那人挥开她的手,却止不住微微翘了嘴角。   也不知行了多久,沈如茵困得直打呵欠,心想这具少女身体果然是禁不起熬夜的。想起她上辈子日日缩在被窝里看小说看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芜媛的身体实在太弱了……   晨曦越过山头,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马车也在减速行驶中,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苍叶为他们挽起帘子,周冶最先下了马车,杜白紧随其后。沈如茵看了麻袋一眼,也跟着走出去。   下车后便见所到之地是一片森林,早晨的空气沾染了青草香味,有些微润意。   谢之竹将宁扶清扛出来,正欲往地上放,被沈如茵打断。   “地上湿,我去拿个东西来垫一垫。”说着便将周冶往日里用来搭腿的小棉被取了出来。   周冶眼角抽了抽,见她殷勤的模样,更是无名火起,本想张口斥责,却在见到宁扶清的模样时住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话可说   推歌!   不行了我忍不住一定要推我本命的歌了!   就推一首男神的亲儿子好了!   慕寒 - 《别赋》   亲儿子!敲好听!从声音都能感觉到面瘫脸有长进的一首歌!【我真不是黑粉hhh 第19章 打嘴炮   那哪里还能分辨出是个人样,一身皮肉泥泞,血迹将麻袋染得殷红,森森白骨在黑色蠕虫堆中隐约显露,借着微明的天色,看起来分外骇人。   宁扶清前额碎发蓄得很长,将他的脸遮了一大半,只能看见他瘦如刀削的下颌。   杜白走到他身前,撩起自己最外层的衣纱裹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诊脉,又察看了他全身上下的伤口。   “怎么样?”见杜白站起身来,沈如茵连忙上前问道。   “这虫子,叫蚀骨蛆,专食人筋脉血肉,如今,已有些严重了。”   “那怎么办……”   “无妨。”杜白将那层衣纱脱下扔进火堆,“小小蚀骨蛆,区区还不放在眼里。”顿了顿,他又道:“就是麻烦了些。”   “对了。”谢之竹突然递来一个盒子,开口道,“我将这个也拿了出来,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沈如茵见那盒子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装着那只大虫的盒子。   杜白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笑道:“正要问你母虫在何处。”   “这个有什么用吗?”沈如茵觉得那东西长得实在太恶心,不由得远离杜白两步。   “若是母虫受到刺激,小虫们便会有激烈反应,因此,在将小虫全部取下来之前,万不可让母虫受到伤害。”   杜白说着将盒子合上,看向宁扶清,眼神有些担忧,“这也正是麻烦之处,这么多小虫,若要一条一条捉下来,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一条一条捉下来……只有这个法子么?”   “只有这个法子。”   沈如茵咽了咽口水,克服恐惧坚决道:“好,那就让我来吧。”   周冶正想阻止,便听见宁扶清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自己来。”   “不行。”杜白立刻出声反对,“你手脚筋脉尽断,近一月内不许擅动。”   一听见筋脉尽断四个字,沈如茵的心头就是一跳,想起自己看的武侠小说中,高手被废便是断了筋脉……   “那他以后还能用剑么?”   杜白奇怪地看她,“为何不可?这伤只是好得慢些,并非无治。”   “哦……那就好……”   想到这虫子在他身上多待一刻就是多一刻的痛苦,沈如茵觉得越早处理越好,便又问道:“这个怎么捉?”   “自然是用镊子。”杜白说着便去马车上取下药箱,将镊子握在手上,犹豫道:“还是让我来罢。”   “你个洁癖,做这事儿太为难了。”沈如茵一把抢过镊子。   “洁癖?”   “夸你爱干净。”   “哦……那,那还是您来。”   “……”   谢之竹本想自告奋勇,又看了看一旁周冶的脸色,觉得这趟浑水不能惹,便也作罢。   此事宜早不宜迟,沈如茵拿起镊子便要行动,却被周冶一句话打回现实。   “你忘了我们还在逃命?”   “……那……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有请他再忍一会儿了。”   “那我在马车上捉……”   周冶看了宁扶清一眼,不知想到哪里,讥笑道:“随你。”   一行人又开始上路,沈如茵很快就领会到了周冶那个笑中的含义——马车实在太颠了!   眼瞧着她笨拙地找出一件衣裳盖在宁扶清身上,又小心翼翼地钳住一只小虫,按照杜白的吩咐放进装母虫的盒子里,周冶心里实在不算舒坦。   他知道,这件事她最想亲手来做,可心里又不知为何像是有一只爪子不停地挠,于是一边默许她的行为,一边又忍不住出言讥讽。他周冶何曾有过这般扭捏的时候?想想就觉得更不舒坦了……   虫子们在宁扶清的身体上被喂养得很是茁壮,每扯出一条,沈如茵都觉得自己几乎听见了皮肉撕扯的声音。   她咬着嘴唇一边哭一边捉虫,期间宁扶清一言不发,连闷哼也不曾有。   大抵是行到了平坦的地方,马车变得平稳下来。   沈如茵手有些酸疼,抬头想看看宁扶清的表情,却只看见将他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我们还要走多久?”她将盒子盖上,决定先休息一会儿,以免手抖戳到宁扶清的皮肉。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她疑惑地扭头,看见周冶闭着眼睛瘫在一旁,眉毛皱起,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怎么了?”她以蹲着的姿势蹭到周冶脚边,关切问道。   周冶艰难地掀起眼皮瞧她一眼,“腿疼。”   “腿疼?”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膝盖,“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还疼?”   “伤筋动骨乃大病,怎会轻易痊愈?”   “可是你今天早上还能跑能跳的呢……”   “兴许便是因为先前行动太剧烈,此刻才……”   周冶话未说完,便被杜白打断:“以周先生您今晨那点程度,理当不至于如此。”   他不出声还好,一说话便让沈如茵想起这号人物,不由皱眉道:“你好歹也算半个大夫,他不舒服你怎么也不瞧瞧?”   杜白觉得冤枉,委屈道:“周先生的身体委实不曾有什么不妥。”   两声咳嗽响起,周冶放下拢在唇边的手,轻飘飘看了杜白一眼,转而对着沈如茵道:“我应当无事,歇息一会儿便好,你去挑虫子罢。”   就在沈如茵确定周冶没什么大碍,打算继续捉虫时,一直不曾出声的宁扶清突然开口:“姑娘还是先照顾周先生罢。”   周冶眼角微挑,淡笑道:“哪里哪里,还是这位公子身上的伤更为紧要。”   宁扶清带着笑意地轻哼了一声,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眼瞧着周冶的笑容僵在脸上,沈如茵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二人方才三言两语之间便结束了一场嘴皮战争。不过具体在争什么,她却实在看不出来。   阳光渐渐浓烈,想必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这种时候,便再也不用沈如茵操心这段路何时才能走到头,早有周冶那等饭袋子催促苍叶找个镇子安顿。   入镇子时,沈如茵抬头看了看路边石碑,上书“清河镇”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推歌推歌!   玉面大叔 - 《请以我姓名》   好词好曲,虽然不火,但是不晓得为啥就是好喜欢   而且词写得真是极好   词作女神杜子白hhh   ————————————————————   撒娇卖萌求收藏!【有用嘛?   看在我花了一下午做了个封面的份上hhhhhh   啊好粉嫩的封面!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手残狗做得好辛苦!求夸奖求么么!   唉,反正有就行了吧……   想了好几天会不会有小天使因为原来那个逗比封面而抛弃我……2333333 第20章 野男人?(修)   宁扶清无法行走,便由谢之竹拿被子将他裹了扛在背上,过往之处引来行人纷纷注目,沈如茵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人将他们当做人贩子举报到衙门去。   在马车上待了近五个时辰,沈如茵已将宁扶清身上的东西都收捡得差不多,杜白指示道剩下的已无什么大碍,只需再泡上一次药浴,内服外敷,便会痊愈。至于那一盒子恶心的玩意,被杜白宝贝地收起来,说是有大用处。   方将他安置好,沈如茵便请店中小二准备了热水,想要替他将身上打理一番。   周冶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凉飕飕道:“你这是打算亲自帮他沐浴么?”   沈如茵觉得他今日十分不对劲,撇嘴看向他,“我先前已经与杜白商量过了,他需要药浴,自然是由杜白来照料。你这又是在嘲讽个什么劲?”   “路边捡个野男人也值得你费这般心思,也未曾见你对我如此。”   沈如茵张嘴正想还口,突然意识到他的话中话。   路边捡的野男人?这是在提示她,不要对宁扶清太过上心么?   是了,现在的宁扶清看不见她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妹妹,这是不是也算是她的一个机会呢?   周冶瞅着她一脸沉思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犯愁。他不过随口胡诌了一句“野男人”,便令她这般不高兴了?又或者……自己的话正好提示了她,让她有什么欺瞒三皇子一类的想法?这、这是否就是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想到此处,便闻宁扶清开口问道:“承蒙姑娘相救,还未询问过姑娘芳名?”   一句话将沈如茵敲回现实,她慌张“啊”了一声,才道:“沈如茵,我叫沈如茵。”   “碧草如茵,想必姑娘人如其名,是个温婉的女子。不知姑娘与那位谢三爷,是何关系?”   “啊……我们,我们不过是过路人,碰巧看见你二人逃亡,便一同搭救了,没……没什么关系的。”   沈如茵这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紧张地望着宁扶清,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却见他只是思考了一瞬,笑道:“原来如此,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还没请教公子的名字?”   宁扶清笑意不减,一双眼睛看着她,仿佛并未失明,轻声答道:“丁怀初。”   丁怀初。   怀初……   你想怀的,是什么样的初心?是家国天下,还是宁扶胤,或者……芜媛?   伸手探了探水温,将将合适,沈如茵知会宁扶清一声,便转身去找杜白,顺手将周冶一同扯出门外。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直觉周冶对宁扶清有什么成见,要防止他二人单独相处。   趁着宁扶清沐浴的时间,沈如茵打算去成衣铺子为他选几套新衣裳。   周冶眼看她不亦乐乎地忙前忙后,颇为不满,却又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只得像个跟屁虫似的贴在她身后。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他眼睛早晚会痊愈,你又何必欺瞒?”   沈如茵停下脚步,抬眼看他,苦涩道:“你明知故问。”   “你倒是好意思提。”周冶嘲讽地一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重抬脚步,声音愈来愈低,“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起那晚失言,周冶难得停顿,良久才道:“你就没想过,待到他眼睛痊愈,叫他情何以堪?而你,又当情何以堪?”   “我没想过。”沈如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愿意想,害怕想,便不去想,最多也不过是此生再也不见。可若我此时不这样,岂不是比再也不见更苦?”   周冶冷哼一声,“你对他,真可谓是用情至深。”   “我一向胆子小,难得想要随心一次。”她转头看向周冶,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   再回到客栈,宁扶清已经好好地躺在被子里,那一头长发未干,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他耳侧。一双桃花眼露出来,瞳色漆黑,幽深却明澈,半分也无盲者的涣散光色。   她的意中人,即便是有着劫后余生的累累伤痕,也依然很是好看。   听见声响,宁扶清微微侧头,嘴角漾了一丝笑,道:“回来了。”   沈如茵一边答是一边顺势在床边坐下,张望一番问道:“杜白呢?”   “捣药。”   “哦……”   屋内只余他二人,自回了客栈后,她一转头发现周冶也不见踪影,只当那吃货定是跑到膳房催饭吃了。   紧了紧手中的衣裳,她捏起衣角轻触他手背,“我给你买了新衣裳——你不要乱动,一会儿杜白回来,我让他帮你换上。”   “好。”他依旧笑得温柔,却仅仅流于表面。   半晌无话,他又忽然开口:“姑娘如何知道我使剑?”   先前杜白说他筋脉尽断,她一急之下确实问出了能否再用剑的话,未曾想竟被他捕捉到,还耿耿于怀至现在。   “我……我也只是猜测,如你们这样的人,总会使些刀剑什么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看她。   沈如茵明知他看不见,却依然有些心虚。   “姑娘待我不似陌生人,如此,又是为何?”   “唔……”这个问题沈如茵早就想好了答案,张口便答,“大抵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见着亲切罢。”   他笑得轻哼了两声,“我这般模样,能得姑娘青睐,实是惭愧。”   “你这般模样,也还是很好看的。”   “一个浑身伤痕,双眼失明的人,姑娘你,当真不担心我的来历?”   “谢公子说,你们被山匪劫走,满身伤痕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来历……我只管救人,不管来历。”   他的表情似乎是呆了一瞬,又似乎没什么波动,“姑娘有一副好心肠。”   沈如茵正想谦虚两句“哪里”,便又听他道:“姑娘的声音,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很是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宁扶清:我是野男人?【微笑脸   周冶:你个娘不疼爹不爱的,不是野男人还能是家养的?   宁扶清:呵,某个连爹娘都没有的小乞丐,似乎只有羡慕我的资格。   周冶:……你特么才是乞丐!   宁扶清:且不说我身份尊贵这个事实,即便我真的是一个乞丐,也是一个只靠脸便能甩你几条街的乞丐。   周冶:………………特么的说好给劳资换脸的那个人呢!   记恨着敷脸黄瓜片事件的酱紫:谁特么跟你说好了?   ——————————————————————   今日推歌:   幂雅 - 《无尽传说》   电影《男狐聊斋》的主题曲,电影还行,主题曲是真好听~   ps:电影是耽美,不看耽美的孩纸慎入~ 第21章 舍妹(修)   咯噔一声她的心猛地一跳,鼻头忽然一酸,怕他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哽咽,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才僵僵笑道:“是、是么?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舍妹。”   沈如茵蜷起手指握成拳头,指甲刺着掌心,触感微疼。   她看见,在说到“舍妹”二字时,他流露出这一路以来唯一一个深达眼底的笑。   “想必你很爱护你的妹妹。”   他怔了一下,自嘲笑道:“我没能将她护好。”   “或许,她已经很感激你了。”   宁扶清没有答话,敛了笑意不知想到何处,眉头隐隐皱起,却又让人看得不分明。   见他久久不言,沈如茵想着要找个什么话题,哪知刚开口便被宁扶清打断。   “在下今日,甚是多言,若是有什么搅扰姑娘之处,还望姑娘切莫在意。”   沈如茵一愣,怔怔道:“我、我没在意……”   “多谢。”   说罢,他便闭了眼睛,俨然是不愿再开口说话的模样。   沈如茵知道,他一直是个谨慎得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今日同她说这么多话,又失口讲到自己在乎的人,此时,必然已经很是懊悔了。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让他觉得亲切罢。他大抵还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并非穿越到芜媛的身体上,她在这里,可会与他有半点交集?他那样的人,即便是在书中对待姜含雨时,也从未袒露过自己的身份。   他心里有家国天下,有兄妹情谊,有救命之恩,却从未与风月二字有半分关系。   她小心地伸手,虚虚抚上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她既希望它们快些好起来,又害怕它们真的好起来。她突然庆幸他更为紧要的是身上的伤,才能让杜白将眼睛的治疗延后。   倏地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不堪,她收回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沈如茵,你如今的鬼迷心窍,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一股药香传来,沈如茵忙放下手站起身来,从端着药碗的杜白身边擦过,微不可闻地嘱咐一句照顾好他便匆匆离去。   杜白将药碗搁在桌上,一边疑惑地回头看沈如茵方走过的门口,一边走到窗前掀开宁扶清的被子。   经过药浴的伤口微微发黄,短短时间内便有皮肉翻白愈合的趋势,让露骨的伤口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这药有些疼,还请您忍上一阵。”   “无妨,劳烦了。”   青色的草药汁水染上肌肤,配药的杜白自是知道其中厉害。他也曾想过,以宁扶清的性子,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当他真的看见宁扶清云淡风轻的模样时,心里也不免讶异。   “这痛楚不亚于蚀骨蛆吸食血肉,您若是难忍,区区再想别的法子。”   “多谢,不必麻烦了。”   宁扶清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言语间除了疏离,便是客套。   将草药敷好,再细细包扎了,杜白还想说些什么,又见他并不愿多言的模样,遂住了口退出去。   刚走之门外,便看见沈如茵端着餐盘倚在墙边,杜白不由惊讶道:“您在此处作甚?”   “没什么。”沈如茵直起身来,“他睡下了?”   杜白抬了抬手中药碗,叹气道:“睡是睡了,只怕是睡不安稳。”   药碗里还剩了些青色残汁,沈如茵点点头,“辛苦了,快些去吃饭罢。”   餐盘里放着一碗稠粥,是她先前央周冶做的。上辈子自己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向来都是随意打发,因此厨艺并不算好。周冶看似不情不愿,最终也还是做了。   终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沈如茵心想。   察觉到有人进屋,宁扶清警觉地睁开眼睛。   她心中一痛,也不知他从小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是我。”她将餐盘放在桌上,端起碗坐在床边,“你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杜白说久未进食,要吃些清淡的,所以我让周冶煮了粥,他的手艺一向很好……”   “沈姑娘。”话未说完,便被他截住,“我是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人,值不得姑娘如此对待。”   “没有什么本不该!”生怕他真的失去了生的意志,沈如茵急切道,“想想这世上还有人在等着你,你的妹妹,还在等着你!你要好好活着,知不知道?”   他一怔,咳嗽两声,笑道:“姑娘多想了,我自会好好活着。”   “对,你好好活着,将那些山匪剿得一个不剩。”   沈如茵舀起一勺粥送至他嘴边。那张唇苍白干裂,触碰到勺子时微微一顿,又浅浅弯起,张开口将粥含了。   “我怎样待你,是我的事。”沈如茵再舀起一勺送过去,“你不必在心里有什么计较。”   他垂下眼睛,“姑娘这般,就不怕有人吃醋么?”   “吃醋?”沈如茵手一抖差点将粥碗打翻,“谁会吃醋?”   “原来姑娘还未察觉那人心意。”   想起先前他与周冶莫名其妙的嘴炮,沈如茵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释然一笑道:“你是说周冶啊?他都一把年纪了,好意思吃我的醋?他那人说话原本就有些刻薄,但心肠还是不错的,你不要嫌弃他。”   宁扶清噙着浅笑,不再说话。   一碗粥下肚,沈如茵知道他已是累极,便轻手轻脚离开,让他好生歇息。   转至另一个房间,便见那四人竟都聚在一起,喝着小茶聊天。   谢之竹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在英雄帮的壮举,苍叶面无表情听着,杜白手里拿了话本子,一时看看书,一时抬头看看谢之竹。周冶单手握拳撑着头,另一只手摩挲着茶盏,含着笑饶有趣味地面向谢之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推歌:   藤田麻衣子 - 《戸惑い》   女神的歌都好听!*1000遍!   明天开始推几首纯音乐吧,以前还专门写了推歌总结来着hhh 第22章 讲道理(修)   “这一回,虽不至于剿灭它,却是大折了它的人马,还要多谢周先生妙计。”   沈如茵走到桌前坐下,也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双手捂着茶杯道:“烧山固然能损敌,可是动静也太大了,我们会不会惹到什么麻烦?”   周冶一笑,“惹到麻烦又如何?”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出发作甚?”   “逃命啊!”沈如茵声音增大了几分,不是很明白为何这群人还这样不慌不忙。   周冶奇怪地看她,“我们一没留下什么把柄,二没走寻常人的道路,你怕什么?你那心尖尖的人一身伤,难道不要养好了再走?”   “我们要在这儿待很久?”   “不错。”见她依旧担心,周冶不得不耐心解释,“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到了姜家地界。如今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姜家与英雄帮无关,在此处很安全。”   一听见是姜家的地界,沈如茵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撇嘴道:“你怎么知道姜家和它没关系,万一姜家就是幕后黑手呢……”   周冶笑出声来,看她的眼神已变为不可理喻,“姜家坐拥二十万兵马,如何看得起一个小小的英雄帮?”   “……”她就是不愿意承认姜家很厉害怎样啊!   谢之竹抿了一口茶道:“周先生说过,将三皇子救出来便能知道英雄帮背后之人,现在……”   周冶看了一眼沈如茵,稍嫌冷淡地一笑,回道:“现下看来,恐怕要等到医好他的眼睛才能知晓了。”   这意思……是说宁扶清知道么?沈如茵垂头,这才知道因为自己的自私,会耽误多少事情。   “我……”   她想着,此时向宁扶清坦白自己的身份也还不算晚,届时大家身份明敞,问起话来也直接。哪知刚开口便被周冶打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左右我们也须得等到殿下痊愈才能有所行动,这些日子,大家不妨就休息休息,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如茵感激地看向周冶,正对上他的眼光,那里面有一丝了悟的嘲讽,还有道不明晰的惆怅。   转眼间距他们离京已有两月多,在清河镇的这一月,周冶嫌客栈住得不舒爽,在众人一致同意下,吩咐杜白购置了一间小宅院。   宁扶清身上的伤有所好转,眼睛却依然无半分动静。   自将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后,杜白便替他瞧了眼睛,只说这眼睛非药石能医治好,只能开些有助眼明的方子,好与不好,便只能看他的心志了。   沈如茵也知道,他这是心理创伤导致失明,若非他自己看得开,任何人也没办法帮他。   休养了一月,宁扶清已勉强能下地走动。从他能够行动开始,便不再接受他人帮助,甚至会做些多余的事情,比如——做饭。   周冶虽挑嘴,自己又擅长厨艺,却是个十足的懒人,若是有人将好吃的膳食端到他跟前,他是绝不会动一下手指头的。   只是这一次不知怎么,他非要与宁扶清较劲。   两人每日晨起便去市井买菜,宁扶清眼睛不好,行动间却无半分不便。   沈如茵从来不知道,身为一个皇子,宁扶清竟如此全才,从雕花修房,到买菜议价,简直无所不能。估计除了女工,这世上在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每日里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跟着宁扶清周冶两人上市井赶集。   周冶话多,常常出口便是一长串,看他的模样就觉得是一种乐趣,而宁扶清虽话少,却总能一句话堵得周冶无言。   两人一左一右,俱甩了空手,中间的沈如茵提着菜篮子兢兢业业听候吩咐。   宁扶清扶着她的肩走路,周冶眼光时不时便会瞟向那只大手,只觉得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都觉得那手丑极了。   走到卖萝卜的摊子,周冶停了下来,道:“今日吃萝卜。”   沈如茵想起往日他与杜白的探讨,下意识看了看别家的萝卜,庆幸还好周冶确实只是嘴上忽悠,并不会真的去买皱巴巴的萝卜。   这边还在出神,那边宁扶清已经议起了价,生生让对方少了两个铜子儿。   卖菜的都是些勤恳农民,但这两个人照样议价,半分也不留情。周冶本就刻薄,他这般表现,沈如茵也是理解的。但宁扶清一向以爱民的美德传颂于世,沈如茵实在没想到他竟也如此小气!忍不住指责道:“听谢公子说,丁公子往常也是富贵之人,如今怎的这般斤斤计较?”   对此,宁扶清解释道:“为人在世,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身处上位时,便要廉洁爱民,而如今我自身便在最下一层,何苦装得一副虚假的大气嘴脸?”   沈如茵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最下一层的?   周冶但凡是宁扶清的话都要抬杠,立刻反驳道:“即便处境有所变化,为人又怎能忘记初心?您名字里便有怀初二字,如今却是要做名不副实之人么?”   宁扶清挑眉,“丁某眼睛不好,还请沈姑娘帮忙评理,方才竟是我一人在议价么?”   沈如茵:“……”   周冶又道:“我原本就没有什么胸怀百姓的心思,何谈不忘初心?”   宁扶清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微笑道:“原来周先生自始至终由内而外都是一介小人,如此这般,丁某便不好多言了。”   往常沈如茵说周冶刻薄小气,他都能厚着脸皮接下,如今被宁扶清说上一句,他却好似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红。   “今日比包饺子!”   丢下这一句话,周冶气冲冲地大踏步向前走。沈如茵想起他昨夜还可怜兮兮地跑到自己跟前抱怨,说近日腿又开始疼,而现在又这样精神抖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推歌:   DJ OKAWARI - Luv Letter  【纯音】   主要乐器:【钢琴】   偶然听见这个曲子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宣传短片,听到BGM就瞬间惊艳。这首曲子现在还是挺出名的了。   ——————————————————————   因为昨天小天使提出的那个问题,重看这一章,怕有小天使疑惑周冶的态度,所以提前解释一下:   周冶内心其实是看不起女主的这种态度的,但他又不想让女主难受,所以默许女主欺骗男主。   这里与周冶的性格也有一些关系,他被佘素养大,而佘素这个人后面会提到,是一个极洒脱的人,所以周冶内心也算是洒脱,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虽然心里不耻,但也能稍微容忍,不过这个容忍是有限度的,所以他最终会爆发。   恩……其实他的心理十分复杂,内心处于想要谴责女主的边缘——就是说,他既有不忍心,又无法接受,如果再发生任何什么事,都将激发他做出行动。   让他能够容忍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知道女主和男主不可能在一起。这一点,后面也将会有一件事来证明。   总之周冶这个人性格挺复杂,他原本就不算温柔善良,所以在看得到结果的情况下,他并不介意过程歪曲一点——在看得到男女主不可能真的在一起的结果下,他不在意这中途有什么小意外,除非这意外超出掌控。   恩……就是几个原因综合起来看,会形成他现在这种态度。   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也知道这种在文章后面解释原因的做法,只能说明我刻画得不够好,所以给各位道个歉,以后我会多注意一些,以及前面的部分也会斟酌着改。   这些方面我做得不好不熟练,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谢谢各位支持! 第23章 生姜酒(修)   宁扶清带着淡淡笑意,复将手搭在沈如茵肩上,又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将沈如茵手中的篮子接过去,轻声道:“我来。”   沈如茵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低低应了一声好。   即便隔着衣衫,她也感受到肩上手掌的温热。随着他迈动步子,她也跟着缓缓移动。   回到家中,周冶果然已经摆好了一副较量的气势,在膳房里端端正正坐了,对宁扶清怒目而视。   刚刚将菜篮子放下,周冶便弯着一双狐狸眼睛笑眯眯道:“丁公子可要当心些,剁肉剁肉,莫将手指头也当做猪肉剁了。”   宁扶清淡定答:“都道心之所向,眼之所见。丁某虽眼睛不好,但也称得上心思澄明,不似某些表里如一的小人一般,连人与畜生也分不清。”   周冶笑答:“我看别人时自然是清楚的,只是看丁公子你时,常常看不分明。”   宁扶清故作惊讶道:“原来周先生果真表里如一?”   “我是说……”   “周冶!”   沈如茵及时开口刹车,将周冶未说出口的“我只看你时觉得像畜生”硬生生逼了回去。   “……”   周冶表情很难看,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逼得说出这样不文雅的话来。还好沈如茵提醒,不然他这一张俊美的老脸真是不知往哪里搁了……   包饺子比赛开始,苍叶杜白与沈如茵等三人搬了小椅子全部挤在膳房中围观,谢之竹不知跑到何处潇洒,生生错过一场好戏。   两个男人围着围裙站在案板边,一人气质清冷如兰,一人气质潇洒如菊,站在一起,竟也分外融洽。   周冶手指翻花,一边包一边还有时间瞟向旁边的人。   反观宁扶清,却是不紧不慢,好似未曾将这场比赛放在心上。   时间一到,个数包的多的自然是周冶。他有些得意地望向宁扶清,那人却不甚在意地拘了一揖,道:“还是周先生厉害些,丁某甘拜下风”   周冶心想往日里他都不曾这般大方,今日怎的转了性。想了半天,一拍脑袋:今日忘了说个彩头!白比了!   沈如茵撑着头看这二人,觉得周冶怎么愈发蠢了,往日里他不是挺聪明么?还有宁扶清……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若是周冶提出要比什么,他却也从不拒绝。   想来必定也是近日太闲了,才让这两个靠脑子打天下的天才们整日里玩这些幼稚的游戏。   正想着要找些什么事情来给他们做,便见宁扶清突然脸色一变,额头上瞬间冒出几颗汗珠。   沈如茵忙站起身来,杜白先她一步走上前去探宁扶清的脉搏。   “怎么了?”沈如茵凑上前。   “他身上的伤……”杜白拧眉,“快将他扶到榻上去!”   宁扶清额间密汗连珠,嘴唇霎时变得苍白。沈如茵伸手为他拭汗,却摸到他额头冰凉。   “他怎么会这么冷?”沈如茵忙将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转头望向杜白,语气急切。   杜白神情严肃,没有回答沈如茵的问题,转身回到案前提笔极快地开药方。写罢便将方子交到苍叶手中,叮嘱道:“速去取药!”   “周先生,”苍叶刚出房门,杜白便转向周冶道,“前些日子买的那坛生姜酒,您给藏哪儿了?”   一听见是要他的宝贝陈酿,周冶皱着眉头不愿意回答,被沈如茵狠狠剜了一眼,才不情不愿道“在我床底下……”   沈如茵:“……”   她懒得吐槽这个人,不等杜白吩咐便立刻跑到周冶的房里将那坛子酒抱来。   杜白倒了半盏,捏起宁扶清下颌欲给他灌进去,哪知他如今陷入昏迷,倒进嘴里的被如数呛出来。   “我来!”沈如茵抢过杯子,一口含了酒低头覆上宁扶清的唇。   冰凉的,柔软的唇。   这样的桥段在言情小说里层不出穷,每每发生,都总是美好得叫人心尖儿都要颤一颤。   可是沈如茵觉得这特么的一点也不美!   生姜泡酒啊!这辣味简直爽得她要上天了!   沈如茵跳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又觉得实在不能解辣,便直接提起茶壶对嘴送。   生生将一整壶茶灌进肚子,她才觉得好受了些,忍不住嚎道:“周冶你他妈的一天都是喝些什么狗屁东西啊辣死老娘了!你喉咙是铁做的么那么金刚不坏!”   原本就因为她的某个不当行为而不满的周冶一听此言,笑得愈发森冷起来,无情道:“吃人家的豆腐,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沈如茵:“……”吃你个头的豆腐!   宁扶清面上红润了些,可嘴唇有变得青紫的趋势。杜白于是又从柜子里再抱出两床棉被盖在他身上。   半梦半醒间,宁扶清感到唇上有微微灼烧的痛。他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恍惚了一会儿,他试探道:“沈姑娘?”   “你醒了?”沈如茵一边替自己火辣辣的嘴唇扇风一边问。   “你方才……”   宁扶清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杜白吼:“逞什么强!给我躺回去!”   沈如茵诧异地看向杜白,这小子什么时候这般胆大了,连三皇子也敢吼?却见他面色严峻,她也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将宁扶清按回床上。   那人却仍喃喃不清:“沈……你……什么……”   没等到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他便又晕了过去。   沈如茵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威胁旁边二人:“若是他醒后问起,就说是他糊涂了,知道没?”   周冶哼了一声,“你便是想叫我说实话,我也不见得答应。”   “最好是!”沈如茵恨他一眼,又回神探宁扶清的额头。触感依旧是一片冰凉,她不由忧心道:“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体内藏了十几年的寒疾……”杜白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向远离沈如茵的方向移动,“先前为了医治他身上的伤,我用了几味寒性药材……”   沈如茵忧心忡忡望着宁扶清,叹道:“也不怪你,毕竟你先前也不晓得——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回头一看便看见杜白已离自己有三米远,她顿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区区……自知有愧,嘿嘿……”杜白笑得狗腿。   沈如茵翻了个白眼,她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么?   房门被推开,苍叶提着药包大踏步走进来,行动间掀起一阵风。   杜白站起身来,“我去煎药,若是他中途醒了,您便再灌他一杯酒。”   沈如茵连连点头答应了,目送杜白出门,回头理了理被子。   又是关门声响起,苍叶的衣角随着房门紧闭消失在最后一丝缝隙里。   “感觉如何?”周冶凉飕飕且带着些怒意的声音传来。   沈如茵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道:“什么?”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么?”他倚在窗边,身后抓着窗栏的手指关节发白。   但她看不见他的手指,只能看见他寒冷如霜的眼神,锐利得似要在她身上刺上几个窟窿。   “龌龊”这个词,就像是打翻她最后一根浮木的那一朵浪花,让她憋了许久的屈辱如数爆发。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作为究竟有多么不堪,即便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她的心思也绝对不可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不晓得会不会有小天使没看明白那个嘴炮……   其实他俩就是在胡扯……   翻译一下:   周冶:眼神不好不要把自己看成猪了。   宁扶清:谢谢,只有你这种内心不纯洁的人才会眼神不好。   周冶:主要是因为你本来就像猪,我眼神好得很,心思也干净得很。   宁扶清:我长得如此玉树临风,你看成那样只能说是真的心思不干净。   周冶:劳资是说你就是像猪,玉树临风个屁。   宁扶清:呵呵呵,如此不文雅,真是枉为文人,不要脸皮。   周冶:……劳资是怎么被下套的来着?   某酱:你从第一句开始就不怎么文雅好么,只是最后一句分外不文雅。   周冶:……你偏心太过了。   某酱:谁先爱谁输,认命吧。(哪里不对?)   ——————————————————————   推歌:   【纯音第二炮】   吉俣良 - 良し   凄凄切切复戚戚,廊院深深照疏影的一首歌   总之就是美美美   ————————————————————   这一章是原本就写好的,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改,最后还是决定就这样。   因为有了这个,后面的发展才会顺理成章一些……前面也……   寒毒是必须有的,喝生姜酒也是顺理成章的,喝不进去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觉得辣眼睛的小天使就,当做没看到好不好23333   我确实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们亲一下了……   鬼迷心窍的沈如茵……   ————————————   关于杜白为什么不骂醒沈如茵:   1、他很怂;   2、他没想那么多……这孩子缺根筋;   3、即便知道,他也不在乎——主子的事情,下属不需要操心。   恩,这个人性格还算简单吧,就是听命办事那种。   ————————————   重看这一章,觉得第二次亲是没有必要的,干脆删掉啦,这样女主的罪恶会不会减少一点?23333   可惜这样子这一章就变成两千多字了orz 第24章 心迹(修)   脊背上冷汗涔涔, 她揪紧胸前的衣襟,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喉咙里好似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连哭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周冶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木头里,脚步微微移动,却终究没有前进一寸。   良久, 她背对着周冶抹了抹眼睛,“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 但依然被周冶准确地捕捉。   “是我错了。”她撑着床沿站起身来,手臂微微发抖,“等他这一次醒了, 我就向他坦白。你替我……照顾他一会儿。”   眼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 周冶松开已经僵硬的手指。   床上那人咳嗽了两声,他移步过去, 倒了一杯酒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宁扶清,觉得这个人真是愈发不顺眼。   “沈……”宁扶清嘴唇微启,似是呓语。   周冶没好气地捏住他下巴将那一杯酒灌进去,也不管他是不是来得及咽下,倒尽一杯便随手将杯子往桌上一抛, 没好气道:“沈你个头!”   酒杯在桌上圆润地从这头滚到那头, 然后“啪”的一声清响, 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不多时,杜白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看见地上的酒杯尸体, 愣了愣道:“这是怎的了?”   屋内没有人回应,他将碗搁在桌上,探头看了看床的方向,又问道:“他还没醒?”   坐在桌前的那人终于有了动静,却是眼皮也没抬地抛了三个字:“不晓得。”说罢便起身出去,顺带重重地摔了一下门以发泄不满。   杜白一脸莫名其妙,走到床边探宁扶清的额头,又执起他的手腕把脉,半晌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将他叫醒。   宁扶清睁开眼睛,视线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可他的眼里沉静无波,没有熟睡醒来的迹象。   “您一直醒着?”杜白正搅着药碗,看见他的模样,不由一愣。   “不曾醒。”他半撑着身子倚靠起来,向杜白伸出一只手,“想必是我体内寒毒发作,给您添麻烦了。”   杜白将药碗稳稳地放在他手心,踌躇了一会儿,仍旧开口道:“您这寒毒潜伏在体内已久,想必是幼时便有的旧疾罢?看模样以前也是治疗过的,只是好得不彻底,这一次被蚀骨蛆的伤牵扯了出来。”   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氤氲雾气,飘起来停留在宁扶清的睫毛上,让他的眼睛带了些湿意。   等了半天,杜白才听见他淡淡“恩”了一声,随后便是生疏客套的道谢。   一碗汤药下肚,杜白正要扶他重新躺下,又听见他问:“请问沈姑娘去了何处?”   杜白想起沈如茵做出的某个不和谐行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许是在自己房里。”   看着他点头后便再无什么反应,杜白一头雾水地退出去。   沈如茵的确躲在自己房里,抱膝蜷在床尾,满脑子都是周冶的那一句话——“龌龊心思”。   她伸出双手放在眼前。   这一双手纤长白嫩,是芜媛的手。   她摸了摸自己脸——这是芜媛的脸。   这是芜媛的身体,如今被她占用。   芜媛她……一定很敬重自己的哥哥。宁扶清,也一定很疼爱这个妹妹。   可是原本这样纯净美好的情感,都在她的手中变得肮脏。   幸而现在还来得及。   她仰头望着帐顶——幸好来得及。   鼻头很酸,喉咙很疼,眼睛也很胀。   可自己没什么资格哭,对不对?   “我很喜欢他。”她将头埋在臂弯里,轻声呢喃,“但我不能再喜欢他了。”   仰慕也好,尊敬也罢,从今以后,就用另一种情感来对待他。   这样想着,她觉得这件事可能也并不那样困难。   就像那时候,他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虚拟人物,反倒没有那样多欲望,不是吗?   直到午饭时分,沈如茵才在杜白的再三催促下出了房门。   周冶坐在桌前,眼光并未瞟向她,手中的筷子却半分也未动。   气氛莫名低迷,杜白打了一个寒颤,端着碗默默地向苍叶移动。   没吃几口饭,沈如茵搁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她甚至不敢看周冶一眼,低声道:“我去给他送饭。”   周冶低头看碗,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也不敢多言,端着留好的饭菜径直上了楼。   宁扶清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眼睛清澈明亮,一看便知未曾入睡。   听见声响,他将脸转向门口,神情淡漠。   “是我。”沈如茵轻声开口,端碗坐在床边。   他牵起一抹笑,好看得令沈如茵失神。   但她很快找回理智——再不能这样逃避下去了。   习惯性要喂他,勺子送至嘴边,她忽然想起这样已经不太合适,于是托起宁扶清的手,将碗放在他手心。   瓷碗微热,宁扶清接过碗,顺势拉住她手腕,半晌没有什么动作。   她一惊,被他挨着的地方仿佛火烧,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心情,正欲开口,便听见他声音:“沈姑娘生辰是何时?”   窗外忽闻乌鸦哀鸣,天色阴沉,已好几日见不到阳光,这是即将入冬的征兆。   芜媛的生辰,沈如茵并不清楚。但白妃生产的那个冬天,在她指控老皇帝时深深地烙在了心上。   可她又为何知道是冬天?那时候……似乎下意识便那样说了。   她微微发怔,不知宁扶清为何忽然问起这个,胡诌道:“腊月十二。”   腕上的手指紧了紧,他温和道:“舍妹的生辰也在腊月,看来沈姑娘与我很是有缘。”   沈如茵苦涩地笑道:“是,是很有缘。”   我就是芜媛——这句话哽在喉咙里,她酝酿了许久想要说出来的话,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勇气。   “姑娘若是不嫌,生辰那日,便让我来做饭罢。救命恩情无以为报,丁某也就只有这一手厨艺尚能出手。”   “好。”   沈如茵看了看窗外,腊月……似乎还很遥远。   “沈姑娘。”他唤她。   “恩?”沈如茵转头看他。   他抬起头,像是在看远处,不知想到哪里,神情分外温柔。   “姑娘觉得我做菜如何?”   沈如茵不知他在买什么关子,老老实实答:“很好啊,比周冶做得还好。”   他眼睛回转到她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沈如茵几乎要以为他的眼睛已经复明。   “丁怀初可能会一辈子都是个瞎子,不知沈姑娘会不会嫌弃?”   呼吸停滞了一下,她诧异地看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未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一月前,我叫姑娘不必如此待我,那时你如何作答,可还记得?”   沈如茵喉头微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他。   “姑娘说那是你一人的事,丁某却不以为然。”他放下手,缓缓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独自承担的恩情。”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如茵垂头看他那双骨骼分明的手,一个月前,这双手上还是血迹斑驳的模样,如今伤痕都已淡了。   “丁某也从来不是一个知恩不报之人,如果姑娘尚未改变心意,宁某愿意为姑娘做一辈子饭。”   沈如茵呆呆地看他,这个带过兵打过仗,曾经高高在上万民敬仰的三皇子,如今在说,要为她做一辈子饭。   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甚至……很是恐惧,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忘了要截住他接下来的话。   “只是宁某虽年长姑娘四岁,却仍未到及冠的年纪,还望姑娘,再等我一等。”   屋外起了风,将窗户吹得啪啪地响。   空白的大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正在梦里,不然,命运怎会如此捉弄她?   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因为他这一句话,忽然变得十分可笑。   “不必了。”她忍住将出的泪水,抑制着想要逃跑的冲动,重复道:“不必了。”   宁扶清只沉默了一瞬,便松开她的手腕,淡淡一笑道:“如此,便罢了。”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愿意答应,也没有再说一句坚持的话,只是仿若事不关己一般说了句“罢了”。   但沈如茵知道,自己的“不必”,已将他伤得很了。   他那样骄傲又别扭的一个人,何曾这样明白地坦露心迹。更何况,此刻他眼疾未愈,身后又已什么都没有,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她作如此承诺,他何曾允许自己在这般落魄狼狈的时候去向别人承诺。   那一句“不必”,也不知会让他想到哪里。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嫌弃他失明?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嫌弃他身无长物?又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未曾相信他的心意?   她怎会不信呢,若只是为了报恩,他断然不会说出今天这番话。他必定会像书中对待姜含雨那般,默默守护,却也从不说一句真心话。   可就是这样的真心,叫她的处境愈发难堪。   周冶,你问的情何以堪,终究还是来了。   来得这样快。   宁扶清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得好似他什么也未曾说过。   大概觉得自己回答得马虎,他又开口解释道:“丁某原本只是想报恩,既然姑娘已经改变了心意,如此便罢了,姑娘也不必介怀。”   良久无言,她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声音不稳道:“你好好吃饭。”   说罢,她跑出门外,留下一串慌张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而为。   ——————————   啊啊啊不小心更成了两章真是蠢死我了!!!没有存稿了!所以明天断一天,这一章是明天的份。。。么么哒!   ————————————————   想了想还是把恼羞成怒那段删掉了。   是我没写好。   其实女主还是一个挺自觉的人,也很怂很弱鸡很自卑,所以大概不会有那种恼羞成怒的想法。 第25章 苏安   刚一出门, 便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膛。   她抬起头,看见周冶面若寒冰的脸。   周冶没有说话, 拳头上青筋暴起,僵硬地转过身去。   她捏紧身侧衣裙,脸色通红,眼前有些发黑, 只觉得若是现在就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跟着周冶回到她的房间, 一只脚方踏过门槛便被一股强劲扯了进去。   周冶将她扣在门上,钳着她的脸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时,她还恍惚在想:周冶何时力气这样大了?   “让我猜一猜你现在想做什么。”他冷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想逃跑?还是, 想死?”   泪水沿着他的手指染湿袖口,沈如茵张了张口, 半天只能发出一个“我”字。   拇指伸向耳后,将她的头抬得更高。   “好,好,好……”他大抵是气得无语伦次,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最后终于笑出声来, “你若是懦弱成这般模样, 那便去死。”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哭得厉害,说起话来微微颤抖。   “你哭什么?你觉得很委屈?你有什么资格委屈?”   “我没有……我、我错了……”   沉默良久,他松开手指, 转身背对着她。   “你若是敢死,我便立刻带着杜白苍叶离开,让那个瞎子在此处自生自灭。”   房门被一脚踢开,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自己惹的祸事便自己收拾,摆出那一副娇弱的模样,是想叫谁可怜?”   沈如茵怔怔地看着房门上的那个脚印,六神无主地想:周冶不管我了。   但是他原本就不必管自己。   很早之前,他就有过警告。   是我自作孽。   可我如今要怎么办?   若是去请罪坦白,却叫宁扶清情何以堪?明明是我一个人犯的错事,如今又怎能让他与我一起承担?   可若是用别的法子……不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吗?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苍叶取回前些日子订做的氅衣,遇见倚在院中石桌旁的周冶。   他面上一惊,忙将手中的大氅为他披上。   “外面风大,先生怎坐在这里?”   周冶的身子纹丝不动,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三殿下的眼睛该好了。”   “三殿下的眼睛?”正在系带子的苍叶一愣,“杜白已是尽心尽力,应当会好的。”   周冶瞟他一眼,淡淡道了声“恩”,又问道:“近日来老大那边可有消息?”   “除了半月前寄来的那一封,再没有了。”   “半月前——”周冶沉吟,“姜含雨与蝶衣……”他轻笑一声,“倒是很令人期待。”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呼唤。   “周先生!”杜白突然冲过来,一只手按着石桌喘了两口气道:“三殿下不见了!”   他声音太大,被在房中反省的沈如茵听见。她猛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扶住门框,“你说什么?”   杜白扬起另一只手,“他留了字条。”   周冶接过一看,那上面只留了凌厉而遒劲的六个字:小芜儿,来苏安。   “他果然知道了。”周冶将那张纸拍在桌上,缓缓握拳。   宁扶清,原来你会这样做。   果真伟大,叫我好生佩服。   此时沈如茵也已看见那六个字,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原来他知道了。   是从什么时候?从听见她的声音开始,还是在知道她的生辰那时?   不……不是,都不是。   她紧咬下唇,指甲陷进肉里。   他不可能在知道的情况下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一定是刚刚才确定。   “我方才去马厩瞧过……他那样的身子,如何能骑得马!”杜白捶了一下桌子,气得连自称都变了。   “他的眼睛好了?”   周冶一句话出口,让沈如茵立刻转头看向杜白。   杜白挠了挠头,“若是心中看开,或者又受什么打击,突然复明,也不奇怪……”   “打击?”周冶闻言看向沈如茵,阴森森笑道,“或许还真是。”   沈如茵脑子乱得很。   一时羞愧难言,一时担心他的身体。   若不是因为自己做出那样的事,他也不会强撑着离开。   “去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就出发。”周冶站起身来,疾声道。   杜白与苍叶答应一声,双双忙碌起来。   见周冶也是要走的模样,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周冶,我……”   “现在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他的性命重要?”他目不斜视,冷冷回应,余光也未给她半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强忍住哽咽,“他这样做,是不是怕我难堪?”   “他不仅怕你难堪,他还在告诉你,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的不止你一个,他和你一同承担。”   周冶轻蔑地一笑,继续道:“如何,你的兄长这般伟大,你更喜欢他了?”   “周冶!你明知道,他不可能……”   “所以我才说他伟大。”   “……”   “周冶,”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我如何挽回,都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你气我,嘲讽我,都是我应得的。我想了很久,还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向你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半分那样的心思,你……”   “好。”   “什么?”她诧异地将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再不会有半分那样的心思——你最好说到做到。”   她闭上眼睛,松了周冶的衣袖,“我一定。”   石桌上的那张纸被风卷上半空,初冬的寒意涌了上来。   沈如茵独自站在院中,双手交握于胸前,轻轻道:“芜媛,对不起。”   谢之竹还未归,但他们已等不及,只得给他留下一匹马和字条,待他看到后再前来追赶。   经过一月有余的轻松日子,他们再一次踏上奔波的路途。   苍叶将马车驾得前所未有的快,但无论如何也不及宁扶清那一骑的速度。   沈如茵手中还捏着那张纸,将“苏安”两字摸得几乎变了色。   苏安位于京城以南大约三百公里的位置,雨水丰沛、土地肥沃,是一个十分富庶的地方,直属于天子管辖,与四大家族没有半分关系。   这样的地方,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沈如茵并非第一次看见这个地名。   “苏安”两个字在书中出现过多次,只因为它是华阳阁所在之地。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正因为如此,冷静下来的周冶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身为皇子,落魄时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苏安。这个地方可比南疆更让当今皇上害怕。”   南疆是明处,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与这里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华阳阁是暗处,没有人知道它屹立至今,底下究竟藏了多少力量。   “看来,我们这位三皇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安分。我虽早料到他不会毫无根基,却也没想到他身后的那棵树,竟大得要遮天。” 周冶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如茵,“他如今选择苏安而非南疆,想必是和你有一样的心思。”   若是去南疆,他还有可能只是想要老老实实遵从先帝的旨意。   而选择苏安……便已经是违抗皇命、意图谋逆的行为了。   沈如茵也从来没想过宁扶清竟然会和华阳阁有关系,但现在再看,却又觉得这本是理所当然。   华阳阁的体制成熟健全,不像是普通人能够支撑起来的。而它一向主张推翻政权,这又与其他四个皇子的身世相左。   只有宁扶清有这样的理由和能力。   原来真的是她自不量力,做了多余的事情。   即便没有自己,他依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过——   “他之所以选择苏安,是因为英雄帮罢。”难得有自己的想法,沈如茵有些紧张地对周冶道,“皇、皇兄他,现如今还没有任何理由做那样的事。”   “皇兄”两个字出口艰难,更像无言的嘲讽。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以前,与五皇子很要好。”   周冶含笑看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叛?”   “你以前,好像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沈如茵玩弄着手中那张纸,“其实,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皇位原本就应该是他的东西。到后来……就有了些别的想法。”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宁扶胤慌张的神情,“我总觉得现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根本不配。我一想到是他在那里,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唔——”周冶点头,“我也觉得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很不顺眼。”   “你……”   话还未问出口,便听他又道:“除了三殿下,不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我似乎都觉得不太顺眼。”   “……可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皇兄也不太顺眼?”   “有吗?”周冶无辜地眨眼,“我一向是敬佩他的。”   “……”   除了讨论正事,一路上马车中的几人话并不多。沈如茵处于羞愧沉痛的情绪里,说起话来皆带着些心虚的小心翼翼。周冶还在气头上,也懒得说什么话。杜白掂量着当下气氛,更是不敢多言。   而此刻在距他们二十公里处,有一蒙了双眼的男子驾马疾奔。   宁扶清的眼睛并未完全痊愈,只是能依稀感受到光照。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离开。   半日后,他抵达另一个小镇,一路询问,终于走到目的地。   眼前高门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玉棠楼。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日常主要是为了为情感线做铺垫,以及,让女主稍微成长一点。   说实话前二十多章她都挺白的,恩就是傻白甜的那个白。   不过我觉得这是必经之路吧,一个从小就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谁来引导的人,确实容易长歪。   虽然这个错误不可原谅,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个日常我也写得挺憋屈,估计大家也看得憋屈orz   嗨呀但是又必须过个渡!   下一章开始走剧情流啦!   ——————————————————   有几个地方提前说明一下:   1、该道歉的人都会道歉,不会因为宁扶清的离开而不了了之。我觉得无论如何,面对错误当面道歉,才是证明她成长起来的正确做法。   2、宁扶清眼睛复明其实不完全是因为他知道了沈如茵是芜媛,另一个原因是由寒毒引发的,具体的后面会解释,恩还是心理创伤这个角度。   3、这个部分我也考虑了很久。从女主的角度来说,如果直接道歉坦白,就会让男主很难堪,但是若不道歉不坦白,而是以谎圆谎,就是一错再错了。所以她适当纠结一下,我觉得合情合理。   以上~   如果各位小天使还有什么意见,也欢迎提出来,么么哒! 第26章 华阳阁主   清河镇是个小镇, 玉棠楼未在那处开设分店,是以他只能到临近的镇子来寻。   取下蒙眼睛的布条, 凭借分辨旁人脚步声,他准确地踏上阶梯。   门前小厮并不因为他的眼睛区别对待,反而热情地走上前去躬身道:“客人可需要帮助?”   宁扶清站定,伸手从胸前取出一张纸递给那小厮, 纸中央画着一朵槐花。   那小厮见此,更加恭敬地弯腰, “请您跟我来。”   将他引至楼上雅间,小厮为他添了一盏茶道:“请您在此处稍后,我这便去请分堂主。”   宁扶清淡淡点头, 坐下身来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他这半日以来未有停歇, 此时几乎已到极致。   不多时,便有一微胖的中年男子前来。   见到桌前的宁扶清, 男子震惊地退后两步,随后惊恐地跪拜下来。   “拜见阁主。”   “不必多礼。”   清冷的声音响起,男子这才从地上起身,摸了摸额头冷汗,谄笑道:“不知阁主大驾光临, 所为何事?”   “送我去总阁。”   那男子这时才恍然注意到宁扶清的眼睛, 但他不敢多问, 低着头答了一声是,转头吩咐小厮去准备马车。   小厮还楞在方才的“阁主”二字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抖着声音答应后一溜烟地跑走。   过了七日,宁扶清抵达苏安。   还未至城门,就能远远看见城门口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   为首者穿了一身青色衣裳,看见马车便遥遥而拜。   宁扶清放下帘子,皱了皱眉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不等车夫询问,他便吩咐道:“去叫他们散了,这般声势,成何体统。”顿了顿,他又道:“留下王起一人足矣。”   车夫应了声是,心中思量:七天前阁主还完全不能视物,到今日竟然连那样远的人都能分辨清楚,果真不愧是阁主,连眼伤都比旁人痊愈得快些。   他一路小跑着到了城门口,将宁扶清的命令传达给为首那人,便见那人先是疑惑地望了望马车方向,纳闷地用四根手指在脑袋上梳了一下,嘟囔着:“这时候回来难道不是要反么?怎么还这样低调……”回身一扬手,众人立刻纷纷散去。   回到马车前,王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闻帘子内传来两个字:“上车”。   马车内宁扶清的脸色微微苍白,王起大惊:“殿下您……”   “受了些伤,无碍。”   王起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依旧紧锁,“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恩。”   这个回答与意料之中的不一样,王起惊恐地瞪大眼睛——殿下居然真的要责罚他?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宁扶清冷冷瞥他一眼,“不该受罚?”   本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却吓得王起一身冷汗,连忙起身跪在他脚边,“属、属下失职,该罚,该罚……”   宁扶清挪了挪脚,面无表情道:“起来,你挡着我的脚了。”   “……”   王起觉得向来喜怒不形无色的殿下,似乎难得地将坏心情表现了出来。于是他决定少说话以降低存在感,免得当了炮灰。   哪知宁扶清并不打算放过他,又挪了挪脚道:“你们若是连一个莫家都敌不过,我是否该直接带着南疆众将士将四大家族一并杀个精光,也省得费脑筋?”   王起有些委屈地伸出四指挠头,“当时老阁主担心您不愿意去南疆,不许我们跟在您身边,我们也就……难以探查到您的消息……”   “你们倒是很听话。”   “……老阁主虽已让位,但他毕竟……”   “我以为,阁主之位,是我自己得来的。”   宁扶清的语气已可以用阴森两字来形容。   王起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道:“是属下失言……”   “恩。”宁扶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蝶衣那边如何?这几日她应该回了总阁。”   “自您上回吩咐后,玉棠楼一直在探查英雄帮的消息,如今应当差不多了。”   “英雄帮的人我一个都不想留。”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道:“之前去过谢家的人留活口。”   王起连忙应是。   “乾枭的功夫在我之上,应当不好对付,若是不能完整带来也无妨,留口气便可。但他若死了——”   他面上寒若冰霜,“你便同他一起去见阎王。”   王起心里一个咯噔,牙齿打颤道:“属下明白……”   “再过一个时辰便有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驾车而来,届时你派人去城门口将他们接来。”   马车逐渐停下,宁扶清方欲起身,便听王起唤他:“殿下。”   他回身坐稳,眼神示意王起继续讲。   “新皇登基不久,靖安公主便以长公主仪制葬了。不过——某天夜里,蝶衣收留了一位自称靖安公主的女子,看其服饰,应当是公主不错。属下们不知殿下您与那位公主交情如何,暂且先留了下来。”   闻言宁扶清陷入沉默,就在王起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要被责罚时,他终于开了口。   “暂且留下。”   王起大喘一口气答道:“是。”   宁扶清起身下了马车,交代道:“我乏了,明日卯时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一个时辰后,沈如茵几人也赶到。   他们未曾想到这一路以来都没能追上宁扶清,直到抵达华阳阁大门口,沈如茵还有些恍惚。   她现在,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一件做过以后,她才能重新找到正常呼吸滋味的事情。   听说宁扶清已经歇下,她心神不宁地在房里坐了大半夜,天擦亮时听见外面有动静,急忙跑出去察看。   一路走至宁扶清门前都没有遇见什么阻拦,想必是他吩咐过了。   她深吸两口气,在门上轻叩两声。   “进。”   推门进去,宁扶清正坐在主位上,似乎专等着她来。   她转身阖上门,行至正堂中央,提起裙摆缓缓跪下,双手扶地深深一拜。   “芜媛不敬兄长,特来请罚。”   她忐忑地等着那人开口,却听见他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玉棠楼那个公主是你派去的?”   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胭影,她愣愣道:“是我。”   “为何?”宁扶清神情冷漠,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因为……我原本不知道你与华阳阁……”   “你不知道?”宁扶清打断她的话,“你若是不知道,我便要叫人将你关在牢里用一用刑了。”   沈如茵不知这没头没脑的话都是为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一暗,他已走到她身前。   宁扶清缓缓俯身,“你顶着舍妹的这张脸,意欲何为?”   “我……”   沈如茵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原本的芜媛一定知晓他与华阳阁的关系,而她却说不知道。   可是她该怎么解释?   难不成告诉他自己失忆了?还是直言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不论哪一个,现在看来都是荒唐至极的理由。   见她久久不言,宁扶清站起身来,“连我都被你欺瞒错认,看来你们的准备很是充分。既然无话可说,便别怪我不念救命恩情了。”说罢,他扬声道:“王起!”   王起应声而入,听见他吩咐:“我要她的实话。”   沈如茵是被人捆了抬出房间的,不久后那些人将她扔在地牢中。   阴暗潮湿,与英雄帮的地牢,也没什么区别。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恐惧。   她早该想到的。   仅凭书中描写芜媛的那点笔墨,远不及应对自己身边那些熟悉的人。   可惜当时见到宁扶清的时间太短,导致她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   现如今再说失忆……他大概不会相信了。   那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要搬出失忆梗呢!   他这个人太谨慎,也太冷漠,断然容不得一个和自己妹妹相貌相同但身份不明的人。   若是死在他的手上……   大概这就是因果报应罢?   华阳阁不愧是华阳阁,命令被执行得迅速而彻底。   鞭子打在她身上,反而叫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每打一下,她心里的那块石头便消去一分。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疼,比起前几日内心的煎熬,这点程度也算她应得的。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又轻快了些。   大约一个时辰后,周冶才急匆匆冲进地牢。   沈如茵歪着头迷迷糊糊地想:周懒虫,气了那么久,现在会不会不那么生气了?   恍惚中听见周冶大骂:“老子晚起不过一个时辰,你们就能把人折磨成这副模样,真是和你们那个无情的主子一般模样!举世最是冷情人,看你现在还信不信!”   后面这一句话,沈如茵知道,是对她说的。   然而她现在没办法出言反驳,只能在心里呼喊:他只是对敌人冷情啊,我现在就是敌人,这样挺好。   他若是不这样,如何能独自在深宫中长大。   沈如茵不知道周冶是如何说服宁扶清相信她的,按猜想,大概是摆出了暗香的来历。   不过她如今也懒得想了,左右周冶总有法子。   昏迷许久醒来,身边的小丫鬟说她已经睡了三个日夜。   她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芜媛的身子不该这样弱。   腹部微疼,她掀开被子看了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又来葵水了。   咿呀一声门响,小丫鬟行了一个礼道:“周先生。”   周冶没理她,那小丫鬟也识趣,自觉地退了下去。   “如今可好了,互欠一笔账,你们两人也算抵平了。”他脸色很不好,提了一根凳子在床边坐下。   沈如茵紧了紧被子,“我欠他的,是真的欠他。但他欠我的,却不算欠我。”她哭丧着脸道:“周冶,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歉。”   周冶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今日找你来说正事。”他顿了顿,继续道:“英雄帮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一样的宁扶清~   不晓得会不会有小天使觉得宁扶清与周冶很像?   其实确实有很多地方很相似,不然也不会最终都喜欢同一个人对吧~   然后我那天写了一段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发在这里让大家更清楚他们俩的人设吧:   周冶小气,但为人洒脱,比起阴谋,他更喜欢用阳谋,并且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算善良;   宁扶清也小气,但他身上没有半点洒脱,本身傲娇由腹黑,更喜欢用阴谋,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都不怎么饶人,但是对待亲近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两者之间的差距与生长坏境有关系。   两个人虽然都自小孤苦,但周冶身边没有恶劣的环境,也有佘素教导,而宁扶清……那就是真真正正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沈如茵也是这样的。   文中对她的身世虽然提得不多,但她也算是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是芜媛,还有嬷嬷和宁扶清呢,好在她的生存坏境不恶劣,所以就是最初的傻白甜模样。   总之三个人都内心脆弱,容易爱人,也容易恨人。   一群问题儿童2333   如果女主没有先从书里看见宁扶清且喜欢他,她就会喜欢上第一个对自己好的周冶。   而女主为什么会看书时就喜欢宁扶清,其实是因为那种孤独感同身受。   恩就说这些吧~   ————————————————   对了,这里第二次出现槐花了哟!   第一次是在第一章,原本用的是海棠花,后来发现花期不对,改成了槐花。   这个意象还是很重要的~   ————————————————   ps:最初的第一章用了失忆梗,后来改了一下~ 第27章 复仇   “没了?”沈如茵瞪大眼睛, “怎么会?若是这样轻易就没了,那我们之前……”   “也不算轻巧。华阳阁筹备这件事情已久, 这一次英雄帮折磨了他们的主子,自然是要全力对付。”他略有感慨道:“越是庞大的东西,毁灭起来就越迅速。”   沈如茵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惜我没能看见那个恶鬼乾枭死去的模样, 一定是大快人心!”   “如何看不见?”周冶勾着唇,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正是来叫你去看好戏的。”   两人到了熟悉的地牢,宁扶清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苍叶与谢之竹站在一旁。   沈如茵小声问周冶:“杜白呢?”   “他说高雅的文人不适合看这种血腥场面, 害怕地躲起来了。”   前半句是转述, 后半句是评论。   沈如茵默默吐槽:所以周冶是算低俗的文人,还是胆大的文人呢?   宁扶清旁边还有一张椅子, 看见沈如茵与周冶走近,他拍了拍椅背道:“小芜儿,来。”   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字句,一模一样的语气,现在听来, 她的心境却是大大不同了。   她看了看周冶的脸色, 又看了看他的腿, 轻声道:“你不是前段时间还在腿疼?去坐罢。”   周冶正想叫她莫逞强,便听宁扶清转头命令道:“去给周先生搬一张椅子来。”说罢,他又面向周冶, “未考虑周全,先生莫介意。”   嘴上满是歉意,脸上却没有半分惭愧。   终于坐定,沈如茵看见身后身旁一群人,前方墙壁上是四肢皆被缚住的乾枭,他脚边摆着几个装了人的大\麻袋。   眼前的这般情景,与那时候在英雄帮看见的,简直如出一辙,也不知是不是宁扶清故意设置的。   她忽然想起前世在网络上人们爱说的一句话:天道好轮回。   王起命人将麻袋全部解开,露出那些人的脸,随后向谢之竹略一低头道:“谢公子,当年参与过血洗谢家的人,都在此处了。”   谢之竹眼睛发红,先向宁扶清行了一礼,“多谢殿下。”遂转身接过王起递来的剑。   剑划在地上,激起几粒火花。   他提了剑一步一步走得用力,站定后举剑刺向最近那人的下身。   宁扶清伸出一只手覆上沈如茵的眼睛,她看不见血腥的场面,只听见谢之竹宛如泣血的声音。   “这一剑,还你们当年对我的姐妹做出那般禽兽不如之事。”   地牢里霎时间充满哀嚎声,谢之竹手上溅满鲜血,可他觉得自己这八年来,从未有那一天如此时此刻痛快。   又是扑哧扑哧几声连响,地上那几人被齐齐断腕。   “这一剑,是替老天收回你们作恶无数的双手。”   后面谢之竹还说了什么,沈如茵已经听不清楚了。   血腥味充满她的鼻腔,让她满脑子都只有恶心二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内终于安静下来。   宁扶清解放了她的眼睛,只看见地上淌满鲜血,那几具尸体已被人抬走。   接下来只剩下一个人——乾枭。   他的两只眼睛血肉模糊,已辨不清原来的模样。嘴里塞着一只布团,双耳也用棉花堵住。   宁扶清淡淡开口:“我记得乾大首领一向多话,此次怕是被闷坏了。”   王起闻言立刻命人上前取下布团和棉花。   乾枭舔了舔嘴唇,大笑了两声:“三殿下,您还是这样阴毒。”   宁扶清的语气仍旧平淡:“不敢与乾大首领相比。”   “嘿嘿,论凶狠,我乾枭自认第一,但是论阴谋诡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三殿下您使得更得心应手了。”他似乎许久没有沾水,嘴唇干得裂开,又伸出舌头润了润,“若不是你使计离间我与莫家,此次绝不会栽在你的手里。不过——嘿嘿,你华阳阁的人,大概也损了一半吧?”   宁扶清没有接话,面上也不动声色。   乾枭没有听见他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突然疯癫地大叫:“三殿下!三殿下!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初害你的人正是你最喜欢的弟弟!我是当今圣上的人!是莫家的人!是他们叫我来抓你!哈哈哈!是你最喜欢的弟弟!”   坐在椅子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微微皱眉,道:“将他的舌头拔了,聒噪。”   沈如茵转头看他,又转头看向周冶。后者难得地没什么笑容,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了几秒后垂下了眼睛。   她绕着腰间玉佩的流苏,看向乾枭的眼神多了几分思索。   乾枭虽然的确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但他从不说假话。   宁扶胤——他果然有问题。   可是看宁扶清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   他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是……他即便知道,也不打算对宁扶胤做什么?   她忽然有一点恐惧。   宁扶清的心思,比周冶还要难猜。   就算是周冶,也不会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可是他……从来不会坦露半分。   “小芜儿,这个人,似乎欺负过你?”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身旁清冷的声音,她微微一惊,想起之前在英雄帮的地牢里,乾枭斩断那个瘦弱男人的手时,溅了她满脸的鲜血。   这个……算不算欺负?   她扭头观察宁扶清的神色,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眼睛里已有怒火。   反正不管算不算,他都不会放过乾枭。   于是沈如茵脖子一梗,答了一声是。   宁扶清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用乾大首领的一身功夫来还罢。”   王起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提着药箱疑是大夫的人上前剥乾枭的筋脉。   乾枭没了舌头,从喉咙里发出惊悚的笑声。   沈如茵在看书时最义愤填膺的一处,就是乾枭的功夫。   这等大奸大恶之人,竟然有天下第一的功夫,实在是老天不公。   可也正因为如此,乾枭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身功夫。   如今宁扶清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将他的功夫废了。如此诛心的做法,大概是讨回乾枭曾受过的那两跪。   只是这种痛苦,也只有活着时才会有,若是死了,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正如此想着,便听见宁扶清又道:“我的仇已清,若是谢公子还要讨什么,请便。”   王起将装了乾枭筋脉的盒子双手呈上,他嫌恶地瞟了一眼,道:“乾大首领曾经说过想要我的眼睛,但我却没那等爱好。如此金贵的东西,便赏给后山那群同样金贵的狼群罢。”   以乾枭如今的模样,活着定是比死了更难受,因此谢之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行动。   王起命人将乾枭扔在大街上,在他胸前挂了个牌子,上书“乾枭”二字。   英雄帮首领的名字,无论在何处都是十分有名气的。   百姓们对这个名字深恶痛绝,又看见他脸上那条长长的标志性疤痕,更是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   处理乾枭的人没有回头,此人今后结果如何,都与他们再无干系了。   沈如茵从地牢一直跟在宁扶清身后,直到前面的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他的卧房。   大手伸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丝丝凉意让她觉得很舒服。   “还有些发烫。”宁扶清轻轻拧眉,“不赶快回房躺着,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我……”她将他的手扯下,“我有话要说。”   王起看着眼前情形,十分自觉地行了礼退下。   宁扶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大概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如此头疼的时刻。   “小芜儿,有些事,原本不必说得太明了。”   她垂下头,心想这件事若摆在明面上说,确实很难为情。可她若不说清楚,往后又如何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待在他旁边。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先告诉我,为何不记得华阳阁与我的关系?”   “我……我其实……”   正在为难是要说失忆,还是告诉他实情,突然听见他打断她道:“罢了,不必解释了。”   愕然抬头,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睛。   “想必你是不记得了。”他伸手扶住门,似是自言自语地重复:“定是不记得了。”   说罢,他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你快些回房休息。”   沈如茵从未见过他这般控制不住情绪的模样,下意识扯住他,待他停下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明她还什么都未说清楚,他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愿意听的模样。   甚至——好似很是害怕她真的说了什么。   “回房去。”   他的语气已有些冰冷。   沈如茵松开他,后退两步,直觉这件事与那日周冶赶来救她有关。   因为在那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表现——痛苦,与不愿面对现实的不安。 第28章 宋煜   见到周冶时, 沈如茵并没有什么机会将想问的话说出口。   因为她在此处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老面孔——胭影。   专辟给自己与周冶几人居住的这个小院子里一时间成为整个华阳阁最热闹的地方。   除了胭影之外,还有西隆与另外一个陌生男子。   刚踏进院门, 她还未来得及与胭影打声招呼,便见那男子哗地一声合了扇子,在手掌上一拍,将她的去路堵住。   “这位妹妹好生漂亮!”   沈如茵呲牙:老套的搭讪方式!老套的装备!大冬天的您也不嫌冷得慌!   她刚要开口, 突然眼前一花,便见那男子仰面躺在地上, 一旁的西隆正嫌弃地拍手,并唾道:“啧,一身臭味!”   男子也不生气, 顺势盘腿坐在地上, “小爷身上带着姑娘们的胭脂香味,只有你这般粗野的男人, 才不懂得其中美妙!”   沈如茵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确实很大的胭脂味。   周冶向她招了招手,“茵茵来坐。”   她依言过去,眼见胭影向她行礼,便伸手扶住。   “你怎会在此处?”   “华阳阁下两位堂主每月都要来此汇报事宜, 属下此次也是跟随蝶衣而来。”   沈如茵点点头, 忽想起前几日宁扶清的问话, 又道:“他们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是不是将你撵出来了?”   “未曾。”胭影看了看大咧咧坐在地上的那名男子,欲言又止。   周冶明了地一笑, “此事晚些时候我再同你解释。”说罢他又扭头看着那男子,“身为宋家二公子,竟敢追到华阳阁内,您就不怕有去无回?”   话里威胁,他的表情却十分轻松,好似这宋家二公子的身份是个假的一般。   宋二公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泰然道:“宋煜是宋煜,与宋家没有半点干系。”   “若是我要杀你族人,也没有半点干系?”胭影冷冷开口,并未看向他。   “若杀我族人的是你,我不在乎。”他笑嘻嘻道,“便是要我的命,我也给。”   胭影冷哼一声,“呆子!”   一旁的西隆似乎极为愤怒,抬脚便踹向宋煜的屁股。   “谁要你脏兮兮的狗命!老子明日就能在花楼哪位姑娘的床上捡到你的尸体!”   沈如茵看着打得火热的两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俩是情敌关系。   可是这个宋煜……好像很花心?   她望了望胭影,又看看西隆,觉得还是内部消化比较般配。   宋煜这个人,书里未曾提起,是以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相处了几日,她才头疼地发现,此人是她穿越以来遇见的最棘手的一个人。   就如同此时沐浴在身旁这人好奇的眼光里,她颇为无奈地扶额道:“宋二公子,就没有人告诉过您,一大清早闯进女子闺房实在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么?”   “妹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每日早晨尤为浓烈,小爷却总是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难受得紧。”   沈如茵翻了个白眼。   鬼才是你妹妹!谁来将这个自来熟的变态扔出去啊!   刚吐槽完毕,老天爷就好像是应了她的心愿一般派了一个人来将宋煜扔出门外。   胭影寒冰般的声音响起:“你若是再敢踏进这房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宋煜欢天喜地地冲至胭影跟前,伸出一只腿道:“打断了腿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那便来吧。”   说罢他还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胭影一脚踢向他,怒道:“滚!”   却没想这人赖皮程度非一般人所能达到,顺势便紧紧抱住她的腿。   胭影的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一时恼怒,一时羞愤。   沈如茵叹了口气,想起这几日被宋煜所支配的噩梦般的日子。   每每她与周冶独处,想要问问那日他到底与宁扶清说了什么之时,宋煜总会恰到好处地闯进来。   要么拿着点心嚷嚷着要她尝一尝,要么拿着胭脂赖着要她试一试。   啊……生无可恋。   她甚至连胭影如今在玉棠楼中的处境都没能问清楚!   就在她放弃周冶,觉得还是去找宁扶清问个清楚之时,却发现宁扶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华阳阁。   他未曾交代有什么事情,只是让王起转告,让她安心待在此处。   听说蝶衣也已经回了玉棠楼,却不知为何没有带上胭影。   都是因为这个狗皮膏药一般的宋煜,让她完全看不清楚如今的局势!   他们几个人就好似被人遗忘在这个小院落中,周冶却仍泰然自若地每日里喝茶吃点心。   “我能不能把这个宋煜扔进井里淹死啊……”   眼见着西隆将宋煜追得满院子乱跳,她惆怅地捧着茶碗,幽幽感叹。   “不能。”周冶坚决地否定,一脸正经,“会污染井水。”   她撇了撇嘴,突然发现此时身边无人,正是问问题的大好时机,眼睛一亮,坐直身子道:“周冶,那日你……”   “妹妹!”宋煜的吼声将她后半句话完全淹没,“你瞧这只鸡毛好不好看?”   沈如茵下意识寻找西隆的身影,却见他一脸严肃地与胭影站在廊下说着什么。   唉……这个西隆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打宋煜呢,他与胭影有什么正经事要说啊!看见胭影就忘了正事,真是个没骨气的男人……   宋煜手中的那只鸡毛颜色鲜艳纯净,确实很是好看,她不由得好奇道:“这鸡毛是哪里来的?”   “我在马厩旁边的鸡窝里拔的,怎样,是不是很好看?给你做个毽子?”宋煜谄媚地凑近她,将鸡毛在她眼前晃了晃。   然而——   马厩旁边的鸡窝……   “那是王起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斗鸡!你这个不要命的!”   沈如茵急忙推回他的手,将脸转向一边,“想死你自己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正当此时,一个雄浑的吼声传来,连带着土地都抖了三抖。   “宋煜!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拔了老子大王的尾巴毛!”   沈如茵转头就看见王起提着大刀怒气冲冲地闯来,再看向宋煜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具尸体。   周冶见状立刻起身,一手端起桌上糕点,一手提了茶壶,轻飘飘道:“杀了人记得将院子打扫干净。”随后施施然转身进屋。   沈如茵一看便知这又是个独处的好机会,顿时将宋煜的生死抛在脑后,尾随周冶而去。   将院子内的飞尘隔绝在门外,她正要开口,便听见周冶道:“三殿下回来了。”   她没反应过来,愣道:“什么?”   “英雄帮被灭,总要费些心思擦干净屁股。如今王起都有心思操心那窝吃不得的斗鸡,想必都已经处理好了。”他伸向糕点的手指顿了顿,惋惜道:“那几只鸡长得很是壮硕,可惜不能吃。拔几根毛就要杀人,幸好我没有让苍叶杀一只来。”   ……所以重点是那窝斗鸡?   “我果然还是优柔寡断了些,若是三殿下,必定会趁着王起忙碌时就偷偷捉一只。”   ……别把他和你这吃货相提并论好么?   “行了,别惦记人家的鸡了!”难得独处,沈如茵不想浪费这大好时光,急忙打断他的感叹,“你告诉我,你那日究竟与我皇兄说了什么?还有胭影,如今这个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胭影是你的人,又极有手段,自然是继续留在玉棠楼为他办事,此事王起与蝶衣都知晓。她这几日之所以没跟着蝶衣一道回去,乃是为了托住宋煜。宋煜此人虽不与他的族人同流合污,却总归是宋家人。玉棠楼中机密太多,因此在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之前,她暂时不能回去。”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看他那般可爱,总不好一刀砍了,实在难以处理。”   沈如茵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宋煜还、还确实蛮可爱的……   不过周冶这个理由虽然表面上可信,细想起来却是牵强。   联想到一个月前胭影的信——玉棠楼大概是要变天了。   想必周冶所说的,只是为了蒙蔽众人眼睛的那一个。   “至于三殿下那处……他未曾同你说么?”他避开她的眼光,兀自一笑,“三殿下不愧是三殿下,竟如此忍得。”   沈如茵不明就里,疑惑问道:“忍什么?”   茉莉花瓣浮在茶水表面,周冶专注地看了半晌,终于转头望进她眼睛。   “茵茵,我与他不同。”   他紧紧握住茶碗,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极为后怕。   “你知不知道,若是那日我再晚起半个时辰,他大抵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沈如茵的呼吸一滞,双腿发软地跌坐在椅子上,声音颤抖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院子内不知何时突然安静下来,想必是王起将宋煜拖走了,是以她能够十分清晰地听见周冶接下来的话。   他说:“我与他不同。我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只是你,而他要的,是芜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可爱的新角色出现啦!   反正我是挺喜欢他的hhhhh   ————————————   结尾的意思很明显了有木有!   脱离乱伦第一步!   这几章脱离灵魂上的乱伦!   毕竟如果在男主心里还认为她是妹妹的话,就算身体上不是血亲,我也接受不了,所以会脱离得干干净净!   我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啊摔!   身世问题在第二卷,看这个情节发展,应该快了。   以及,脱离傻白甜什么的要一步一步来,毕竟没有哪个人一夜之间就能转变嘛对吧!   一切都在第二卷,尽在第二卷!   嗯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吧,我也不晓得具体啥时候。   反正我也挺急的orz 第29章 你不是她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 沈如茵将自己发抖的双手紧紧按在腿上,强迫自己镇定地问道:“你们……都、都知道了?”   “茵茵。”他顿了顿, 接着道:“你大概不知道,白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白家……白家……   沈如茵疯狂地回忆着小说中描写的白家。   四大家族中,姜家有兵权,宋家管辖着天底下最富庶的那片土地, 莫家包揽了全天下茶叶的供应,只有白家——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白家, 却拥有最多为官在朝的族人,硬生生将宋家与莫家压在它的脚下。   这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周冶,呢喃出声:“为什么?”   周冶抿了一口半冷的茶水, 娓娓道:“始皇打天下时, 有一个人以一己之力扛下千兵万马,那个人, 叫白燮。传说中,白燮是个堪匹敌神仙的巫师,生来便有不同凡响的力量。我不知这传说的虚实,但白家的后人,确实或多或少都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后面的话, 她听着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便也觉得不那么难以相信。   所谓白家后人的与众不同, 其实也并没有多大个不同。   有的人卯足了力气,能让脚边的树叶飘离地面一寸;有的人穷尽毕生,也不过能唤来一阵仅仅吹得起羽毛的风;甚至于有人根本与常人无异。   可就是这点小小的异于常人之处, 便让人称他们为上天使者,在高位上给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因为人们都相信终有一天,白家会再次诞生一个如同白燮的人。   于是他们等到了白洛。   传说白洛降生的那一天,天上出现了五彩云。   而这个孩子也不负众望地具有异能——预言。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从小便是要嫁进皇宫的命运,是肩承一国物阜民安的命运。   只是这所有的命运都在她十五岁那年改了道。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赋异禀的白家嫡长女,一夜之间能力尽失。   “原本我也不清楚。”周冶说得口干,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佘先生只说她是为了救一个异世的灵魂,却未说那是谁,直到遇见你——   “初时你的言谈举止俱有些奇怪,我便猜测,那个所谓异世的灵魂,大概便是你罢。”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时候你问我,我竟没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早拆穿我?”   “拆穿你?”他轻声笑道,“在我眼里,芜媛也是你,沈如茵也是你,何来拆穿一说?若非你天天赖着我非要问个清楚,我也未曾打算同你说这些。”   “周冶……”沈如茵耸耸鼻子,“虽然我不知道白洛为什么要将我召来,但我很感谢她。我在那个世界,过得确实很不好。我活了二十六年,都没有遇到过一个愿意认真听我说两句话的人。可我在这里遇见你,遇见杜白苍叶,遇见胭影西隆,甚至于那个宋煜,都让我觉得很幸福……”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想让周冶又觉得她娇弱,忍了忍,接着道:“我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没有抛弃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恩?比三殿下还好?”   “……”   沈如茵原本就有些哽咽,这一句话问得她差点岔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低声道:“他并非待我好,他是待芜媛好。”   周冶不依不饶地问道:“所以,我确实比他更好?”   “……你虽确实很好,可我如今有愧于他,怎么好意思说他的不是……”   “那我改日再问。”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又见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问:“你没有话要问了?我可以吃东西了?”   “……还、还有话要问……”   周冶一瞬间面如死灰,颓然道:“那你赶快问,我实在很不喜欢吃东西时被你打扰。”   “……要不你先吃?”   “快问!”   “噢……”她摆正身体微微探头,略带歉意地问道:“他那天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所以要杀了我么?你与他说了什么,才叫他留我一命的?”   “他那天要杀你,大抵是真的以为你是什么奸细。我与他说起这些事时,才知道这事嬷嬷本同他讲过,可他从未相信。即使到现在,想必他也是不信的。”   他嘲讽地一笑,又道:“我们这位三殿下,一向擅长自欺欺人。待你如此,待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位,也是如此。而我那天只同他讲了一句话——”   沈如茵直视他的眼睛,听见他缓缓道:“你若杀了她,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芜媛了。”   “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两个人,想必就算赌上性命,他也不愿意做错一次。所以——”他的眼神认真得几乎不像周冶,“茵茵,你务必如同芜媛那般,好好待他。”   如同芜媛那般。   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沈如茵满脑子都是周冶最后那句话。   她早就下定决心再不逾矩一步,但周冶的这句话,让她这份决心更沉重了些。   对于宁扶清来说,这暗淡的漫漫一生,芜媛与曾经的宁扶胤,大概是唯一的光亮。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芜媛的心思变得不再澄净,于他来讲,应当是蚀骨焚心般的打击。   便让他继续自欺下去罢——若是这样能好受一些。   她仰头望着天空,缓解发涩的眼角。   也不知那一日,他究竟是带着何等心情独自离开的。   她伸出手,揪紧胸前衣裳,痛苦地深吸了几口气。   曾经犯下的错,倾尽一生也再还不清了。   可惜这世上从来不卖后悔药。   屋内,周冶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唇边,却未入口。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喃喃:“我真是辜负了佘先生的教导,竟变得如此小人。”   院子里空空荡荡,连胭影与西隆也不见人影。   沈如茵呆呆地立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点什么事,还未想出个什么结果,便见王起走进院门。   看见她单薄的身影,王起原本欢快地甩着袖子的手一顿,在院门口站定,遥遥拜了拜。   “天气愈发冷了,姑娘如何独自站在此处?”   是冷起来了。   心里默默一算,她来到此处也不过三、四月,却怎么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上辈子过得太单调,一颗脑袋二十多年也未怎么转一转,好似生了锈。   反而是到这里来的短短几个月,仿佛过了有一辈子那么长。有了很多在乎的人,也有了很多讨厌的人。做了很多错事,也得了不少教训。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她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嬷嬷的大仇还未报,若要追溯白洛当年的死因,大抵也是不寻常的。   她既然承受了芜媛的身体,承受了白洛的恩情,那么有些事情,也必然要替她们了结了。   还有宁扶清。   即便不考虑自己的那些情绪,只是站在芜媛的角度,她也须得帮助他。   芜媛一生只有唯二的亲人,她断然不愿意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什么委屈。   天色阴沉,却依然能感受到白晃晃的日光。   她轻轻闭上眼睛,避开眼前纷杂。   最先总觉得是白捡一世,怎么活都无所谓。   老皇帝走了,那又如何?左右自己对他也没什么感情。   宁扶升走了又如何?不过是让宁扶清称帝的道路多了些艰辛。   嬷嬷走了又如何?不过是个书中人,自己愿意替她报仇,也算仁至义尽。   可现在还能这般想么?   若下一个要走的是杜白,是苍叶,甚至是周冶呢?   自己还能毫不在乎地反问“又如何”么?   王起见她久久不答话,又唤了一声:“姑娘?”   她睁开眼睛,王起觉得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个往日里没心没肺柔柔弱弱的小公主,此刻竟有十分坚定的眼神。   “何事?”她踏出屋檐庇护,坦露在青天之下。   “阁主方才回来,带了些东西给您。您看,这便随我过去?”   “好。”   跟在王起身后,她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想:   诚然自己没什么过人之处,可也好歹是异世灵魂。况且自己也不算太笨,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罢?   到宁扶清居住的院子,王起让她独自进去,自己却是行礼退了下去。   她想着大抵是因为宁扶清有什么话要同她讲,理了理衣袖提起裙裾跨过门槛。   宁扶清一人坐在正堂上首,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看见她来,他微微一笑道:“小芜儿,来。”   方桌上放着两提纸包,沈如茵看着,觉得十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依言走过去。   宁扶清将桌上的东西提起来,两个小小的纸包在空中摇摇晃晃。   “你小时候喜欢的雪花酥,恰巧前几日我去办事,便为你带了些回来。”   雪花酥——这不是谢之竹曾经带给周冶的特产么!   是了,他前几日正好是去处理英雄帮留下的尾巴,想必就是从那里带回来的。   可她实在不喜欢吃雪花酥……   想起前一刻周冶才说过的话,她忍了忍,装作十分开心地模样伸手去接。   刚触到粗糙的纸皮,便见宁扶清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讶然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瞳。   手指停在半空中,空气好似忽然凝固,气氛里弥漫着无言的尴尬。   她讪讪将手垂回身侧,听见他略带痛苦的声音。   “小芜儿,哥哥终究没能保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心境变了,脱离傻白甜第一步!   ……是不是太慢热了orz 第30章 离开(修)   一颗心蓦然好似沉入水中, 飘摇不定地上下浮沉。   沈如茵手指有些发抖。   她将指尖蜷起藏在掌心,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想明白了?”   “我原本是不信的。”他深深望着她, 却像在看另外一个人,“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可惜,的确是我低估了白家。”   周冶说他向来擅长自欺欺人。   可是如今看来, 他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一个。   他只是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听见真相。   他不信嬷嬷,不信周冶, 也不信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日,”她开口, 却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 “乾枭说宁扶胤陷害你,你是真的不信, 还是……仍然打算原谅他?”   他冷淡地撇了撇唇角,“沈姑娘确定此时不必担心自己的处境?”   “我想知道在你心里,芜媛与宁扶胤,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她上前一步,“芜媛的身体换了一个灵魂, 你就打算杀了她。那么要你性命的宁扶胤, 又凭什么得到原谅?”   他周身空气温度仿佛降到零点, “我未曾说要杀你。”   “可你的确这样做过。”她有些强硬地继续道,“周冶说你那时应当的确是将我当做奸细,我原本也那样认为。可我现在改变了想法。你一时强迫自己将我当作芜媛, 一时又忍不住来试探我,说明你心里也从未确定,对不对?你不能容忍这具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又舍不得杀了她,可那时候,你的不能容忍占了上风——对不对?”   “那又如何?”他脸色苍白,眸光锐利,重复道:“那又如何?”   她像一只突然泄气的皮球,语气松软下来,“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大概就是因为我曾犯下无法饶恕的错误,侮辱了你,也侮辱了芜媛。我甘愿在往后的一生里接受惩罚,承受那份后悔至极的煎熬之苦。我也不求你原谅,但求你看在芜媛的情面上,留我性命。   “这样的请求的确可耻了些,但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很想继续活下去。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她还会回来,届时挫骨扬灰,都由你。”   他平静地望着她,沉默半响,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才突然开口道:“听说杜白医术高超,不知能否为你换张脸?”   沈如茵:“……”   还未等到她回答,他又道:“看见这张脸,我便总忍不住待你好,可你又不值得我待你好。”   ……扎心了老铁!   咽了咽口水,她试探道:“你认真的么?这可是芜媛的脸……”   他淡然点头,“我在意的是她,而非这张人皮,便是换了一张脸,她也依然是我妹妹。但你——不配用这张脸。”   一颗心被扎成马蜂窝。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去问问杜白。”   回到院子时,杜白正蹲在树下鼓捣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还未走近她就闻到一股恶臭,捂着鼻子倒退两步,皱眉道:“你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怕周冶骂你?这东西多影响食欲啊。”   杜白扭头,笑嘻嘻道:“幸好华阳阁藏书多,不然区区还不晓得上哪儿去查蚀骨蛆的用法呢!”   他端起铜钵往她面前一送,“您瞧,就快大功告成了!”   沈如茵再次倒退几步,“你、你放下武器,有话好说……”   铜钵被黑色的液体染得惨不忍睹,她忍不住又道:“这个铜钵我记得挺贵的,你以前不是宝贝得很么,居然舍得给这么恶心的东西用?”   杜白闻言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蚀骨蛆也是很珍贵的,轻易找不到。别的器具会受到腐蚀,只能用铜器。”   “好吧。”   沈如茵默默与他拉开更长的距离,远远喊道:“喂,杜白,你会不会易容啊?永久性的那种。”   杜白停下手中动作,奇怪地看向她,“您武侠本子看多了么,这世上哪儿来的易容术?区区只会毁容,不会易容。不过区区可以尽量毁得不那么狰狞,您要试试么?”   “……不必了。”   扑哧扑哧又跑到宁扶清的院子,将杜白的原话讲给他听时,那人疑惑地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改天定要将这些糊弄人的书籍一并销毁了。”   沈如茵:“……”   重点是这个?   仿佛才意识到面前站了个人似的,他看向她时面上怔了怔,才道:“既然如此,两年之内不要让我看见你。”   “两年我能变个模样?”   “相由心生,想必只要时间足够,容貌上稍有变化,不足为奇。”   沈如茵觉得这话不大对劲,“你是不是在骂我?”   某人十分理所当然地回答:“难道你还自以为能够变得更漂亮?”   ……   好吧,不就是两年,认了。   她坚定地转身,出门,关门。   “对了,”方才一副好汉不回头模样的人突然又折了回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为了芜媛,我还得多问你一句。还是先前那个问题,在你心里,究竟芜媛重要还是宁扶胤重要?”   他半张脸笼在阴影中,良久,略带叹息地回答:“他与我的关系并非你所能置喙的,况且,他曾救我一命。”   “……老子也救过你的命!”   “若非功过相抵,你以为你还能活得这般舒坦?”   “……好吧!我不关心你们俩有什么恩怨,只想知道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我为何要告诉你?”   “前几日芜媛托梦给我,说她想知道。”沈如茵张口就胡扯。   他顿了顿,不确定道:“真的?”   沈如茵突然觉得这人怎么有点蠢萌,抖筛子似的猛点头。   他于是又不开口了,内心很是纠结的模样。   她扒着门的姿势停顿久了十分难受,又强迫症地不愿意换个姿势,那人许久不说话,急得她跳脚。   “她重要。”   “哪个他?!”   尼玛的中文又不分男女,真是急死个人!   “小芜儿。”   清冷低沉的嗓音滑过空气传进她耳朵。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难受。   “知道了。两年不见,我会做到。”   她缓缓站直身子,处在宁扶清的视角,能看见那张脸一点一点消失在门后。   芜媛,你听见没有。   他说你更重要。   在这世上,你是他最重要的那一个人。   也不知当年白洛为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不是因为她早就遇见你如今的结果。   可是无缘是真,却怎能无怨?   我若是你,一定会怨死了老天爷。   接下来要与他分离两年,推宁扶胤下台的事可以暂缓一缓。   反正最重要的事并非策划如何反,而是说服宁扶清下定决心。   而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唯一担心的是宁扶胤会在这两年内有什么作为。   将这个忧虑讲给周冶听的时候,他倒是一片淡然的模样。   “原先三殿下只有南疆的时候尚且不怕他,如今还有了个华阳阁,又斩了莫家的英雄帮,便是给他两年又如何?”   沈如茵仍然有些担忧,“再过两年,姜含雨就及笄了。”   周冶一笑,“就算此时姜含雨未及笄,他姜家难道不是与宁扶胤一道的?”   “说的也是。”   “说起来,腊月快到了,茵茵你还未曾告诉过我,你的生辰具体是在何时?”   “腊月十二。”   反正这世上除了宁扶清再没有人知道芜媛的生辰,而他必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干脆就用这个胡诌的日期。   都是腊月,应当也差不多。   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日期真是十分地顺口。   “我记下了。”周冶拍拍她的头,“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于是毫不犹豫道:“和固。”   周冶皱皱眉,显然有些抗拒,“为何?”   “我要将嬷嬷迁回去。”她低下头,“京城对她来说,总归是异乡,况且她在那里过得不好,一定很想回到故乡的。”   “那你可有想过将她葬在何处?”   “……这个难道不是去了以后再看?”   “其实……”周冶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其实白家有一处专用来埋葬家仆的地方。这个家族十分特殊,连带着仆人,也不能轻易流落在外。哪怕是白洛,也曾运回白家祖坟下葬的。”   沈如茵皱眉,“这是不是不太合礼法?”   “是不太合,但这百年来也未曾有人说个不字。”   “他们还真是要遮天了。”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我如今没有什么身份回白家。”   “你也可以另选一块地。”   “不行!若此事我不知道倒也罢了,可既然我知道了,就一定要让嬷嬷落叶归根。”   说完这段话,沈如茵自己也愣了愣。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传统保守的观念从何而来,按理说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不该这样守旧的。   落叶归根什么的,听起来就不符合自己的画风。   可是一想到嬷嬷连死后都不能埋在她应该在的位置,她心里就不安定。   她突然猛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我去找胭影。”   “做什么??”   “我要让她用玉棠楼的力量,帮我放出一个消息。”   周冶微微吃惊,已经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却又不相信这个向来懦弱的沈如茵,竟然敢擅自做出那样大胆的决定。   于是他没有出声,紧接着便听见那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话。   “靖安公主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看到的是假点击……为啥除了批评女主大家都不怎么评论……真的没有啥可说的嘛?!   啊,好伤心……   ——————————————————   下一章就进入白家的那一卷啦!   玛德不过是写完了一卷,我怎么有一种此文完结的兴奋感……   不知不觉居然还是写了这么多了……   竟然刚好在第三十章写完第一卷,我的妈我好佩服自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ps:这一章应该是最后提起那个事情的地方了,之前大家对女主都很不满意各种恶心她啊!   我自己也写得很难受啊!   然后到这一章就是彻彻底底改邪归正了吧,以后基本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反正我是基本上不会怎么想起那个了……   【pps:我有一点话唠(这个好像挺明显),所以有时候回复小天使们的评论,尤其是与剧情有关的——总是会有长篇大论,内心没啥小九九的,就是纯粹废话多,如果有小天使介意请千万不要介意啊!(语病?——不打算承认hhh)】   好了好了,废话太多了,明天见啊~   给仙女天使老爷们比哈特~   ——————————————   修文感言:   看了一下下,小天使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把那几处吐槽删掉了,小小地修改了一下。   这事儿真的不怪女主,怪我怪我,我那几天太跳了orz   沈如茵对不起!【弯腰埋头】   沈如茵:【冷漠脸】你走开,我现在生无可恋,不想与你说话。 第31章 往事   离开华阳阁那日, 宋煜脸上还带着那日被王起胖揍一顿后的青紫,跟在胭影身后眼泪汪汪地望着沈如茵。   我见犹怜的模样就差咬手绢了。   他挥了挥扇子, “我在这里等妹妹回来。”   沈如茵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他的眼神充斥着各种复杂情绪。   “宋煜此人虽不与他的族人同流合污,却总归是宋家人。”   周冶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回响在脑海里,让她心中一紧。   宋煜, 我无心害你。   可这世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情, 实在太多。   “宋煜。”她收回踏在杌凳上的那只脚,走近宋煜,“你好好保重。”   宋煜脸上的表情只变幻了一瞬, 快得让人以为他一直这样没心眼地笑着。   扇子被哗地合上, 他将脑袋凑近沈如茵,吸了吸鼻子, 闭上眼睛沉醉道:“原来是槐花香,这么些天,总算叫小爷我闻出来了!”   沈如茵疑惑地抬起袖子放在鼻尖,使劲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味道来。   也许芜媛确实有类似槐花的体香也未可知。   毕竟宋煜是流连花丛中的男人, 鼻子灵敏一些, 正常正常。   她不在意地拍着宋煜的肩, “你就这么一直没心没肺下去,定能活得很好。”   宋煜眯着眼睛伸长脖子点头,“小爷我一向这样, 妹妹不用担心!”   沈如茵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   鬼才相信宋家二少爷会真的毫无心计!   藏得越深的越是老狐狸!   这一路仍然是当初出京时的那四人。   谢之竹被宁扶清留在了华阳阁中,整日里累得像条狗。   也不知宁扶清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被剥削还心甘情愿一副为了主子卖命都值的模样。   总之但凡有点能力的人,宁扶清都不会放过。   要不是杜白太傻苍叶太忠厚周冶又让他讨厌,估计离开的就是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真是个忘恩负义吃肉喝血不吐骨头刻薄傲娇心思狠毒的男人。   沈如茵望着车窗外,愤愤地想。   和固州处于京城以北,气候干燥寒冷。   此次他们途径京城,正好能将嬷嬷的棺材一道取了。   只是现在本就已是冬天,以后的日子只会愈来愈冷,到了和固,想必更是冷不堪言。   若非宁扶清下了逐客令,她其实想等到开春再离开的。   周冶的那份身子骨,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周冶,”她迟疑地开口,“要不你还是留在苏安吧?他不要你住,咱们就买一间院子。那里真的太冷了……”   周冶原本搭着毛毯闭目养神,听见她说话,抬了一下眼皮道:“你哪儿来的自信一个人应付白家?”   “我现在能做决定了呀,你看上次我叫胭影办的事,你不也说办得对么?”   懒洋洋的人终于坐直身子,放出一声冷哼,轻蔑地瞥她,“你那是无奈之举,下下之策。放出那个消息会惹来多少杀身之祸你没想过?若不是你非要给嬷嬷迁坟,又有苍叶保护,我会让你踏出华阳阁一步?给你点颜色你还真打算开染坊了。”   沈如茵不满,“我现在天高皇帝远的,难不成还有人追杀我?”   “公主殿下,姑奶奶哎!你晓不晓得私自出宫是个什么罪名?若是老皇帝在世,你顶多是个调皮顽劣,罚你抄抄书了事。可现在上头坐着的那个指不定就是当初想要你命的,到时候你就是个不顾皇族颜面的放荡公主,死了都要被后人口诛笔伐的角色。”   “老子宫殿着火了情急之下逃命慌不择路不行啊!”   “……行,这话你对着朝堂上那些老迂腐们讲,别在这儿吵我耳朵。”   沈如茵泪,“你怎么不早说!老子以前看小说电视剧的时候没被科普过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啊……”   “电视剧是什么?”   “皮影戏。”   “哦,倒是个十分新奇的叫法。”   ……抓重点啊亲!   “那现在怎么办?”   周冶挑眉,“这时候不要我留在苏安了?”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这句问话倒让沈如茵的脑袋清醒不少。   怎么办怎么办。   这种问题真的不能太过于依赖周冶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冷静下来自己思考。   眼看着方才还打了鸡血似的瞎激动的人这会儿突然又安静了,周冶纳闷地回想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   这厢沈如茵已经渐渐将这件事理顺。   她好歹是个公主,就算要处罚她,这天底下数来数去也只有皇帝和那两个太后有这个权利。   白家再势大,总拿她没办法。   京城与和固并不算近,她在白家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颁布旨意再下达到白家,这一来一去费时不少。   而她只是为嬷嬷迁个坟,干完就跑路,谁也捉不到她。   反正她就没想过和皇帝刚正面,到时候人海茫茫,随便找个山窝窝躲上两年,就能回华阳阁接受庇护了。   届时她再说服了宁扶清造反,还怕宁扶胤那个小贼的一道旨意?   原本想要让宁扶清造反,是因为宁扶胤是他的仇人,现在,还要加上为了保命这一条。   更何况,这还都只是最坏的打算,谁知道白家会不会保她呢?   她可是白家嫡长女的女儿哎!   思罢,她很有底气地昂起头,“我想明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就安心地留在苏安养身体吧!”   周冶见没唬住她,无奈地笑了一声,“以前怎么也不见你有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我以前确实太懦弱了,”她颇有感慨地拍了拍周冶的肩,“以后一定让你省心一点。”   “我知道你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他刨开她的爪子,“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你对白家终究了解太少,没了我,不会活着离开那里的。”   他将身上的毛毯拉至肩膀,压在背后以防滑落,侧头看她,“你可知二皇子宁扶眠的生母,曾经的皇贵妃如今的太后,姓什么?”   沈如茵一愣,这个她的确不知,联想到刚刚的谈话,试探问道:“姓白?”   “不错。”周冶点头,“她是白家第二个女儿,你母亲的堂妹。当年你外祖父原本就舍不得让自己女儿进宫,又因她失了一身异能,白家便以白洛失德,不能为后的理由改送二女儿进京。可老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见过白洛,一直很是喜欢她。后来,用了些手段逼她进宫。”   沈如茵若有所思地颔首表示自己在听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疑惑道:“以白家的势力,若是偏不想嫁,想必皇帝也不该有什么办法罢?”   周冶微惊,带着赞赏的眼光笑道:“不错,现在会动脑子了。”   他微敛了笑容,继续道:“所以白洛进宫的时机,很是巧妙。那时候,你外祖父因病去世,他的弟弟,白家老二,皇贵妃的父亲白哲,承袭了爵位。”   “白家还有一件事,是你所不知道的。”他顿了顿,“与别的家族不同,白家的领头人除了和固侯爷,还有一个人,就是白家家主。这个家主并不干实事,只是一个花瓶般的人物,摆在高台上让人供奉的。若是在别的家族,这种存在不值一提,可是白家不同。家主,是他们的信仰,在攸关一族的大事面前,他们只遵从家主的意思。现在你来猜猜,白洛进宫,都对哪些人有什么好处?”   若是往常周冶让她猜,她一定翻个大白眼送给他。   可如今不同,她一边听周冶讲一边思考,竟觉得这件事其实十分浅显明了,当下便毫不犹豫答道:“自然是白哲一家得利。”   她回忆着周冶的话,自言自语地解释:“你方才说,我外祖父去世是白哲承袭爵位,这也就是说,外祖父没有儿子。先前白洛不进宫时,便让她的堂妹进宫,这说明,外祖父也没有多的女儿,否则不合礼法。那么让白洛进宫就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要让外祖父这一家都再无掌权人。”   周冶听着,正想夸她有长进,却没想她想到了更深的地方。   “可他们没想到还有我。”她眼里散发着光彩,“现在,我才是白家的嫡长女。你说过,白家特殊,连进宫为妃的人都能不入皇陵,那么我这个公主要当白家家主,是不是也是可行的?”   说着说着她便有些激动起来,“届时我当了家主,便是皇帝也拿我没办法,也再不能以我私自出宫的罪名治我,对不对?”   周冶被她说得有些发愣,好半天才扑哧出声,哭笑不得地看向她。   “你倒是想得远,可为什么就没有倒回去想一想?若是将以前的事都想明白了,你还会有现在这般乐观?”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来啦!   白家卷正式拉开帷幕!   ——————————————   最近重温小时候看不懂的《大明王朝1566》,哭得我稀里哗啦   我们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忠勇爱民的有志之士   这种磅礴大气又丝丝入扣的权谋简直欲罢不能   古人们于权术上真真厉害,推荐大家去看一看233333   ——————————————   好久没推歌啦,推一首挺老的歌吧   二本命东篱的《封疆》   hhhh身娇体柔易推倒的丽丽~   ——————————————   感觉我废话好多,有这个时间也码了几十个字了吧……   明天少说话…… 第32章 大志   倒回去想……   她从激动中平复下来, 猛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看向周冶, “我母亲的死……”   “我不知道。”周冶搓了搓藏在毯子里的手指,“我说过,那时候我既不在宫中,也不在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方才我有意将你往最坏的方向引导,不过是想要叫你看清局势, 莫要太过乐观。在这世上,你本就没有几人可信。”   杜白歪着头睡熟,手里的书缓缓下移, 看起来摇摇欲坠。   毛毯中的手指安分下来, 周冶冷眼看着那本书,直到它啪地一声着地, 他才幽幽移开目光。   “现在,我来告诉你一件也许不那么坏的事。”他半垂眼皮,“当年白洛进宫时,并未表现出半分不愿意。”   半垂的眼皮缓缓阖上。   沈如茵看着他很是疲惫的模样,想是他有些乏了。   她弯腰将书捡起, 又掏出一席薄毯披在杜白身上。   这个傻小子, 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睡得这样沉。   周冶身体不好, 苍叶特地将马车赶得很慢,左右他们也不赶时间。   周围静得只有杜白的浅浅鼾声。   沈如茵毫无困意,便翻开杜白那本书看。   半文不白的语言看起来倒也不算吃力。   “茵茵。”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周冶突然开口, 她抬起脑袋看向他,却见他并未睁开眼睛。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低低地答了一声“恩”。   周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在你心里,将我当作什么?”   按在书页上的手抖了一下。   周冶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感,她从来不敢想。   若想得少了,便是辜负,可若想得多了,又是自作多情。   仔细想想,虽然周冶一早就说了他对自己好的原因,可深究起来,她其实还是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   但那时候她没有人可以信。   周冶固然心思深沉,每次出什么主意,也都是十分随便的态度。   可她平平安安按自己的心意走到现在,全靠周冶。   她要谋逆,周冶从未说半句反对的话。   她要救宁扶清,周冶便与谢之竹定下了缜密的计划。   其实那些事情哪有那般容易,只是他从未表现出为难,也不曾让自己插手。   而自己又做过什么?   不过是从头到尾坐享其成罢了。   一个人对自己是否真心实意,有时候并不是靠眼睛看出来的。   那日她在地牢里,周冶赶来救她时抱着她的手抖得像抽了筋。   如果是假的……   如果连这些都是假的。   那她在这世上还能信谁?   可他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又是在想什么呢?   如果自己回答错了,他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那么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如果我说我将你当叔叔,你会不会打我?”   周冶睁开眼睛,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   看来是要打的。   她将手中那一页纸捻了又捻,低声道:“周冶,我当你是我在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亲人。”   “如此,也算特殊。”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停顿,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   沈如茵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我骗你的。”   愣愣地迎上他目光,直觉就要有什么很不好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她几乎想要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却终究如同钉在座位上一般没能行动。   “那时候,我是骗你的。我对白洛只有恨意,所以我叫你只信我一人的话,是骗你的。”   恍如晴天霹雳,大石落水,惊起她心里滔天波澜。   她不敢置信地呆怔了半晌,忽然猛地弯下腰,紧拧双眉,只手捶了捶心口,觉得呼吸困难。   周冶见状连忙俯身向她,毛毯落在地上也没空搭理。   “茵茵……”   他替她抚背顺气,正要开口,被她厉声呵住:“你别说话!”   杜白被这一句话震得梦中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揉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连苍叶的声音也传进来:“先生,你们没事吧?”   “无事。”   周冶不咸不淡地扫了杜白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噤声装死。   沈如茵内心很崩溃。   她刚刚想了那么多,全是周冶的好。   没想到立刻惨遭打脸。   真是好得很。   想想自己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就按照老皇帝的安排安安心心混吃等死不好么?   谋什么逆报什么仇救他丫的什么宁扶清!   可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走到了这个如果不去做点什么就要分分钟没命的地步!   天地良心!   她沈如茵当初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就没有一个聪明的脑子,现在却被逼得要去学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   好吧,本来学就学嘛,也没什么。   可是这种时候你周冶跟我讲你都是骗我的?   行行好哎周大爷,你刚刚还说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去白家,死活拦着我,这会儿又变成我的仇人了?   我连白家的人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对付,现在还要来对付你?   我在你面前就是个底儿清,你让我拿什么来防你?   她痛苦地抱住头。   可是当初决定要信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那个打算的准备不是么?   “茵茵……”周冶又唤她,言语间小心翼翼。   “行吧。”她坐直身子挥开他的手,“有屁快放。”   周冶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半晌,委屈道:“诚然我是骗了你,但我从未害你。”   杜白正摸摸索索找自己的书,闻言困惑地抬头:“您骗她什么了?”   周冶不理他,继续道:“我今日既然与你坦白,便是向你敞开心扉,你理当更相信我才是。”   沈如茵狠狠剜他一眼,“信一个骗过我的人?”   沉闷的砰砰声响了三下,周冶拍着自己胸膛,“你摸摸良心,我可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   说罢他一连咳了好几声,想必是刚才拍得太重。   沈如茵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捡起毛毯扔给他,“行了行了原谅你。”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原谅得太容易,暗叹自己实在没骨气。   还有几个问题没有问出口,她看了看杜白,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周冶看出她心中疑惑,讨好地笑道:“等到了白家,你想问的自然都不言而喻。”   好吧。   沈如茵在心里答应了,别过头不想看他。   反正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去追究曾经的事情也没有意义。   周冶骗过自己又如何,他确实不曾伤我。   一开始大家谁都没有感情,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她闭着眼睛咬了下唇。   恩,可以原谅。   一路悠悠慢行,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京城。   先前不知道白家的那些事时,原打算取了嬷嬷的棺材便离开。   可现今知晓了,便要在京城多留几日。   当年白洛的真正死因,还得弄得清清楚楚才能离开。   若是无甚内情便罢,若是有,白家就该易主了。   这几日他们住在王阿婆那处,吃过晚饭后,杜白躲在屋里不知鼓捣些什么,苍叶在院子里帮阿婆做事。   周冶说吃得撑了,想消消食,便拉着她散步。   他们选了一处僻静无人,却又能遥望热闹街景的路段。   沈如茵看着眼前繁华的京都夜景,一时很是感慨。   政权变迁,现在丝绸锦罗铺就的景象有多富贵,到时血洗长街的景象就有多凋零。   可若是毒瘤不摘,血洗的,就不仅仅只是一条长街了。   一只手递到眼前,手上捏着轻薄的紫色面纱。   周冶淡淡道:“戴上。”   “周冶,”她双手伸在脑后绑丝带,露出两只潋滟桃花眼看他,“若是我说我忽然有了一些心怀苍生的大志,你会不会笑话我?”   他移步至她身后,拍下她笨拙的双手,温声道:“你是公主,本该有这般胸怀。”   “可我以前想的都是如何保命,如何帮皇……帮三殿下夺回那个位子,如何除掉碍眼的四个家族,一切只是因为我自己的喜好,从未考虑过所谓百姓。”   她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没有什么皇权天下。而我活了二十六年,整日里想的只是如何吃饱肚子,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就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这些小老百姓们一样。”   “三殿下曾经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什么?”   “为人在世,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个普通小民,便踏踏实实养活自己,不给国家添负担,你是个在朝大员,便尽心谋略,为百姓安一片天。”   她扑哧一笑,“你那时还与他顶嘴来着。”   “我与他顶嘴,却也未曾说他这句话的不是。”   她回想了一下,似乎是那么回事,便也不再与他争。   良久,她又听见周冶开口。   “其实你并非现在才有这些大志,只是一直低估了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认真,“你扪心自问,当初觉得宁扶胤不配,究竟是为什么?想要除掉那几个毒瘤又是为什么?那时三殿下在英雄帮的一跪,你觉得该不该?离开华阳阁时你对宋煜说的那几句话,又是出于什么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决定这几天抽时间把第一卷好好修改一下。   剧情不会怎么改,主要改一下女主的人设,因为我也不大喜欢这个人设,写得有点难受orz   也不会改得太厉害,不然大家看着会很违和。   第一次写文不够成熟,很多地方词不达意,没能把我想要表现出来的那个女主写好。也很感谢大家给我评论让我看见自己的不足~   我好好修改一下过几天一起发上来,有兴趣比较闲的小伙伴可以再看一下,不感兴趣的也没事,剧情不会怎么改,不影响后面的内容。   多谢各位小天使一路陪伴与包涵,么么哒~ 第33章 老皇帝   一连串疑问句扔出来, 沈如茵第一反应竟然是红了脸。   她不好意思地摆手,“你这样夸奖我, 我真是承受不起……”   “也并非夸奖,我只是叫你认识自己的心意。未来的路还很长,区区儿女情长撑不起那样远大的抱负。你要想将他推上去,就需要具备与他同等的眼界。   “认为宁扶胤不配, 并非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憎恶,而是因为他没有身为明君的正气。陷害信赖自己的兄长以上位, 此乃不义;讨好权倾朝野的大族以稳固皇权,此乃不仁;父皇尸骨未寒便谋划着自己的亲事,此乃不忠不孝。   “想要铲除毒瘤, 并非是因为他们威胁皇权, 而是因为他们身处高位,却不为国事, 为了自己的权力,竟养着英雄帮那等凶恶之徒残害百姓。   “当初三殿下那两跪,你为他心伤,却未有一字说他做得不对。身为皇族,为自己的子民下跪, 有何不可, 有何不对?   “至于临别时对宋煜说的那句保重……想必你是为他可惜。”   一大段话说完, 周冶如春风般和煦地笑了笑,问她:“茵茵,我说得对不对?”   她垂下头, “周冶,你说的,或许我潜意识里曾有这样的意思,因为有些想法,连我自己也曾解释不了。今天被你这么一问,心里边突然很是开阔。   “但那只是潜意识,而非我脑子里真正考虑着的。我如今住在芜媛的身体里,似乎偶尔会生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这样开导我让我很开心,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些听起来就很伟大的见解,一定不是我自己的。”   “茵茵,我曾说过,在我眼里,沈如茵和芜媛,都只是你而已。白洛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她为何偏偏就选了你,你可有想过?既然身为母亲的人都选择了你,你与芜媛,又何必分个你我?”   夜风凉瘆瘆吹来,沈如茵将歪在一边的面纱理好,“你说得对。或许早在我宿在这具身体里之时,就与她融为一体了。”   周冶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忽然激动地拉住自己衣袖,一面指着远处一面看他,惊喜道:“周冶你看!”   京城中有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此刻那条小河上飘着零零落落几朵莲花灯。幽红的烛光点缀,使得漆黑如墨的水面添了一分安详。   周冶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温柔,“今日才腊月初十,竟有人开始放莲花灯了。”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袖摆上那只纤柔小手,“茵茵,两日后便是你的生辰。”   “啊?哦……”   她不知想到哪里,碾着脚下泥土,低声道:“真好。”   周冶轻叹一口气,“你贵为公主,及笄礼本该十分盛大。”   “没事啊!有你们在,就很好。”她摇了摇手中的宽阔布料,“这还是我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过生日呢!”   “看来你以前过得确实很苦。”   “也还好。”   说着,她露出一个搞怪的笑容,却让周冶心中更不是滋味。   两人慢慢散着步,周冶突然开口问道:“在你眼中,老皇帝如何?”   “老皇帝?”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慢慢走了几步,思考着前世今生所了解到的那位皇帝,却发现她对老皇帝实在知之甚少。   前世看到的那本书中,老皇帝出现不久便驾鹤西去,仅写了几句关于皇帝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而她穿越之后,见到更多的是老皇帝的懦弱。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周冶,“我只知道他既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妃子,也保护不了自己疼惜的儿女。”   周冶淡淡下定结论:“你在恨他。”   “我没什么理由恨他,恨他的是芜媛。”   闻言周冶轻轻一笑,问道:“你可知四大家族存在几时了?”   这个书中倒是没有提起,她摇了摇头。   “这几个家族的祖先,都是百年前始皇打天下时的开国功臣。”他看着远方,声音飘渺,“纵观历史,有几个开国功臣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后人将这些皇帝骂了又骂,皆道其无情无义。可当我们的始皇帝有情有义地为功臣们封侯划地时,后人又骂他优柔寡断,没有当皇帝的气魄。”   他轻笑了一声,“什么话都被这些人说尽了。”   沈如茵歪头问他:“那你呢,你怎么看?”   “说到此处,竟不得不再次用上三殿下说过的那一句话。”他略叹了一口气,“身在其位谋其职,三殿下的心胸,确然非常人所及。”   “你是说,你很赞成那些所谓无情无义的做法?身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便须得看得更远更长,即便死后背上骂名,也应当如此,对不对?”   周冶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茵茵如今一点就通,孺子可教也。”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老皇帝处在他的位置上,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该责怪他?”   “你要责怪,本也无错。我只是要你放宽眼界,莫要仅仅局限于自己那片小天地。百年的大家族,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毁灭。且不说其本身艰辛,就说将他们连根拔起之后,会招来多少骂名,也足以让历代皇帝止步了。而我们的老皇帝,是第一个愿意站出来承担这骂名的人。”   沈如茵沉默着,回忆了许久也没能想起这位老皇帝究竟做了什么反抗四大家族的事。   疑惑的眼神对上周冶,他了然笑道:“老皇帝在位时明里暗里反抗那几个家族的事不少,不过他留下的东西,才是最有用的。”   “他留下了什么?”   “一个字足以形容——乱。”   “乱?”   她将食指蜷起抵在唇上,思考着这个乱字的含义。   如今表面上宁扶胤稳坐皇位,可若真是如此,他也不必在有了莫家的情形下还去依附姜家。   除了大皇子宁扶升已死,三皇子宁扶清流放在外,封了王在朝为政的皇子还有二皇子宁扶眠,四皇子宁扶止。   这二者一个身后有白家,一个背倚宋家,都不算好对付。   更何况,实际的情况更加复杂,因为原本毫无威胁的宁扶清,不仅拥有南疆的兵力,还在民间拥有强大的力量。   “皇位的争夺,也是各个家族的斗争。只有让他们鹤蚌相争,才有机会渔翁得利。”   “可是这究竟是如何乱起来的呢?按理说,争夺皇位并非罕见,如何到现在才能引起他们相争?”   “因为以前没有希望。”周冶高深莫测地笑着,“没有带着自家血脉的皇子,谁会拼上一切来支持?然而,有哪个皇帝愿意将这几个家族的女儿娶个遍?仅仅是后宫的事情,就够让人头疼了。这些大家族里出来的女儿们一个比一个有心计有手段,还需得考虑着她们背后的家族,不能轻易得罪。”   “原来如此……”沈如茵默默掰着手指数了数,疑惑道,“为什么没有姜家?”   “姜家——”他勾起唇冷笑,“若非没有适龄女子,奉都侯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现在将自己女儿嫁过去,再打下一代的心思,也不算迟。”沈如茵皱眉,“弱得连英雄帮这种角色都能入眼的莫家,哪里是姜家的对手。”   “五个皇子中,仅有大皇子与三皇子的母族毫无背景。可惜大皇子太过忠直,担不起这重任。”周冶看她一眼,“此事定会在这一代解决。”   “你的意思是……”沈如茵讶异地瞪大双眼,又觉得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周冶十分欣慰地颔首,“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自诩百年大树、屹立不倒的家族,终有一日毁在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百姓手中。”   “原来这一切都有目的,那我岂不是打坏了他们的计划?”   “诚然不论是否有你,三皇子都能从英雄帮中逃出来,但你让他少受了一些苦,也不算无用功。至于打乱计划——既然殊途同归,也无阻碍之说。”   “这些话,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同我讲?”   “你以前愿意动脑子?”   说的也是……   沈如茵自觉地闭上嘴。   “你似乎还未曾正经逛过京城?”周冶执起她手腕,“走,我带你去一处看夜景的好地方。”   说着,那人竟拉着她小跑起来,惹得她在后面大叫:“你慢些,你的腿——啊!”   刚冲出小巷,便有一匹大马迎面而来,沈如茵连忙一使劲将周冶扯回。   大马停下来原地踏了几步,马上人紫衣金冠,长袍上金丝镶就的蟒纹嚣张地迎风荡起,腰间水蓝玉佩流苏摇摆,一双桃花眼流露出邪魅风采。   此刻,那双眼睛带了些试探含义放肆地打量着她,半晌,眼睛主人轻笑了一声,幽幽道:“妹妹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邪魅狂狷酷炫拽的角色hhh 第34章 二姨   沈如茵下意识摸着自己的面纱, 知道它完好后抬起头撞上那人目光。   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可她死活想不起是谁。   从他的服饰与对自己的称呼可知, 此人要么是宁扶止,要么是宁扶眠。   可是这几个兄弟的名字很像,她见他们的时候也不算多,脸和名字还对不上来。   “妹妹不认识我了。”他翻身下马, 走近她与周冶,用仅有三个人能听清的音量道, “听闻靖安公主还活着,皇帝陛下正颁了旨意满天下寻你,未曾想先叫我遇上了。”   沈如茵又拉了拉面纱。   小动作被那人看见, 换来一声讥笑, “妹妹若想要叫人不识,何不将眼睛也遮了?你难道未曾发现, 父皇的这几个儿女都长了一双桃花眼么?”   他凑近她,呼吸近在咫尺,“尤其我与你。”   沈如茵想起宁扶清那双眼睛,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人。   往常对着宁扶清时,并未觉得自己与他的眼睛有多相似, 可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的眼睛确实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且不仅是眼睛……   看来, 这个人既是她亲生的皇兄, 也是她的表兄——宁扶眠。   在皇宫时,她仅见过宁扶眠两次。   一次是拜见老皇帝时偶然相遇,另一次便是老皇帝驾崩时远远望见。   对于这个人, 她更多的了解是来自于书中。   皇宫中以阴狠著称的皇子有两位,一位是宁扶清,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个二皇子。   他与周冶一般长了一副妖冶的皮相,但不同与周冶的气质清雅洒脱,此人身上有一股由内而外的邪气。   沈如茵半垂眼眸,掩去自己内心惊讶与不安的情绪。   不论是从皇族的立场来看,还是从白家的立场来看,她与宁扶眠都不能算作盟友。   周冶紧了紧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随后不动声色地放开,对着宁扶眠略一低头道:“看二殿下策马而来的方向,这是刚从巡防营回来?”   得到周冶的安慰,沈如茵心中也镇定不少,见宁扶眠要开口,抢先道:“这位是周先生。”   宁扶眠直起身,转向周冶,笑意不减,“原来是周先生。”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先发制人,便是怕宁扶眠问起周冶与自己的关系。此时先行介绍,他也就不好追问了。   宁扶眠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在意,答了周冶的问题:“周先生猜得不错,我方从巡防营卸职归来。”   沈如茵望望周冶,对宁扶眠的态度感到不解。   他们之间原本应当是互相防范的关系,为何他要将自己的行踪报出来?   卸职归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卸职?皇帝卸了你的职?那如今谁管着巡防营?”   虽说胭影此时还在华阳阁,他们没办法预知什么风声,但这一路走来,这些消息他们竟也未有耳闻,可见宁扶胤行动之迅速。   宁扶眠掸了掸衣袍,“姜源。”   沈如茵侧头仰视周冶,“姜源?”   “姜家嫡二子。”   “他竟连关系整个京城安危的巡防营都给了姜家?”她蹙着眉,不满溢于表面。   “我们这位陛下年龄虽小,手段却是雷霆,铁了心地要依附姜家。”   马屁股后方有一孩童掉了个小泥人,泥人滚至马蹄子边,惊得它不安分地略移了几步。   宁扶眠紧了紧右手中的缰绳,拉得马向前走,避开了跑来捡泥人的小孩。   他目送那小孩远去,才回头继续道:“妹妹可否有兴趣陪我去个地方?”   语气间未有丝毫怒意,让沈如茵怀疑自己看见的是否真的是那个阴狠的二皇子。   她试探地打量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人,反让他以为自己在犹豫,倏地一笑,“妹妹不必担心,我知道你放出自己尚且在世的消息,必定不是要自找麻烦回宫去,也自然不会暴露你的行踪。”   马儿不耐烦地哼哼,沈如茵正要开口,被周冶抢了先。   “便劳请殿下带路。”   宁扶眠看向周冶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考究,勾了勾嘴角牵马走在前面。   京城中这条直奔皇宫正门的笔直大道向来最是繁华,即便到了晚上,来往行人也络绎不绝。   沈如茵活在现代时没能去首都看看,重来一世倒是直接降在皇宫内,可惜也未有机会好好逛一逛。   三人一路无言。   她一时走马观花般地东张西望,一时注视着前面那人的背影。   若要说这世上谁与芜媛的血缘关系最亲密,便是宁扶眠无疑了。   可是这样亲密的两个人,却要时时刻刻互相提防。   她隔着面纱描着自己脸廓的形状。   芜媛与宁扶眠的这两张脸真是不负众望地十分相似。   这张脸还未长开,现在看来仍是清丽的少女模样。   可若是照着宁扶眠这幅长相发展下去,未来她就要变成史书中那些魅惑人心的红颜祸水了……   也不知道当年的白洛是不是也长了这般勾人的脸,才会招惹那样的祸事。   最怕是帝王爱啊!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宁扶眠牵着马转入小巷,落后两步解释道:“这里虽狭窄了些,却近便不少。”   沈如茵心想这种时候一般都会戏剧性地来几个蒙面刺客什么的,趁着二殿下孤身一人,将这个觊觎皇位的棘手对象一刀解决掉。   哪知她心里声音方止,便立刻老天显灵似的来了几个刺客。   还是光明正大既不蒙面也不穿夜行衣的刺客。   刺客们举着大刀用力挥来,沈如茵立刻理智地拉着周冶急速退后——   她与周冶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打算做活耙子轻易葬送在这儿。   宁扶眠伸手在马头上拍了一掌,马儿长嘶一声回头冲他二人而来,最终挡在他们身前。   随后便听见宁扶眠一声冷笑,“今日她又吩咐了什么?是划十刀,还是二十刀?”   为首的一名刺客顿了顿,收回大刀对宁扶眠行了一礼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殿下,得罪了!”   说罢便扬刀砍来。   宁扶眠唇角的冷笑还未消散,就那样堪堪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等着那人砍。   刺啦——   锦袍被划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沈如茵隔得老远便看见宁扶眠肩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一层层鲜红色。   刺客们达到目的立刻散去,半分也不多留。   她松开周冶冲上去查看安静得可怕的那个人。   肩上伤口很深,宁扶眠脸色惨白,还望着刺客离开的方向。   她一手摘下面纱,一手伸向他欲帮他按住伤口。   宁扶眠淡淡止住她,唤道:“踏雪。”   远处的马儿听见主人呼唤,达达跑来,低下头温顺地在他耳边蹭了蹭。   他取下马背侧边挂着的包袱,对她抬了抬下巴,“过去,背对我。”又面朝周冶,道:“烦请周先生来帮我一帮。”   语毕,他倚着墙缓缓坐下,打开包袱掏出几个小药瓶。   沈如茵听话地走到一旁背对着他,听见他缓慢沉稳的声音。   “今夜之事乃预料之中,也是知晓必定不会伤及妹妹,才带着你二人一道。”   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宁扶眠“嘶”了一声,带着笑意道:“让周先生生气实属不该,只是眼下这伤口确实痛极,还望先生下手轻些。”   周冶闻言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宁扶眠继续道:“方才那些人都是我母妃派来教训我的,只因我今日失了巡防营,叫她老人家不开心了。”   沈如茵心中大震,没想到这未曾见面的二姨,竟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毕竟是亲儿子,倒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似是说起什么笑话一般,他又讽刺地笑了一声,“是以,先前说好的带妹妹去一个地方,还望妹妹莫顾及我的伤不愿前往。”   原来绕了半天,就是说那个地方,今天一定要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让他宁愿背负重伤也非要要带她去。   良久,宁扶眠道了一句“好了”,她才能不像面壁一般对着那堵墙。   转身便见宁扶眠已经换了一件外袍,将他的伤口遮住。   外袍依旧是浅紫色,却没了繁复的绣花蟒纹。   先前他说得很清楚,她便也不再特意去关心他的伤势。   周冶让他坐在马上,自己牵了缰绳缓缓走着。   一路上宁扶眠指哪儿他们走哪儿,穿出那条小巷,便又来到一处开阔街道。   街道两侧的酒楼皆亮如白昼,将窗户大敞开。四处都是熙攘吵闹声,竟比方才那条街更热闹些。   走至一栋三层酒楼门前,宁扶眠微微俯身按着马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总算赶在两点前更了个新!   裸奔的日子真痛苦嘤嘤嘤~ 第35章 大学监   沈如茵抬头, 看见那块大大的匾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玉棠楼。   宁扶眠被周冶扶下马, 守在门前的小厮立刻跑来牵马。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哑黄色请柬,小厮看了,恭敬道:“学士请入大堂。”   还未进门,便远远听见楼内嘈杂声。   宁扶眠一言不发地领着二人进入大堂, 堂内桌椅皆被撤走,在地上铺了一张巨大的绛紫色地毯。   几十号人就那样零零散散地席地而坐, 三五成群地争论着什么,有激动的已是面红耳赤。   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到来。   宁扶眠选了一处僻静角落,也掀开袍子盘腿坐在地毯上。   女子所着襦裙不如男装那般轻便, 沈如茵只好屈膝以半跪的姿势坐下。   许是方才行动牵扯到了伤口, 宁扶眠伸出右手轻轻按住左肩,浅笑道:“妹妹可知这些都是什么人?”   大堂中央的人群穿着皆不算华丽, 有些甚至称得上是褴褛。严冬之下,人人长衫加身,未有厚袍御寒。   一看就是寒门出身的文士。   再想想如今时节,沈如茵试探道:“莫不是参加春闱的举人?”   宁扶眠微微颔首,“不错。”   他手上仍捏着那张请柬, 沈如茵不由得疑惑道:“这些人, 怎可能有包下整个玉棠楼的财力?”   “妹妹此问一语破的。”拇指与食指捻了捻纸边, 宁扶眠悠悠道,“前几日皇上新颁了一道旨意:增设大学监,凡新中进士者皆入大学监进修, 一年内不委任官职。今日,是朝廷拿了银子包下此处,以便才子们探讨切磋。不知妹妹对此有何看法?”   沈如茵尚在沉思,还未开口,周冶先道:“此举一出,皇帝必是占尽了好处。”   宁扶眠点头,“先生猜得不错。这些被贵族子弟欺压惯了的寒门士子大都很是高兴,期盼着在大学监待够一年,日后能留在朝廷。”   “可惜他们却未曾想过,近一年内,但有官职空缺,都将由官员们举荐任命。而当今中央官员,有几个是寒士出身?等到他们从大学监出来,朝廷内早已没有了他们的位置。甚至连地方也不一定能留下什么好职位。”   周冶接了宁扶眠的话,带着怜悯的神色看向那群尚不知为官之路艰辛的士子们,“想必那几个侯爷此刻正聚在一起拍手称好,这一年之内,他们可以尽情安插自己的人了。”   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宁扶眠缓缓将手中那张纸揉成一团,“我们皇帝陛下这是要将朝廷的人,全部换成姜家和他莫家的人。”   沈如茵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本书中明明将宁扶胤写成一代明君,照理说,即便它与现实有什么分歧,也不该是这样大的漏洞。   可这件事情,却又摆明了是对几个大家族有利。   一定还有哪里,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宁扶胤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想了半天没能想出一个结果,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智商有限。   正当此时,一身着石青色长衫的男子向他们走来,于距离他们约二尺的地方站定,双手捧茶弯腰拘礼。   “小生骆庆一,见过两位大人。”   宁扶眠眼梢微挑,唇角略勾,“距春闱还有几月,这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讨好了?”   男子闻言直起身,凝神正色道:“小生不过是见两位大人气质不凡,想必与我等小小举人不同,便按照礼数前来拜见,并未有什么不轨之心。”   沈如茵觉得这个骆庆一看起来正气凛然,应当是个好苗子。再望望大堂之内高谈阔论的近百个青年学子,其中不乏一心为国为民的忠正之士,顿时觉得这个国家的气运仍是蓬勃盎然的。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中那些贪欲享乐、骄奢腐败的官员全都被这些人所取代,该有多好。   想到此处,她不禁愣了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差一点就要被她捕捉住。   大学监……   几十个进士闲赋于京城……   她觉得自己恍然间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确如她心中所想,宁扶胤还真是在布一个极大的局。   “这个骆庆一倒是值得一用的人才。”   周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那骆庆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茵茵?”周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过于亲密的称呼使得宁扶眠不由得看向他,后者一脸“你不服?”的表情。   沈如茵沉迷在自己的猜想之中,未注意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被周冶这样一问,便将自己的想法如数抖出。   那两人出乎她意料地听得十分认真,最终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宁扶眠半晌未能说出什么话,最终还是由周冶打破沉默:“你的想法确然可能性极大,只是这些人虽将在大学监待一年,却总归无法接触政治中心,届时让他们一并担任要职,也不知朝廷运转会不会一时陷入瘫痪。皇帝若真的是这般想,那他实在过于大胆。”   “周先生如此说法,我不同意。”宁扶眠侧头向他,却看着别处,一边思索一边道,“如今的朝局已被搅成一池污水,便是让他们去,也只能往黑了染。这等时候让他们既不远离朝政,又不趟那浑水,才是对日后肃清朝廷最佳的做法。”   两人争论不断,沈如茵伸手在二人之间划了一下,道:“别争了,这些还只是猜测。要我说,这个做法虽有些大胆,却并非不可为。先将毒瘤摘了,再来清理伤疤,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宁扶眠将手中纸团低低抛着玩耍,笑道:“妹妹自幼养在冷宫之中,竟能有如此见解,真叫哥哥我佩服。”   沈如茵心想这还是得益于我看过那本书,面上却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两位师父教得好。”   “两位?”   “眼前有一位,”沈如茵拱手对周冶作了一揖,“还有一位是三哥哥。”   三哥哥……   周冶拧眉,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比往常的“皇兄”更刺耳些。   然而沈如茵只是以防被旁人听见,才临时改了个这样的称呼,也未尝注意周冶的脸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也不知怎么坐了这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   又觉得他们似乎确实在此处坐了许久了,转头想要询问宁扶眠何时离开,却眼尖地看见他肩头沁出了一点红。   她立刻站起身来,弯腰去扶那人,低声道:“你的伤再不处理,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宁扶眠目的已达到,便点了点头不打算多留。   出了玉棠楼的大门,沈如茵回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一连两件事,发觉自己似乎还未清楚地知晓宁扶眠的目的。   但仔细一想,却又仿佛能明白几分。   宁扶眠借着小厮的力上了马,走出几步后方开口道:“今日特地带妹妹见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我母亲并非一条路。第二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小五并非一条路。如此,妹妹可能暂且信我几分?”   这几句话里包含着好几层意思,沈如茵需要慢慢理才能想得清楚。   宁扶眠见她不说话,也不开口催促,耐心地等着她思考。   沈如茵垂眸数着那三句话,最后一句,是叫自己信他。而他给出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是撇清与自家母亲的关系,一个是撇清与当今皇帝的关系。   所以……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论是那个二姨,还是最小的弟弟,都是自己的仇人么?   她抬起头,直直对上那人隐在昏暗灯光下的目光,问道:“我如何确定,你与我无仇?”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明日再同妹妹解释。诚如妹妹所言,我的胳膊快废了。是以,还请妹妹明日此时,再到那条小巷相见。你们徘徊在京城所要寻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我知道了。”沈如茵坚定地看着马背上的人,直觉告诉她此人可信。   第二日来得很快,沈如茵带着苍叶与周冶一起站在昨日宁扶眠受伤的地方等他。   宁扶眠十分守时,来时除了他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   他侧身让老妇露出正脸,道:“妹妹昨日问我的问题,这位嬷嬷可以给你答案。”   嬷嬷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身去,从袖袋中掏出一叠信纸,双手举过头顶奉给沈如茵。   她一手接过信纸,一手将嬷嬷拉起来。   每一张信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字体龙飞凤舞,她有些看不懂,便交给了周冶。   周冶粗略一看,皱了皱眉,又细细研读。   “是药方。”半晌,他下定结论,将信纸交还给沈如茵。   “什么药方?”她疑惑地接过。   周冶只是看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出声催促,才慢吞吞道:“能让妇人流产的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   酱紫:姨妈痛……   沈如茵:【想到哪里,恨恨地】活该!   酱紫:【轻飘飘看她一眼】放心,我没忘记你的姨妈巾发财梗。   沈如茵:……求你忘记啊喂!   酱紫:忘不了,我连细纲都写好了,从如何生产制作到如何销售,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沈如茵:……   酱紫:哼,让你说我活该。   沈如茵:……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酱紫:就喜欢那种我难受时也要你不痛快的感觉!   周冶:【一时没听清】你难产时?   酱紫:……我怎么忽然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众:事实就是这样啊喂!   ————————————————————   今天发早一点好了,姨妈来了感觉熬夜要死orz 第36章 杀子   沈如茵还未来得及表现出震惊情绪, 宁扶眠已开口问道:“如今,可能信我了?”   言罢他又是一笑, “站在一条小巷子里议事,总归不是太妥当。”   她其实并未从这个药房子看出什么门道,然而周冶却已想明白,颔首道:“如此, 便请殿下屈尊到我们的菜园子一坐。”   周冶虽随性,却并非不谨慎。既然他都出口邀请了, 想必这个药方确是能说服自己信他的理由。   几人回到菜园子,嬷嬷前来开门,看见宁扶眠时面上一愣, 缓缓蹲下身子又是要拜的模样。   宁扶眠已认出她, 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住,“嬷嬷不必多礼。”   进屋坐定后, 沈如茵按捺不住地问起这个药方的内情。   未想宁扶眠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妹妹此番离京后,准备前往何处?”   沈如茵愣住,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周冶便先答了:“和固, 白家。”   她诧异地望向他, 觉得他今日分外踊跃。   杜白端着托盘进来, 逐个为他们添茶。   宁扶眠道了声谢,怕冷似的将热茶杯捏在手中,道:“我昨日说了, 你们徘徊在京城中所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他努了努嘴,“喏,就是这个。”   沈如茵摩挲着下巴,“堕胎的药方啊……给谁吃的?给我母亲吃的?”   “自然并非是给你的母亲吃的,”宁扶眠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凶狠,“那是给我母亲吃的。”   饶是沈如茵这段日子已经大有长进,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细细分析下来,应当知道这药方是与白洛的死有关。   可是白洛当年是因为生产芜媛而死,这药方按理说要给怀了孕的白洛用才有效啊……   周冶一眼便看出她想的方向不对,于是好心提示:“想想当年白妃因何被打入冷宫。”   闻言沈如茵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作为一个母亲,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赔上一个孩子来陷害别人吧?”   宁扶眠冷笑,“若非是这样的母亲,我又何必与你联手?”   “她……”   沈如茵张了张嘴,忽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陡然间明白宁扶眠让她看见那一幕的真正原因。   那样的母亲,这样的母亲,真是重合得分毫不差。   她轻轻垂下眼睑,“所以你恨得想要杀了她。”   “御医说那是一个女孩。”宁扶眠出神地看着手中茶杯,“她平安地在母亲肚子中待了六个月。你不知道——”   他忽然有些激动,五官拧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模样,“她那样小,一直安安分分地不让母亲难受。我盼了许久,准备了许多小玩意儿等着她降生。我就要有一个小妹妹,一个依赖我的,会贴着我叫哥哥的妹妹……”   啪嗒——   沈如茵看见这个传闻中阴险狡诈的男人流下一滴泪,落进茶杯中漾起一丝涟漪。   皇宫里的人,没有哪个不孤独。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日日夜夜被母亲折磨的小小孩童,心心念念等着一位小天使的降生来拯救他。   让他体会到什么叫依赖,什么叫温暖,什么叫亲情。   可是有朝一日这个梦想终究破碎——被名为母亲的人亲手掐死。   至亲之人,杀了另一个至亲之人。   算一算,承受这一切的宁扶眠,也不过四岁而已。   沈如茵突然想起在英雄帮中见到过的那个妇人。   同样是母亲,有的将孩子放在心尖上,用全部生命疼爱,有的却将孩子视如草芥,只为达到某个目的便能轻易牺牲。   她打了个寒战,蓦地觉得这个冬天又冷了几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她竟用自己的孩子去陷害亲姊,”宁扶眠仰头将那盏茶饮尽,哈哈大笑两声道,“你们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如她一般的禽兽不如之人?”   沈如茵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骂自己的母亲,想必是积怨已久,恨到了极致。   “况且,”宁扶眠几乎有些癫狂,站起来走至沈如茵跟前,双手撑在她座椅两侧,俯身直视她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母亲,待她有多好。她竟也下得去手!”   他一掌拍在桌上,恨声重复:“她竟下得去手!”   沈如茵微微后仰,感受着宁扶眠起伏不定的呼吸,惊得忘了喘气。   周冶皱了皱眉,寒声道:“二殿下,您过了。”   “我是过了,”宁扶眠直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笑声,“我几乎要疯了。”   沈如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执起面前那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你还有个妹妹呢,你瞧。”   她温和地笑着,将那只大手抵上自己额头,“我既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也是你的表妹,血缘之亲,与一母同胞的也没有什么分别,对不对?”   宁扶眠的情绪微微平缓了一些,看见自己的手,怔了怔,就着那样的姿势摸了摸她的发丝,“我知道你的。”   他眼神如水,“姨母在冷宫时,我曾偷偷去探望过她。只是自知道有个你以后,我便不敢再去了。”   他叹了口气,“幸好你是个女孩。”   “你以前,很喜欢我母亲?”   “恩,很喜欢,姨母是个很温暖的人。”   沈如茵抬头,看见他在说起白洛时,流露出孩童般的依恋神情,忍不住在心中长叹:这真是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   再安抚了几句,宁扶眠终于变得正常了些。   沈如茵瞧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二殿下,觉得这个人若是放在现代,可能会被人议论有些精神分裂……   周围几个沉默了半晌的人也终于开口说话,谈论着如何利用这些证据扳倒她那位二姨白荷。   如今白荷贵为太后,要从皇宫这里下手估计是难了,好在白家体制特殊,若是让本家那些人知晓白荷竟做出谋害嫡长女的事情,必定会将她从宫中捉回去。   尤其白洛这个嫡长女对白家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届时皇帝与他那位母亲也是乐见其成,必定不会有什么阻拦。   “只是,”沈如茵提出疑虑,“当初先帝立了她这个皇后,就是为了今日牵制莫家的势力,我们这样做,岂不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周冶淡淡一笑,“她的牵制已经起效果了,不是么?如今留着她无用。”   “什么效果?”   “拖姜家下水。”   晓得她还想不明白,周冶干脆敞明道:“在宁扶胤依附姜家之前,其他三个家族皆已入局,只有姜家置身事外。若非用她逼一逼宁扶胤,奉都侯就是有心,也未必能搅得进来。可若不让他搅进来,我们如何能一网打尽?”   沈如茵听着这番解释,简直恨不能拍手称赞。   没想到老皇帝都临死了,还能发力为子孙后代铺一条路。   宁扶眠从椅子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衫,“既然已经商定了,我明日便去向皇帝请辞——我身上还背着一个闲散职务。”   “明日?”   沈如茵跟着站起来,正想说这是不是太快了些,便听见周冶咳嗽了几声。   她转过头去,看见那人咳得脸色发红,在心里下定决心,回头对宁扶眠道:“明日太快了,我们打算开春后再……”   “明日就走。”   周冶截断她的话,欲开口却又是一声咳嗽。他下意识看了沈如茵一眼,憋得耳根绯红,才忍住喉咙的瘙痒,重复道:“我们明日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瘦+早更,因为男票不准我熬夜了哈哈哈   秀一波恩爱,然后明天一定早点写一定粗长~   唉,劳资好想写谈恋爱啊,怎么还写不到那里去……   为啥还有这么剧情   啊啊   我也很想念男主orz 第37章 及笄   “走个屁!”沈如茵没好气地瞟着他耳朵, 怒道,“开春后再走, 听我的!”   宁扶眠低笑起来,“既然如此,便请周先生好好养病。”   顿了顿,他又道:“不知菜园子能不能收留我?”   沈如茵狐疑地瞧着他, “你想干吗?”   “王府很是冷清。”   沈如茵:“……”   好吧,想想这个人也是蛮可怜的, 就暂且收留他好了,不过——   “上缴生活费。”   她摊了摊手。   宁扶眠一怔,忍俊不禁地伸出食指点在她手心, “不如你此时便随我去王府, 有什么喜欢的,都送你。”   见钱眼开的沈如茵很开心, 当下就要答应,被周冶冷冷呵住:“我看不必去了,殿下你府上值钱的东西她都喜欢,一点儿也不挑。”   闻言宁扶眠竟认真思考起来,随后拍板道:“今夜回去我便叫管事将府中财物清算清算, 凡是轻便易携的, 一并给你送来, 如何?”   “……”沈如茵尴尬地笑笑,“那倒也不必……”   “怎么不必?”周冶捂着嘴咳了两声,吩咐道, “杜白,去,跟着殿下一起,千万莫漏掉什么,这可是你未来一年的衣裳钱。”   杜白应了一声,放下手中话本子,迷迷糊糊走至宁扶眠身旁,低着头不知盯着何处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伸出手,一把抓住宁扶眠腰间挂着的玉佩。   宁扶眠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才找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杜白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水朦胧,委屈道:“区区眼睛看不清,麻烦殿下带路。”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沈如茵终于见识到传说中那个二皇子的真面目——   宁扶眠果断地掏出随身匕首,明晃晃的刀片架在杜白手腕处,凉凉道:“死或者松手,你选一个。”   杜白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活在梦里。半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哇”地一身跳开藏到周冶身后,抖抖索索道着歉:“区区方才魔怔了,区区错了,殿下饶命!”   “不怕,”周冶将他从自己身后扯出来,看着他指了指宁扶眠的方向,“看见没有,金主在发光。”   沈如茵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将会暴毙身亡,死因憋笑。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打了个呵欠道:“未成年小姑娘困了,我要去睡觉,你们慢慢吵。”   这话也不算找理由开溜,她是真的困了。   明日就是自己的及笄礼,繁文缛节的也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早早休息为上策。   然而她前脚回到房中刚脱下披风,周冶后脚就径直推开了她的门。   原地默立须臾,沈如茵抱着披风嗷嗷大叫:“敲门啊有没有公德心啊老娘在脱衣服啊啊啊!”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悠然踢上房门,泰然自若地挑了一张凳子坐下,“杜白跟着宁扶眠去了,明日回来。”   习惯了他的目中无人,沈如茵只得叹口气坐在他旁边,应道:“知道了。”   周冶莫名地看她,“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有。”她遮住嘴又打了个呵欠,眼中盈着泪,看起来水灵灵的,“我总觉得遇见宁扶眠这件事不大对,怎么就能那样巧?你说他是不是早有预谋来着……”   周冶默了一瞬,道:“不是他有预谋,而是我有预谋”   “你?你预谋什么了?”   “你跟着我也并非一日两日,可曾见过我大半夜去散步?”   “……为什么是我跟着你,不是你跟着我吗?”   “抓重点。”   “哦……”   她挠了挠头,觉得脑子有些不灵光。   这人一旦困起来,脑袋里就像蒙了猪油似的腻乎乎的。   昏昏沉沉想了许久,才仿佛间想通了一些什么,问道:“你知道他那日去了巡防营?”   “恩。”   “哦。”   “……你就不问问我是如何知晓的?”   “不感兴趣。我想睡觉。”   “不许睡。”   “你好烦。”   “那我们换个话题。”他顿了顿,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语气道,“想不想知道三殿下在做什么?”   “想!”她蓦地分开打着架的上下眼皮。   “……”周冶脸色沉下来,猛然起身,“鬼知道他在做什么!”   语罢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沈如茵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困意席卷,她懒得再想,颠颠地爬上床。   哪知睡到半夜又被吵醒,这次来敲门的竟是嬷嬷。   她胡乱披了一件衣裳去开门,虚着眼睛朦朦胧胧感觉到外边很是明亮。   伸手又将眼睛揉了揉,再睁眼时便几乎被漫天五颜六色绚丽的光彩炫瞎。   原来梦里听见的那个砰砰声不是敲门声,而是放烟花的声音。   她仰着头迷茫道:“今天过节?”   “过了子时了姑娘。”嬷嬷将门再推开了一些,拉着她走到门外。   院子里竟已站满了人。   周冶苍叶,甚至连宁扶眠杜白都在。   此刻她才幡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她的生辰日到了。   没想到他们竟会守在半夜为她庆生。   院子里烟花残余物四处零落,这大半夜的搞出这样的动静,也不晓得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周冶站在院子中央,双手捧着一个雕花小木盒,笑意吟吟地望着她,“茵茵,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并非是此时委屈,而是往日里那些寂寞时光里攒集的委屈。   鼻尖发酸,眼睛也涩涩地疼。   她站在原地略微慌乱,捂住脸小声啜泣。   你瞧。   人就是这样。   若是从未遇见温暖,便也不曾知道寒冷。   若是这一生都没有谁待她好,她也不会觉得曾经的日子很委屈。   因为她在那二十六年里,以为所有的孤儿都应该是那样活着。   周冶没想到自己这般做法会将她惹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走到她身前想要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却又苦于手上那个东西无处安放,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茵茵,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怎能随随便便就哭鼻子?”   话音方落他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连忙道:“哭也是可以的,发泄一下未尝不好。”   说到最后他也发现自己语无伦次,只得将手中的木盒往前送了送,低声道:“你说你们那儿生辰时都要吃什么糕,我照着你说的做了一个,也不晓得像不像。及笄礼那些繁琐事想必你也不喜欢,我们这里除了嬷嬷都是些男人,也委实难办,便一切从简,你看——可还满意?”   沈如茵稳住自己的情绪,拿下手显露出那张哭得十分丑陋的脸,正要说话,却听见响起了敲门声。   嬷嬷前去开门,一个陌生男子探了只脑袋进来问道:“请问沈姑娘是否在此?”   沈如茵用手背擦了擦脸,“我是。”   “我家阁主吩咐将这个送与姑娘。”男子将手中约半尺长的木匣交与嬷嬷。   “阁主还有一句话,”他伸手挠挠后脑勺,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他说……这个不是赠与姑娘的。”   男子说完便离开,嬷嬷将那小木匣交给沈如茵。   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发簪,簪头缀着几朵红梅。   周冶看了看那根簪子,觉得宁扶清这个人真是极讨厌的。   宁扶眠也有些不满道:“不知那位阁主是谁?照礼,及笄当日的发簪应由父母赠送。”   “人家说不是送给你的,”周冶一把夺过那盒子,连手中的“蛋糕”也顾不上宝贝,“扔了罢。”   “周冶!”沈如茵伸手便要去夺,“我不戴便是。”   一声叹息响起,宁扶眠也掏出一个盒子横在她眼前,“不论那位阁主是何打算,我这一只,是代姨母赠与你的。”   去抓周冶的手顿住,她惊讶地看向宁扶眠——   又是簪子?   周冶抱着木盒凝固在原地,欲哭无泪。   宁扶眠见她接了,方告辞道:“今日我就不打搅了,妹妹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再聚。”   杜白留下礼物,也跟着宁扶眠离开。   沈如茵这才想起她还没接周冶做的蛋糕,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   转身再看,却不见他人影。   找了许久,终于在灶房找着他。   那人正盯着眼前那个圆圆的大月饼似的东西发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切一块给我尝尝啊。”   “你要吃么?”声音里无尽委屈。   “我要吃啊!”   “不想给你吃了。”   “……”   “我想吃,”沈如茵自知有愧,耐心道,“我很想吃,快给我尝尝。”   那人不说话了,沉默地切了一小块递给她。   “很好吃!”   味道有些像桂花糕,但是更加滑腻可口。   她重复道:“真的很好吃。”   “恩。”周冶仍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从怀中掏出捂得温热的礼物,“簪子。”   ……原来如此。   沈如茵总算明白他在闹什么别扭,忙接过来将簪子取出,随手挽了一个髻侧头凑近他,“好不好看?”   “好看,”周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很好看。”   “那就好。”她摆正身体,“快些去睡罢,已经很晚了。”   将雕花木盒盖好,她又道:“这个明日大家一起吃,我们那里的传统就是大家一起吃。”   “茵茵。”周冶忽然开口唤她。   “恩?”   “我在河里放了许多莲花灯。”   她呆住,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周冶又道:“祝你此生安好。”   “恩,”她忍住又要哭的冲动,不停点头,“我会的。”   周冶笑了一声,张开双臂,柔声道:“来,抱抱我。”   她依言过去拥住他,感受着他消瘦的身躯和抵在她发顶刀削般的下巴。   “茵茵。”   “恩?”   “如今你是大姑娘了。”   “恩。”   “可以嫁人了。”   “……恩。”   “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到几时。”   “别胡说,你会活得长长久久。”   “茵茵。”   “我在。”   “你是个好姑娘。”   “一般好。”   “我……”   “恩?”   “没什么。我似乎要晕了。”   晕?   晕!   她连忙放开那人,却见他垂着头,半分力气也无。   一时间焦急与恐惧并存,她拍拍周冶的脸,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瞬间从头凉到脚,她咬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苍叶!苍叶!”   她不停大叫,将周冶的头搂在怀里,全身都在发抖。   苍叶应声而来,她急忙喊道:“去找大夫!找大夫!周冶晕过去了!”   苍叶大跨步走近,将她拉开,看了看周冶的情况,松了口气道:“老毛病。我先扛上床,再去找杜白。”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说好的粗长~   ——————————————————————   【小剧场】   沈如茵:我们为啥要这样剥削宁扶眠啊?我们没钱了?   周冶:哼,你问杜白。   杜白:【委屈脸】问、问我干吗?   沈如茵:不是你在管钱么?   杜白:我……我?!   沈如茵:……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把钱交给这么不靠谱的人管着?   周冶:【冷笑】我倒是愿意管。   沈如茵:……滚,你还不如杜白呢!人家杜白只是买衣裳,你呢?又要吃又要穿还动不动就买房子。呸!败家子!   周冶:【无言以对】……那……苍叶?   沈如茵:……交给他?交给他还不如直接在路上撒呢!他连自己昨夜换下来的袜子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吃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酱紫: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自己管?   沈如茵:屁话!你见过那个领导自己管钱的!   酱紫:……“活该”两个字送你,出门左转是青楼,后会无期。   沈如茵:呸!劳资卖姨妈巾也不卖身!   ————————————————   好久没推歌了,想了好几天要推歌,结果老忘。   今天推《本色》【谁说是小黄歌恩?明明是一首词曲优美古典雅致的歌   听了几乎所有版本,选了个我觉得最好听的,小语唱的   ————————————————   下一张开始揭露身世吧,男主出不来我也好急   想想都已经七章不见我男主了   这一次再让我男主出来我就撒糖虐狗   憋了这么久来个大招什么的╭(╯^╰)╮   嗨呀好烦   幸好还有几个小天使陪伴,不然单机就难熬了23333 第38章 身世(一)   杜白是被苍叶扛进门的。   彼时沈如茵正不安地守在周冶身边。   他整个人如寒冰似的发冷, 盖多少被子都无济于事。   苍叶将杜白放在地上,那人还未站稳便冲上前来把脉, 还一边向沈如茵解释:“周先生有宿疾,每年冬天便会发病一次,久久不能痊愈。”   杜白所说的这个久久,确实是很久。   久到又是一个夏末, 周冶的身体才初初好转。   这一病,不仅是时间, 连钱财也花费了不少。   杜白说往年他至多病两个月,这一次,许是因为奔波在外太久, 他的身体吃不消。   沈如茵很是自责, 因为那些奔波,全都是为了她。   那时他竟还不顾身体非要第二天就前去和固, 也被沈如茵来来回回念叨了许久,直到有一天周冶再也忍不住,对她说道:“茵茵,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干掉他们。”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沈如茵更加看不懂他。   看不懂他对白洛究竟是恨是敬。   可他从来也不愿意解释, 只说待到了白家她就会知晓。   整个菜园子里最悠闲的人便数宁扶眠了。   自那日后, 他果真将王府中的东西分了好几批搬到这里来, 与他们一同在这儿住了大半年。   算一算,沈如茵穿越到这书中来已有一年多了。   芜媛的这张脸果然如宁扶清所说的那般,不过半年, 便好似变了个模样。   都说女大十八变,此言诚然不假。   沈如茵每日照镜子时都忧心忡忡,照这个趋势,她果真是要向着宁扶眠的那个方向长了。   说什么相由心生……   她明明那么小清新好么!怎么会长成这幅妩媚相。   心好累。   天气由热转凉,周冶也渐渐能下床走动,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耽搁了许久的扳倒二姨计划也该提上日程。   可是眼看着又是秋天,等到了白家,周冶一定又会病倒。   她看着脸色苍白却固执地不肯躺在床上的周冶,心想还是等来年开春再走好了。   “妹妹?”   宁扶眠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伸手摸了摸摆在桌上的那几张药方,一手撑着头道:“这些证据放在这里总是跑不了的,我们还是等到开春再走。”   “不行!”周冶有些激动地拍着桌子,“我们尽快出发,至多一月,我就能走。”   “周冶。”沈如茵轻声唤他。   “这是昨日嬷嬷为我做的锦囊,装着我的白发,说是能驱邪。”她低头自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囊中倒出一小撮白发,平静地望着他,淡淡道,“你看,我才十五岁,就有这么多用来驱邪的白发了。”   周冶愣在当场,伸手欲摸一摸那些白发,却又停在半空,许久不能言语。   沈如茵将白发装回去,继续道:“比起你的生死,报不报仇,根本不重要。便是让她好好活着又如何?只要你也能好好活着,我就很满足。   “你卧病在床的这些日子,大家没有哪一天过得舒心。那时候你昏迷好几天,杜白束手无策,一个人躲在柴房哭了整整一夜,若不是被嬷嬷发现,他就要冻死在那里。   “周冶,你若是不好好活着,如何对得起他?”   这一番话将周冶堵得哑口无言,最终妥协道:“最迟二月。”   沈如茵弯起嘴角笑了笑,“好。”   再坐了一会儿,周冶便十分自觉地让苍叶将他搀回房里躺着。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沈如茵与宁扶眠两人。   他收好药方,忽然问道:“嬷嬷去世时,未曾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么?”   沈如茵抬头看他,猛地想起那个被她遗忘多时的嬷嬷。   这些日子被周冶的病折腾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竟忘了她来京城的初衷。   嬷嬷留下的东西……   当初从冷宫中搬离时将全部东西都带了过去,而后来的寝宫又被一把火烧得干净,什么也未曾留下。   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嬷嬷临死时在她衣裳上写的那两个字——   “木下!”她站起身来,“嬷嬷留了两个字,木下!”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何含义,时隔太久,她也将此事抛在脑后,如今看来,宁扶眠或许知道些什么。   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而宁扶眠也果然不负所望地回应道:“我兴许知晓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姨母生前很喜欢槐花,想必这个木下是指槐花树下。嬷嬷识字不多,必定不会与你打哑谜,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沈如茵拧着眉,“冷宫中并没有什么槐花树。”   闻言宁扶眠惊讶地反问:“你在那里生活了十四年,竟不知有槐花树?”   沈如茵一怔,“我、我确实不知……”   宁扶眠还要说什么,杜白突然闯进来,手中拿着一只鲤鸟,交与沈如茵。   时隔半年,胭影依然没能回玉棠楼,待在华阳阁中,偶尔会写信来告知宁扶清的近况。   她从鲤鸟肚子里取出纸条,胭影写信的风格一如既往言简意赅,仅有短短五个字:   南疆叛,往之。   虽只有五个字,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太过沉重。   沈如茵看过之后便无法淡定,起身欲找周冶,又想起他的身体,硬生生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向宁扶眠,犹豫一阵,将纸条交与他。   宁扶眠向来是个处变不惊的性子,看见那样惊世骇俗的消息也不曾有什么反应,从容道:“小五一定会派四弟前去平反。”   沈如茵接过他递还的信纸交给杜白叫他烧了,转回头问道:“为什么?难道是想要像以前对付宁扶升一般故技重施?”   “不错。”他曲起食指在桌上轻叩两声,“南疆叛乱,必定与三弟有关。而四弟与三弟,素来不和。”   老四宁扶止,是曾经的熹妃之子,而宁扶清失去母亲后也是由熹妃抚养。如此说来,他们二人关系不好,也不难理解。   只是从胭影的来信看来,南疆叛变时宁扶清并不在那处,按理说不该与他有关。   心中这般想着,但她却未告诉宁扶眠自己的想法。   如今情况尚不明晰,也不好随意下结论。   “我们也要加快步伐了。”他上前两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   沈如茵觉得好笑,“青天白日的,你有什么办法入宫?”   宁扶眠笑得比她更妖娆,“父皇留下来的暗香,难不成连个密道也没有?”   “……”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按套路来!   最终的决定是她与宁扶眠两人进宫,一来人太多容易被发现,二来……宁扶眠嫌弃除了周冶以外的任何人——他觉得他们都很蠢。   之所以大白天便入宫,是因为宁扶眠说夜晚的皇宫比白日里更危险。   沈如茵不好怀疑一个资深老油条的经验,便听从了他的意见。   这半年来,沈如茵捡起自穿越以来便一直荒废着的武艺,每日会跟着苍叶学上几个时辰,因为她觉得这东西在逃命的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是以,她跟着宁扶眠进宫的过程还算容易。   入宫后,宁扶眠拉着她兜兜转转,却并未去往她往日里住的那个院子。   沈如茵方向感向来不是很好,因此也不晓得他们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在宁扶眠的引领下踏进院门时,觉得这个格局似曾相识。   院子中杂草丛生,典型的冷宫模样,唯独特殊的是,里面果然长着四五棵槐花树。   宁扶眠放开她,先几步走在她前方,站在院中,身材颀长,负手而立,槐花轻飘飘落下,搭在他肩头。   这个场景,很是眼熟。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画面。   脑海里恍惚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暖的,冷漠的。咫尺的,遥远的。   ——是宁扶清的身影。   不错,那时他也是这般站着,槐花落下,纷纷扬扬。   可惜那时候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人身上,并未注意到槐花这个小细节。   “你大概猜不到,”宁扶眠的声音响起,揉在风里听起来有些飘忽,“这几棵树,是父皇当年亲手种下的。”   “你看,”他指了指树后的那堵高墙,“这堵墙后,便是你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也是姨母曾经生活的地方。”   沈如茵走上前,伸出手指摩挲着干燥的树皮,呢喃道:“父皇种的……”   “不错。”宁扶眠站在她身旁,大手覆上她发顶,“那时候,父皇每日都会偷偷跑来照料这几棵树。而我来探望姨母时不敢走正门,也是到此处。”   他走了几步,弯腰找着什么,不久便找到想要的东西,拨开杂草冲她笑道:“你瞧,就是这个小洞。”   顿了顿,他又道:“有一日我在这里撞见父皇,他还威胁我不许告诉别人。后来我才晓得,原来这个小洞也是父皇打通,用来偷看姨母的。”   原来是这样。   沈如茵忽然想明白,为何那位老皇帝会将精心培养的暗香交给相认不到三日的女儿。   并非因为他想要一个女儿。   而是因为,这个女儿是白洛的。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深情的皇帝。   这样的他,为了天下苍生迎娶那些大家族的女儿时,所承受的,又岂止是身后骂名?   怪不得他的子嗣这样少。   雨露均沾,却不多洒。   她鼻子又有些不通畅——   得知白洛的死讯时,他一定痛不欲生。   叫人将自己从殿中轰出来时,他也一定很不忍。   他那样喜欢着她,又怎会不愿意让他们的女儿多陪伴自己。   更何况他那时,已是行将就木。   真讨厌。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   这种人真讨厌。   叫人连怨恨他也狠不下心。   “嬷嬷所说的东西想必就在这几棵树下,我们须得加紧行动。”宁扶眠将杂草拨回去掩好洞口。   沈如茵深吸一口气道:“好。”   他们各自选了一棵树,刨着树下的泥土。   宁扶眠运气很好地中了彩,在第一棵树下便刨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埋得很浅,看起来像是不久前才被人取出来过,但盒子本身似乎也很有了一些年头,表面已被虫子蛀了大大小小的孔。   宁扶眠将铲头微微发卷的小铲子扔在一旁,吹了吹盒子上的泥土,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将盒子包好,起身道:“我们先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妈蛋劳资又被皇帝感动哭了   更可气的是这么个深情的人最后的结局还是被戴了绿帽子!   hhhh被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感动哭我大概也是一枚奇葩的新星   女主的身世下一章就昭然揭晓啦!   然后就去见男主嘿嘿嘿   么么么   啪啪啪【?】   ——————————————————   对了,我的作者专栏里有一篇文叫《开了脑洞以后写》的文,大概类似新坑预告之类的,每一章都是一篇文的文案和内容节选,如果有对某篇文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一下收藏专栏,以后开新文的话,就会按照那个顺序写。   嗯。   ——————————————————   忽然想起木盒被埋得很深是个bug,改了一下哈~ 第39章 身世(二)   回到菜园子时已是傍晚, 沈如茵点了一盏灯放在木盒旁。   幽黄的灯光将木盒映得更具年代感,食指轻触搭扣, 她的心中莫名忐忑。   “打开看看。”宁扶眠轻声提醒。   她点点头,掀开盒盖,看见里面放着一只金线缝制的小巧锦囊。   锦囊上铺了灰尘,但由于金线包裹, 避免了时间的腐蚀。   拉开锦囊,从中倒出一张信纸, 和半枚霜色玉佩。   玉佩呈半圆形,直径边缘并不平整,一看便是断裂的痕迹。   她将玉佩放在一旁, 展开信纸。   纸上字体娟秀, 是工整的蝇头小楷。   芜媛我儿:   见信如晤。   为母不慈,未行抚育。负疚非常, 陈情以寄。   时近腊月,今冬愈迫。呜呼我儿,降生于末。   梦中常念,年岁几何。饥乎寒乎,时有伴乎?   蒙上恩赐, 能卜先知。竟得霹雳, 十四而夭。   魂徙异世, 孤苦伶仃。便全精力,以召还之。   母心忧甚,恐命不久。事有隐言, 恨难亲诉。   错怜次女,反受其害。终堕冷壁,宵小欺凌。   凄凄惨惨,苟活则愧。且亡且遁,无辜我儿。   天耶地耶,神灵开眼。至盼得佑,静好长安。   对于沈如茵来说,这封信有些隐晦。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最终将目光锁在四个字上——   宵小欺凌。   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又将那信读了一遍。待读到“苟活则愧”、“无辜我儿”,她便知道,她没有猜错。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嬷嬷曾说过的那两个字——“冤孽”,终于知道其中含义。   一时之间震惊难言,她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   闭着眼睛细细将信中含义再回想了一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什么遗漏。   “竟得霹雳,十四而夭。魂徙异世,孤苦伶仃。便全精力,以召还之。”   魂徙异世……魂徙异世……   如山洪迸发,曾经的话语在此时此刻一并涌出,不厌其烦地回响在脑海中——   “芜媛那个名字不管是无缘还是无怨都不吉利。”   “我没能将她护好。”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么?”   “丁怀初可能会一辈子都是个瞎子,不知沈姑娘会不会嫌弃?”   “芜媛,对不起。”   “在我眼里,芜媛也是你,沈如茵也是你。”   “茵茵,你务必如同芜媛那般,好好待他。”   “我若是你,一定会怨死了老天爷。”   我若是你。   她死死捏着那张信纸,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芜媛是她,她是芜媛。   芜媛不是他的妹妹,沈如茵更不是他的妹妹。   她本该开心,本该大笑。   可是她开心不起来。   母亲的信上字字泣血,承寄这太多辛酸悲痛。   她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而是那个错信了妹妹以致被打入冷宫遭受凌|辱的女子,怀着“我儿无辜”的心情在日夜折磨中所生。   他们说,白洛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可如今她知道,那位母亲,是个烈性的女子。   宁扶眠未能看见信上内容,只看见她激烈的反应,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如茵将信交与他看,声音嘶哑道:“这封信不能作为证据。”   她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即使她确实谈及错信白荷,也不可以作为证据。”   “我知道。”宁扶眠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信,怜惜地捧着她的脸抚了抚那双眼睛,“姨母的名声更为重要,我不会那样做。”   “那便好。”她拉下他的手,欲移动步子,却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   宁扶眠连忙扶住她,“如今,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她微微垂眼,“开春后再走。”   宁扶眠应了声好,又听她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若是活着的人不好好保重,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人。”   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你说得不错。”   “劳烦哥哥帮我收一下这几样东西,我……我有些累。”   她站起身来,看着宁扶眠将信叠好,正要将玉佩也装进锦囊时,不由自主开口:“将玉佩给我罢。”   宁扶眠愣了愣,依言将玉佩递给她。   收好玉佩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妹妹,我不会放过那个人。”   她脚步一顿,淡淡答:“随你处置。”   沈如茵拿着玉佩回到房中,除下衣衫将自己裹进被窝里。   信中的那位“宵小”,她不愿再去理会。   以她的身份和处境,不便对那人做什么。但若任由那般奸徒逍遥,又觉心中难平,便交由宁扶眠去做,想必他定不会让那人讨什么好。   半枚玉佩在手心中捂得发烫,她从被窝里伸出那只手,摊开手掌,霜色的玉片就展在眼前。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些炽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揪着她不放。   眼皮沉重,她伸手绕过脖子紧了紧棉被,意识逐渐朦胧地昏睡过去。   梦中许多场景飞掠而过,景中全是那一个少年。   满身伤痕倒在门前的他,目光冷漠遥遥相望的他,笑容和煦耐心言语的他。   这些记忆中的他,是她的,也不是她的。   即使在梦里,她也能分明地想:这个他是属于自己身为芜媛时的他,而不属于身为沈如茵时的他。   梦到最后,她看见他身着盔甲,孤身晕倒在山崖下。盔甲破烂不堪,雨水将他身上的血冲得漫地都是。   她想大喊他的名字,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副盔甲总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因为在梦里,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茵茵!茵茵!”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她激动地伸出一只手,大声答:“我在!我在!”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她那只手,过了一会儿,又有什么东西刺在她额心,痛得她猛地睁开双眼,看见惨白的帐顶。   “茵茵。”周冶凑近她眼前,一双手中还握着她的,“感觉如何?”   “先生,让区区先将针取下来。”   杜白的声音响起,周冶退出她视线,一只白嫩的手挡在她眼前。   额间又是一痛,她听见杜白松了一口气道:“姑娘只是梦魇了,尚难回神,先生您别急。”   周冶垂垂下脑袋用她的手抵住自己额头,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沈如茵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半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出事了。”   “谁出事了?”听见她说话,周冶又兴奋地靠近。   “宁扶清。”她轻轻捶了捶沉重的头,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我要去南疆。”   周冶皱着眉,“他说两年不见你,这时候你又眼巴巴地赶上去做什么?”   “他出事了!”沈如茵有些急躁。   “他好得很!”周冶站起身来,也不再管她,气冲冲地走了。   杜白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姑娘有所不知,您昏迷的这几日,老大又来了一封信。三殿下到达南疆不久,便听闻南蛮打了过来。四殿下两天前方离京平叛,而三殿下带领南疆众将士打了一场胜仗的消息今晨已传遍了。”   沈如茵没听明白,“我应当不至于昏迷好几个月罢?怎的他这样快就到了南疆?”   “这个……”杜白吞吞吐吐道,“老大说,写上一封信时,她已经与三殿下一同到了南疆。”   她揉了揉额角,“为何她也去了?”   “老大没解释。”   “我知道了。”她摆了摆手,“你去叫苍叶帮我准备马车——不,准备两匹马,我这就要出发。”   “可是……”杜白为难,“先生他肯定不准您去……”   “不要告诉他。此次我和苍叶两个人去,你留在京城看着他,务必要他好好养病。”   “那……二殿下怎么办?”   “以他的身份不能去南疆,他还有事情要做,你不必管他。”   “哦……”杜白答应了一声,听话地退了下去。   当天日中,她便与苍叶从京城出发赶往南疆。   梦里的那个画面挥之不去。   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从白洛身上继承什么能力,只觉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兴许她骨子里与所有白家人一样,相信着一些玄妙之事。   无论原因为何,她只知道,哪怕是要等消息,她也要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等。   从京城日夜兼程,途中还换了三次马,他们终于在两月后抵达南疆。   而此时,宁扶清误入敌人圈套下落不明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她知道自己那个梦大概是要成真了,心下不免更为焦急。   他们到达南疆时,宁扶止也已赶到。   但此时此刻军营中是何情况,沈如茵已经不关心了。   胭影与他们取得联系,只说宁扶清离开时下了军令,若他失踪,不允许任何人前去寻找。   现如今军中大权交与宁扶止接管,哪知那人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全力搜寻宁扶清的下落。   将士们虽担忧宁扶清的安危,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便与宁扶止胶着上了。   可她并非军营中人。   既然他们有所顾虑,她就自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白洛的那封信:   之所以文采有限还要写这种风格的信,主要是因为白洛这个人的形象。   她就是一个文静内敛的大家闺秀形象,所以写信会稍微委婉一些。   总之尽力写了这个嘛,文采不好勿喷。   下一章开始女主和男主独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劳资开心爆了!   终于可以写谈恋爱了!   ————————————   啊啊啊手残不小心又更了两章!   唉 不过反正是揭露身世,就让大家一次性看了吧,这样会比较爽大概   然后我明天有一篇五十多页的全英论文要看,想想就想死,所以明天可能更不了啦,今天这两章粗长啊粗长!   后天再见吧么么哒!2333333   ————————————   翻译一下那封信:   芜媛我儿:   见信如见面。   母亲没有尽到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未能抚育你长大成人。我内心十分愧疚,便写了这封信寄托我的心意。   现在已经快到腊月了,今年的冬天愈发寒冷。可怜我的孩子,竟降生在一年中这般寒冷的时节。   我常常在梦里想着,我的孩子看见这封信时年岁几何了,她是否饥饿寒冷,是否有人陪伴?   承蒙上天恩赐,让我有卜算未来的能力,却未想竟卜算出我的孩子将于十四岁夭折。   她的魂魄流落于异世,一个人孤苦无依。于是我便用了我全部的能力,来召回她的灵魂。   母亲心中忧虑太多,恐怕将要不久于人世。还有一些难言之隐未能说出口,只恨不能亲口向你解释。   我错信了白家二女,反受她陷害。最终被打入这冷宫,受到宵小之辈的凌、辱。   境况凄惨,我也不能再苟活于世。可我虽已失去贞洁,逃亡了消失了,我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还请天地神灵开眼,让我的孩子能得一个好结局。   ——————————————————   对了,忘了解释一下,关于时间问题。   可能会有小天使疑惑,这里的芜媛活到十四岁,而沈如茵活到二十六岁,那么她们怎么是同一个灵魂。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是又觉得其实不必那样拘泥。因为这是两个世界,两个世界之间,时间空间都有些扭曲,这也是正常的。   因为这不是单纯从现代穿到古代,而是从一个时空穿到另一个时空,所以时间不是一致的。   恩就酱,还有啥疑惑可以提出来~ 第40章 救他   据胭影所言, 宁扶清与她是在乌山与丛山之间的山谷走散的。   彼时他们被敌人追击,于那一处兵分两路。宁扶清叫胭影带着几名小兵赶回城中, 而他自己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人将敌人引入深山。   那是一步险棋。   对方一心擒王,导致后方无人。此时胭影回城通报,己方便可一举攻入。   可他本不必行那一步险棋。   南蛮趁着南疆造反内部混乱时进攻,却未想宁扶清一直在关注着南疆的动态, 一旦听闻军心不稳,便火速赶往。   等到他们进攻时, 他已经在那里控制住局势。因此,自己这一方从一开始就处于上风。   可他还是选择用这一步险棋。   想到这里,沈如茵已经几乎猜到他的心思。   他是想给宁扶胤留下一个完整又稳定的南疆。   这一步棋, 只需牺牲他一人, 便能保千万将士将南蛮轻易攻破而无甚死伤。   南疆之所以敢叛,也是因为有个他。若他死了, 南疆亦能安稳。   原本南疆叛变,必定会遭到剿杀,可如今又出了南蛮的事,届时功过相抵,皇帝也有了理由留下这几十万兵马。   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唯独未曾考虑他自己。   那个宁扶胤究竟何德何能, 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她捏紧缰绳, 恨不能立刻赶到他面前质问个清楚。   连续两月的奔波,到达乌山时,她刚下马便有些想吐。   她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缓了缓, 才道:“苍叶,我们分头找。”   “此处或许还有敌军,您……”   “若遇到危险,我会放金花通知你。”她转头看向他,“这里太大了,两人一起,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   苍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她坚决的眼神止住,“我不会逞强,会尽力保护好自己,你不必担心。若是找到了他,我也会通知你。”   “如此,便请姑娘务必小心。”   她淡淡应了一声,将水壶挂在腰间,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   马儿长嘶一声,拔蹄往回跑去。   苍叶讶然,“姑娘您这是……”   “山间林木太多,骑着马反而不便。”她拍了拍水壶,笑道,“你也千万小心,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   说罢她转身离去。   苍叶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回想起第一次在宫中草丛里看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再与如今对比,不由很是感慨。   她的确长大了。   长成一个敢于自己做决定,再也不必完全依赖周冶的大姑娘了。   看她经历诸多生死离别与磨难打击,却从未有半分抱怨。   仔细想想,身边的这些人竟都是一个模样。   先生如此,二殿下三殿下如此,姑娘如此,连自己也是如此。   有什么话,从来不会放在嘴上。   他看着身边的马儿,也将水壶取下,一巴掌将马拍得扬蹄便去,转身走在与沈如茵相反的方向。   近日天气转凉,连绵下雨多日,山间小路有些泥泞。   沈如茵一路走来并未遇见一个活人,倒是看见不少尸体。   看尸体的打扮,应当都是南蛮人。   他们四处零落,身上俱是刀伤,想必是成小队分头寻找时被宁扶清他们围剿。   再走了一会儿,她竟看见一个大大的尸堆,大约有近百人,皆是南蛮人。   她走近查看,便见这些尸体死状恐怖,有的头骨碎裂,已辨不清形容,有的四肢折叠成一个古怪的姿势。   是摔死的。   冷静地下定结论,她后撤几步,方才抬头。   上方果然有连接两山的吊桥,只是已从左侧断掉,长长的铁链垂在右侧悬崖。   看来宁扶清一定是在丛山。   只是追他的人必定不仅仅只有百人,后面没有走上吊桥的人也必定下了乌山再上丛山。   到达南疆时,宁扶清已失踪数日,而南疆的将士也早已行动。失去首领的南疆将士们异常愤怒,也异常骁勇,长驱直入地攻入敌人营地。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确定南蛮人是否已经全数撤回。   虽然她这一路走来都未曾遇见什么人,但想必他们都还在乌山埋伏着。   此刻要上乌山,最近的一条路便是从眼前河流淌过去,再自己开一条路上山。   从现在开始,要万分警惕了。   她摸了摸腰间软剑,将系水壶的绳子系得更紧,在尸体堆中翻出了两把短匕首别在腰侧以便爬山时用,又脱了鞋从尸体上扯了几块布将脚包好,挽起裤腿准备过河。   河水冰凉,她踩在水中的两只腿还在发抖,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恐惧。   想到自己脚上裹的布还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可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脚,后面的路,还不知道会有多艰辛。   过河之后,她将脚晾干穿好鞋,举起水壶喝了个舒坦,朝上游走了几步将水壶装满。   眼前的山灌木丛生,正值十月,是蛇群出来觅食为冬眠做准备的时候。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路选择相对干燥、灌木较浅的地方行走,她幸运地没有遇见什么蛇。   走至半山腰,便看见有了道路。   思考片刻,她还是选择了相对开阔的道路。   比起人,她还是更害怕蛇一点。   毕竟被人砍一刀还不至死,可若是被毒蛇咬一口,那就是真的没命了。   路上她又看见几具尸体,有南蛮人的,也有我方士兵的。   愈往上行,尸体愈多,看来他们也曾经历过激烈的厮杀。   她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装着那半枚玉佩。   那个梦做得很真实,所以她也一直担忧宁扶清此时会不会浑身浴血地躺在什么地方。   山上这样危险,若他真的已是那般模样,活着的可能性太小。   走了半日,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   先前为了轻便,她没有带什么食物。正是金秋之际,想必食物不会太难找。   她摸了摸肚子,想着一会儿若是遇见什么果树,就去摘点果子来吃。   然而好不容易遇见一棵果树,待到爬上去时,又发现这树上的果子竟连鸟都不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到地上。   饿着肚子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她终于看见能吃的东西。   太阳已渐渐转红,快要日落了。   她抬头望了望——再走,就要到山顶了,可她还没有看见梦里的那个地方。   等到太阳落山,在这林子里就是真的很危险。   她咬了咬牙,再找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找到,便先下山。   无论如何,总得留着自己的命,才能去救他的命。   决定下来,她抬脚正欲行走,突然听见了人声!   是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听语气有些兴奋。   她直觉不好,立刻朝着人声过去。   猫着身子穿过一小丛灌木,人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十分近了,她连忙蹲下。   从灌木之间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对方有两个人,皆是南蛮人打扮。   其衣衫破烂,看起来也是在这山中待了不短的时间。   她悄悄地伸手向腰侧,摸着那两只匕首。   以前跟着苍叶练习飞镖时,她的左手始终不算灵活,右手稍好一点,却因练习时间不长,还从未中过靶心,力气也不算大。   她握紧刀把,在心里默念:生死关头,不能出差错。   静数三下,她两只手同时拔刀射向那两人!   那两人也算警觉,听见刀出鞘的声音便立刻回头,可惜已经晚了。   两只匕首,一只正中眉心,是右手扔出的那一只,另一只在后腰,是她先前便瞄准的地方。   右手有力,射向更为坚硬但能一刀毙命的头骨,左手无力,便射向既好瞄准也容易射入的腰部。   所幸老天相助,两发皆到达她满意的程度。   被射中眉心的人当场倒地,另一人捂着腰向她奔来。   她拔出腰间软剑毫不留情地劈过去,刺入那人胸膛。   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倒下,她拔出剑在两人身上又补了几剑,这才瘫坐在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直到松了一口气,她的双手才开始发抖,两只腿肚也不停抽筋。   若是再来第三个人,她大概就只有等死的命了。   此时她才能有闲暇去注意躺在一旁的第四个人。   看见他,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欲哭欲笑的表情。   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与终于找到他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快要支撑不住。   可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太阳正在下落,此时她已经不能再放出金花了。   没有消息就说明她还安全,想必苍叶不会担心。   她撑起身子几乎半爬着挪到宁扶清身旁。   他的脸上全是血迹,身上铠甲也被砍得零落不堪,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但没有致命伤。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想必他是因为太过疲累而晕倒。   此地还算开阔,周围又有许多灌木遮挡,应当比较安全。   她懒得再去移动那两具尸体,四处收捡了些枯树枝,准备就在此处将就一夜。   好容易堆起一个小小的枯枝堆,她忽然想到自己不会打火。   苍天可鉴,她真的没有半分野外生活的经验。   突然眼睛一亮,她看向不远处那两具尸体——这些人在山里生活了这么久,没有火折子也有火石吧?   她爬过去在尸体上摸索了半天,果然摸到两颗火石。   四处收集了一堆枯叶,她兴冲冲地举起两块石头,然后——   妈的,这玩意儿怎么用!   乒哩乓啷鼓捣了半天也没能见着哪怕一丁点儿火星,她终于将石头放在一边,放弃了。   回头摸了摸宁扶清的手,果然冰凉。   她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解到一半猛地一拍脑袋。   ——真是电视剧看多了,解自己的干嘛,不是还有两个死人的衣裳没用嘛!   将宁扶清那破烂不堪又凉得瘆骨的铠甲扒了,给他从头到尾裹上,再将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自其身后将他环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睡得有些迷糊了,怀里的人才终于有了一些动静。   起先是两声咳嗽,随后他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后理所当然地僵在原地。   沈如茵打了个呵欠,不甚清醒地问道:“你醒啦?”   宁扶清:“……”   “你先放开我。”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她这才陡然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放开他,揉揉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宁扶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两具裸尸,皱了皱眉嫌弃地将衣裳扯下来扔在一边,哭笑不得地瞧着她。   “你倒是机灵。”   沈如茵笑呵呵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裳,“我也冷。”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   谈恋爱啊谈恋爱!   妈蛋终于写到这儿了,劳资要多谈几章!!!   明天开始撒狗粮,就问你们怕不怕哈哈哈!   ——————————————————   把喂水的部分删掉了。   查了一下,人在某些昏迷程度是不能吞咽的。   前面喂酒的部分有杜白这个医生在,他说喂就当做在那个程度可以喂。   这里的这个部分,因为女主不是医生,所以不能随便行动,就删掉啦。 第41章 撒糖   他面上一愣,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她大咧咧笑着,“我就开个玩笑。”   宁扶清抬眼看向她发顶, 眼中闪过什么,又看看她的脸,别开目光,低声道:“果真相由心生。”   沈如茵:“……”   你就不能不提这茬!   脑海中咆哮一阵, 却倏见他面上微薄笑意。   她呆住,不知为何, 心里氤氲发暖。   宁扶清自地上捡起一块火石,行至两具尸体前拔出一把匕首。   铁片与火石一敲,便迸出火花, 点燃地上枯叶。   “原来是这样用的啊!”沈如茵惊叹, “我还以为两块石头互相敲呢!”   宁扶清瞥她一眼,轻蔑道:“若是小芜儿, 必定不会如你这般愚蠢。”   沈如茵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说出那句憋了许久的话:   “我不是你的妹妹。”   他头也未抬,“我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说我……”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是说她……”   宁扶清莫名地看着她。   “唉!”她叹了一口气, 恹恹道, “总之, 不管她也好我也好,都不是你的妹妹。”   他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一怔, 低头陷入沉默。   一时只想着要将真相告诉他,却忘了那样重要的事。   芜媛被他捧在心里珍视那么多年,突然知道真相,他一定会难以接受。   算了。   她将手放在心口,按住那块发烫的玉石,好似按住了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即便事实如此,那又如何?   他未曾将自己杀了,就已经是恩赐。   既然当初答应了周冶不再逾矩半分,便应当好好遵守承诺。   火堆已经烧得很旺,他忽然开口,“坐近一点。”   “哦。”她往火堆前挪了挪。   “我是说离我近一点。”他略略偏头,“过来。”   “哦……”沈如茵听话地又挪了挪。   左脚腕被捉住,小腿外侧一条长长的伤口赫然显露,是她先前上山时不小心划的。   后来又遭遇许多事,她也未曾留意。此刻叫他看见,她才陡然觉得这伤口有些疼。   宁扶清将她的裤腿轻轻挽起,冷声道:“水壶。”   “哦……”沈如茵取下水壶递给他,依稀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又回归了最初时傻傻的模样。   “送你的簪子为何没戴?”他低着头,似是无心提起。   她有些委屈,耸了耸鼻子道:“你说那不是送我的啊。”   正在包着伤口的手一顿,又继续缠着布条。   “那你头上现在戴的那支,是谁送的?”   沈如茵理所当然地答:“周冶——啊!你轻点!”   “不好意思,”那人的声音里毫无愧疚,“习武之人,掌握不好力道。”   ……他爷爷的!理由还一套一套的!   沈如茵怒,“是你说不要我戴,这时候又是冲谁发脾气呢!”   “我何曾说过不要你戴?”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宁扶清噎住,半晌才开口道:“我是叫你替小芜儿戴上。”   “妈的!”沈如茵猛地缩回腿站起身,“戴你妹!”   他沉下脸色抬头望她,“坐下。”   “不坐!”   气冲冲地原地绕了几圈,又想起自己先前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她泄气般地乖乖坐下。   即便知道了自己就是芜媛,可当初的错事,却也还是错事——   依旧毫无底气。   “太憋屈了。”她将腿伸回去,几乎要哭出来,“真的。”   然而此时此刻,她仅能为自己送上两个词:自作自受,追悔莫及。   宁扶清捏着她的腿,手上微微用力,“你今日先是违背两年之约,再是不顾小芜儿的性命跑来此处,我还未曾计较,你倒是先发上了脾气。”   “我错了。”沈如茵态度端正地认错。   他满意地点头,“知错就好。”   包扎好以后,他面色疑惑地将手伸进怀中,掏出半枚玉佩。   沈如茵当即睁大了眼睛——这是那另外半枚霜色玉佩!   “这……”她声音不稳,“这是谁给你的?”   他微微侧首,“你知道它?”   沈如茵迟疑片刻,掏出另外半枚,两块合在一起,恰好是一整枚。   怪不得从刚刚开始,这东西就一直在发烫。   宁扶清将他那半枚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半晌才道:“你方才说,不是我的妹妹。”   稍一停顿,他又道:“这玉佩小芜儿自小戴在身上,不知何时竟碎了。嬷嬷将这半枚交与我时,说她有一件事未曾告诉我,若有一日小芜儿愿意告知于我,便会拿着另外半枚来见我。”   “我……”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复摊开手掌,凝神看了许久,“她还说,这块玉佩里,锁着小芜儿。”   闻言沈如茵惊讶地瞧着那块炽热的石头——嬷嬷这话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芜媛的记忆?   那么她那日所做的梦,便是因为这半块玉石?   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夹杂着宁扶清自言自语般的喃喃:   “白家的人,说话都喜欢这般玄乎其玄么?”   沈如茵低下头,“即便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你,你又是否会信呢?”   “不信。”他看向她,“却又信。”   “你这个人……” 她笑得无奈,叹了口气,“你若是想听,我就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看着他点了头,她才继续将所知全部讲了一遍,只略过白洛被人凌、辱一段,但想必聪明如他,也定然猜得到。   他沉默地听着,久久无言。   沈如茵瞧他没什么反应,轻喟一声正欲将玉佩揣回,便听他开口:“能否将那一半也赠与我?”   她愣了愣,将玉佩交给他,又听见他道:“即便如此,在我眼里你与她也不是同一人。”   心里一直梗着的地方终于释然,她笑了笑,“这样最好,我也未曾觉得我与她是同一人,更不希望你将我当作她。”   宁扶清正收着玉佩,听闻此言,嗤笑道:“小芜儿自小过目不忘,很是聪明。你这般愚蠢,如何能与她相比。”   他看了看她的脸,又是一声讽刺的笑声,“竟还长成这般模样。”   沈如茵:“……”   自知吵不过他,她机智地闭上嘴。   两块玉石放在一处,灼着他的胸膛。   一阵风来,刮得火焰乱窜。   他捡起身旁几根枯枝扔进火堆,开口问道:“你为何来此?”   ……这不废话嘛!   她斜眼瞟他,“当然是为了救你。”   他面无表情,又问:“为何要救我?”   “因为我……”   “妈的,明知故问!”她气愤地站起身。   宁扶清不满地抬头看她,“你从何处学得这般粗鲁?”   他扬了扬下巴,“坐下,安分些。”   她跺了跺脚,丧气地坐下,在心里唾骂自己:   没骨气!太没骨气了!   “你……”   “等等!”她截断他的话,无视那人惊讶的神情,“换我问你几个问题。”   他悠然点头,“你问。”   “你来南疆,为何要带上胭影?这里很危险哎,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忍心?你这人真的是……”   “她不是会给你写信?”   “她是会给我写信啊!她是……她……”沈如茵瞪大双眼,“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被他嘲笑:“不到一年的时间,你不但改了小芜儿的模样,还让她结巴了?”   沈如茵没在意他的嘲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手心沁出了汗,脸色绯红,脑子也有些懵。   “不过我当初倒没料最终到会用这个计策。”他看向她的腿,面色阴沉,“如此不忠的属下,回去便将她从玉棠楼撵出去。”   沈如茵看看自己的腿,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威胁她不许将这件事告诉我?你有没有搞错,她是我的属下!”   那人轻飘飘扫她一眼,“既入了玉棠楼,便归我管。”   “不要脸!”   “你说什么?”   “说你长得好看。”   “再叫我听见类似的话,就打断你的腿。”   “……妈——妈哟,夸你好看也不行?”   “跟着周冶不学好,胡扯成|性。”   “周冶的错!”   “我知道。”   “……哈?”   “我说我知道。”他按住她的头,“安分些。”   沈如茵抬眼想看看那只手,却又发现自己不可能看见,只得悻悻地摸鼻子——   妈的好苏!   “睡一会儿。”   宁扶清坐在地上,一只腿弯曲,另一只腿伸得笔直。   此时他正看着她,拍了拍自己那条笔直的腿。   沈如茵:“……”   她指了指那条腿,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那人蹙起他好看的眉,说了一句不是那么好听的话:“你听不懂人话?”   “……”   她突然觉得周冶还是十分善良的。   乖乖地挪过去躺下,她眼珠子转个不停,想要看看他,却又不敢看他。   一声叹息响起,随后眼睛便被覆上一片阴影。   他的手掌温热,语气无奈,“快睡,胡乱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别扭的男主,然而我就是很喜欢这种别扭orz   ——————————————————   关于玉佩的事,文章里写得比较隐晦,怕有的小天使没看明白,所以我在这里再解释一下~   之前周冶就说过白洛是在十五岁那年丧失异能,而那时候白洛还没进宫,芜媛也还没出生,所以她只是以这个玉佩为媒介,将自己的能力锁在里面。芜媛到了十四岁时,玉佩碎了,是因为发挥了作用。沈如茵做那个梦相当于也是一个预言了,这也是因为玉佩一些残余的力量。   总之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玄妙23333   以及,三十八章写木盒埋得深是个bug,木盒应该是白洛当年埋下,后来被嬷嬷挖出来把玉佩装进去然后重新埋的,所以应该埋得不深,前面已经修改啦~   ——————————————————   感谢 白露为衣夜见雪 小天使的雷   上一次没看到真是太罪过了orz   双倍感谢!   我的评论区被你承包23333   大么么~ 第42章 撒狗粮   脸上是他的手, 脑袋后面是他的腿——这叫她怎么睡得着!   她睁大眼睛,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睫毛轻轻撩拨着掌心, 他微微屈起手掌,“你若是不累,便换我睡。”   ……还是累的。   她已经两个月未曾安眠,今日又这样奔波, 看见许多尸体,还杀了两个人, 现下是身心俱疲。   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她又从怀中掏出两个之前摘下来的果子。   “你饿不饿啊?吃这个。”   手上一轻, 果子被他拿走, “知道了,快睡。”   沉默一瞬, 他又道:“十几岁的小姑娘,活得那般操心做什么,当心早早地白了头发。”   沈如茵身子僵住,想起了那个辟邪的锦囊。   心中一暖,鼻子又开始发酸。   真没用, 哭什么!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   指尖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溢出, 宁扶清手指颤了颤, 垂眸看她,却什么也未说。   吃完两个果子,将果核扔进火堆, 腿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   宁扶清看看她,又看看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南蛮人的衣裳,将自己外衫脱下来为她披上。   她面容憔悴,眼眶下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想必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拇指从眼皮上滑过,他轻声道:“你比她坚强些。”   夜色沉沉,他的声音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从今往后,我便当她还在这玉佩里,你务必好好活着。”   “你与我没有血缘之亲,这很好。”   “那时候,我恨自己比恨你更多。”   “周冶说你龌龊,我却比你更龌龊。”   林中寂静,偶有虫鸣。   他沉默半晌,忽然唤道:“沈姑娘。”   看着她受伤的腿,他轻声笑了一下:“自作主张。”   沈如茵再醒来时,天边已泛着鱼肚白。   她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却发现他的手还放在自己脸上。   又看见身上的衣裳,她竟毫无志气地红了脸。   那人一只手撑着额头睡熟,左方离他们不远处还躺着一条插了匕首的蛇尸。   她将衣裳复披在他身上,站起身来轻轻踢散燃得还剩些火星的枯枝堆,又跪坐回他身旁,出神地盯着他的脸。   这个姿势睡觉,一会儿醒来一定会头疼腿疼胳膊疼,要不要帮他换个姿势?   想着想着,突然脑子里又回响起他昨日说的那句话——“活得那般操心做什么”,当下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管他呢,一会儿自己活动活动就不疼了。   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她从怀里摸出金花放出去,决定还是在此处等苍叶过来比较安全。   胭影接收到金花的消息,也必定会带人来。   然而他们还未在此处等到苍叶与胭影,便先撞上了一群南蛮人。   沈如茵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捡回两只匕首,正欲将宁扶清叫醒,却见那人已经穿好衣裳站起身,眼神清明得没有半分熟睡醒来的迹象。   她将匕首扔给他,自腰间取下软剑,正欲上前查看情况,被他拉住往身后一拖,“躲到后面去。”   对上那双眼睛,她听话地垂手退至他身后。   宁扶清就算是身负重伤,也必定比她厉害得多——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紧紧握着剑柄,她全神贯注已然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却见宁扶清猛地转身抓住她手腕拔足便奔。   空气在耳畔迅速流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风的呼啦声。   连宁扶清都做出这样的反应,她想也不想便知道对方必定人数庞大,当下便什么也不问,卯足了力气跟上他。   无奈宁扶清的步子太大,她抡起那双小短腿跟得困难,一路上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   忽然右侧小腿一阵刺痛,她崴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腿,来不及多想便又转回头。   随着奔跑,腿上的那一片疼渐渐晕染开来,由最初的刺痛变为钝痛。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觉得头有些发晕。   不会是被毒蛇咬了吧?   昨天走了那么久都没被咬,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她看着自己被用力抓紧,以致有些发红的手腕,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拖他后腿,心一狠将舌尖咬出血,这才清醒了些。   宁扶清似乎发觉什么,一使劲将她往前方拽了几步,看见她苍白的脸色,锁紧眉一把将她扛在背上。   “想办法让自己清醒,”自他脊背传来的沉闷声音震动耳膜,“舌头咬断也要给我醒着!”   “好,”她抱紧他的脖子,视线已变得模糊,“那我跟你说说话,你不用理我。”   那人没有出声,她便当他是默许。   努力使自己睁大眼睛,她看见他因为多日未能清洗而有些油腻的头发,笑着调侃:“怎么感觉我经常看见你脏兮兮的样子?”   宁扶清:“……”   “不过脏兮兮的也好,看起来才像个人。”   “我平常不像个人?”   “嗯……平常像仙人。”说着她轻轻打了他一下,“我都叫你不用理我了,你累不累啊?别说话,安静点。”   “……现在是谁比较聒噪?”   “我。”她笑嘻嘻的,“当然是我啦,你那么高冷……”   “也不晓得你如此多话的性子是从何处学来的。”他顿了顿,“真是与小芜儿没有半分相似。”   “肯定不一样啊!”她晃着脑袋,“她好歹还有嬷嬷和你呢,可我谁都没有啊。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觉得一个人太冷清,我就假装有人和我一起看,跟他说:‘啊,这个人真好看’,‘这个女人好恶毒’——之类的,嘿嘿。”   他将她往上提了提,“电视剧是什么?”   “戏曲儿。”   “你一个人看?”   “对啊!”   “那戏班子现在散了没有?”   “……”   “我跟你讲点别的吧!”   “好,讲讲你来此之前的事。”   “好啊!”痛快地答应后,她的声音迟疑了一瞬,变得有些为难,“可是我以前没有什么可以讲的啊……”   “年岁几何,是否婚配,父母焉在?”   “嗯……我没有父母啊!也没谈过恋爱,更没有嫁人,过来的时候,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   “嗯。”   “很老。比我大了九岁。”   “……你能不能不提这个!”   “不过未曾婚配便好,我不在意。”   若换了平常,她此时必定已经兴奋得满地打滚了。可现在她的脑子运转困难,难以将前后的话联系起来,闻言只是困惑地问道:“你不在意什么?”   那人闷笑,“没什么。”   “哦……”   “你现在很蠢。”   “在你眼里,我什么时候不蠢?”   “这倒也是。”   眼前是一个分岔口,宁扶清停下来,选了林木更深的一方。   背上的人没了动静,他将她摇了摇,继续引她说话,“你之前……似乎很是孤独?”   沈如茵的眼皮撑不住地合上,勉强着自己回答他的问题:“其实也是来了这里才晓得以前孤独的,那时候也没觉得……”   “这里很好?”   “很好啊!”   “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人陪我,他们都对我特别好!周冶、杜白、苍叶、胭影……嗯,都特别好。”   “还有呢?”   “唔——哥哥也对我很好。”   “哪个哥哥?”   “宁扶眠啊!他特别好,也很可怜,比你还惨……”   “我很惨?我哪里惨?”   “你从小到大多不容易啊!一个人走到现在,真的很辛苦……”   “嗯,是很辛苦。”   “你看吧!所以说那个宁扶胤,他凭什么抢你的皇位……他陷害哥哥谋杀姐姐,他凭什么……”   “谋杀姐姐?”   “恩……谋杀我……那天举着火把来找我的,除了太监,还有穿盔甲的……你说过芜媛是最重要的……等我找到证据,看你还会不会对他那么好……”   “不会。”宁扶清停下脚步,“他未曾陷害我,只是我不知他竟害过你。”   “哼哼,我就知道!我一定找出证据给你看……”   “不必找了,我信你。”   “你、你信我……呸!你谁都不信,你这个疑神疑鬼的性格……”   “你倒挺了解我。”   “那是!”   他将她从背上放下,看见她说话时得意洋洋的模样,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   沈如茵感觉到他们停了下来,朦胧问道:“不跑了?”   “多亏你机警,我们跑得及时,他们追不上来了。”   “哦……可是我……”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特别晕……”   “别睡,”他拍着她的脸,“再坚持一下。”   “恩……”沈如茵答应一声,勉力坐直身子。   宁扶清将她放开,低头查看她的伤口。   伤处肌肤已经溃烂,辨不出原本模样,但可以确定并非毒蛇所咬。   他站起身提起她放在自己背上,“抱紧。”   感觉到自己一颠一颠的,她两只手绕在他脖子前互相抓紧,迷迷糊糊问:“去哪儿?”   “下山。”   “哦。”   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却没有力气多想,又咬了一下舌头,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还醒着,你别急。”   眼前的人没有回话,她却觉得自己好像颠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恩……今天说点啥……   日常给我家男主表个白吧hhh   宁扶清:别指望用这个来弥补你将我雪藏二十几章的罪过。   我:……是是是,我的错……   推个歌:   Winky诗 - 《风华》   特别喜欢班长作的曲子,感觉比别家的古风味儿都要浓一些,这一首纯音听着特别舒服,潺潺流水般的感觉。   看文的时候听歌就和看电视吃零食一样超级享受233333   突然发现这首曲子名字和我第一章的章节名一样hhh 第43章 清创   再后来的情况, 沈如茵便知道得不甚分明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会儿全是白色,一会儿全是绿色, 搞得她晕头转向,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宁扶清折腾。   也不知晕睡了多久,睁开眼时, 首先见到爬满了蛛丝的房梁。   她动了一下手指,微微侧头, 屋子里空无一人。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才看见一名妇人端着一只碗走进来。   妇人发现她醒了,疾步走至床前俯身问道:“你醒了?”   不等她回答, 妇人又将她扶起, 碗沿抵在她唇边,“先喝药。”   沈如茵低头看着那有着好几个缺口的碗, 和碗里黑乎乎有些粘稠的汤药,犹豫片刻,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将药倒进嘴里。   ——苦死了!   妇人见她喝完,满意地拿回碗, 拍了拍布裙, 在床边坐下, 拉着沈如茵的手笑道:“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是从县里来的吧?”   说着,她抚着沈如茵的手背, 羡慕道:“姑娘的夫君待你真好,想必在家中也舍不得叫你干粗活。”   沈如茵低着头,回握住妇人那只粗糙的手,“他不是我夫君。”   妇人一愣,“可是……”又好似想到什么,局促地笑了两声,“嗨,瞧我,真是多嘴!”   言罢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在被子上拍了拍,起身道:“你好好休息着,他们在蒸布呢。”   沈如茵还想问蒸什么布,却见妇人匆匆出了门,一刻也不愿意多待的模样。   呆怔片刻,她无奈地笑笑,掀起被子查看腿上的伤。   左腿上原先用来包扎的布料已经取下,看伤口的模样似乎有些发炎。右腿的伤口明明不算疼,范围也很小,可那一小块面积已腐烂得十分严重,甚至看不清原本究竟伤在哪儿。   她叹了口气,盖上被子,躺下来还未闭上眼睛,宁扶清便与一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几块还在冒热汽的白布和一只碗,男子手上拿着一小坛酒和两把小刀。   宁扶清手臂上多了几条新伤,脸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那男子跟在他身后碎碎念:“乌丛两山是边境线,原本就鲜有人往,自然会长些奇奇怪怪的草木,如今只有这个法子,殿下您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宁扶清一言不发,沉默得像块寒冰,男子看他一眼,浑身抖了抖,遂闭上嘴。   方才看见自己的伤口,沈如茵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了。好歹她也在现代生活了许多年,外伤腐烂需要清创的常识,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古代没有麻醉药,大概——会很疼。   她抓着被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疼也没办法,总比死了好。   宁扶清行至床边,一双眼睛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看出个窟窿。   良久,他伸手掀开被子,冷声道:“出去。”   沈如茵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名男子,想着这句“出去”应当不是对自己说的。   那男子也是迷惑地将屋子里三个人看了个遍,才反应过来地惊呼了一声,“殿下您要自己来?这可不成!您一个人……”他揣摩着宁扶清的脸色,当机立断地变了口风,“属下立刻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宁扶清看了看床边柜子上厚厚的灰尘,嫌弃地皱了皱眉,将手中白布递给她,“自己拿着。”   沈如茵撑着坐起来,正欲乖巧地接过来,又听见他开口:“谁叫你坐起来了?躺回去。”   沈如茵:“……”   好吧,她躺回去。   他看她一眼,提起那坛酒,拆了封送到她嘴边,“喝一点。”   顿了顿,他又道:“多喝点。”   沈如茵不大情愿,“这个太辣了……”   他的眼神冷淡地瞥来,“你是愿意辣,还是愿意疼?”   终于明白他是在把酒当麻醉药使,沈如茵微微抬头喝了几大口。   辣味铺天盖地地涌来,从口腔到鼻腔,再至食管、肠胃,搅得她掉下几滴眼泪。   然而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放下酒坛,将她的右腿提起来放在床边,转身拿了一只小刀,头也不抬道:“闭眼。”   沈如茵闭上眼睛,烈酒带来的醉意发挥了一些效果,让她微微昏沉。   腿上的手迟迟没有动静,她觉得宁扶清可能还是有些紧张,想了想,她轻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伤得特别对称?”   宁扶清垂眼,“什么时候了还能说笑,谁教你这般逞强的。”   她脱口而出:“没谁教我啊!”想想觉得不对,她又道:“我没逞强啊,确实很对称嘛你看!”   他没有回话,闭上眼凝神一瞬,再睁开眼时手起刀落!   剧痛袭来,她一口牙齿几乎要被自己咬碎,额间冷汗涔涔,疼得晕了过去。   宁扶清将那把鲜血淋漓的小刀放在一旁,手指颤抖,端起那只碗将药草敷上,又从她手中扯过那几块白布细心包扎。   小腿上生生凹下一小块,他安静地看了许久,才小心地将那只腿放回,为她盖好被子。   站起身掖了掖她颈边棉被,他俯下身,出神地凝视眼前这张脸。   女孩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额间碎发湿透,眉毛还皱在一起。   他伸手将那双眉抚平,低头吻在她眉心。   “是很对称。”他闭上眼睛,微不可闻地叹气,“傻姑娘。”   走出屋子,那男子还等在门口。   宁扶清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喂鸡的妇人,“我的事情,你同她讲过?”   男子一惊,连忙后退行礼,“属下没有!”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子,咽了咽口水为难道:“她就是一个乡野妇人,殿下您……”   “我没打算将她如何。”宁扶清截住男子的话,“此番是我麻烦了你,我走之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既然答应了让你离开,我便不会食言。”   他回头遥遥望着屋内那人,淡淡道:“你的医术生疏不少。”   男子赧然,头垂得更低,“属下惭愧。”   “也罢。”宁扶清将药碗和小刀递给他,“只是这屋子着实该清扫一番,好歹也曾是军中之人,说出去叫人笑话。”   男子应下了,眼看着宁扶清似乎要走,急忙唤住他:“您要去哪儿?”   “你熬的那药……” 宁扶清止住脚步,“我去摘几个蜜橘。”   “可您的伤……”   “小伤,无妨。”   目送宁扶清的背影远去,男子掂了掂手中的两件东西,摇头长叹。   沈如茵醒来时正看见宁扶清站在她床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两个小橘子。   “起来喝药。”   想到先前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沈如茵忍不住瘪嘴,“怎么又喝药啊……”   宁扶清面色如霜,“你喝不喝?”   “我喝我喝!”她乖乖接过碗,咬牙一鼓作气地吞了下去。   宁扶清将橘子递给她,“今年冷得早,橘子不算甜,将就。”   沈如茵一愣,没想到他还能有这样温柔细致的一面,一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谢恩一般捧着那两个圆溜溜的小东西。   剥开橘子刚送进嘴里,她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还没咽下去便要说话,一下子呛住,引得面红耳赤。   宁扶清皱眉拍着她的背,“急什么。”   “苍苍苍……苍叶!我我我……金华金花!”   她一面口齿不清地嚷嚷,一面伸手进怀里掏东西,却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换掉,于是抬头求助。   他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橘子,“你在乎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摆摆手,呵呵笑道:“不多不多,也就几个。”   那人没什么表情。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去找,被他冷冷呵住:“乱动什么!”   沈如茵动作一僵,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们现在去找我了,山里很危险,总得通知他们一下……”   “知道了。”他弯腰从她手中夺走另一个完好的橘子,“看来没那么苦。”   沈如茵:“……”   见他转身,她忙不迭补道:“就是那个小竹筒,像爆竹一样的东西,放出去就成!”   那人本已走了两步,闻言忽然又折身回来将她手里的橘子全部抢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我自己吃。”   ……   ……   ……   啊啊啊这个人真是小气得令人发指!   宁扶清出去不久便返,她惊讶地问:“这么快?”   “我让阿齐拿到镇子里去放了。”   “镇子里?很远吗?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我答应过阿齐,不让别人来打搅他。”   沈如茵半晌没有回音,他抬眼,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神,略感不自在,“看我做什么?”   “没想到啊没想到,”沈如茵啧啧感叹,“您也有这样善良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推首歌:   HITA - 《洛阳夜雨》   班长的曲塔姐的音,就一个字美! 第44章 宁扶止   “我不善良, 欠人情而已。”他沉着脸,“你若是精力过盛, 便去帮着干活。”   沈如茵埋怨:“我可是伤员哎,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沈姑娘,”他漠然道,“你话很多。”   “你能不能别沈姑娘沈姑娘地叫啊, 显得特别生分。”   “我们很熟?”   “……当我没说。”   沈如茵缩回被窝,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半张脸, 一双明眸锁住他,“我要睡觉了,你不走站在这儿干吗?”   宁扶清纹丝不动地站在床前, 她觉得自己眼皮抬得有些累, 合眼正欲转个身,忽闻他开口道:“你将我唤作什么?”   “皇……不对。”她拉下被子露出嘴巴, “你想要我怎么叫你?”   “随你。”   他一甩袖子扭头就走,沈如茵忙将他唤住:“叫你清清好不好啊?或者阿清?宁宁?扶清——这个不好听……还是叫清清吧我觉得清清好听又顺口!”   “茵茵?”   他停住脚步,低声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念了两遍,回身道:“叫清清,我喜欢。”   “……你认真的?”   沈如茵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高冷霸气的堂堂三皇子, 竟然真的愿意让自己这样称呼他。   她只是开个玩笑啊!   “我还是叫阿清吧, 这个好一点。”   她觉得在心里意淫一下“清清”这个名字是可以的,但真要对着这块冰山叫出这个称呼——难以下口。   “随你,”宁扶清面上带了一丝笑意, “我这个名字真是取得极好。”   “其实……我觉得宁扶眠的名字最好听。”   “我的最好。”   他不容置喙地肯定自己,随后从容地推门离开。   沈如茵尚自在脑子里回忆这几个皇子的名字,最后下定结论,果然还是宁扶眠这个名字比较好听,思罢她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第二日清晨,阿齐从镇里回来,说是苍叶已经到了。   沈如茵这才知道阿齐昨日一夜未归,顿时很是内疚。   宁扶清看她一眼,对阿齐道:“改日我会遣人给你送些东西到镇里,届时你记得去领。”   阿齐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看向沈如茵,冲她做了个鬼脸。   而某人此时未曾注意到有何异样,天真地认为宁扶清对待属下很是不错。   想到苍叶尚在等她,沈如茵待在屋子里如坐针毡,最终成功地烦得宁扶清妥协,叫阿齐借了辆牛车载他们。   如她所猜,不仅是苍叶,胭影果然也带了几个人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她有些面熟,却一时之下想不起来是谁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白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冠上的花纹繁杂细致。其眉眼清淡,气质也清淡,一双桃花眼清澈如水,脸廓柔和,仍是少年模样,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看清那人腰间玉佩之后,便是不用想,她也猜到来者的身份了——   宁扶止。   苍叶看见她,连忙上前察看她身上的伤口,确认已无什么大碍之后长松了一口气,“若姑娘有个什么好歹,属下真是无法向先生交代。”   闻言宁扶清微微挑眉,“向他交代什么?”   苍叶愣住,“这……”   “身为属下,莫要逾矩。”   宁扶清的声音里好似带着冰渣子,冻得沈如茵浑身一颤,讨好地笑道:“他们于我,不仅仅是属下。”   “哦?还有什么?”他眼光扫过她,面色冷淡。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沈如茵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恼,正色看向他认真道:“你是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于你而言,属下千千万,自然也不会将谁放在心里。可于我而言,他们都是在我最无助时陪伴我走下去的亲人与挚友。”   宁扶清平静地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照你想的做。”   沈如茵一时没能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心里没来由地发紧。   她好像说错什么话了……   可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说错的部分,反而关注到了另一个地方。   待他们说罢,宁扶止才上前来对着宁扶清作了一揖,恭敬道:“兄长。”   宁扶清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应了声“恩”,便从他身侧走过。   传言宁扶止与宁扶清不和,可如今看来,怎么感觉只是宁扶清单方面冷淡?   沈如茵瞥了宁扶止一眼,也不好与他多做接触,被苍叶扶着跟在宁扶清身后。   走了几步,宁扶清正要上马,忽闻宁扶止大声道:“兄长您为何总不愿信我?”   他当街便这般大吼,引来行人纷纷注目。   沈如茵心想,他一定也是积怨已久,否则身为皇子,无论如何不至于做出此种行为。   宁扶清一手牵着缰绳,未曾回头,“我只信耳闻目睹。”   “可耳闻目睹也未必就是事实!”宁扶止站在原地嘶吼,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为何这许多年来您总是偏执己见?”   宁扶清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冷冷回睹,“回营。”   宁扶止还要说什么,被沈如茵一巴掌打在肩上,“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先回去。”   这位先前也不知被什么冲昏了头脑的四皇子终于幡然醒悟,一拍脑袋道:“是我糊涂了,妹妹教训的是。”   沈如茵:“……”   这些人怎么一个二个都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啊!他们的脑子都长成了过目不忘的么!   她看着宁扶止行动迟钝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以前认为他睿智实在是眼瞎。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孩子!   宁扶清将她提上马坐在他身前时,她尚在回忆宁扶胤的模样。   不知为何,见到宁扶止时,她就总忍不住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   她记得,宁扶止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左右,也就是比宁扶胤年长一岁有余,可他却是远不如宁扶胤成熟。   第一次见宁扶胤时,少年面庞稚嫩,可她直觉那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心思深重。   而那时她看见宁扶止,只觉得这人无欲无求。如今再见,她又觉得这人实在干净得过分,与他眼神相遇时,竟有整个人都被净化之感。   这大概是皇宫里唯一一个在爱护下长大的孩子罢?   她咬着下唇,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很是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在赶路,晚上才有时间写,所以有点短23333 第45章 信任   “茵茵。”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温润如玉却又带着半分清冷的声音, 沈如茵脊背一僵,耳根子发红。   这还是第一次, 他这样唤她。   她略略低头,应道:“恩?”   身后的人似乎在犹豫,半晌,他夹紧马肚加速甩掉身后的人, 微微伸长脖子靠她更近,“你觉得我做错了?”   他的语气里, 有一丝不属于她眼中那个宁扶清的情绪——迷茫。   她未曾想过,果决如他,有一日竟会带着这样的语气说话。   这很不像他, 可又分明是近在咫尺的他。   联系到方才宁扶止的行为, 她大致能够猜出宁扶清此时心中百般纠结的是什么。   他会开口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会向自己问这样的问题, 让沈如茵觉得十分欢喜,又觉得十分苦涩。   他活到现在,大概没有什么能够放松的时候,更没有几个能够倾诉的对象。   可是没有谁是无懈可击的,再强大的人, 终究有疲累的一刻。   她微微垂眸, 反问道:“你可曾有全心全意信任过哪个人?”   风声呼啸里掺着他的回答:“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继续问道:“连芜媛也不曾么?”   “她与我谈不上信与不信。”   这句话, 沈如茵是理解的。   因为芜媛与他的关系,与别人不同。   芜媛于他,只是需要被保护的妹妹。她独自生长在冷宫中, 没有任何能够伤害到他的力量,也没有任何要伤害他的理由。   可若是某个弟弟,那便不同了。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去伤害他。   不是不能信,而是不敢信。   “我没有办法评论你对与不对,只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   她缓缓俯身,伸长手去够他的。   终于触到那双冰冷的手,她轻轻笑了笑。   “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是凭心判断的。”   宁扶清松开一只手将她扶正,“这就是你轻易信人的理由?”   “我没有轻易信人。”她看着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你以为我说将他们当做挚友当做亲人,就是信任了?不是,不是的。待人好与信任,是两件事。”   她蓦然叹了口气,“就如同我待你好,甚至愿意拼了性命来救你,但我依然无法信你。在你身边,我依然时时刻刻担心,你会将我杀了。”   “所以,你也没有信任何人。”   “不,我信周冶。”   此言一出,身后的男人明显不悦,放在她腰上的手箍得她要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两人素来不和,挥舞着将他的手拍下来,好笑地责道:“你不开心也没用啊,我就是信他。”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即便他曾经欺瞒我,我也信他。”   “为什么?”宁扶清的声音冷得要结冰。   “就是感觉啊!”她憨憨笑了两声,“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原本几个人里我最怀疑他,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最值得怀疑。但是慢慢相处下来,我就知道,他是真心待我好,事事为我着想,无时无刻不担忧着我的安危。   你不知道,周冶看起来小气得很,其实内心最是善良。尤其,禁不住有人对他好。一旦有人对他好,他就死心塌地的……”   “你倒是很了解他。”   “这句话怎么很是耳熟啊?”沈如茵有些骄傲,“别的不说,识人这一点,我还是不错的!”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我跟你讲周冶的事,就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对了。宁扶止若真的不值得相信,你也就不会来问我了,对不对?既然你自己心里都在疑惑,为什么不尝试着信他一回呢?”   “不愧是年长我九岁,说起道理来,竟也井井有条。”   “……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了。”   他闷笑两声,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不会杀你,你大可放心。”   “哦,多谢哦。”   “你今日的教导,我都记下了。还有,”他的语气带着些微落寞,“我未曾不将属下放在心上,也未曾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我……”沈如茵喉咙有些梗,“那句话是我说错了。”   她拉着他的手,重复道:“是我说错了,你不要……”   你不要难过。   她想说你不要难过,却又不知这样直接地指出究竟好不好。   将那两字咽下,她想,他必然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那时说出那段话,她心中就很是后悔。   他大抵只是怕自己错信了什么人,才有那句疑问,而她却用那样的话去刺他。   她原以为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却还是伤了他。   “我还不至于如此脆弱。”宁扶清按住她的头顶,“周冶若待你好,便不该教得你这般操心过甚。”   “他待我倒是无微不至,可到他自己,就很是任性。若我不操心,谁来操心?”她拍了一下头顶上的手,“你也是一样!什么都藏在心里,要叫人猜。总有一日我要被你们俩折腾得过劳死。”   “你为何要操心我?”   “我……妈的!明知故问很好玩是吧?还问了一遍又一遍!”   “你说的‘明知’,与我的‘想知’,并非是同一样。”   “那你想知的是什么?”   “罢了。”   “你看,又不说了!”   “到了。”宁扶清勒住马,下马后将她也抱下来。   沈如茵还想问方才没问出来的话,却见那宁扶止牛皮糖一般黏了上来,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望着宁扶清,活像被抛弃的小寡妇。   沈如茵真想用“梨花带雨”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宁扶止。   经过沈如茵教导后的宁扶清态度温和了不少。   他将马交给一名小兵,看了宁扶止一眼,抬了抬下巴道:“进去再说。”   南方的天气一向湿润,但每每临近冬天,便会干燥些。   沈如茵看着军营中的环境,那种不想让将士们再上沙场厮杀的愿望更加强烈。   但愿这一场政变,可以少流一些血。   她环视周围,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这个状况,似乎已经不需要她找什么证据让宁扶清反了。   因为宁扶清没有死,而且再度回到了军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满课……【众:你总是有借口!   好吧,其实最近有点卡文。   就是那种明明知道接下来的情节怎么走,但就是莫名其妙写不出来的那种卡。   可能是因为春天到了吧【有什么联系?   23333   清明节要出去玩,给自己放个假嘿嘿嘿   春天到啦,小天使们也出去散散心踏踏青休息休息眼睛啥的~   ————————————   我文里的南疆也不是很南,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大概就到长江边上的重庆四川这里 第46章 争执   南疆驻军庞大, 军营也修建得十分宏伟。   沈如茵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建筑,一路走一路感叹。   知道那两兄弟有话要说, 沈如茵自觉地带着胭影与苍叶退下。   她腿上伤口疼得紧,便寻思着先去休息一会儿,却见苍叶对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免疑惑道:“有事?”   苍叶与胭影对视一眼, 嗫嚅道:“此事告知姑娘,还请您千万莫生气。”   沈如茵皱了皱眉, “什么事能让我生气,难不成是周冶擅自跑去白家了?”   苍叶正在胸前掏东西的手一顿,无奈耷着眉毛递给她一封信。   信是宁扶眠写来的, 他们果然已经先一步前往白家。   “这个周冶!”沈如茵气得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先前苦口婆心劝他的话,他都当成耳旁风了!”   胭影为她倒了一杯茶, “您打算如何?”   “先将兄长交代的事情办了罢。”   她展开信纸,上面更多的篇幅,都是在讲这件事。   宁扶眠追查当年玷污白洛那个人时,顺带查到了另一件事。   那人是白荷身边一名暗卫,在白家时已对白洛心有觊觎。不过, 白洛留下后代是白荷与其父皆不愿看到的结果, 因此此事并非白荷指使。但他曾被白荷派去做了另一件事——杀一个府医。   这名府医乃是白家的府医, 不知何故流落到京城,被白荷下令除去。   这暗卫一生作恶无数,最后一刻却良知未泯, 饶过了府医身怀六甲的夫人,并给了那夫人一些钱财,叫她逃离京城。   宁扶眠怀疑此事与当年芜媛祖父之死有关,派人探查许久,最终确定那位夫人逃到了南疆。   信中附了一张妇女的画像,宁扶眠叫沈如茵务必将此人寻到。   “十五年了,”沈如茵叹了一口气,“这怎么好找……”   “前几日遍寻姑娘不得,属下收到此信便拆来看了,已派人寻了多时。”胭影单膝着地抱拳道,“擅自行动,还请姑娘责罚。”   “无妨,”沈如茵将她扶起,“你做得对。这几日可有什么结果?”   “南疆乃是国之边境,本就人流纷杂,何况时日已久,确难查到什么消息。”   “你……”沈如茵顿了顿,“都查了哪些地方?”   “因考虑那妇人独自一人,又是外来,属下便吩咐他们择重搜查市井小巷与城外村郊等地。”   “去查一查各户人家的佣人,还有……”她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十五年过去,那妇人不一定在世。城中和我一般年龄的少男少女,也都查一查。”   “是。”   灰烬散落在桌上,沈如茵扶桌站起,正想去躺一躺,忽然听见屋外走廊传来一串铃铛似的笑声,连带着少女娇柔的惊呼:“听说阿清哥哥回来了!”   接着便是一阵活泼的跑跳声,和婢女们连连关切的“小心”。   那句“阿清哥哥”相当刺耳,沈如茵忍不住停下脚步,不满道:“军中怎会有女子?”   转而想到自己也是个女的,她瘪了瘪嘴,“这谁啊?”   “一位已故校尉的独女。”胭影上前扶住她,“那校尉为救三殿下而牺牲,其妻早亡,仅留下这个女儿。殿下可怜她孤苦,便暂且将她接到这里来照顾。”   “多派些人在家中照顾就是,何苦要接到这里来……”   “一个孤女,在家中难免会被族人欺负。恰好此女也到了适婚年纪,殿下虽已被流放,但在南疆,地位却是极高的,想必他是打算做主给许个好人家。接到这里,也是权宜之计。”   “好吧。”   听了胭影这番话,她也觉得这个女孩可怜,便按下心中不满,将此事抛在脑后,随宁扶清去安排。   睡得迷迷糊糊时,胭影将午饭端到她房里。   吃过午饭,她也没了睡意,便叫胭影找了一本书,倚在窗边看着。   若是在以前,她对书本的兴趣其实并不大。到了这里,许是因为平常太无聊,她便爱上了看书。   军中的书大多是兵书,她一手撑头一手卷着书,竟也能看得下去。   苍叶与胭影都自去办事,留她一人在此处,她也不觉寂寞,反觉宁静。   只是这宁静持续得不久,她就被喧闹打断。   院中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正在与两三名婢女嬉戏打闹,瞧见她时,那女子也是一愣。   沈如茵放下书,眼瞧着女子朝她走来。   两人隔窗相对,女子眼中有明显的敌意。   “她是谁?”女子一手指着她,却并不问她,转而问身边的婢女。   婢女们纷纷摇头,只有其中一个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听说殿下回来时带了一名女子,想必就是她了。”   沈如茵觉得这群人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指指点点,实在很没有教养,再一想这军中除了自己和胭影,恐怕就只有那位校尉的女儿了。   校尉为国牺牲,她也不好与这位小姐起什么冲突,索性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哪知那位小姐并不打算放过她,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扒住窗户,扬首道:“你躲什么,金贵得见不得人么?”   沈如茵忍着怒气微笑以待,“我是怕扰了姑娘们的兴致。”   “什么姑娘们!”那女子撅起嘴,“她们是婢子,我才是姑娘,怎能混为一谈?”   几名婢女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沈如茵也皱着眉,心想这人好生骄纵,却又不便发作,只得继续笑道:“是我说错了,姑娘莫计较。”   “我偏要计较!”   女子大力扇开窗户,沈如茵原以为她柔弱,手上没使劲,一时不察被木头棱边勒了手指,脚上也没站稳,腿伤一痛,使得她踉跄一了下,腰部撞上桌子角,疼得她渗出几滴冷汗。   她猛然抬头,目光发狠,当下便想发作。   手扬到半空却又想起若她此时惹了麻烦,最难办的终究是宁扶清,力道一软欲收回手,被那女子用力拍开,瞪眼惊叫:“你竟然还想打我!”   女子掐住她手腕,将她往窗前一带,胸口撞在墙上叫她差点流出眼泪。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小瞧了这个丫头。   毕竟有个当校尉的爹,怎可能是个柔弱小姐。   妈的,忍不了了!   沈如茵发力甩开手,在那女子额头上一推,使得她仰头接连退后几步。   女子捂着额头,看沈如茵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嚼碎下肚。   沈如茵恨她一眼,砰地一声关上窗,听见窗外骂骂咧咧的声音:“粗鲁泼妇!残花败柳!定是你死乞白赖,阿清哥哥才会带你回来!”   残花败柳这个词用得着实过分。   沈如茵自地上捡起方才被自己碰落的书,心想看在那野丫头爹的份上,这一次就不再计较。   她揉了揉胸口,暗忖这两坨肉实在太娇嫩,有时候还真是个负累。   身上各处都疼,她也没了看书的心情,蜷在床上等伤痛过去。   朦胧间沉睡过去,醒来时已是黄昏。   胭影进房中唤她,说是宁扶清叫她去用晚膳。   自回到军营便不曾见到宁扶清的人影,想来也是忙得紧。   可她现在不怎么想见他。   一想到那个野丫头,她就很是烦躁,甚至有些迁怒于宁扶清。再想到饭桌上也许还有那个人,她就更不想去。   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拉起被子盖住头,瓮声道:“我不去。”   胭影觉得不对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您不舒服?”   “没有。”她在被子里扭了扭,“我不饿,你去吧。”   “那您稍候,属下去给您端来。”   她张口想说“不必”,却又觉得确实有些饿,便沉默着不回答。   胭影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疑惑离开房间。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沈如茵按住它,心道胭影怎的这样慢。   一口气还未叹出口,便闻门被推开,脚步声比胭影稍重,一听便知是个男子。   沈如茵坐起身,扭头看见宁扶清提着食盒站在屋子正中,身影颀长。   月光依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   委屈顿时如山洪爆发般涌出来,她怕自己眼圈泛红的模样被他看见,侧头稳了稳情绪。   宁扶清将食盒搁在桌上,点亮烛火,走至床边,弯腰探上她的额头,又执起她手腕按住脉搏凝神片刻,方松了一口气。   “怎的叫你吃饭也不来?可是伤口疼?”   他声音本是与平常一般的无波无澜,此时听在沈如茵耳中,却觉得很是温柔。   “不疼。”她看着他的手,笑了笑,“你还会把脉啊?”   “略知一二。”他掀开被子,“下来吃饭。”   “噢。”   伤痛之后的喜悦总是尤其强烈。   正如她此刻,欣喜之情将白日里的委屈尽数掩埋。   宁扶清带来的食盒很大,装了四碟菜,还有两碗饭。   她惊讶抬头看他,“你也没吃?”   “恩。”宁扶清淡淡应着,摆好碗筷,“坐。”   她坐下来握住筷子,搅着微微泛黄的米饭,终究没能忍住,开口问道:“那个校尉的女儿……”   “先吃饭。”宁扶清打断她,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菜送到她碗中,“我一向护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助攻炮灰23333 第47章 黑化?   戳了戳米饭上的菜, 沈如茵在想,他所说的护短, 是护哪个短。   吃到还剩半碗饭时,宁扶清已放下筷子,将桌上菜碟移到她碗前。   “慢慢吃,我说你听, 不要搭话。”   她从碗后露出半张脸,怔怔答了声“恩”。   宁扶清点点头, 接着道:“听闻你白日里与安安起了争执。”   安安……叫得真亲密……   她耸耸鼻子,猛扒了几口饭。   “她本姓安,单名也是一个安。”   宁扶清看她一眼, 顿了顿, “安校尉临死前将她托付与我,此情不可不还。但这是我的情, 与你无关,我何时叫你为了我受委屈?竟因此连饭也不吃,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资格与我同桌而食?”   “……”   沈如茵抿嘴偷笑,因他这几句话解气不少。   “众人看在她父亲的情面上,待她很是宽容, 未想反叫她愈发跋扈。”他眸色沉沉, “安校尉在世时为她定的那门亲事, 也是时候择个吉日了。”   沈如茵不住点头,这个碍眼的家伙的确该早早送走。   然而碍眼的人在接下来的好几日里都未曾来碍她的眼,听说是哭着闹着非要粘在宁扶清身后, 而宁扶清也不知因为什么缘由,任由其跟着。   不过被喂了一颗定心丸的沈如茵并不如何担心,反倒是他与宁扶止忙着南蛮与军中之事,顺带着安安也整日里不见人影,叫她清静不少。   清静的日子享受了约莫十来天,沈如茵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寻找那名府医的家人,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周冶那个杀千刀的不顾死活跑去和固,而她又被这件事拖着不得分|身,真是十分惆怅。   沈如茵坐在桌前看着手中胭影呈上来的报告,觉得眼睛有些涩,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走走。   刚推开门便见长廊廊顶挂着一排红灯笼,看起来甚是喜庆。   她正想抓个小丫鬟问问,便见一名不速之客迎面而来。   安小姐穿了鲜艳的大红嫁衣,被几个婢女簇拥着,看见她,挑衅地一笑。   沈如茵退步关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生怕招惹了这位姑奶奶。   看着模样,安小姐怕是要嫁了。   她倚在门后,捂着嘴笑出声来。   然而得意了没多久,门就被砸得啪啪啪地响。   沈如茵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大小姐不会是专程来找她麻烦的吧?   她将门闩上,觉得决定还是躲为上计。   门外很快就传来安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胆小鬼!你躲什么!”   说着她又笑了两声,“你是不是知道了我要嫁给阿清哥哥,所以不敢见我?”   沈如茵:“……”   撒谎也要过脑子啊姑娘!   房内许久没有回音,安小姐失去了耐心,抬脚使劲踢了一下门,“不过是一个从路边捡的乞丐,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沈如茵松了一口气。   穿着嫁衣四处跑,这孩子也是真熊。   不过这种熊孩子她在现代也见过不少,权当她年少不知事,罢了罢了,反正都要嫁了,只是可怜了娶她的那家人。   沈如茵后来才知道,那日试着嫁衣的安安得知自己要嫁的人并非宁扶清时,冲出去就要寻死,未果后便跑到自己跟前来找不痛快。   而那日之后,安安却突然安分下来,说什么做什么,俨然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只是沈如茵坚信狗改不了吃便便,说安小姐洗心革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正如此时,安小姐一口一个沈姐姐地叫着,柔弱乖巧地挽着沈如茵的手臂,央求着陪她去看首饰——沈如茵的心情就如同吃了苍蝇。   说什么看首饰,实际上必定兜着一肚子坏水算计着要怎么害自己,脑袋撞了墙她才会答应。   “姐姐我腿伤未愈,不便出门,妹妹一路好走。”   沈如茵微笑着正准备阖上门,便见安小姐露出狰狞本相,咬牙切齿道:“你不觉得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的手下了么?不怕她死,你就尽管在这屋子里躲着!”   “手下?”沈如茵猛地抓住她手腕,“哪个手下,你给我说清楚!”   眼见终于将她激怒,安小姐面色反而平和不少,玩弄着指甲怡然道:“那个叫苍叶的太厉害,我可不敢惹。可是另一个,本小姐还是有能力惹一惹的。哦,对了!”   她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串金色的小铃铛晃了晃,“我晓得你胆子小,怕你不敢信,就拿了个信物来,你瞧瞧,眼熟吗?”   沈如茵的瞳孔猛然一缩——那是暗香中人从不离身的铃铛,用来感应金花的铃铛。   她摸了摸自己胸前,那里也挂着一只,是周冶后来交于她的。   “安小姐,”沈如茵的声音已如寒冰,“先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我只当你年幼,未曾放在心里。可如今这事,实在过分了些。”   “呵呵年幼!”安安笑声尖锐,“比起你这幅狐狸精的模样,我倒确实青涩了些。若没有你,阿清哥哥也不会将我嫁给别人!”   她再次晃着手中的铃铛,金色的小东西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等着替你的手下收尸,要么——替她死。”   “不好意思,最先死的,可能是你。”   沈如茵突然发力夺下铃铛,钳住安安双手背在她身后,一脚踢向她膝窝,顺手扯了她腰带将她绑了个结实。   “若是不肯老老实实告诉我胭影在哪儿,我就扒了你这身衣裳,让你在军营四处见见光。”   安安咬牙侧头,“若是我少了一根汗毛,她立刻会成为一具尸体。”   “看来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了。”沈如茵伸手就去脱她的衣裳。   “我不在乎!”安安咆哮,“是她的命重要还是我的清白重要,你自己掂量!”   沈如茵气极,反手一个巴掌,“你说不说!”   “哈哈哈!我说了你就敢去么?”安安的半张脸高高肿起,却笑得愈发肆意,“那个地方,可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如茵面若冰霜,提着她就要往外走,听见她冷笑两声,“你可想好了,阿清哥哥与阿止哥哥带着你那个手下离开了,若是让军中的各位叔叔看见你这般欺负我,可没有人替你做主呢……”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沈如茵脚步不停,“我看谁敢拦我!”   作者有话要说:  shi会被和谐,改成便便,莫名觉得很萌哈哈哈 第48章 寻春苑   嘴上虽这般说着, 她心里却是明白,若真提着安安, 她必定走不出大门。   这坏丫头大概原本就设好了圈套等她钻,最终还是痛快地交代了胭影所在之处。   她将安安敲晕了锁在柴房,尽管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她也得去。   胭影的铃铛假不了, 若真有什么事,她怕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安安所说的寻香苑, 沈如茵原本以为是花楼妓馆之类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个富贵人家别院。   这富贵人家,还是非同一般的富贵人家, 是居于四大家族之首的那个大家族——姜家。   寻常百姓并不能知晓这里住着的究竟是姜家的哪位达贵, 只晓得每年临冬,便会有姜家的马车来到南疆, 在寻香苑住到开春,才慢悠悠离开。   沈如茵想,有这般闲心的,估计不会是什么主要人物,顶多是个旁支。   她来不及思考安安怎会与姜家的人扯上干系, 只是四处打听关于寻香苑的消息。   据说这位贵人每年来时都会带上许多护卫, 队伍浩荡, 却也不如何招摇,从不与当地显赫们打交道,一副只是来南疆避寒的模样。   只是他虽不与别人打交道, 却有许多人上赶着巴结,争先恐后将自家姑娘送过去。   而寻香苑也从不拒绝,每收一位姑娘,便会给这家人送来数额不定的钱财。   久而久之,原本以攀附为目的行为演变成了卖女儿。   送去的姑娘从来没有回音,渐渐的,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都不会再送人过去,反倒是家中揭不开锅的穷人家,会为了生计将自家女儿送去。   若有旁人指责,这些人家也能反驳“是为了送女儿去过好日子”。   女儿从来不与家中联系,大概是乐不思蜀。也罢也罢,只要女儿过得好,是否与家中联系,又何必在意。   听到这里,沈如茵就晓得安安大概也是按照这个法子将胭影送去的。   只是胭影并非寻常女子,她究竟为何会被安安暗算,恐怕只能找到她才能得知了。   沈如茵挨着去探访那些送过女儿的人家,哪知那些人一听她是要问这件事,都见了鬼似的闭门谢客。   她自知身手不如胭影,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方法,她用了只能白白将自己也搭进去。   如今之计,只能先去寻香苑看看,若能找到其守卫的漏洞,那是最好不过,若是找不到,再想别的法子不迟。   她摸了摸胸口处,那里揣着离京时杜白给她的一个小瓷瓶。瓶子里装着杜白新研究出的毒|药,据说就是用蚀骨蛆做出来的。   老实说,若不是因为这瓶药,她几乎快忘了杜白是个大毒王了。   彼时杜白兴致盎然地要给她讲一讲此药的做法,被她义正辞严地拒绝。   主要是怕听了以后,再将这玩意儿带在身上,就会膈应得慌。   杜白那人,平日里一副白面书生的形象,未想做起毒|药来真是毫不留情。   据他所说,这毒还没来得及研究解药,而幸好此毒不至于置人于死地。   他用了“幸好”这个词,让沈如茵推翻了他以往在自己心里的全部形象。   因为她觉得,这个毒|药比直接杀死人更狠。   不过,既然那些人抓了胭影,让他们尝尝这毒|药的味道,也未尝不可。   ……她刚刚怎么忘了给那个安安吃一颗?真是失策失策。   寻香苑位于较为偏僻的一处,周围都是荒地,远远望去便能看见门口站了两排总计约十人的护卫。   匾额上的题字刚正有力,门前种了两排杨柳。仅从表面看来,宅子的主人应当是比较有品位的。   由于四处没有遮挡,她只能佯装过路,离得远远的慢悠悠驾马从正门走到宅子后方。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丧心病狂的主人竟在宅子后门安排了更多人手护卫。   这……就相当棘手了……   其实就在走出军营大门之时,她还曾想过要不要坦露自己的身份,召几名士兵跟着。   然而转念一想就知道此事不可行。   这里虽可以说是宁扶清的地盘,可他们认的是宁扶清,而不是自己这个公主。只怕到时众人不仅不会保护她,还会杀了她。   毕竟,远在京城的那位一直表现出来的,可是对她这位姐姐的极度尊重与爱护。   宁扶清信她,不代表南疆众将士愿意信她。   况且,就算他们都愿意相信,自己也有私心。   好不容易脱离了兄妹的关系,怎能又这样亲口说出是他妹妹的话呢?   沈如茵坐在马背上,心想自己好像还从未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出来办过事。   即便上次在丛山救宁扶清,她也总能想着还有苍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说起苍叶……   沈如茵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将自己浑身摸了个遍,终于找出一只小竹筒。在此时看来,这真是一只相当亲切相当可爱的小竹筒。   有了金花,她就如同有了后台,底气足了不少。   现在将金花放出去,苍叶顶多半日便会赶来。   她松手放出金花,调转马头朝寻香苑奔去。   不得不说,寻香苑的位置选得实在很好,四面八方有任何异动都能立刻观察到。若想要进入寻香苑,除了硬攻别无他法。   可她没有能力硬攻,于是选择了最初被自己的否定的方法——入虎穴。   区区半日,她还有信心撑下去。   门口的护卫见她冲过来,纷纷拔刀相对,厉声问道:“何人擅闯!”   沈如茵翻身下马,正要答话,忽闻有人道:“想必这位就是沈小姐了。”   此人声音婉转清澈,初闻以为是个女子。待见到那人面目时,又觉雌雄莫辩。   先前他站在门角阴影处,远远望去无法注意到,此时他从阴影中走出,身姿竟很是曼妙。   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容,柳眉如黛,一双凤眼细长,樱唇小巧,如桃花染色。   他一头漆黑长发及腰,仅用一根丝带绑了,慵懒地垂在一侧。说话时略带了笑,尽显阴柔之美。   若非他一身白衣是男子装束,沈如茵便要以为他是个女子了。   这一刻,她才深深切切地明白什么叫男生女相。 第49章 柳生   那人朝她走近, 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小姐里面请。”   护卫们见此情况,纷纷收刀回鞘,后退一步列成两排。   沈如茵没说话,跟着那少年步入大门。   他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行事做派却十分老成,更像府上管事。   寻香苑内修得宛如神仙居所, 入门便是巨大的莲花池,池中红莲即便到了现在这等时节,竟也未凋谢。   曲栏水榭临于池上, 具以朱漆装饰。池边有低矮假山三、四座, 山旁种着杨柳数株。   前方的白衣少年身姿袅袅扶栏而行,仿佛脱于尘世的画中人。   沈如茵按住心口。   明明置身于这样美好的景色之中, 她却莫名觉得难受。   “小姐?”少年见她未跟上,回头低唤,黛眉蹙起,神情微微疑惑。   “没事。”她重拾脚步,走到他身边, 牵起嘴角, “我是看这里景色不错, 主人似乎钟爱柳树?”   “恩。”他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拂在耳后,“因为我姓柳。”   他看着她,眼波流转, “我叫柳生。”   柳生话中的意思,沈如茵已无意揣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放在耳旁的那只手。   他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白皙的小臂,和如瓷肌肤上的狰狞伤痕。   有的伤痕已结痂,有的还是粉色,一看便知这手臂曾经历过怎样的折磨,且新伤旧伤不断。   “哦,不好意思。”柳生笑得毫不在意,“我家主人有些特殊嗜好,让小姐见笑了。”   沈如茵心中刺痛,却听他又道:“不过从今日起,沈小姐也须得习惯。”   说罢他转身便走,留沈如茵站在原地看着他媚态横生的步伐风中凌乱。   胭影落到这里,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你既然知道我,必然也知道另一个姑娘吧?她长得很美,十七八岁模样,身量比我高了些许,你……”   “沈小姐,”柳生打断她,“到了此处,您应当先担心自己。”   他笑了一声,“安小姐说你会来,我本是不信的,未曾想这世上还真有人蠢到这等境界。”   院子里四下无人,仅有眼前这名少年。   沈如茵担心再走就会处于更为危险的境地,有些激动地上前两步捉住少年手腕,逼问道:“请你告诉我,她究竟在哪儿?”   柳生垂眸看着她的手,又抬头看向她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上划了两下,笑道:“沈小姐身手不错,只可惜在这里派不上用场。你若真想知道她在何处,稍后见到我家主人,自然便知道了。”   他的手指冰凉,沈如茵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沈小姐,”柳生松开手,背对着她抚摸着朱红栏杆,“你觉得这池子里的莲花,开得如何?”   “很好。”   沈如茵瞥了一眼巨大的池塘,红莲妖艳,迎风曳曳。   “是很好。”柳生的笑声很是动人,“这一池子莲花下面,数不清有多少养料养护着呢。”   沈如茵原本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无意间瞟到柳生的手,想起他手臂上的伤痕,她才忽然明白他所说的养料是些什么东西。   池子里的莲花美景霎时变得十分可惧,她快步前行,觉得站在桥上的鞋底都沾满了污秽。   柳生呵呵笑起来,“沈小姐莫怕,只要乖乖听话,你是不会变成养料的。”   “柳生,”她脸色阴沉,“你也深受其中苦楚,何以能如此谈笑风生?”   “这院子里的柳树都是为我而栽,一池莲花也是因为我喜欢,我为何不笑?”   “你……”   “沈小姐,再耽搁一会儿,你的朋友可就断气了。”   沈如茵不再言语,沉默地跟着柳生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   “主子,沈小姐到了。”柳生站在门前,恭敬地低着头。   “进来。”房里传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其主人应是个中年人。   柳生推开门,沈如茵站在门前打量了一会儿,才跟着进了屋。   这里似乎是书房,四面皆是镂空木板,一槅一槅分了层,其上或置书卷,或置古典玩物,摆设琳琅满目,风雅精致。   房中仅有一人,身着墨绿长袍,袖口以金丝线镶边,头戴乳白色羊脂玉发簪,此时正站在桌前执笔作画,俨然是位儒雅文士。   可沈如茵知道,这位衣冠楚楚的老爷,实则是人面兽心。   他专心作画,柳生便站在房中安静地等着,直到他撂下笔,冲柳生招了招手道:“柳儿来,看看我这幅画作得如何。”   柳生依言过去,单手撑在桌上俯身察看,一头长发软软垂落在桌面。   那位老爷站在一旁含笑看了柳生许久,忽然伸手勾住柳生衣领,轻飘飘一带,便将柳生外衫脱下。   柳生原本就穿得不多,外衫掉落,便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雪白罗衣拢在身上。   那人大手按住柳生脊背,倾身过去咬住他的耳垂,引得柳生一阵嘤咛。   沈如茵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垂首不忍看眼前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柳生的轻哼声不断,她听得冷汗涔涔,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她终于听见那位老爷说话的声音。   “哦,我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在这儿。”他的语气满不在乎。   沈如茵抬头,看见柳生已穿好衣裳,面色绯红地倚着木桌,浑身绵软好似无骨。   “沈小姐?”老爷轻笑,“长得倒是不错,未曾想那安安还算守约。”   沈如茵正酝酿着要如何说话,便听他又道:“你那位朋友可真是烈性,吃了药还能伤我,沈小姐你,是不是应该代她向我赔礼?”   闻言沈如茵气得发抖,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听他话中的意思,应该还未曾将胭影如何。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她只需要保证自己安全,等着苍叶前来即可。   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撑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病娇柳生233333 第50章 姜祺   “主子。”   姜老爷正欲走向沈如茵, 柳生及时拉住他衣袖,另一只手借力于桌, 一个转身覆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   “柳儿准备了新鲜玩法,迫不及待要给主子您瞧瞧呢。”   柳生侧头瞥了沈如茵一眼,整个人攀在姜老爷肩上, 勾起嘴角妖娆地笑出声。   “沈小姐既是为见她那位朋友而来,不如便先让她去, 晚些时候再传。不然,人家要觉得您小气呢。”   “就你花样多!”姜老爷侧头点了一下柳生的鼻尖,“那便派个人领她去罢, 我在房里等你。”   “是。”柳生松开他, “沈小姐,随我来。”   两人出了房门, 行至无人处,沈如茵望着身侧那人,问道:“你为何帮我?”   她本以为这个行事怪异的柳生是敌人,可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分明是为她解围。   “帮你?”柳生扶着墙, 歪头好笑地看着她, “沈小姐说笑了, 柳生只为我家主人做事,何曾帮了你?”   “你方才……”   “沈小姐,”柳生笑容略敛, “让你去看望朋友,本就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与我无关。”   沈如茵认真地与他对视,那双漆黑撩人的眼睛深不见底,她甚至无法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许久,她放弃探寻这个人的内心世界。   如柳生这样的人,若是轻易就被人看穿,也无法活到现在。   柳生随口叫了个人领路,便丢下她匆匆离开。   沈如茵望着他背影,心知对自己来说,此时更重要的是胭影,无暇再分心思考他的处境。   胭影被锁在远处的另一间小院中,院里种满翠竹,在这冬日里更显寒凉。   送她来的那人将门打开,待她走进,便重新锁了门。   胭影蜷在房中阴影处,听见声响警觉地抬头,目光如鹰。   待看清来人,她激动地站起身来,却还未走出一步便摔倒在地,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姑娘。”   沈如茵忙将她扶起,却见她伸手指着某处,神色焦急。顺着她的手指,沈如茵看见一只冒着轻烟的小香炉。   难道这香有毒?   沈如茵开口正要问,胭影急忙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耳线?   难怪柳生一路上言语遮掩,原来这宅子里四处都是看不见的眼睛。   沈如茵抬手指了指房顶,眼神询问,得到胭影肯定的回答后朝她微微点头示意,轻轻拿下她的手,在桌边倒了一盏茶移到香炉旁尽数倒进去。   胭影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如茵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   本想着就这样安安静静待着,应该就能等到苍叶来,可胭影坐在桌旁神情阴晴不定,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沈如茵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帕展在她面前,又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胭影诧异地看着这张丝帕,欲言又止,随后伸出食指沾了水在丝帕上写字与她交流。   只见她先在帕子上写了“柳生”二字,紧接着在这二字下方写了“府医”二字。   沈如茵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仅仅这四字,许多疑云便都得到了解释。   为何这许多日的搜寻都毫无结果,安安如何能将胭影送到此处,柳生又是为何要帮她——   原来如此。   严格来说,寻香苑已不在南疆城中,且柳生终日在此处,要找到他,确实并非易事。   胭影之所以来此,大抵也是因为终于有了府医家人的消息,才一路寻到这里。而这寻香苑的位置恰巧寻不得,一旦来了,便会门前护卫发现,所以胭影才会被抓来。   只是不知安安怎会与寻香苑有瓜葛。   正这般疑惑着,沈如茵就看见胭影写下了另外四字——安安,安家。   安家……   是了,胭影曾经说过,安家族人待安安并不好,而寻香苑是个可以卖女孩的地方。想必安安曾被安家的人卖到此处,后来为宁扶清解救。   只是到了这里的女孩,恐怕立刻便会没了清白罢?   沈如茵想起自己先前拿清白威胁她,此时心中有些后悔,原来这个安安也确有其可怜之处。   胭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沈如茵明白,这是在说那串金铃铛。她又蘸了一点茶水,在丝帕上写着:救我。   救她?   这是在说,安安之所以能拿着那串金铃铛,是因为要救她?   不,不是的。   且不说在这森严的寻香苑,安安根本不可能在姜老爷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那串铃铛;若她真的是为了救胭影,便不该在宁扶清等人俱离开军营时告诉自己这件事。   还有从柳生与姜老爷的话中也能知晓,那个安安,分明就是与姜老爷串通好了,要将自己引过来。   等等……   为何安安已经平安离开这里,还要再度回来?   她能在这里看见胭影,说明她经常回到此处。那么,她究竟回来做什么?   安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安安在这里受了苦,也必定不可能还有所留念,沈如茵万万不信她能与姜老爷有什么交情。   如此,唯一能够说得通的理由,大概就是当初安安离开时,便与姜老爷有了什么约定。   不错,这才是最合情理的解释。   宁扶清在南疆势大,可终究不过是一个被流放的皇子。南疆的人认他,姜家的人却不会给他半分情面。   这事,大抵连宁扶清也没有想到罢?   因为自己也曾经在此事上猜错——寻春苑的主人,并非姜家的什么旁支别系,而是当今奉都侯爷的亲弟弟,姜祺。   若是旁支,即便他是姜家人,到了南疆地界,也该给宁扶清几分薄面,可姜祺……他大抵并不将宁扶清放在眼里。   沈如茵盯着胭影新写下的“姜祺”二字,内心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由此看来,被这位安小姐送进寻春苑的姑娘,兴许还不止她沈如茵一个……   她闭上眼睛,手指微微颤抖。   此次是她失算了,现下,事情变得很是麻烦,如今别说苍叶,即便是宁扶清来了,也未必救得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首歌:   Aki阿杰 - 《一世妆》 第51章 前功尽弃   胭影看着沈如茵的表情变幻, 一言不发地收回手,垂落在腿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沈如茵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 心中一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试图传递一丝温暖。   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她也不后悔来了。   胭影是怎样沉着冷静的人, 竟也会有这般心有余悸的表现,可见姜祺可怕之处。若没有她, 胭影独自一人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女子脸色苍白,沈如茵怜惜地将她拥在怀里,听见她虚弱道:“是属下连累了姑娘……”   沈如茵张了张嘴, 最终沉默地拍了拍她的头, 将她拥得更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里安静得可怕。   终于, 门口传来轻微声响,沈如茵猛地站起身来,心跳急剧加速。   生机还是死局,皆在这一次开门了。   门打开,光线洒进, 随之出现的是逆光而立的柳生, 他端着碗, 碗中装了两个馒头。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被柳生讥讽:“沈小姐如今,可谓是惊弓之鸟。”   他将碗放在桌上, 瞥了一眼小香炉的方向,回头审视胭影半晌,忽然捉住她手腕,搭上她的脉搏。   胭影下意识要反抗,却忘了自己浑身乏力,被柳生按住肩膀。   他眼神平静,待胭影放弃动作,才将她松开,竖起一根食指比划了一个“一”。   胭影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只有这两个馒头,请两位小姐,细细品尝。”柳生点了点碗沿,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如茵,随后锁门离开。   沈如茵立刻拿起馒头,果然看见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由于纸条过小,上面仅写了四字:   “二十,寅时。”   沈如茵知道这寅时大概是姜祺醒来的时辰,毕竟他与柳生方才不可描述了一番,却不知这二十是何意。   她将纸条递给胭影,看见胭影抬手指了指房顶,顿时开朗。   二十个护卫虽不多,拦她们两个弱女子却是足够了。   不过,胭影可不能算作弱女子。   方才柳生把脉后作出的那个手势,沈如茵也看得分明,自是知晓他是在说胭影身上的药效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沈如茵认真回忆着,早晨安安来找麻烦时大概是辰时末,两人纠缠一番再加上自己来寻香苑这段时间,大约用了两、三个时辰,后来又与胭影在此处等了许久,算到现在,应该是酉时到戌时之间。   至多再有两个时辰,苍叶就该到了。而那个时候,姜祺应当未醒。   如此,她们可以平安等到苍叶。   可等到了又如何?若姜祺真的不放人呢?   ——那便只能硬闯出去了!   她看了看香炉,又摸出杜白给的小药瓶,倒在手心数了数,一共是十八颗。   杜白的药,有让人五感全失之效,这一点,可以降低骚动,为她们争取更多时间。至于其附加的穿肠之痛,便不在沈如茵的考虑之内了。   只是先前来时,二十人中她并未看见一人,可见这府中护卫各个身手不凡,即便待到一个时辰后胭影身体恢复,要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也实在难如登天。   沈如茵闭上眼睛。   她先前骑着马从寻香苑的前门走到了后门,而在府内,她也是从前门进,一直到走进这个小院子——   后门!   这个院子,距离后门已经不远了,这是她们唯一的生机!   想到这里,沈如茵有些激动,笑容遏制不住地溢出。   她抿着唇,将掌心的药如数倒回。   胭影震惊地望着她手中那只小瓶子,不可置信地指了指丝帕,又指了指瓶子。   沈如茵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只见她突然看了看自己手腕,恍然大悟地自顾自点着头。   沈如茵憋着一肚子疑问,摸了摸手中的小瓶子,顿时很是沮丧。   看来自己的智商果然还是不够用……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取了香炉,将炉内香灰倒在桌上铺开,晾晾干以备后用。   胭影看着她的动作,猜到她的想法,将丝帕对折盖住她鼻子在她脑后系了个结,又从自己裙子上撕下一块为自己遮了鼻。   沈如茵铺好香灰,倒了些茶水洗手,两人将馒头分了吃着。   天色渐黑,不知过了多久,胭影感到身上流失的力气缓缓回溯,一时情难自禁拉着沈如茵的手臂摇了摇,又意识到自己逾矩,猛地缩回手。   沈如茵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时间差不多了。   沈如茵将桌上香灰揽进装过馒头的空碗中,冲胭影使了个眼色。   胭影慎重点头,拿起桌上小药瓶,倒出那十八颗药丸,翻手便不知被她藏在了何处。   沈如茵则掂量着手中的碗,考虑一会儿要以什么样的角度洒出这碗灰。   胭影看着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起跳一个回转踢开困住她们许久的那扇门。   四面八方立刻涌上来十多个壮硕男子。   沈如茵迅速地数着人数,发现果然少了五六个人。   她冷笑一声,藏好碗退至角落。   不少人死在胭影手中,但她仍然逐渐落于下风。   此时剩下的几个人终于姗姗来迟,沈如茵猛地弹射出去,以算计了许久的角度洒出那碗灰。   众人躲避不及,纷纷张口咳嗽,而胭影就在此时极快地抛出手中药丸!   杜白的药,见效自然极快。   但沈如茵已来不及看那群人的反应,拉着胭影越墙而出。   以这个小院子为中心,骚动一层一层汹涌下去。沈如茵已经可以想象到寻香苑中的护卫们尽数朝后门汇集而来。   但到此为止,是她可以做的全部事情了。   苍叶,但愿你来得及时。   “姑娘,你看!”   胭影头一次有这般激动的语气,而沈如茵的内心也如她一般激动——寻香苑的后门已经距她们不到三丈。   就在生路近在咫尺之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将她们的前路生生截断。   沈如茵心底一凉,猛然止住的双腿几乎无法移动。   护卫们纷纷上涌,很快便将她们严严实实包围在内。   沈如茵握紧拳头。   前功尽弃带来的后果,她不敢想象,也从未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我在写柳生的时候脑补的声音是东篱的声音,会不会有丽丽粉打死我?   orz是友军啊友军!   好吧那就推首歌吧233333   小坠、情桑、贰婶 - 《念云郎》 第52章 他来   夜色里, 有人一声令下:“送两位小姐回房!”   哗的一声,人墙靠近院子的方向裂开一道缝, 护卫们朝她们逼近,但不敢有所接触。   沈如茵紧了紧拉着胭影的那只手,朝她看了一眼,咬牙迈出脚。   “砰——”   巨大的爆破声响忽然在身后炸开, 沈如茵还未落地的脚一歪,上半身已先于双腿回转过去。   寻香苑的后门被撞开, 一位身着水蓝衣裳的俊公子站在门前,手中长剑横在身侧,剑尖鲜血滴落,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隔着人群, 沈如茵与宁扶清四目相对遥遥而望,一瞬间便安下了心。   他待自己不算好, 为人也阴晴不定,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威胁打断她的腿。可此时此刻看见他,她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值得害怕。   宁扶清缓缓举起剑,伸手掷向沈如茵。挡在她面前的人群乍然分开, 为那把剑让出道路。   沈如茵分毫不动, 眼睁睁看着那剑飞向自己, 最终深深扎进她脚边的土地中。   并非她胆大,而是,她早已震惊得忘了反应。   “叫你们主子来。”   宁扶清吐出的字好似冒着冷气, 却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有人飞奔着去找姜祺,更多人渐渐聚拢试图拿下他,却见他身后倏忽窜出一排身着甲胄的士兵,步伐整齐宛如一人。   众护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而宁扶清已走至沈如茵身前。   “你……”沈如茵看着他身后那排士兵,眼神担忧,“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带他们来,会不会——啊!”   话未说完,她便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的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还有丝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这个人睡眠一向糟糕,夜夜点着檀香已成习惯,连身上也染上了这种味道。   她伸出双手回抱住他,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怕吗?”   “不怕。”她埋在他的怀里摇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你在等我?”   “呃……恩……”   沈如茵咬了下唇,实在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坦明,她等的其实是苍叶。   也并非未曾想过他,却终究不敢奢望他会来。且不说他是否在意自己的死活,单说来这里的麻烦,于他而言,想必也是极为棘手。   他如今的地位本就尴尬,在南疆抛头露面一番,想必朝堂上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更甚者,也许捉拿他的人都已在路上。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能再与姜家的人打照面呢?   可他来了,还来得这样肆无忌惮,简直……简直就是在向朝廷下战书。   这样张扬的行事,原本不该是他的风格。   她抬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伸手重新按进怀中,“既然等我,为何不安心等着,如今这场面又是闹哪一出?”   “我、我怕姜祺不肯放人,便想着自己冲出来与你们会合……”   “他不肯放人,我便自己救,何曾要你操心?”   “我……”我怎么知道是你来而不是苍叶一个人来……   不待她回答,他又问道:“累不累?”   “……累啊!累死了!我整颗脑袋都要瘫痪了!”   “也对。”他摸了摸她的头,“以你的智力,想必做到这一点已是极致了。”   沈如茵觉得动不动就贬损她的这个特点,宁扶清与周冶真是出奇一致地令人讨厌,正欲开口反驳,却听他叹了口气道:“还是如往常一般蠢笨一些叫人放心。”   沈如茵怔住,眼睛突然发涩。   一步步走到如今,她也觉得自己变了不少。所谓成长的痛苦,也确然不那么好受。   可她不后悔,因为至少如今自己也有了能够保护别人的能力。   胭影最终平安,这便是最好的回报。   沉默一阵,宁扶清将她放开,转头望向胭影,淡淡道:“你最好值得她如此救你。”   胭影睫毛微颤,沉声应道:“是。”   不久,姜祺被柳生搀着,慢悠悠晃了过来,还未走近便哈哈笑道:“不知三殿下到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三殿下莫怪。”   宁扶清沉着脸,并不理他,反而侧头问沈如茵:“他哪只手碰了你?”   沈如茵愕然,“他、他没碰我。”   “那便好。”宁扶清这才转向姜祺,“我来接我的人,特地与你说一声。”   姜祺看了看沈如茵,又看向胭影,竖起一根手指道:“您只能带走一个。”   宁扶清声音冷淡,“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   “两个都要带走?”姜祺夸张地瞪眼,“您这也太不厚道。”   “看来姜老爷是不打算活过今晚了。”   宁扶清伸手拔出地上的剑,横在身侧前后摆了摆,后方士兵见状立刻拔剑上前两步。   姜祺终于卸下假笑面孔,拧着眉哼声道:“称你一声殿下那是我大度,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殿下了?让你带一人走已是给足了面子,莫再不识抬举!”   “哦?”宁扶清冷笑一声,“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胆敢在我的地盘大放厥词。”   “你、你的地盘?”姜祺气极发笑,“难道你还真要反了不成!”   “有何不可?”宁扶清问得毫不在意,反手将剑架在姜祺脖子上,“不如就以姜老爷血祭,做我宁扶清反旗下的第一缕亡魂。”   沈如茵胸腔内猛地一跳,惊骇地望着身旁那人。   苦劝多时也不见他松口,如何现在轻易就说要反?   如今宁扶止尚在军中,南疆将士的反叛之心也逐渐被他亲自压下,这样的情况下,他要反?   “哈哈哈哈!”姜祺大笑,甩开柳生前行两步,“有我姜家几十万兵马,仅凭区区一个南疆你就想叛?恐怕你连南疆将士的肚子都喂不饱吧!”   “这些就不劳姜老爷费心了,您只需回答我,想活,还是想死?” 第53章 回营   姜祺面色阴狠, “我的命,想必三殿下要不起。”   “哦, 是么?”宁扶清拿着剑的手随意动了动,“姜老爷不妨试试。”   沈如茵瞧着宁扶清阴郁的脸色,心中忖度着按照他原本的脾气,估计不会与姜祺说这么多废话, 眼下这个局面,大概是因为姜祺真的暂时杀不得。   此时杀了姜祺, 那便是直接与姜家作对。届时奉都侯爷以肃清叛军的名义带领军队攻入南疆,便会打得己方措手不及——宁扶清他,应该尚未来得及做什么准备罢?毕竟他从未考虑过谋反。   可是——沈如茵看向姜祺身后一言不发的人——柳生怎么办?   看当下的情况, 姜祺这人极为小气, 连她和胭影尚不能走,柳生便更不可能了。   “三殿下, 您如果要杀我,早就该动手了,不是么?”姜祺大抵也看出了宁扶清的犹豫,当下更加有恃无恐。   “我不杀你,不是忌惮你姜家。”宁扶清表情依旧, “我的耐心不多, 你最好祈祷你侄女的人情还能在我心里多撑一会儿。”   侄女?姜含雨?   沈如茵皱起眉头, 紧咬下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来他果然在落入英雄帮之前便遇见了姜含雨。可为何他的反应与书中不同呢?这许多时日以来,别说追随姜含雨身后, 他甚至未曾提起过这个人。   “原来是我家大小姐的面子。”姜祺冷笑两声,“既然如此,三殿下想带走谁就带走谁罢,我姜某人拦不住。”   这、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沈如茵觉得自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看来这姜家大小姐不简单嘛,连自己的叔父都这样怕她。   可他这样松了口,沈如茵心中反而不是那样高兴。   因为若是这般情况,她便不好开口要柳生。可若是今日不将柳生要出去,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救他了。   宁扶清架在姜祺脖子上的剑有松动的迹象,沈如茵握紧拳头欲开口。   突然!   柳生极快地夺过身边护卫的大刀照着姜祺的背部劈下,速度之快,半分不像个柔弱的病态少年。   姜祺当即便软倒下去,处于震惊中的护卫们后知后觉地纷纷拔刀欲处置柳生。   急情之下沈如茵伸手握住宁扶清拿剑的手臂,一个箭步冲出去挡了砍向柳生的大刀。   宁扶清微一皱眉,拉开她护在自己怀中,与持刀的护卫们周旋,后方士兵见状也上前厮打起来。   原本已经松动下来的场面,便因了柳生的一个举动变得十分混乱。   “住、住手!”倒在血泊中无人留意的姜祺忽然捶地大呼,“都给我住手!”   人群安静下来,俱望着姜祺,只听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一个二个都盼望我死是不是!去给我找大夫!找大夫!”   闻言沈如茵差点笑出声,有人应了声是便匆匆忙忙跑走,剩下的护卫们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好半晌才又有人问道:“那柳生呢?”   姜祺抽了抽嘴角,恨了沈如茵一眼,对宁扶清道:“别人你都可以带走,唯独这个不行。他如今伤了我,我不可能让他走出寻香苑的大门。”   “哦。”宁扶清看向沈如茵,揽着她的手勒得更紧,“可我家茵茵要他。”   噗——   沈如茵觉得自己的脑袋顶此刻一定像烧开水的茶壶,正扑腾腾冒着热气。   我家茵茵——我的妈这怎么可能是宁扶清说出来的话!   她一定是听错了,一定!   “不如,”宁扶清伸手将柳生推至姜祺面前,“姜老爷您也在他身上划一刀,便算报了仇,如何?”   沈如茵看着柳生瘦弱的脊背,担心这小小少年受不了一刀。可眼下的情形,若真能用一刀换一命,还算是好结果——就怕姜祺连这一点也不答应。   柳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了下来,轻声道:“主子,我这一刀划得浅,看在我尽心尽力这些年的份上,您便放了我,可好?”   说着,他竟伸手捂住姜祺的伤口。   “小崽子,你想走?”姜祺抚上柳生的脸,“可你这些年……”   话未说完,姜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柳生却已明白。   “我知道了。”柳生从姜祺身上摸出一把小匕首,缓缓站起身,“若我说不出,看不见,您便能放心了。”   语毕,他闭上眼睛拔出匕首。   沈如茵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见那话直觉不好,急忙扑上去想要拦住柳生。   可惜已经晚了。   柳生的口中汩汩地冒出鲜血,沈如茵可以想象到此刻他口中会是怎样一番狼藉的景象。   她紧紧咬牙,只是看着就觉得疼痛难忍。   柳生挣开她,神情淡漠地欲将匕首再送上眼睛,被宁扶清挥剑打开。   沈如茵将他扶在怀中,喉咙疼得发不出声,用口型冲宁扶清道:“救他……”   柳生无动于衷,只是看向姜祺。   姜祺大笑,“好!好!有魄力!当初我就知道你不一般!我姜祺今日就放你走!”   闻言柳生终于瘫在沈如茵肩上,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宁扶清冷着脸使了一个眼色,立刻便有人上前分开柳生与沈如茵,将柳生背在背上朝门外走去。   沈如茵惊魂不定地看向宁扶清,双手尚在发抖,双腿也仿佛被钉在地上,半分也移动不得。   宁扶清将剑扔给身边小兵,大跨两步行至她跟前,拉着她一使劲将她打横抱起。   “他能活着就是好的,你原本就不该奢望太多。”   沈如茵揪紧衣裳,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跨出寻香苑的后门,她才转头将脸埋在他怀中,带着哭音道:“他的声音很好听。”   宁扶清脚下一顿,“我尽量找人医好他。”   重拾脚步方行了一两步,他又道:“你心中在意的人,如今又多了一个。”   “恩。”她在他怀里乱蹭,“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身子轻重失衡,她双脚着地,眼前是宁扶清宽阔的胸膛,不由得便有些发愣。   “随你。”他拍了拍马鞍,“不上马是等着我抱你?”   “……没有。”   她转身踏上马镫翻身上马,拉着缰绳正欲转头看看宁扶清,蓦然眼前一黑,宁扶清已坐在她身后。   “没有多余的马了。”那人拥着她双手执缰,在她耳边说话时气息温热。   “……你……”沈如茵耳根发红,问出那句一直想问却不敢问出口的话,“你还将我当作芜媛么?”   身后人声音冷漠,“你何处来的信心?”   “因、因为,你总对我这样好,让我不得不胡思乱想……”   “我待你好?”他语气疑惑,“你觉得我待你好?”   “不、不是么……”   耳边传来他几声轻笑,笑声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好听得让她有些恍惚。   “我曾经想杀你,待你的态度也一向苛责,你却觉得我待你好?”   “可是你会来救我啊……”   “来救你就是待你好了?”   “不是么?”   “不是。”他将头放在她肩上,“我宁扶清待人好,远不止这点程度。”   “哦……”她噘着嘴,有些沮丧,本以为他待自己有些不同来着……   “未曾想你如此容易满足,看来你身边那几个属下是否可信,还需要重新审视一番。”   “啧……我的属下我说了算,你少觊觎他们!还有,”她耸了耸肩膀,“您不觉得您这个动作骑马很危险么?”   “你就这般瞧不起我?”   “……哪能啊!”她不自在地扭着身子,“我就是……您那个……”   她纠结了一番,一咬牙道:“就算您待我不算好,可您老做这些暧昧的事情,也会让我乱想啊!”   “我何曾不让你乱想了?”   ……欸?欸!   “你你你你你……你你刚刚……刚刚……说说说……”   沈如茵觉得自己的舌头一定是打了个蝴蝶结,才让她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宁扶清松开一只手拍她的头,“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我我我……唔!”   刚发出几个音就被他捂住嘴,沈如茵翻了个白眼,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略带无奈道:“回去再说罢。”   沈如茵点点头,然而回去之后,她便忘了马背上的话,满心只想着柳生的伤。   一入军营大门,宁扶清便下了令寻大夫,柳生满口鲜血,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   大夫看了半晌,道柳生的舌头耽搁太久,治起来不容易。沈如茵却松了一口气,不容易,也就是还有办法,她就不信找不出能治好的人。   众人退出来,仅留胭影在里面照顾着,以免打扰大夫治疗。   甫一出门沈如茵便撞上急匆匆赶来的苍叶,那人细细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个遍,确定她没受伤,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宁扶清脸色阴沉,抱臂倚墙凉凉道:“吩咐你的事都办完了?”   苍叶挠着头,一脸不明就里,不知自己何处招惹了这位殿下,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属下实在担心姑娘的安危,这才……”   “我做事何曾要你担心?”宁扶清抬了抬下巴,“办你的事去。”   苍叶答了声是便依言退下,沈如茵眼睁睁瞧着自家属下被人驱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冲冲走到宁扶清身旁,照墙踢了一脚,她愤声道:“你命令我的属下很得心应手嘛!”   “我们之间还分你我?”   “嚯!”沈如茵深吸一口气,用他说过的话反击,“我们很熟?”   他沉沉看她,久久不言。   就在沈如茵以为自己是不是玩过火之时,忽然又被他拉住手腕急急奔走。   到了一间不知做什么用的屋子前,他一脚踢开房门转身关了门将她按在门上,双手紧紧环在她腰间。   她迟钝地想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抱自己的?为什么这套动作被他做得如此流畅……   “茵茵,我今日很害怕。”他俯首埋在她项边,气息滑进她衣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到后面也越担心……   会不会有什么情节不合理,会不会哪里逻辑不通畅,会不会有什么情感太突然……   所以一度有些不敢下笔……   希望大家有什么疑问就说得直接点哈,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我也会好好改的   比哈特~ 第54章 心意   她怔怔的, 浑身僵得手都不知何处安放,只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那声音温润如玉,是她从未在他口中听见的音色。   “得知你去了寻香苑时,我恨不能将安安挫骨扬灰。姜祺做过太多禽兽不如之事,我不敢想象你落到他的手中……”   她鼻子发酸, 轻缓地拍着他的背,“我没事, 什么事也没有。”   “我原以为你在怨我。”他抵上她额头,“你为何不怨我?为何还觉得我待你好?”   她微微低了低头,以防离他太近, “我没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怨你的地方啊……”   “你是没心没肺还是不够自爱?”他离开她的额头, 勾起她下巴,目光中隐约带着恼意, “你眼前这个人曾经想要杀了你,你救他两次他也未有回报,与你说话常常冷漠至极,让你受尽委屈,你为何就不怨他?”   原本听见他那句问话, 她心中很是生气, 可听到后面, 她却愈加心软,到最后竟感动得一塌糊涂。   “宁扶清,你在自责?”她抬眼认真地看他, “可我犯下的错误更加不可饶恕,不是么?当初我、我在不知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欺瞒了你,让你难堪,更是侮辱了芜媛,那时你饶我一命,已让我很是感激。至于救你,那不仅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是我如今使用着这具身体的责任。还有你毒舌……我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毕竟你虽嘴上说得难听,做出的事却一直很是让人感动……”   “毒舌?”他轻笑,“这个词倒形容得贴切。”   “呃……我们那儿的词……”   “恩。”他摸了摸她的眼睛,“那时……我也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原不该苛责于你。我说话向来不好听,难为你不计较。”   “你……不恨我了?”   “恨。”他弯起嘴角,“如今却也庆幸。”   她咬着唇,“结果你还是恨我……我特别后悔,真的……”   “我也恨我自己,但是那又如何?”   “难受。”她捶着心口,“特难受。”   “所以你不打算接受我了?”   “啊?”她惊讶地抬头,捧着他的脸,“你说什么?什么接受?再说一次!”   “沈姑娘,”他笑着弹她的额头,“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   沈如茵沉默一瞬,猛然爆发:“我没拒绝啊啊啊!你再说一次啊!再说一次!我答应啊啊啊!”   “沈姑娘,”他扒下脸上的手,“矜持些。”   “我我我……矜持不了啊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听好。”   “嗯嗯嗯!”   “前些日子,我查清了许多事,是以,今日对姜祺所说并无虚假。”   “你是说,你、你要……”   “要坐上那个位置并非难事,难的是那四大家族,你可明白?”   “我明白。”   “此事我与父皇筹划已久,无需你插手。你安心等我便是,可好?”   “好。”   他看着她,“既答应了我,白家——你也不要再去。”   “不行!”她猛地抬头,“白家是我的事,我一定要去!”   他皱眉,“为了周冶?”   “不是。是为了我母亲。”   他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同去。”   “那南疆怎么办?”   “有阿止在。”他顿了顿,“茵茵,白家不能留。”   “我知道。”她轻轻垂眸,“你只管做你的事,不必顾及我。”   忽然想到何处,她又问道:“我这样,会不会打乱你原本的计划?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事啊?”   “不曾耽误我,倒逼得我做了许多决定。”   “好吧。那你与宁扶胤,究竟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往后再同你细说。”   “噢……”她偷笑,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今天特别温柔,我好不习惯。”   “劫后余生,恍然明白许多事。”   “是我劫后余生。”   “是你。”他将她往怀中紧了紧,“我险些失去你。”   她没说话,静静被他抱着,心道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   他们之间,各种情感掺杂在一起,理不清剪还乱,也便不再去理了。   当初对周冶做下的承诺终究还是违背了,估计他会很生气。   眼前这个人似乎还藏着许多情绪,她也还有许多问题,可是此刻,却忽然不想再问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不必再跑开,这便很值得庆幸。   老天爷待自己,诚然是极好的。   月光从他身后洒来,背着光,他的表情让人瞧不明晰。   眼前忽暗,沈如茵反射性闭上眼睛,感到眼帘上柔软的一触,听见他柔得似月光流泻一般的声音:   “你们白家人的这双眼睛,生得极好。”   她羞得耳根发热,低低应了一声,推开他道:“我去看看柳生怎么样了。”   语罢仓皇地逃离那间小屋,留下他怔怔扶门,抚着嘴唇兀自轻笑,自言自语道:“逃得真快。”   柳生房中,大夫已离开,只有胭影一人守在床边为他擦拭血迹。   少年瞪着双眼,呆愣地望着帐顶,好似失了魂。   沈如茵心中一痛,行至窗前俯身探着他的额头。   少年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最终聚焦在她的脸上,仍是如往常那般平静无波地瞧她。   “大夫怎么说?”沈如茵转头问胭影。   胭影叹了口气,“只道尽力而为,开了些药便走了。”   沈如茵回转眼光看着柳生,“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柳生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   沈如茵:“……”   “你好好休息。”她拍了拍他的头,嘱咐胭影几句,便不忍再看他。   转出房门便见宁扶清迎面而来,她的脸一瞬又变得通红。   眼瞧着他走至自己身前,她硬着头皮扯他衣袖,“那个……能不能多找几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啊?”   宁扶清神情不悦,“你就那般在乎他?”   “他……”   沈如茵揣测着那人脸色,心知他大概是吃味了,于是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道:“他是证明当年我祖父之死有异的证人,说不出话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宁扶清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离他远一些。”   “好好好。”她只当他是吃味,并不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待宁扶清走远,她站在门口遥望床上那人。   看柳生的模样,他大抵在寻香苑中生活了许久。一个男孩,要隐忍到何等程度,才能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   如今好不容易将他救出来,又怎么忍心再叫他吃一点苦?   何况,他之所以遭受如此境遇,都是因为白家。 第55章 思虑   第二日一早, 沈如茵便听闻安安已不在军营中,据苍叶所说, 她是被宁扶清送回了寻春苑。   那位姜老爷最喜欢收集少男少女,有时也要童男童女。而安安果然与他早有约定,自走出寻春苑,便先后送进三名少女与一名童男、一名童女。   宁扶清得知此消息震怒不已, 当即便亲自将安安绑了送去,至今还未归。   直至晌午, 宁扶清才回到营中,吃饭时神色冷得冻死人。   沈如茵夹了一筷菜放在他碗中,小心翼翼问:“你把安安如何了?”   “送押官府, 择日处斩。”   “她罪虽大, 按律却也不至于处斩吧?”   “罪不至死?”宁扶清冷哼一声,“她送去的五人悉数被折磨致死, 死者家属哭得悲天跄地,此等骨肉离散之痛,岂是她一命可抵?”   “若是如此,确实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沈如茵顿了顿,“那姜祺呢?既然连安安也难逃一死, 姜祺便更不该放过, 不是么?”   “你以为我会放过他?”他目光发狠, “至多再让他活一月。”   “现在杀不了他么?”   “既然不必让他死在我手上,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你……”   “姜毅也好,阿胤也好, 总要有人出面平息百姓的怒火。”   “可这不是别处的怒火,而是南疆百姓的怒火,你如何确定他们会为了南疆百姓杀姜家人?”   啪的一声,宁扶清手中的筷子断成两截。   沈如茵心中一跳,看见他手背上暴出的青筋。   “他若真成了这般模样,我便再不会留有情面。”   闻言沈如茵有些生气,“你是在用姜祺,试探宁扶胤的态度么?到了如今,你还对他抱有期待?”   “茵茵,”他看向她,眼神变得柔和,“你可知大学监?”   沈如茵点点头,在京城时宁扶眠还带她亲眼见过那盛景。   “你如何看?”   她想了想,将当初在周冶与宁扶眠二人面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宁扶清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你能有这般见解,实在出乎我意料。”   他敛起笑,又道:“先前忙于军务,疏忽了朝中事,玉棠楼中又出了些变故,是以我今日才知这大学监。既然如此,你便应该晓得,他并非一心依附姜家,而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反抗。眼下我在外他在内,内外联手,这本是当初父皇安排好的格局。”   他放下手中碗筷,看向不知何处,“开战于我而言,不过一声令下,可于百姓而言,便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南疆到京城,跨越大半个国土,届时血流成河,可是你想看见的结果?”   沈如茵咬着唇一言不发,既知他所言无错,又心中不平,只听他又道:   “若能造福百姓,我不在乎那个位置坐着什么人。”   “我知道了。”沈如茵捧着碗,垂头低声道,“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总是支持你的。”   他看她半晌,忽然笑道:“俨然已是贤妻模样了。”   沈如茵涨红了脸,喃喃:“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油嘴滑舌的一面……”   “肺腑之言,何来的油嘴滑舌?”   “……”她决定转移话题,“你说玉棠楼出了事,我一直想问来着,出了什么事?”   “此事不久后你便会知晓。”   “哦。”   他重端起碗,吃了两口,又想起什么,问道:“我们何时出发?”   沈如茵还被震在他方才的话里,一时反应不及,茫然道:“出发?”   “和固白家。”他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你不是很担心周冶?”   她认真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没什么不满才应道:“待我与柳生说清楚了便出发,总不能让人家不明不白就跟着我们走。”   柳生的伤请了好几位大夫也不见好,最终还是给杜白去了信,照着他写来的方子煎药,才终于有了一些起色,而此时已过了半月有余。   柳生自出了寻春苑后便一反既往,脾性与往常都大大不同。由那时的柔媚少年变得终日忧郁,常常盯着一处看上半日,也不愿理人。   沈如茵这才晓得他往日在寻香苑中过得何其艰难,大概没有一刻不是行走在刀尖上,掂量着主人心思过活。   想到这些,再看他时,沈如茵便常常觉得心痛难耐,甚至难以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目的。   柳生这些日子以来靠写字与他人交流,除了胭影与沈如茵,他不愿与任何人单独相处。   沈如茵怕他心中阴影太重,常常将他房中的窗户大大敞开,天气好时,便拉着他去院子中闲逛。   这日提起白家,并非沈如茵先开口,而是柳生主动提起。   此时,也是沈如茵自那日以后第一次听见柳生开口。   彼时天气寒冷,柳生裹着厚厚的大氅,行走时尚有些哆嗦。   他走在沈如茵身旁,长呵一口气,唤她道:“沈姑娘。”   沈如茵惊讶地扭头,“你能说话了?”   柳生点点头,“两日前便能出声了。”   沈如茵止住步子,拉住他关切道:“舌头还疼么?”   “讲话时有些疼,”他笑了笑,“不过不要紧。”   “那你再……”   “沈姑娘,”他打断她,“你应该很着急才对。”   “也不急在这几日。”   “可胭影姑娘说,白家还有人身体状况比我更糟,等着您去呢。”   想起周冶,沈如茵更是头疼,思索片刻,她疑惑地看着柳生:“真没事儿?”   柳生笑得温和,“无大碍。”   “那你便将你所知的事都与我讲一遍,可好?”   “可以。”柳生拢了拢袖子,“可我还不知道,您究竟是谁。”   “我……”沈如茵顿了顿,道,“我是老和固侯爷,白齐的外孙女。”   柳生闻言杵在原地,双眼注视地面,良久,才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第56章 真相   “为了查外祖父当年真正的死因, 我们一路找到了你。”沈如茵解释着,“胭影便是因为你才去了寻香苑。”   “等了这些年, 你总算来了。”   风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吹得散乱,黑发更映出苍白脸色。   “你可知我在寻香苑中待了多久?”   沈如茵摇了摇头,柳生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抬起脚步迎风缓缓前行, 眼中似有朦胧雾气,叫人瞧不分明。   “五年。”他轻蔑地笑了笑, “五年来,寻香苑中死去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我还活着。”   “你当年, 怎会……”沈如茵侧头看着他飘起的长发, “怎会去了寻香苑?”   “你一定在想,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堪贫穷, 将我卖了进去,对么?”   沈如茵确实做过如此猜测,此时却不忍回答,只听见柳生淡淡道:“是我自己去的。”   他转头,手指在脸颊上滑过, 眼中秋波潋滟问她:“我长得好看么?”   沈如茵鼻尖发涩, 抓住他的手指, 哽声道:“你别这样。”   “我怎样?”他掩嘴笑出声,“我让你恶心?”   “不是这样……”   手上一颤,他挣脱出去, 重将手收回袖中,视线离开她,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道:“母亲常常生病,大夫也请了不少,便总有那么几个,以为我是个女孩。那时我便想,与其这般白白被人糟蹋,不如将自己卖个好价钱,不是么?”   沈如茵咬着牙,此时方知语言苍白。   “姜祺在你们眼中大概十恶不赦,可于我而言,他是让我母亲安稳度过最后一年的恩人。”   “可我还是恨他。”柳生面上漾出一个古怪的笑,“每当看见他在我身上的那副模样时,我都想摸出一把刀来将他碎尸万段。他的一切都是那般丑陋,他的脸他的声音,还有他的手。”   他缩着肩,继续道:“我进府那日,他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十二岁的少女,那女孩的脸被他划得稀烂。我就想,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可这五年来,他在我身上留下无数伤痕,却从来没有伤过我的脸……”   “别说了。”沈如茵大口喘着气,拉住他手臂,恳求道,“别说了……”   “为什么?”柳生奇怪地看着她,“这都是你们白家给我的呀,你就不想听听吗?”   她握紧拳,再看向自己抓住柳生手臂的那只手,觉得分外刺眼。   诚然自己从未伤害柳生半分,可是于柳生而言,自己身为白家人,便是一条罪。   见她半晌不言语,柳生忽然变了表情,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又不是你害了我,你别难过呀。你来找我,不是要你外祖父被害死的证据么?我有!你带我去报仇,好不好?”   “好。”沈如茵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我带你去报仇,不论是当年逼迫你父亲的白哲,还是下令杀害你父亲的白荷,我们一个也不放过。”   “好啊。”柳生轻轻笑着,垂下眼睑掩了眸中情绪。   柳生所说的证据,被他埋在他当年住过的小茅屋屋后大石所在之处。   沈如茵与胭影两人亲自前去取,从地下挖出一个大大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府医留下的一封信与一本厚厚的白家府中药材用度记录。   处于和固的和固侯府一定极其庞大,药材使用有记录,这也是正常的。   想到此处,沈如茵暗暗点头,随后翻开看了看,却一个字也看不懂——原来从古至今医生们的字体都这般神秘。   她笑了笑,收起账本朝胭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将土地复原,拍屁股离去。   回到营中时听苍叶说宁扶清正在等她,于是某人便拿着账本屁颠屁颠兴冲冲地去了。   宁扶清正在房中整理着对南疆最后的安排事宜,余光晃见那道纤瘦的身影在门前闪过,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着她向自己跑来。   “来帮我看看这个!”沈如茵将手中账本与信交给他。   宁扶清先看了信,再打开账本,看了几页便直接翻到后半部分,不久便找到需要的那一页。   他一手卷着账本,一手指着某处送至她眼前。   沈如茵认真看了许久,尴尬地笑笑,“这字我看不懂啊……而且,就算我看得懂这字,也不知道这些药材都有什么作用啊……”   宁扶清怔了怔,随后点头道:“你是无知了些。”   说完觉得好似不大对,于是他又改口道:“是我高估了你。”   眼见着沈如茵愈来愈黑的脸色,他暗道这习惯果然不易改变,只得再次改口道:“是我大意,一时忘了你来自异世,莫生气。”   沈如茵揉了揉鼻子,不满道:“你别瞧不起我,我以前也是高级人才的!”   好歹也是大学本科毕业,说自己是高级人才,也勉强过得去吧?可惜她以前的专业是商务英语,放到这古代,还真是半分作用也无。   想到此处,她有些心虚地瞄了眼身旁那人,生怕他叫自己展示展示自己身为高级人才的研究成果。   还好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指着账本便与她解释上面的内容。   从这一页到结束,大概有一月的时间跨度,其中每日都有许多药材支出,只是有几味药材每日都有记录,虽顺序混乱,中间还夹杂着别的药材,但这几味固定不变的药材仍然十分引人注目。   这样的账本,按理说不该还存在于世。大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柳生的父亲才会遭到追杀。   宁扶清说这几位药材组合在一起不仅无甚毒性,还有清心明目的功用。   这一点沈如茵是知晓的,因为柳生的父亲在信中写得很清楚。   这几味药在一起清心明目,可若是与另一种熏香混合在一起,便是致命的毒药。   但白哲很是谨慎,这熏香既未放在白齐房中,也并非经由府上的人添置,而是他亲自前往府外的店铺购买,一直带在身上。   那时白哲每日亲自端了药给白齐送去,还常常借议事的名头在白齐房中待上一整日。   此事柳生的父亲本是不知,却偶有一日撞上还未将身上熏香处理掉的白哲,当即便想到这一层。   白哲担心他泄密,找了个由头将他逐出府,并给了他一些钱财,许诺让他去京城一间药铺。   可惜刚到那间药铺不久,他便被人杀害。而那时白哲写给掌柜的推荐信,也早已被掌柜烧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人名写错了,白荷她爹叫白哲,改了一下哈~ 第57章 回家   宁扶清合上账本交还给她, “准备何时出发?”   沈如茵看着铺满桌案的纸张,问道:“这里的事, 你都安排好了么?”   “不过几句话的事。”他将桌面上的纸张一页一页叠好。   想到他竟放心将南疆交给宁扶止,沈如茵不由得感叹:“你现在,似乎很是信任他。”   宁扶清淡淡一笑,“于他而言, 我的信任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会?”她站起身来帮他收拾,“他很是敬重你。”   “我朝本早已废除了嫔妃殉葬的制度, 可父皇仙去时,熹妃主动提出了殉葬,你可知为什么?”   “为了保护宁扶止么?”   “不错。”   他将整理好的一叠纸压在砚下, 她刚要坐下, 被他伸手握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 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他腿上。   “阿止虽有能力,却无心权位,熹妃娘娘大概是终于看清了罢,总算不再逼迫,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他。如今, 他却是要因为我重新步入其中。”   沈如茵被他搂在怀中, 只觉如坐针毡, 耳根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接话:“熹妃往常一直在逼他么?”   “不错, 所以我便成了眼中钉。”他手指绕着她的发丝, “若非熹妃娘娘出力,我或许还不那么容易出宫。”   “你被流放……熹妃也有份参与?”   “那是自然。若非最亲近的人下手,怎能让我将戏演得那般逼真。”   “那英雄帮……”   “意料之中。”说着他含笑轻哼了一声,“却也意料之外。”   沈如茵知道他大概是在说自己去救他那件事,是意料之外,便不禁更为羞赧,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被他按住,不满道:“乱动什么。”   她假咳两声,“太近了,不习惯。”   “这便不习惯了?”他凑近她耳边,“更过分的事情我还没做。”   “你你你!”   沈如茵跳起来:这个人和以前比起来简直就是画风突变,她好怕!   他掸了掸衣衫,并不在意她的擅自离开,看着她微愠的面色悠然道:“我确然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反悔了。”   “……”沈如茵沉下脸,“老司机,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经常逛花楼!”   宁扶清呆怔片刻,哑然失笑,“沈姑娘,我家教很严。”   得到这般回答,她忍不住地扬起嘴角,看见那人也笑得愈发夸张,便猛地变了脸色,绷着脸训道:“以前没去过,以后也不许去!……严肃点,不许笑!”   他敛起笑,答了一声好,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看得她不好意思,没好气地问了句“干吗”,得到他带着温和笑意的回答:“你不拘谨,这很好。”   “……你直说我不矜持得了……”   “往常那样说时,你似乎不大高兴。”   “……你也晓得自己说话不好听!”   “我正在改。”他顿了顿,突然拉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若是再晚几年来便好了。”   他的手很暖,让她一时失神,“为什么?”   “那时我已及冠,国事也处理妥当。你不必见到我那般狼狈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做那些傻事,我们没有那许多误会,我也不必那般待你。”   “可是,”她将另一只手覆上他手背,“我倒觉得现在正好。我可以来救你,可以陪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更重要的是,我能与你多相处很多时日。人生无常,谁知道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呢,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不是么?”   他笑意温润,“你说得不错。”   “还有,”她摇晃着双手,“宁扶止的事……你也不要太介怀。虽不知道你往常冷淡他是不是也有这一层意思,但不论是什么结果,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所情愿,是他的甘之如饴,你不要因此有什么负担。”   “好。”   “另外,熹妃虽已做出牺牲,但从宁扶止来南疆这件事便可以看出,宁扶胤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此事你不必操心。”   “好吧。”沈如茵推开他的手,“那我们明日出发,我去收拾东西。”   待他应了,她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沈如茵停步回头,只听他道:“离柳生远一些。”   宁扶清不是个会无缘无故重复同一句话的人,他这样说,必定有什么缘由。于是她慎重地应了,叫他放心,这才离开。   出了房门,沈如茵先后找到胭影等三人交代了行程安排,心中挂念着周冶的病情,有些迫不及待起来。那杜白写信时从来不提周冶,不用想便知道是周冶不许,如此,反倒更让人担心。   然而沈如茵虽是归心似箭,却抵不住柳生不会骑马,几人只好用马车赶路。新买的马匹不如从丞相家中偷的马儿跑得快,可惜当时赶往南疆时,她与苍叶将人家的马儿跑死了,也不知周冶会如何痛心。   从南疆到和固,是极南至极北的路程,若是照这样的速度,他们要花费四个月的时间。   四个月……等自己赶到,都已经是春天了。那时周冶的病应该已经痊愈了罢?可他现今如此折腾,万一好不起来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沈如茵愈加焦心,自出发起便愁眉苦脸,终于被宁扶清发觉。   聪明如他,自是转念间便知晓她在担心些什么,拍着她的头道:“我们先去赤水,从赤水走水路直接到达和固,能省下一半的时间。”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即便你提前去了又如何?真正有用的是杜白,你去也不过是徒添忧虑罢了。”   她仍是忡忡,“话是这样说,可我一日不见着他,便心中难安。”   柳生本闭目休憩,闻此言忽然睁开眼,面无表情瞥她一眼,幽幽道:“你在情郎面前这般口无遮拦,就不怕他吃醋么?”   沈如茵一愣,胭影更是惊得几乎掉了下巴,难得失去镇定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指着柳生怒道:“我家姑娘视殿下为兄长,怎、怎会是情郎,莫要张口胡说!”   柳生轻蔑一笑,重闭上眼,“胭影姑娘这般没眼力,喜欢你的人大概都苦得很。”   此话将胭影堵得涨红了脸,沈如茵也认真思索,自家胭影似乎还真是粗线条的人,不过好在她遇上的西隆与宋煜皆是厚脸皮,这点折磨,他们还是禁得起的。   “那啥,胭影啊……”沈如茵按下她的手指,“我似乎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与他,不是兄妹……恩……这事儿说来复杂,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讲……”   “不必讲。”宁扶清冷冷道,“她只需知道结果便好,身为属下,何须过问主子那许多事。”   胭影表情僵硬,只余一双眼珠还能转动着看看沈如茵,再看看宁扶清,半晌无法从震惊之中回神。   这等劲爆消息,的确需要时间消化。作为与胭影一般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之一,沈如茵表示很能理解,便也让她再独自品味一会儿。   从地图上看,赤水处于京城与南疆之间稍偏南,自赤水起便有罗江穿国斜上,直至大海边的汕律,最终汇入大海,而他们便在和固与逐沽交接的鲁山县下船。   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坐船的沈如茵晕船严重,整日里上吐下泻,几乎是一路瘫在床上。不过好在船上正好有大夫同行,才不算太难过。   历时两月有余,他们也终于到达和固的千崎郡,也是白家所在之处。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七,沈如茵的生辰日也早已在船上消磨度过。   由于在船上时信息太过闭塞,他们对如今的许多状况尚不清楚,便先在找了一家茶馆开了雅间坐着,再与周冶等人联系。   安顿下来后胭影正欲写信,被沈如茵拦下,直接发出一枚金花——这东西传递信息可比鲤鸟快得多。   果不其然,不过半日,便有回音找上门来。   来人是宁扶眠,多时不见,他仍是那一副悠然之极的模样,带了数十个侍卫随行,俨然一位纨绔少爷。   宁扶眠最先瞧见宁扶清,目光只停留一瞬便不露声色地转向沈如茵,笑道:“周先生整日念叨着,说你乐不思蜀呢。如何,总算知道回来了?”   沈如茵早在看见他时便已朝他快步走去,此时正立在他身前,担忧道:“他怎么样了?可有病倒?”   “未曾。”宁扶眠神色轻松,“到了白家,怎能让周先生受寒?”   “那就好,”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又迫不及待问道,“那白家现如今的状况如何了?”   宁扶眠摸了摸她的头,无奈道:“哥哥一听说你到了,连茶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匆忙前来。这厢一见面你却急着问东问西,也不让哥哥坐一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行政区划以州、郡、县逐级递减,各侯封地都是以州为单位,解释权全归本宝宝所有,架空拒绝考据哈~   么么哒! 第58章 保护   说罢宁扶眠便径直在宁扶清旁边坐下, 胭影忙为他倒茶。   沈如茵坐在宁扶清另一侧,目光随着宁扶眠手上的茶盏移动, 心中焦躁,却又不好催促。   宁扶眠浅啜一口,笑叹一声道:“我这便讲,行么?”   他顿了顿, 接着道:“与周先生提前出发,也实属无奈之举。凌霄殿那位, 比起我母亲,似乎更忌惮你。久久寻你不到,他竟有与我母亲结盟的迹象。周先生担心皇帝若是执意从中阻拦, 便不那么容易将她召回白家了。”   “白家不是很特殊么?”   “白家力量虽大, 却也从未在明面上与皇帝作对,”宁扶眠笑了笑, “毕竟还是臣子。”   明面上……说明私底下的勾当也不少么?   沈如茵与宁扶清对视一瞬,转头问道:“那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如今嘛……”宁扶眠勾唇,看向柳生,“只欠东风。”   沈如茵见状,也回头看着站在一旁垂头不语的少年, 喃喃:“这么说——白荷现在就在白家?”   宁扶眠颔首, “不错。”   “那你怎么还这样悠闲?白哲没找你的麻烦?如果让白荷晓得是你在背后设计, 她会让你这样好过么?”   “她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理会我?她如今死法都已确定下来,”宁扶眠笑得残忍, 一字一句道,“火刑。”   “你们在这里时日也不算短,她如今还活着,是因为白哲保她?”   “不错,”宁扶眠阴测测道,“只需再压一根稻草,这两人便会一齐沉入水底。”   “噢。”沈如茵冲柳生抬了抬下巴,“稻草,你准备好没有?”   柳生抬头,凤眼微眯,“我已准备了十多年。”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压死他们!”沈如茵站起身,顺手按住宁扶清肩膀,后者淡淡抬眼,目光在她脸上掠过。   宁扶眠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起身道:“此时不急,我们先回府,待见了周先生,再一齐商量不迟。”   几人结账离开茶馆,沈如茵坐在马车上时不停想象白府会是个什么模样。那样大的家族,想必府邸也会华美至极。   尽管已极尽想象之能,待真正见到实物时,沈如茵仍然忍不住惊叹——那哪里是府邸,简直就是一座公园!   入了垂花门便见曲折游廊,分别通向三面。宁扶眠领着他们左转,走了一段便见有流水由窄即阔,最终汇入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湖泊中,湖上石桥曲栏,湖边大小亭榭不计。   与北方大部分风格严谨的建筑不同,和固侯府中再分庭院,皆绕湖修建,错落有致。   宁扶眠走在前方,忽然回首道:“府中这落月湖一半是人工造就,一半是天然形成,才有了这般广阔的面积,也因此,府内总要比外面暖些。”   他笑了笑,继续道:“周先生自来后便整日里卧在暖炕上,屋中炭火供应不断,杜白也将他照顾得很好。”   沈如茵点点头,“那就好。”   “我将你与胭影姑娘安排在姨母的含春斋,如何?”   “兄长决定就是。”   见她答应,宁扶眠又望向宁扶清,问道:“委屈三弟与我同住,不知可否?”   宁扶清不甚在意地“恩”了一声。   宁扶眠苦笑道:“三弟还是如往常一般不爱理人。”   宁扶清瞥他一眼,并不搭话。宁扶眠也不尴尬,回头继续与沈如茵有说有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人才到了周冶所住的院子。沈如茵抬头看匾额,上书“会雨阁”三字。   周冶的房门紧闭,宁扶眠推门而入,一股暖意袭来,房中周冶卧榻看书,杜白搬了一根小凳子坐在他床边,一手撑着床沿看书,场面一派和谐。   已是傍晚,柳生嗜睡,半途便叫下人领着回房歇息。杜白看着天色,与沈如茵打了声招呼便前往厨房煎药。胭影知道他们有事商量,便也自觉地退了出去,到厨房给杜白打下手。   于是此时房中便只剩下沈如茵等四人。   周冶脸色红润,看起来的确被养得很好。   沈如茵哼了一声道:“周先生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周冶将手中的书放在枕边,看向宁扶清,笑道:“您大概也过得不错。”   这话本是与沈如茵说,未想宁扶清抢先悠然开口道:“确实过得不错。”末了又添上一句:“我是说我们。”   一听“我们”二字,周冶脸色瞬间铁青。   沈如茵见状心道不好,连忙开口将谈话引上正轨,“那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我们,”周冶曲起两指敲着床沿,“是我与二殿下,你只需将所知告诉我们。至于你,还有别的事情。”   沈如茵一愣,“我?什么事?”   周冶看着她,轻声开口:“嬷嬷。”   “嬷嬷?”沈如茵皱眉,“你们来时没将她带过来么?”   “带是带来了,但还未能下葬。”宁扶眠抬脚勾了一根凳子坐下,缓缓道,“嬷嬷是姨母的人,只有你才有资格出面让嬷嬷归籍。”   “这样啊,那我该怎么做?”   “此事简单,明日你便去找白轲——就是现任家主,他自知晓如何办。”   “白轲……是白哲的儿子么?那他会不会为难我?”   “不会。”周冶吊起那双狐狸眼,唇角带着笑,“他是个胆小的,如今白荷犯事,白哲在族中的地位也随之下降,他看得清眼前局势。”   想起先前宁扶眠吩咐下人的语气,沈如茵试探道:“莫不是……兄长在管着家?”   “也不全是,”宁扶眠眼眸深了几分,“不过快是了。”   沈如茵瞪大眼睛,“兄长你……”   “此事我正要告诉妹妹。”宁扶眠低着头并不看她,“待解决了他们,便由我来继承爵位。”   沈如茵惊得后退一步,半晌才找着声音,勉强笑了一声道:“我、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未等宁扶眠重复,一旁的宁扶清已冷冷开口:“不行。”   宁扶眠蹙眉正要发作,被沈如茵截住,“我也不同意。”   她认真地看向宁扶眠,“兄长这等想法太荒诞,我不同意。且不说你是位王爷,就说白家,你可知它存在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做这个侯爷。”宁扶眠望着宁扶清,“三弟应当知道,由我来做这个侯爷,是最佳选择。”   “两个原因。”宁扶清音色寒凉,“其一,我并不信任你。其二……”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沈如茵,“她会很难过。”   沈如茵直觉他们是在讨论很远的事,但她想不清楚,她只知道白家一定不能留,而宁扶眠无论如何不能成为阻路石。   否则……否则她怎么能忍心亲手推开他?   “为什么非得是你?我们大可以随便推一个人上去,这样,以后也会轻松不少,不是么?为什么非得是你?”   沈如茵看见宁扶眠坚决的神情,心中更是苦涩,转过头不愿看他的脸。   “妹妹,”宁扶眠保持着一贯的平静,“这几个家族中,每消失一个,便会让剩下的更为强大,所以白家不能早早消亡,并且,我们要将它握在自己手中,你可明白?”   “那我呢?”   “你不能卷进来。”   “为什么!”   “此事我只是告知妹妹,并不打算同你商量。”宁扶眠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强硬,“至于三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个侯爷,我当定了!”   沈如茵握着拳,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   周冶举起手盖住自己双眼,柔声道:“茵茵,当初你决定要走这条路时,便应当知道,它并不那么好走。”   “不好走?”沈如茵嘲讽地轻笑,“你们事事挡在前面,根本就没打算让我走,不是么?”   周冶无奈长叹,“不要任性。”   “去吃饭。”   宁扶清牵起她手腕拉着她便走,经过宁扶眠身边时,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保重。”   待两人离开,宁扶眠沉声道:“三弟确然是我们几个之中最适合做国君的人。”   周冶放下手不知看着何处,语气寂寥,“往常我以为他无情,今日才知原来他很是重情。”   宁扶眠面上带着兄长的温和笑意,“他待人好时,的确是极好。幼时小五在冰窖中陪他一夜,他便连命也能交出去。”   “三殿下这些年来的确不易,”周冶垂下眼眸,“不过往后便有人用命护着他了。倒是二殿下您,选了这样一条不归路,这一世是真真正正未能体会半分温暖。”   “我啊……”宁扶眠眼中噙着温柔波光,“能遇见姨母与茵茵,已是老天爷恩赐,活到现在,并无牵挂了。往后,茵茵身边还有周先生您,我便更是放心了。”   “殿下可千万别将希望寄托在我这儿,毕竟,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说着,周冶捂住胸口痛苦地咳了几声,随后朝宁扶眠笑道:“您瞧。”   宁扶眠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色,喟道:“先生也保重。”   “好,各自珍重。” 第59章 家主   宁扶清拉着她出门不久便遇上迎面而来的杜白, 他手中端着托盘,看见两人皆面色不善, 微微吃了一惊,问道:“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沈如茵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托盘中盛着深褐色药汤的碗,“不是说他没生病么, 为什么还要吃药?”   “啊……这个……”杜白看起来竟有些慌乱,“区区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药……”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沈如茵盯着他, 眼神凌厉。   “区区不敢,”杜白低下头避开她,“先生确实无甚大碍。”   “你……”   沈如茵还想发作, 宁扶清冷着脸捏紧手她腕, 沉声打断:“够了。”   她握紧拳,在心里鄙视自己:对杜白发火, 确实太过无理取闹。   “你去吧。”   闻声杜白松了一口气,顿时好似得到解脱,逃也似的离开。   待杜白跑远,宁扶清回身看她半晌,忽然使力将她拽进怀中。   “我也有私心,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丝瘙痒撩拨着她心房, “所以不愿阻止他。”   沈如茵揪紧他衣裳,略带哭音,“他会死么?”   “我会尽量保住他。”   她没有说话, 良久,她问出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们以后,是不是会杀很多人?”   他按住她的头,“嗯。”   “这些人里,是不是也会有很好的人?”   “恩。”   “还会有我们在乎的人?”   “恩。”   “这样值得吗?”   “值得。”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即便这其中有我,也值得。”   “那我呢?”   身前的人没有了声音,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正遇上他深邃的目光。   “不值得。”   ……   那人说完便转身,沈如茵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被牵住的那只手,觉得这三个字真是比任何情话都动听。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们一起。做了那样多努力,不正是为了与他们并肩而立么?   两人到大厅时,胭影正在与几个小丫鬟一同摆碗筷,见到这二人忙走上前来,“属下去请二殿下。”   “不必了,”沈如茵没好气道,“有人叫他。”   胭影一愣,却也不多问,只答了声是便站在一旁。   沈如茵奇怪地看她,“愣着做什么,吃饭啊。”   胭影看了看几个丫鬟,又看看桌上的菜,垂头道:“属下还是一会儿与下人们一起……”   “怎么又变回这种拘礼的样子了?”沈如茵抬了抬下巴,“去坐着。”   “这……”胭影看向宁扶清,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那属下等二殿下来了便入座。”   沈如茵点点头,拿起筷子就要开吃,被宁扶清一筷子打在手背,“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噢。”她乖乖放下筷子。   等了一会儿,宁扶眠与杜白一道进屋,待宁扶眠坐下,胭影也拘谨地在下首坐了。   杜白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食盒,为周冶送去。沈如茵想起柳生,也吩咐给柳生送一份。   第二日,沈如茵起了个大早,照宁扶眠的吩咐寻到白轲。那人知晓她的身份后很是惊讶,同时也将自己如今的处境看得更为清楚。   白洛的女儿到了白家,身为家主的他竟然毫不知情,这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的家主之位大概不久后便要拱手让人,而如今谨慎行事说不定还能保自己一条命。   嬷嬷的事办得很是顺利,沈如茵当天亲眼看着嬷嬷的棺材下了葬才放下心。   而此时,宁扶眠与周冶也正在打一场仗。府医留下的证据十分有力,又有柳生这个证人,恐怕白哲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听说白家是一个十分民主的家族,涉及到当家人的大事时,家中各分支都会派人前来。先前因为白荷,族人们已经聚在侯府多时,这一次更是牵扯到和固侯爷,想必场面会十分壮观。   沈如茵本想见识见识那场景,却被宁扶眠拦住。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自己露面,甚至于见过她的白轲,也在她离府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自那以后,沈如茵有整整三日未能见到宁扶眠与周冶二人。待到见到他们时,白家已然易主。   白哲谋害兄长的罪名落实,而白荷处以火刑的日期也确定下来。白轲因为能力不足被撤除家主之位,因白家嫡系子嗣单薄,这一代便仅存宁扶眠、沈如茵与白哲不足六岁的幼儿,便由宁扶眠暂代家主位。   白家一向重血脉而不分男女,嫁出去的女儿死后也回归白家宗祠,因此,于白家而言,不论是男子后代还是女子后代皆一视同仁。只要宁扶眠愿意放弃他的王爷身份,改姓白,那么他依旧是白家嫡子。   沈如茵知晓这件事时,宁扶眠已修书一封,印上加急的戳子寄往京城。   皇子回归母族这样荒唐的事,若是先帝在世时,绝不可能发生,可如今在位的是宁扶胤。   沈如茵想,这样的事,宁扶胤应该求之不得。对方是特殊的白家,如此一来他既不算辱没皇家颜面,又能除去一个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白荷被关在地牢中时,沈如茵曾与宁扶清一起去见过她。原本她是要独自前往,却不知为何宁扶清非要跟上。   那是沈如茵第一次见白荷,也是最后一次。   白荷长得不算美,却十分温婉。沈如茵没想到那样恶毒的女子竟会长得这般模样,很是吃了一惊。   她抱膝坐在墙角,口中只重复着两个字——眠眠,看样子已有些疯癫。   沈如茵站在离牢门一足远的地方,平静地看着她。   白荷似是发觉有人,抬头看见沈如茵,好似见了鬼似的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白洛!我不想害你的!你不要来找我!”   她抱着头,低声不知喃喃着些什么,忽然又猛地站起身,指着沈如茵发狂道:“都是你害的!都怪你!你不愿意入宫,就让我入宫,凭什么!凭什么!”   沈如茵后退两步。   她怎么忘了,当初白荷是替白洛入的宫,而那时,又何曾有人问过白荷的意愿呢?   她咬着牙,也再没了替母亲报仇的快意,只想快些逃离此处。那些恩恩怨怨,你欠我我欠你,又有谁能判得清呢?   肩上一热,宁扶清轻轻扶住她,对着牢中人道:“当初你入宫究竟是因为谁,想必你自己心中清楚。”   白荷止住咆哮,眼神无光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又蹲下身来痛苦地抱住头,反复道:“是白洛,是白洛……”   “执迷不悟。”宁扶清冷漠地下定结论,“我们走。”   沈如茵跟在他身后,走出地牢得见光明,她扯着他衣袖,问道:“你方才说,白荷不是因为我母亲入宫的?”   “是,也不是。”   “……你说明白些。”   “应当说,是白哲趁机将女儿送进宫中。” 第60章 流氓   沈如茵讶然, 屏住呼吸问道:“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先送白荷进宫,待她生下儿子, 在宫中地位稳固,便用一封家书逼得白洛进宫中,白洛方才入宫,老侯爷便去世了, 再过不久,白洛也入了冷宫。这一环扣一环, 白哲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你……”沈如茵看着他,“你是不是查过?”   宁扶清转头与她对视,唇边淡淡笑意, “不然你以为, 我是要靠你来对付白家?”   “所以,即便没有我, 你也会找到柳生。”   “这是自然。”   沈如茵垂眸,声音有些冷,“那么在你的计划里,是由谁来做新的侯爷和家主呢?我么?”   下巴被抬起,他俯身凑近, 直直地望进她眼睛, 不悦道:“你不信我。”   “没有……”她欲转头避开, 被他强硬地捏住下巴,顿时动弹不得。   “在你心里,便是这般看我?不择手段?”   他瞳孔漆黑却清透, 沈如茵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她现在的表情有些狰狞,模样很是难看。   心中堵得慌,想要大哭一场。   她也不知道自己忽然怎么了,好似任何人都不再值得相信。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白荷么?   她是一个蛇蝎妇人,谋害亲姊,虐待自己的孩子,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孩子。   可最初之时,她应当也不是那般模样的。一个内心狠毒的人,怎会看起来那样温婉呢?   她也是被自己的父亲利用可怜人,最终恨上所有人,却不敢相信显而易见的那个事实。   一个孩子,要怎样,才能去认识到其实害了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母?那时的宁扶眠,又是用了多长时间,才去承认这个事实的呢?   父母尚不可信,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又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眼前的人,他明明恨自己入骨,可如今却待自己这样好,这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   那个自己不惜抵上性命去救的胭影,又是真的忠心么?若是真的,为何那时宁扶清对她说“最好值得”时,她的眼神很是飘忽?   还有周冶,最信任的周冶,为何好似也有很多事瞒着自己?   苍叶杜白比起自己更信服周冶,西隆服从胭影,柳生为了报仇才与自己有了交集,现在宁扶眠也要将自己推开……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你在想什么?”宁扶清神色忽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我弄疼你了?”   他松开手,指肚在她眼下拂过,脸上一片凉意,她才发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沈如茵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为自己拭泪,看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他皱起好看的眉,看着他抓住自己手腕将自己打横抱起,行走时脚步不稳。   她原本不该这样脆弱的。   之前不是也隐藏得很好么?   即便周冶骗过自己,也仍然要相信他;不论宁扶清与自己之间有多少纠葛,也依然要喜欢他……   这些,不是早已决定了么?为何这时候忽然矫情起来?   她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窒息,一面委屈至极,一面又很是瞧不起自己。   腹部一阵阵疼痛,身下涌出一股暖流,她猛然一震,浑身僵硬,揪着宁扶清衣裳的手指顿时变得十分尴尬,好似仅仅让它暴露在空气里便已经十分羞人——此刻她恨不能整个人一丝不落地缩进宁扶清怀中。   但一想到原来是因为月事到了,她的心中又轻松下来。   人总是这样,只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那些原本郁结于心的痛苦仿佛都不复存在。   “阿清。”她将头埋在他臂弯,颤抖地轻唤了一声。   宁扶清一怔,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密地唤他。   “我……”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她咬着下唇,闭上眼赴死一般毫不停顿地迅速道,“我月事来了肚子疼你快送我回房间!”   宁扶清:“……”   “好。”男人喉咙间发出低沉的笑声,“你安分些,这般乱动,我不好走。”   怀中人仿佛被下了魔咒,立刻停止动作,安静得像具雕塑。   每每来月事,沈如茵都觉得冷得紧,尤其是小腹处。   她窝在床上昏昏沉沉,迟钝地想,这个放在现代,应该叫宫寒吧?   唉……做女人真难……   躺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宁扶清便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叠白纸和一根小布条,这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用得上的干净白纸。   沈如茵颤巍巍接过那一叠白纸,耳根红得能滴血。   也不晓得宁扶清一个大男人,究竟是如何腆着脸拿来这些的……   正当她如此想着,却见那人面上毫无半分羞涩,竟还恬不知耻地问她:“要我帮忙么?”   ……   ……   ……   帮你个大头鬼!   “你你你……你给我出去……”沈如茵毫无气势地指着门,就差没说让他滚了。   宁扶清一怔,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点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上门退出房中。   沈如茵被那倾城笑容迷惑得神志不清,好半晌才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长得帅也不能耍流氓啊!你个痴女!   每次来月事都跟打仗似的。   沈如茵躺在床上与生理痛苦奋斗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还被宁扶清灌下去两碗红糖姜汤,还要分神听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   “白家形势复杂,府中人不可轻信,胭影亦不知去了何处。好在这些东西俱可作他用,买来也不觉难堪。”   沈如茵:我的妈你居然亲自去买这个!我好感动……   “我原本并未想要这样早就动白家,因此也并未打算让白家有新的掌事人。”   沈如茵:哦是这样啊,我冤枉你了对不起……   “我以为我那夜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你为何还不信我?难道在你心里,我终究不如周冶?”   沈如茵:啊……好酸……这小语气好委屈,哦?   他叹了一口气,“白荷是罪有应得。这世上不乏比她还要艰苦的人,却也未见得如她那般丧尽天良,你不必为她难过。”   沈如茵:我哪有为她难过……   “你没有?那你先前那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我刚才说话了吗?”   “你在犯什么糊涂?”   “……那我说好酸那句——你也听到了?”   “怎么,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身上陡然增添一股重量,沈如茵睁开眼,看见那人近在咫尺的脸。   羞耻感“砰”地炸开,她口齿不清地问:“你你你在干啥,干啥干啥!”   额头一股柔软暖意,他的唇离开,移到她耳边,沉声道:“趁虚而入。”   说罢他回身坐下,沈如茵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恍在梦中,听见他又道:“我这一生从未羡慕过别人,唯有周冶,我很是嫉妒。”   沈如茵拉起被子盖住头,“你嫉妒他做什么……”   “他认识你比我早。”   “没有啊!”她猛地掀下被子,“我来这里以后,除了嬷嬷,最先见到的就是你了。”   他未回话,单手支着下颌思考良久,问道:“我得了父皇赐剑那日?”   沈如茵激动地点头,“对啊对啊!”   “原来如此。” 他淡淡一哂,欣喜情绪跃上眼眸。   顿了顿,他唇瓣微启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忖度片刻,又未开口,只为她理了理被子。   沈如茵想起初见那时他所说的话,已经猜到他一定又是想说她蠢了。   身子动了动,下半身仍是硌得慌,她想起现代的姨妈巾,第无数次在心中表达怀念之情。   即便是往常自己缝制的那些其实也是不错的,只是这一次竟忘了提前准备。   看来那个姨妈巾生财计划真的应该实施了,届时自己用起来也方便……   她忽然想到什么,瞪着床边的男人,恶狠狠道:“你对这种事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宁扶清一时未来得及反应,“恩?”   沈如茵涨红脸,“就……那个啊……”   宁扶清疑惑地思考一阵,目光忽然瞟到某处,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这本是常识。”   沈如茵不信,“你一个大男人,这算什么常识!”   “……”他站起身,“你再休息片刻,我去熬些粥来。”   言罢他转身走开,闻得沈如茵在身后大声道:“所以说你果然还是逛过花楼!”   宁扶清止住脚步,回首露出一个带了几分邪气的笑容,“我身心干净,你若是不信,可要鉴定一番?”   “……”沈如茵气势顿弱,“我想吃甜的……”   那人笑意不减,“这便乖了。”   沈如茵蒙住头,对自己道:不管多么高冷的男神,骨子里其实都是流氓,切记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没能在第六十章写完第二卷!   失算了!   ——————————————   推首歌嘿嘿~   妖言君 - 《故人长绝》   炒鸡喜欢副歌部分那个调子,啊啊啊美得我骨头都酥了…… 第61章 才子佳人   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躲了两日, 沈如茵的腹痛才缓解了一些。   宁扶清终日里陪在她身边,此时也放下心来, 交代了一句“去玉棠楼”,便领着胭影一道离开了侯府。   沈如茵待在屋子中百无聊赖,恰巧便有人找上门来——周冶披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叩门两声, 也不等她回应,擅自开了门走进。   他站在门口, 上半边脸被帘子挡了,剩下半边颜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   沈如茵连忙迎上去, 埋怨道:“有事吩咐人来叫我就是, 自己乱跑什么……”   “听闻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周冶袖中拢着一只手炉, 手指轻轻摩挲,指尖发青,“许久没见,便来瞧瞧。”   “我这不算什么,倒是你, 寒风中走一回, 又犯病了怎么办?”   “躺得久了, 浑身乏力,想走走。”他微微勾唇,却再没了往日风采。   沈如茵看得心痛, 低着头扶他,“那你在我这儿歇会儿。”   “我不歇,”他伸出一只手拍她的头,“看你也不像不好的模样,不如陪我走走?”   “走什么走!”她抓住他的手,“捧着手炉还这么冷,也不晓得你整日都在折腾些什么!”   “茵茵,”他语气带着半分乞求的意味,“我有话要与你说。”   “在这里说不行么?”   “不行。”   “那……”沈如茵环视着屋内,“我再给你找件衣裳你披着……”   周冶闷笑出声,“这件氅子已经够重了,你还想累死我?”   “周冶!”沈如茵生气地跺脚。   “走着走着便暖和了。”他拉了拉大氅,“走罢。”   沈如茵拗不过他,只得跟上。   两人缓缓行走,弯弯绕绕,最终经过一条长廊来到湖畔。眼前有一亭,亭旁生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沈如茵侧头惊道:“槐树?”   周冶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一分,淡淡应了声“恩”便自顾自行至槐树下。   这棵巨大的槐树叶子已凋零得只剩几片,树上还稀稀落落结着几个果子,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周冶盯着槐树看了许久,伸手抚摸树干,思绪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沈如茵一步一步向槐树靠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茵茵,我愧对佘先生的教导。”他收回手,“我周冶这一生,做了两次小人,皆是对你。”   “两次?”   他转身看着她,“一次,我已坦白过。另一次,我今日坦白。”   沈如茵望着槐树,隐约猜到他要说的话,“你知道‘木下’那两个字的意思?”   他知晓白洛的喜好,又在皇帝身边许多年,知道这件事本是理所当然,自己怎么先前就没有想到这里……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不算当了小人罢?一时未想起,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错。”他语气平淡,“最先,是因为我不愿告诉你,后来便也忘了此事。再想起,是察觉到你对三殿下的情意时。”   他轻缓地深吸一口气,侧身望着远处,“我忍不住猜测,宫中那棵槐树下,究竟埋着什么秘密。我忍不住……猜到那大概与你的身世有关。”   “你、你怎会猜到……”   “先帝宠幸白洛不过一次,何来这般容易便有了你?他愿意自欺,我却是不信。”   沈如茵沉默许久,想起许多事,蓦然冷笑一声,“所以你在知晓我身世的情况下,骂我龌龊?”   “并非知晓,是不确定。”他自嘲地笑,“正是为了留住这份不确定,为了诱导自己如先帝一般自欺,我才不敢……不敢。”   沈如茵看向他。   这个人第一次坦白,是因为他不愿隐瞒,是为了让自己更信任他,那么,这一次坦白又是为了什么?   他明知,这一次与上一次并不一样,他这般说出来,会让自己恨他。   恨他……   周冶今日脸色很不好,她回来那日看见的好气色仿佛是个幻觉。   他原本就很白,可今日见着,竟好似白得透明。那嘴唇干裂,却不正常地红着。脸上的皮肤异常干燥,手指关节也比往常更分明些,甚至连那件大氅,他也似乎瘦弱得撑不起来。   沈如茵拽住他,“周冶,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病情究竟如何?”   “我很好。”他声音温和而平静。   “你撒谎!”沈如茵鼻子发酸,深知他愈是这般不在乎,情况便愈不容乐观,“兄长本不是多话的人,可他那日专门为我解释了落月湖的来历,又特地强调你的屋子有多暖和,反倒让我怀疑。”   “我没撒谎。”他腾出一只手曲起食指在她眼下滑过,无奈笑道,“哭什么,也不是现在就要死了,我还能活到你嫁人那天。”   沈如茵抽抽鼻子,“那你突然跟我讲这件事干吗!”说着她狠狠踢了槐树一脚。   周冶好笑地拉住她,“好端端的你踢它做什么,它又没有招惹你。”   “我不爽!”   “好了。”他拍拍她的脊背,“我与你讲这些,只是忽然意识到没有再坚持的必要。”   顿了顿,他又道:“哪怕我下一刻就要死,也不希望你恨我。”   “可你明知道我会很生气……”   “我也知道你最终会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这叫有恃无恐!”   “因为我也不快活。现下交代了,反倒落得一身轻松。”他笑意和煦,眉间也舒展开来。   “茵茵,”他望着高大的槐树,语声缥缈,“还有些事,我想同你讲。”   沈如茵点头道:“你说。”   周冶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思考从何说起。随后,沈如茵听见他用讲故事一般的语气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关于佘素与白洛的故事。   那是一年暖春,白洛与佘素在南方相遇。彼时佘素已写了几篇名动天下的文章,素有才名。   他们初遇于一家街边小店,店中有名小吃——蒜香烤鸡。   那时周冶还是一颗小豆芽菜,整日里贴在佘素身边,也在初次相见便对白洛有个好印象。   那时佘素便喜好四处游玩,打算从南至北,将大好河山看个遍。三人便一路赏景,玩耍了大半年,于是到了最北边的和固州。   白齐素来喜欢诗词文章,听闻佘素到了和固,便请他在侯府中住了一段时间。   在周冶的记忆里,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年白洛十五岁,忽然便失去了一身异能。一夜之间,侯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朝野为之震动。   可那时的白洛很开心,因为她以为自己不必进宫,她对佘素许诺,要嫁给他。   佘素因此决心放弃四处漂泊的生活,进京考取功名,然后迎娶心上人。   自那以后,佘素带着周冶在和固定居,日夜苦读。   才子佳人,一见如故,再见倾心,本该是一段佳话。可不到三年,白洛便毁了约,独自进宫。   佘素心如死灰,领着周冶离开和固,再次过上漂泊不定的生活。他表面看起来无甚异常,可周冶知道,这个人已经失了魂魄。   他常常说话说到一半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甚至有时会忘了周冶的存在。   终于在某日清晨,他消失了。他欲前往下一个地点,却忘了叫醒尚在睡梦中的周冶。   “所以我恨白洛。”周冶轻笑,“但我更恨先帝,恨所有导致白洛进宫的人。”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那样恨白荷与白哲……”   “不错。”   周冶似乎尚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眼神忽地变得迷茫,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可即便我亲手将所有人送进地狱,也再寻不到佘先生。”   沈如茵正想安慰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诧异道:“你说的所有人……不会也包括老皇帝吧?”   周冶冷笑,“否则他怎会死得那样快。”   “你……你实在太胆大了!你这样,暗香中的人都知道么?”   “我周冶做事还需要偷偷摸摸?自然是让老皇帝心甘情愿。”他顿了顿,“他也原本早就没了生的意志。”   “因为……因为白洛么?”   “他肩负天下大任,心中最期盼的,却是与白洛地府相会。”周冶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消人意志。”   沈如茵没有回话。   在周冶面前讲情,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   情之一字,求而不得,便消人意志,可若是求得了,便是寻得良医。   如今,她是那个得之,周冶却是那个求不得。   两人相对无言。   周冶拢着袖子纹丝不动地站了许久,轻轻呼出一团白气,“回去罢。”   方行了两步,他陡然止住,回首望了槐树一眼,对她道:“这槐树下还埋着白洛当年托我带给佘先生的信,你若有兴趣,改日挖出来瞧瞧罢。时日已久,想必埋得有些深了。”   “你没给他看么?”   “没有。”   “为什么?”   “不论何种理由,都只会更让先生伤情。”   闻言沈如茵慢下脚步,落在周冶身后,看见他微微弓着脊背的寂寥身影,一股苦楚爬满心头。   他说得不错,辜负了便是辜负了,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结果都一样伤人。   她低着头,看见自己鞋尖随着行走从裙子下时隐时露,深深地吸进一口冷气。   可惜她此生满心里只能装下那一个人,最终,也只能辜负他。   作者有话要说:  蒜香烤鸡:我才是真女主。   讲真我现在好想吃东西……   ——————————————————   我要再次推荐昨天推荐的那首歌!   妖言君 - 《故人长绝》   本章适合与这首歌一起食用!   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写这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循环这首歌……美得不要不要的……   ——————————————————   写这一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站不稳cp   唉……很喜欢周冶…… 第62章 刺杀   午饭时分, 宁扶清回了府。   他开门时带来一席冷气,一边进屋一边脱下披风, 看见沈如茵坐在窗边,一手卷着书,却望着窗外发呆。他微微一愣,将披风搭在臂弯, 发觉屋中不太暖,便先去添了炭, 方轻声慢步行至她身后。   沈如茵方才已晓得他来,只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待他走近,她便放下书站起, 侧身欲接过他手中披风, 却被他避开。   “别碰,凉。”   “恩。”沈如茵缩回手。   宁扶清俯身看她, “何事烦心?”   “也没什么。”她牵起嘴角笑了笑,“你去玉棠楼做什么了?”   他不言语,细细瞧她许久,才直起身道:“先去吃饭。”   吃饭时,宁扶清便将他去玉棠楼的事一一讲给她听, 原来他是去查姜祺的消息。   姜祺的确已死, 却不是死在朝廷的刀下, 而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回奉都的路上。并且他并未像宁扶清预料的那般“至多活一月”,而是优哉游哉又在南疆生活了一月有余,才终于在准备回家过年时“偶遇山贼”。   据玉棠楼得到的消息, 姜祺之死既非由宁扶胤安排,也非由奉都侯姜毅下手,而是由他那位亲侄女——姜含雨——下令处置。   由此,沈如茵对这位原书女主又有了些新的看法。   “面对亲人,姜毅终究优柔寡断了些。”宁扶清淡淡道,“整个姜家,便只有姜含雨能识大局,且有魄力。”   沈如茵筷子一顿,语气不善道:“你很欣赏她?”   “不欣赏。”宁扶清瞥她一眼,夹了一片肉放在她碗中,“她胸怀太小。”   沈如茵:“……”   原谅她来自现代思想不够纯洁,为什么她总觉得宁扶清这句话一语双关?   还有他瞥那一眼究竟在看哪儿呢!   “愣着做什么,”他又盛了一碗汤放在她跟前,“多吃些。”   待她刚抿了一口汤,便听他继续道:“过两日让胭影回玉棠楼。”   “恩?”沈如茵放下碗,“回京城那个玉棠楼?”   “不错。”   “哦……”她想了想,“之前不是说玉棠楼出事了么?出了什么事?怎么又要让胭影回去了?”   “蝶衣叛了,胭影会接替她的位置。”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蝶衣?”   “处死。”   这两个字宁扶清说得并无一丝犹豫,想必这是他斟酌了许久的结果。   这件事好像早在胭影去了华阳阁便再也没有回到玉棠楼时就开始计划了,蝶衣的事,沈如茵看书时就知晓,现在也不算惊讶,只是没想到宁扶清会选择将她处死。   她搅了搅碗中汤水,忽然没了食欲。   在华阳阁时,她也见过蝶衣几次。那是一个美得十分有风情的女子,且性格十分直爽果断,是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头领。   以前看书时她也晓得,蝶衣内心温柔善良,知恩图报,很让她喜欢。   可是到了这里,那个在书中帮助女主的正面角色对自己来说却是敌人。   若是没有自己,宁扶清会与姜含雨站在一起,蝶衣便也不算叛变,更不必因此被处死。   她对华阳阁也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多年,最终却因那一念之差步入深渊。   宁扶清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放下碗筷道:“华阳阁若是没有这等森严制度,便走不到如今。”   “我知道。”沈如茵低着头,“只是没想到,那日问你的话,实现得这样快。”   那日,她问他,是否会杀许多人,是否会杀原本很好的人,是否会杀自己在乎的人,他皆答了是。   她也知道这原本是必然,只是未曾想到会这样快。   “我能不能问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过些时日你便知晓了。”   沈如茵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沉默一阵,宁扶清忽想起什么,问道:“你与那宋家老二,关系似乎不错?”   沈如茵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宋家老二,是指宋煜。她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人是因为何事,未免他吃味,便含蓄答道:“在华阳阁时有过几日交集,也不算多好。”   宁扶清颔首,“那便好。”   他反应平淡,沈如茵便也不往心里去。吃过午饭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鼓捣姨妈巾生财计划。   过了不久,宁扶清换了一身衣裳又到她房中,手中拿了几卷书册,看起来是要在这里久待的架势。   沈如茵忽然想起自己自打穿过来,不论周冶也好,宁扶清也好,似乎都从来不忌讳进她的屋子。按理说古代男女之间不是不能这样亲密么,她好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然而待她结结巴巴将这个想法提出来时,却遭到了宁扶清的鄙视,反倒说她思想迂腐——她觉得实在冤枉。   正当她觉得也许是这个书中世界比较开放,便听闻宁扶清头也不抬道:“若真有闲话,我便提前娶了你,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沈如茵:“……”   好吧,您霸气。   两人待在屋中静静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直到吃过晚饭,宁扶清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如茵因为月事拖累,整日犯困,便早早地上床歇息。然而这困意并未能让她尽快入睡。   早晨周冶与她说了那树下有白洛的信,她本也未放在心上,更不想追究上一辈之间的情感纠葛。   可现在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总是忘不了那封信。   那时候白荷究竟与白洛说了什么,让她不惜放弃心爱之人进宫呢?   带着那番疑问,沈如茵第二日早早醒来,拖着苍叶去帮她挖信。   挖出了信,那信上却仅有短短不及百字——   阿素:   明日进京,非妾不念旧情,实乃无奈。   彼时阿妹代姊伴驾,原乃家父与妾之过,妾心念之,寝食难安。   今见阿妹来函,诉尽孤苦。妾思前度后,唯与妹同受,方解心忧。   此去无期,冀盼勿念。   沈如茵看过,叫苍叶再埋回去,心中也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原来当年白荷打的是亲情牌。   这本不是什么复杂事,只是她又从这封信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白洛——对于那从未谋面的母亲,她也只能凭那两封信来了解。   原来她的母亲与许多人的评价一致,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她与佘素写信时,小女儿语态十足。信中字句,皆是对妹妹的愧疚与对情郎的倾诉。   沈如茵想起那时白洛写给自己的信,俱是四字短句,读来急促惊心,便知她心中痛极。如今长短散句,更多的是脉脉柔语,也可知她那时将佘素不仅当做|爱人,更是当做知己。   进宫一事,她大概并无太多不舍。也难怪周冶不愿意将这封信给佘素看。   若是白洛当年知晓素来洒脱的佘素,因为她变成了那般模样,她可会后悔?   对所有人都温柔的人,往往对待最亲近的人残忍,且不自知。   白洛这样的人,总是以为待别人好,委屈自己,便是最好。却不知她在伤了自己时,有人比她更痛。   沈如茵看着自己脚尖,回忆着自己是不是也继承了白洛的这些性格。   良久,她抬起头,心想不论自己是不是像她,都一定不会做出像她那样的决定。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她怎么舍得松手丝毫。   白荷的行刑日定在正月十八,地点定在郊外一座无名山上。   到场的俱是白家亲族,非族中人不可入山,这其中仅有一人例外,便是柳生。   沈如茵到如今也未曾在白家坦露身份,是以连她也去不得。   白荷与白哲死后仍葬入白家祖坟,再过了几日,便听闻白轲疯癫,跳入河中自尽,其妻闻此消息也一根白绫将自己了结,仅留下六岁幼儿。   经族人商议,由宁扶眠接任家主位。他没有推辞,并将白轲的孩子接到自己院中亲自抚养。   自白荷父女死后,柳生也变得开朗了不少,常喜欢听沈如茵讲些书里的故事。   他幼时没什么机会读书,识字不多,可惜沈如茵在文学上也是个半吊子,便捡着往常学过的数理知识教他。   柳生十分聪敏,又很是好学,沈如茵讲到复杂的地方,他竟也能很快学会。   宁扶清事务繁重,周冶又常常出不得门,除了胭影偶尔能见着人影,便只剩柳生陪她打发时间了。   他身量比同龄人娇小些,比起沈如茵更是低了整整一个脑袋,因此沈如茵也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看见他专心听她讲话的模样,她心中常常有欣慰的温暖。   柳生确实生得很美。   白瓷般的肌肤,一双凤眸潋滟盈溢,睫毛细而密,看人时总觉脉脉含情。那张唇呈桃花色,说话时宛如莺啼,每每启唇,便让人觉得从他口中吐出的是那温软暖春。   沈如茵默默咽口水,这种美色,她一个女的见了都觉震撼,放在某些本就色|欲熏心的男人眼前,想必的确很容易把持不住。   她想了想,按住柳生写字的手,问道:“阿生,我让苍叶教你功夫,好不好?”   柳生神色一黯,“你是嫌弃我了?”   “没有!”沈如茵生怕伤害到他,连忙解释,“我是想,你学一些,往后若遇到危险,也能防身。”   “姑娘,”柳生忽然扑过来将她抱住,“多谢你。”   沈如茵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正欲开口,腹部骤然剧痛,叫她五官都缩在一起。   柳生从她怀中离开,她艰难低头,看见自己殷红的腹部,与一把明晃晃,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每次写到沈如茵来姨妈的时候我也来姨妈……   缘分啊缘分!   【沈如茵:滚! 第63章 美梦   柳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中是初见时的轻佻与疏离,“你终究是白家人。”   沈如茵说不出话来, 只觉从头凉到脚,心中钝痛更甚腹部。   宁扶清曾提醒过她两次,她原本也未曾放松,可这些日子以来, 她终究还是轻信了眼前这个人。   柳生很危险,这一点她何尝不知, 可比起防范,她对柳生更多的是心疼与愧疚。   日日看着这张脸,偶尔也会想起那日所见的场景。   他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伤痕, 姜祺沟壑纵横的手抚上他脊背, 在他耳边说着淫词荡语,还有那夜他毫不犹豫搅烂自己舌头时的狠绝眼神。   每每想起, 她便觉得心里一阵阵绞痛。   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自己的孩子受到这般遭遇,她要如何处之?   这世上已经有很多人觉得他恶心,觉得他龌龊, 他独自忍受多年, 终于等到有人救他, 可若是连救他的人也瞧不起他,那么他要怎么办?他那时候,不是说过他等了许多年么?   所以她忍不住待他好, 也从未真正认为柳生会害自己。   她总认为,柳生虽看起来冷漠,心底却是温柔的。   可这一次,是她看错了么?   意识有些模糊,她瘫在地上,朦胧间听见柳生的声音。   他说:“你别怕,我会让整个白家为你陪葬。”   脸颊上有冰凉触感。   柳生蹲在她眼前,抚着她脸颊的手指微微僵硬,“你若不是白家人便好了。”   这句话让她燃起最后一丝希望,蓦然生出几分力气捏住他的手,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别……犯……傻……”   “我没犯傻。”柳生垂眸看着她黏满热血的手,“我等这一日,等了十几年。”   沈如茵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抓住他。   柳生并未挣开她,只略略歪着头,带了些笑意温和道:“你想让我陪着你?可是,这样我怎么去杀别人呢?”   沈如茵闭上眼睛。   她最怕见到柳生的这一面,这种,似乎完全丧失了人性的一面,这样笑着说自己的过往遭遇,笑着谈论他人生死的一面。   他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待我做完最后这件事,便来陪你。”   沈如茵这时已半分力气也无,连他的话也听不分明。   柳生很轻易地抽出自己的手,怜爱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拭净,这才出了门。   沈如茵朦胧间看见那个人影消失在门口,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很想念宁扶清。   她在想,早知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便是再来一千个一万个柳生,她也不救了。   这一梦梦了许久。   梦中她是个小小孩童,白洛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母亲的声音也很温柔。   这是她渴望了许多年的场景。多少年,却已经记不清了。   她抬头想看看母亲的模样,却觉得眼睛很是疼痛,看见的母亲只有模糊的一团影子。   忽然画面一转,她一个人待在雪地里,周围白茫茫一片,杳无人迹。   她觉得很绝望,想着便这般自我了结罢了。   正当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刀狠狠刺入自己腹中时,有人从遥远的地方闯进她视野,急速向她奔来。   天地空旷,只有那个人的身影清晰而刻骨。   所有的绝望都在那一刻碎裂,她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   她想大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想冲上去与他拥抱,想抓住他再也不放手。   可是她的腹部愈来愈痛。   她似乎就要死了,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一想到再也不能看见他,她就觉得难以呼吸,甚至连腹痛也感受不到。   恍惚间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清冷低沉,还带了一丝不熟悉的沙哑,却似乎比她熟悉的那个更加有磁性且撩人。   “她为何还不醒?你不是说未伤及要害么?”   说出此话的人语气焦急,她想了半天,分辨出这是周冶的声音。   “先生您别急,虽未伤及要害,但她失血过多,须得慢慢将养。”   周冶闻言又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只觉他情绪十分不好。   “先生……您便是将区区就地处决,区区也没法子啊……”   这个声音与方才那个皆是杜白的,每当被周冶责怪,杜白就会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神智渐渐清晰,稍缓一会儿,她的触觉也慢慢回归。   眼皮尚有些沉重,她呼吸急促,用力抬了抬眼皮,想要用什么行动来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醒了,可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忽然,眼睛上覆上一片暖意,耳边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我晓得你醒了,不急,慢慢来。”   她安下心来,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   “醒了?”杜白欢快道,“先生,醒了!”   宁扶清皱眉,冷声道:“吵什么。”   杜白被吓得立刻噤声,转头看向周冶,无声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周冶看着坐在床边的宁扶清,轻叹一口气,“我去熬些粥。”   “还请周先生莫费事。”宁扶清微微抬手移到她的额头,“对她而言,您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最是紧要。”   他站起身来,为她掖了掖被子,转身道:“我去。”   顿了顿,他看向杜白,问道:“她如今能否进食?”见杜白点了头,他才起身离开。   行了两步,他又回首,看见周冶急得仅着几件单薄衣裳,冻得耳根通红的模样,冲杜白抬了抬下巴,“去给你家先生拿件氅子来。”   周冶一愣,这才觉得确实有些冷。杜白答应一声,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周冶披上,方才小跑离开。   宁扶清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止步背对着周冶道:“她说先生待她很好,唯独对自己不上心,所以要由她来操心。”   他顿了顿,“还请先生务必保重。”   周冶想起那个辟邪的锦囊,顿时无言。   他晓得她向来是个多虑的性格。   那时在甲山上那位会看手相的老人替她看了手相时欲言又止,他心知有异,便故意落后几步询问了一番。   老人曾道她会有个好结局,只是她的掌纹细密纷乱,是个操心的劳碌命,常易郁结于心。   他也晓得她如今再不需要自己为她多想。那时她只有自己,可现在,她有很多人。   也不知道她是天真还是善良,总那般轻易信人。   杜白拿了大氅来为周冶披上,自言自语道:“既然醒了,区区便再瞧瞧。”   说着,他将手放在炉上烤了烤,移到床边从被子下拿出沈如茵的手为她把脉。   周冶裹得像只熊,站在一旁紧张地瞧着杜白。   只见杜白凝神闭目,神情愈发严肃起来。   周冶心中一跳,急道:“你不是说无大碍么,怎么这般神情?”   杜白为沈如茵盖好被子,呆坐片刻,猛地站起身来,反常地没有理会周冶,而是走到案前将先前写好的方子撕碎捏在掌中。   他显然很是烦躁,捶了一下桌子,不停来回踱步。   周冶有些发怒,“你倒是说话!”   “无大碍!”杜白的声音比他更大,“您还信不过我么!”   每当杜白变了自称时,便说明他心中仓皇。   周冶手指关节发白,恨不得掀起椅子对着杜白照头砸过去。可看着他焦急的模样,便知他此时也犹如热锅蚂蚁。   沈如茵迷迷糊糊听见他们争吵,心中一急血气上涌呛得咳出声来。   周冶转身欲看她,却被杜白几步冲上去挡在前面。   他看见沈如茵转动不停的眼珠,重重叹气再次搭上她腕脉。   “苍叶苍叶!”杜白起身搓着手指,回到案前提起笔,“先前的药不能用了,我重新开个方子,你去寻二殿下。”   杜白写字时手指抖个不停,苍叶大跨步行至他面前捏住笔端,“莫急,你想好再写。”   “想好了……想好了……”杜白的声音有些飘忽,“你去找二殿下,无论如何也要找着他,这里面有几味药轻易买不到,但是白家一定有,你……你……”   “慌什么!”苍叶用力握着笔,“看看你的字!”   “好……好……”杜白将那张字迹龙飞凤舞的宣纸揉成一团,深吸一口气重新下笔。   写好方子,苍叶便立刻出门去寻宁扶眠。   周冶张口欲问问杜白究竟是何情况,却见他瘫在椅子上,双臂掩头将脸深深埋在膝上,便忍住心中疑惑,打算待他情绪稳定下来再问。   已是傍晚时分,整日不见人的胭影方回府中,看见屋中一团乱的场景,忙揪着杜白询问情况。   杜白头也不抬,恹恹道:“柳生。”   胭影闻言锁眉,面色如霜,冷声问:“他在哪儿?”   “不知道……”杜白将头埋得更低,“二殿下去寻了。”   胭影咬牙,“我也去!”   “你去什么?”周冶瞥向她,眸光锐利,“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胭影一愣,“你说什么?”   “惺惺作态。”周冶寒声哼道。   “周冶!”胭影握紧手中剑柄,眼神如芒,“你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开始是宋家卷了哈,转折点是蝶衣叛变   宋家,就是那个逗比宋煜的宋家   ——————————————————————————   【久违的小剧场】   酱紫:其实宁扶清“顿了顿”的那段时间想说的是——她如今有我了,不劳周先生您费心,还请您先照顾好您自己罢。   沈如茵:屁!我家清清才不会说那么扎心的话,你走!   宁扶清:……   宁扶清:我想说的是——您若是再让茵茵操心半分,我便送您早些见阎王。   沈如茵:……你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清清。   周冶:你瞎了眼?他温柔善良?   沈如茵:你闭嘴。   酱紫:哈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啊老周!清清什么面目她还能不知道?您别拆穿她啊!   ————————————————————————   来来来,灯光师摄影师准备了啊,下一场我们拍吻戏!   沈如茵:MDZZ   宁扶清:剧透一时爽。   酱紫:哟,夫(lang)唱(bei)妇(wei)随(jian) 第64章 喝粥   周冶转头望向沈如茵, 漠然道:“我是什么意思,想必首领您心中清楚。”   “你怀疑我?”胭影面无表情, 一步步朝他逼近,拔出剑指着他,“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所以让西隆来监视我, 是不是?”   “您若问心无愧,又何来监视一说?”   “周冶!”胭影猛地将剑刺入一旁木凳, “我若做过半点背叛姑娘之事,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先生,”宁扶清忽然从屋外转进, 手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稠粥, 淡淡道,“您慌了。”   周冶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那人, 头也不回道:“我的确不如殿下您冷静。”   宁扶清并未回他的话,反面向杜白,吩咐道:“柳生在粮仓,命悬一线,你去瞧瞧罢。”   胭影拧眉, “救他做什么。”   “她一手救下来的人, ”宁扶清看了一眼手中的粥, “如何处置,待她醒了再决定。”   杜白看着屋内境况,应了声是便离开。   宁扶清对着胭影略一偏头, “你也去。”   胭影收剑回鞘,垂眸道:“周冶,我便是有什么事,也自会向姑娘禀报,尚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周冶冷笑一声以作回答。   待胭影离开,宁扶清与周冶对面而坐,执起勺子在碗中搅了搅,方对周冶道:“我并非冷静,只是本性使然,不及先生您磊落。”   周冶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也为自己口无遮拦的嘲讽感到惭愧,不知作何回应。   宁扶清也不在意,停下手上动作,俯在沈如茵耳边轻声道:“粥要凉了。”   沈如茵虽意识清晰,无奈就是浑身使不上劲,只得干躺着。   周冶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人,疑惑道:“你如何知晓她醒了?”   “眼睛在动。”宁扶清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眼皮。   周冶叹了口气,“这傻姑娘也不晓得是不是缺根筋,如何见人便信。”   “是有些傻,”宁扶清淡淡一笑,“不过周先生却没有资格指责她。便是到如今,她信您也比信我多些。”   “她待你掏心掏肺,我如何比得上。”   “待人好与信任,是两件事。”宁扶清颇有些无奈地勾唇,“这话乃是她亲口所言,大概心中还在怪我往常待她不好。”   周冶赞同地颔首,“是不大好。”   “你们……”憋了许久,沈如茵终于忍不住提上力气艰难开口,“今天……气氛……很友好哈……”   周冶惊得立刻站起身来,愣了一会儿才连忙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   宁扶清将碗送到她眼前,“喝粥?”   沈如茵:“……”   她缓慢地移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已被缠上厚厚的纱布。她愣了愣,想起胭影似乎是后来才回来的,所以究竟是那一群男人中的哪一个给她脱的衣裳?   “那个……柳生他……”   宁扶清忙接道:“他还活着。”   “……”沈如茵转动眼珠看他,“我都听到了。我是想问……他那一刀,刺得深么?”   她咽了咽口水,不是很敢想象自己内脏哗啦啦流一地的惨状。   “不深,”周冶弯着腰,哄孩子似地小心翼翼道,“杜白说未曾伤及要害。”   “哦……那,是杜白为我包扎的么?”   周冶一愣,下意识看了宁扶清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若真如此,想必杜白的眼睛都要被殿下剜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沈如茵便是个傻子也晓得是谁脱了自己的衣裳,顿时脸色绯红,不自然道:“我饿了。”   “既然如此,便让殿下照顾你罢。”周冶直起身来,“站了许久,我也有些吃不消,便先回房了。”   沈如茵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目送周冶离开,她望着宁扶清,心中更觉难为情。   他轻轻敲了敲碗,不满道:“快凉透了。”   沈如茵咬了一下唇,“……你、你倒是先扶我坐起来啊……”   宁扶清单手将她往上提了提,顺势坐在床边,舀了半勺粥送到她嘴边。   沈如茵:“……你喂我啊?”   他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看她,“不然呢?”   “呵呵呵……怪、怪不好意思的……”   “沈姑娘,”他笑意愈浓,“我记得你当初喂我时,可未曾有半分羞涩。”   “什、什么时候——唔!”   趁她张口,他将那半勺粥送进她嘴中,方才好心提示:“生姜泡酒。”   “……妈——妈呀,你那时候不是晕过去了么!”   “你似乎小瞧了我的意志力。”   “……感谢殿下当初不杀之恩……”   “若真有意要谢,便做出些实际行动来。”他又舀了满满一勺粥送进她嘴中。   她含糊不清道了句“什么行动”,被他弹了一下额头,“咽了再说话。”   “哦……”她咽下那一大口,正要说话,张口又被他喂进一勺堵住嘴。   ……   特么这分明就是不要她说话啊!   吃完一碗,他随手将碗放在桌上,掏出一根雪白手帕递给她。   “嘿嘿……”沈如茵笑着接过,“男人身上带手帕什么的真是太娘了哈哈哈!”   一语方毕,便有一股迫人的危险气息逼近,他的脸近在咫尺,吓得她屏住呼吸。   “我我我……我错了!我现在还是病人,你不能欺负我的!”   “哦?”他捉住她拿着帕子那只手,“欺负了又如何?”   “也、也不如何……我错了还不行嘛!”   他未言语,却离她越来越近。   沈如茵闭上眼,心跳扑通扑通加速,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等了许久,他却未有什么预料之中的动作。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瞳孔,眸子内似有深潭。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睫毛几乎要触及她的鼻翼。   沈如茵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供氧不足而身亡了——亲还是不亲,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腹部有轻缓触感,他松开她手腕,一手绕到她腰后扶着她,一手覆上她腹部受伤的位置。   沈如茵呆了一瞬,微微移动欲摸摸他放在自己肚子上那只手,眼前却蓦然一黑。   ……   啊啊啊猝不及防啊!   妈的老子做了那么久心理准备你不亲你给我搞突击啊啊啊!   腰后那只手愈来愈紧,沈如茵浑身僵硬,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张唇上。   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她也一向觉得男人的胸膛更为宽阔,男人的骨骼更为坚硬。   可此刻她觉得,男人的唇似乎也是水做的。   柔软,暖腻,辗转酥滑,稠糯温润。   依稀间,她似乎看见他脉脉流转的眼睛,却又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是闭了眼还是睁开眼。   她的视觉听觉嗅觉似乎都不复存在,只有触觉,且只有那一处的触觉感受深刻。   唇瓣厮磨,几乎将她整颗心揉碎,直至缓不过气,他才缓缓离开。   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到黏在一起的唇瓣分离,微有弹性。   宁扶清轻笑出声,看见她鲜红欲滴的耳垂,忍不住俯身过去将它含住,轻轻咬磨。   沈如茵浑身一麻,反射性伸手推他,“你你你……别别别……我痒!我痒啊!”   那人却分毫不动,一手在她腹部摩挲,附在她耳边沙哑道:“别乱动,会扯到伤口。”   “那你……”沈如茵声音小得似蚊子哼哼,“你别咬……那个……”   他笑得撩人,“怕痒?”   “怕怕怕!你、你别动!我一痒就要笑,伤口笑裂了怎么办!”   “好,”他声音低沉,“今日便暂且放过你。”   “……”沈如茵缩了缩脖子,“恩……”   宁扶清松开她,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她的头,“不解风情。”   沈如茵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您倒是很解风情哦?手法很熟练嘛!花楼里练出来的?”   他原本端着碗正欲离开,闻言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往后再让我听见花楼二字,我便让你晓得能在花楼里练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沈如茵怒,“……你!你果然!”   “此事一试便知,你若当真好奇,我也不介意提前。”他眸光沉沉,“如何,你要试试么?”   “……您、您一路好走。”   待宁扶清走远,她撑着身子缓缓躺下,翘起嘴角抿唇,又伸手抚上去,半晌,忽然扯过被子蒙住脸,脑子里不断回放方才的情景,禁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简直……简直销魂……   宁扶清不久后便折返,手中拿了许多册子,进屋看见她整个人躲在被子里,上前去扯下被子,“你在做什么?”   她鼓着嘴定定看他良久,一字一句道:“我,在,回,顾。”   宁扶清一怔,继而无奈道:“你有时还真是不知进退。”   沈如茵反驳:“我说的是实话啊!”   宁扶清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他幽幽道:“我的忍耐有限,你最好祈祷我能忍到那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章节名其实是:女主花样作死   打个报告,作者被这一章齁死了   沈如茵:嘿嘿嘿,齁死你,让你虐老娘!   ——————————————————   啊啊啊我死在《故人长绝》这首歌的无限循环里出不去了! 第65章 横祸   沈如茵闭上嘴, 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真的撩出火,届时乐极生悲。   她自认为骨子里还是一个十分保守的人, 关于某些事,还是要严肃对待。   腹部没有想象中那样疼,也不晓得杜白用了什么药。   昏迷许久,现在她也没了睡意, 便偏着头看宁扶清认真做事的模样。   他侧脸轮廓冷峻,做事时常常神情严肃,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可沈如茵还是觉得好看极了。   过了不知多久,杜白提着几个大纸包走进, 一眼望见坐在案前的宁扶清,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   宁扶清抬头看见他与他手中纸包, 颔首道:“去熬药罢。”   杜白探头往里望了望,与沈如茵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应了一声便去熬药。   宁扶清转头看向沈如茵,遇上她茫然的眼神, 沉默须臾, 问道:“很无聊?”   她点点头, “有点儿。”   看了看案上一堆书册,她忽然想起这个人的生辰日似乎不远了。算一算,今年他正是弱冠之年, 应当要送个像样的礼物才是。   只是自己与他相处到如今,却从未发现他有什么兴趣爱好。他这人什么都精通,却也什么都不在意。即便是周冶,也还有个贪吃的特点,可宁扶清似乎什么都不喜欢。   迟疑一番,她开口问道:“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他笑了笑,毫不犹豫道:“如何没有。”   “恩?”沈如茵觉得新奇,饶有兴趣伸长脖子,“是什么?说来听听!”   那人笑意不减,低下头执起笔一边写字一边淡淡吐出一个字:“你。”   沈如茵:“……”   这让人措手不及的表白——她应该有什么反应?   她蒙着头再不好意思看他。   宁扶清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停顿片刻,敛了笑容道:“方才是讨你欢心。”   沈如茵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只听他又道:“于我而言,喜好皆是致命弱点。我不必有,也不能有。”   “哦……”她咬着唇,心情骤然低落。   “我从未将你当做我的喜好,也并不希望你是我的喜好。”他垂着头,烛光将他的半张脸映得十分柔和,“我看上的人,不必成为谁的附庸。”   闻言沈如茵一愣,随后心中好似化开了一坨糖,甜得腻人。   男人与女人的地位,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未能完全平等。这世上有太多男人将女人当做附属品,而他和他们不一样。知道了这一点,比听见他说一万句甜言蜜语更叫她开心。   躲在被子里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直到杜白熬好药端来,她才终于从极度羞赧与兴奋中缓过神来。   杜白将药端到她床前,看她时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用意念与她对话。   她了然地点点头,大声道:“清清你能不能去把柳生给我带过来啊?”   宁扶清看向她,又望了望黑透的天色,不确定道:“你现在要见他?”   沈如茵猛点头。   他又瞟了杜白一眼,答了声“好”,便放下笔出门。   杜白长舒一口气,将沈如茵扶坐起来,挪过凳子坐下,看她的眼神是不曾有过的凝重。   “怎么了?”沈如茵心中一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道我要死了?”   “不是。”   杜白蹙起眉头,踌躇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区区斗胆,问您一个问题……”他顿了顿,“姑娘您……是否每次月事都极为惧冷?”   沈如茵捏着被子,莫名紧张,“我……是、是很怕冷,这……有什么问题吗?”   杜白握紧拳,避开她的目光,“姑娘怕是……怕是……”   他一咬牙,狠心道:“怕是不能生育。”   砰——   心头仿佛有千斤石猛然捶下,她放在肚子上的手顿时冷得发麻,脑子被震得发懵,反复咀嚼杜白的话,却好似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娘娘当年在冷宫养胎,姑娘又是早产,且生在寒冬腊月,是以……”   杜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眼神涣散的沈如茵,心中一时也十分焦急,忙轻声道:“姑娘您千万莫急,我、我正在想法子,一定会将您治好……”   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恳切地望向杜白,“能治好?”   “我尽力……不,我一定,我一定……您信我!”   沈如茵看他半晌,颓然一笑,“其实你也没有什么把握,对不对?”   杜白神色一黯,扭头不知看向何处。良久,他猛地站起身,握拳决然道:“若我不能治好姑娘,必将提头来见!”   “杜白……”她未曾想到胆小如鼠的杜白也有这等英勇的时候,“你尽力而为就是,即便治不好……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未能早日发现。”杜白垂着头,“姑娘先将药喝了罢,我、我再去查查医书。”   她端起药碗点点头,“你去吧。”   待杜白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将他唤住,吩咐道:“此事不要告诉周冶。”   杜白回身问道:“那殿下那里……”   “我来说。”捧着药碗的手指发颤,她重复道,“我来说。”   “好。”杜白再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后离开。   屋子中仅剩下她一人。   裹在睡了许久的被窝中,沈如茵仍觉得十分寒冷,冷得禁不住发抖。她轻轻抚着小腹处,鼻尖一酸滚下两行热泪。   “不能生育”四个字仿佛悬在她头顶,每想起一次便犹如心上被利刃剜了一刀。   这件事,她要如何开口与宁扶清说?他会介意吗?一定会介意罢……遑论极为注重传宗接代的当下,便是在现代,也难得有几个人不介意。   况且,即便他不在意,她自己也会在意。   关于他们在一起的未来,她也并非从未想过。她也曾很期待与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也曾很期待能与他育有儿女,期待抱着软乎乎的孩子是何等感受……   可现在,这些全部都成了一场空梦。   这些日子以来与他相处的美好日子,原本就虚幻得不像真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做了一场梦,她或许从未来到这里,从未遇见他,从未被他喜欢。   而现在,老天爷终于用这样残酷的现实将她叫醒。   是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虐点比较低的小天使,请跟着我默念四个字:   结局HE结局HE结局HE! 第66章 劝解   柳生被宁扶清带来时整个人尚处于瘫软状态。   宁扶清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拖进来扔在地上, 随后拍了拍手,上前拉下沈如茵掩住脸的被子, 看见她的模样,他微微一愣,“你哭什么?”   “啊?”沈如茵摸了摸已经被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脸,疑惑道, “我没哭啊。”   宁扶清沉默一瞬,冷着脸道:“眼睛肿了。”   “……”沈如茵一怔, 继而笑着揉了揉肚子,“我刚刚肚子疼,疼哭了……”   宁扶清皱眉, 伸手抚着她的眼睛, “杜白呢?”   “他今天也累了,我让他去歇着。”她侧头望向他身后, “你把柳生带来了吗?”   他未答话,细细看她许久,才向一旁移动几步,露出趴在地上的柳生。   看见柳生的模样,沈如茵一惊, 看向宁扶清, “他怎么了?”   宁扶清斜瞥柳生一眼, 脸色不大好,却仍耐心道:“他去烧粮仓,将自己也一并锁在内。不过你放心, 杜白已经看过了。”   “哦……”   先前为了支开宁扶清,她竟一时忘了柳生还受着伤。不过既然已经被带来了,便与他谈谈罢。   这般想着,她又看向宁扶清,踟蹰道:“那啥,我与柳生有话要说,不如……你先回自己房里?”   那人面色沉沉,不悦道:“若我说不呢?”   沈如茵神色一僵,半晌,颤抖着嘴角讨好道:“……你乖嘛……”   宁扶清:“……”   “给你半柱香时间,我就在门外。”说罢,他行至柳生面前,略作停顿,方才出了门。   沈如茵看着宁扶清的背影,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她又看了看柳生,心想若此时柳生真的与自己起了争执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柳生从地上抬起脸,看见她时轻蔑地笑了笑,“你还活着呐。”   “承蒙恩赐,”沈如茵露出一个比他更加轻蔑的笑,“我还活着。”   见她如此,柳生也丝毫不恼,只撑着身子在地上坐直,不再言语。   “先前我还在疑惑,以你的力量,究竟要如何杀死白家人,原来竟是烧粮仓。”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怒极而笑,“你可知侯府的粮食不仅仅是府中几百人的粮食,还是和固百姓的粮食?”   柳生略敛了笑意,微微偏头躲开她的视线,“那又如何,与我无关。”   “北方的粮食储备本就不足,你这一把火下去,害死的可不仅仅是白家人。”沈如茵眼神狠厉,“早知你竟是这样的人,当初便该将你与白荷一起烧死!”   “你将我的仇人与我相提并论,是想要惹怒我么?”柳生轻笑,“但我不在乎。只要能报仇,便是和仇人一起死,那又如何?”   沈如茵冷笑,“你就那样轻贱你那条命么?”   “我这条命,难道不贱么?”他笑得凄切,“能用我这条贱命来换高贵的白家人的命,很值,不是么?”   “你是很贱。”沈如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往常我可怜你身世凄惨,如今却觉得你的确贱。因为在我看来,不尊重他人生命的人,都很贱。但你贱,并不是你的命贱。”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柳生没有答话,撑在地上的手却已有些发抖。   她知道他本无意伤及无辜,只是被仇恨蒙了眼睛,再看他如今模样,显然是心中有了悔意,语气便变得缓和了些。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名字。”她半垂眼睑,“柳生,单名一个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为何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闻言柳生猛地抬头,似是被人揭开多年不愈的伤疤,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看来你是知道的。”沈如茵笑了笑,“她是想叫你活下去,对不对?而你如今正是十五岁,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却打算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柳生,你告诉我,你母亲给你的这条命,你就这样瞧不起么?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在颠沛流离中生下你,却被你说成是一条贱命。若她在天之灵听见这句话,你让她情何以堪?”   “呵——最美好的时候……”柳生眼中流下一行泪,微微仰头,笑出声来,“美好……我已经肮脏得发臭,何来的美好?”   “肮脏?谁说你脏?我们这一群人,可有谁对你有半分嫌弃?你转向右边,看看镜子里这个人,他长得多好看,他干净得像早春的溪水,你为何说他脏?”   柳生呆呆地看着她,良久,他僵着脖子转过头,看见铜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小巧精致,毫无瑕疵,确实十分干净。   “柳生……”她出神地看着他垂在地上的发丝,低声道,“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对你怀有愧疚,我今日就代白荷与白哲向你道歉。但是,这愧疚只是情感使然。若真要分析,我沈如茵不欠你一丝一毫,我哥哥宁扶眠也不欠你,整个白家除了白荷与白哲,没有任何人欠你。你不该,也没有资格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   “你恨整个白家,我可以理解,也容许你恨,但你不能只因为仇恨活着。你前十五年日日盼着报仇,如今仇已经报了,你就应该找个新的目标来活下去。你总觉得自己活得委屈,活得低贱,可你看看那些常被人践踏的蝼蚁,看看朝生暮死的蜉蝣,难道不会觉得庆幸吗?生而为人不容易,你为何就不懂得珍惜?”   柳生垂头揪紧衣衫,仍旧只字不言。   她沉默许久,重重叹一口气,“今日的事情下不为例,希望你能想明白。前些日子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数理,若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进入商会。这一世究竟是要继续精彩地活下去,还是就止步于此,你自己思量吧。”   说罢她高声唤宁扶清,待他走进,她有些疲惫地躺下,单手覆在腹部痛苦道:“阿清……你让人送柳生回屋吧。顺便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杜白,我肚子疼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唉……今天看剧眼睛哭肿了,看不清屏幕,所以更得不多……   主要脑子有点儿糊,害怕自己写出什么可怕的话来233333 第67章 坦白   宁扶清拧眉看她, 答应一声便急匆匆提着柳生离开,不多时, 杜白也被他几乎拖着过来。   杜白连滚带爬跪在沈如茵床边,看见她疼得满头大汗,他下意识心虚地偷偷瞄了宁扶清一眼,小心翼翼拿出沈如茵的手为她诊脉。   “姑娘……”杜白将她的手放回去, 轻声道,“您忧心过甚了。”   沈如茵闭着眼未开口说话, 杜白叹一口气,回身对宁扶清道:“姑娘无碍,腹痛可能是因为伤口裂开了。”   宁扶清颔首, 顿了顿又问道:“你方才说她忧心过甚?”   “姑娘本是这个性子, 可现下太过忧心对她的……对她的伤不好,还请殿下您再劝劝。”   杜白瞅着宁扶清的神色, 识趣地继续道:“若是无事,属下便先退下了。”   “去罢。”   待杜白离开,宁扶清插上门闩,准备好包扎所用物什,轻轻挪到床边将沈如茵扶起, 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沈如茵脸色苍白, 勾起嘴角笑了笑, 虚弱道:“你又吃我豆腐。”   某人正解着她衣衫的手一顿,微微侧头避开她头发擦在脸颊上的瘙痒,一本正经道:“胭影不在。”   沈如茵将头靠在他肩上蹭了蹭, 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压根儿就没去找过她,而且就算没有她,这偌大的侯府,难道还缺丫鬟么?”   “侯府里的人我不放心。”他伸手拍拍她的脸,“伤口都说裂了,怎的还这般多话?”   “反正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你以为你这副模样,我会有别的心思?”   他揭开已经浸满鲜血的纱布扔在一旁,手指缓缓抚上伤口旁染红的肌肤,忽然低声在她耳旁仿若自言自语般道:“我心疼。”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沈如茵心中酸涩,微微仰头凑近他耳边,“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必向我保证。”他一手认真地擦着血迹,握住她肩膀的另一只手紧了紧,“是我,承诺往后再不会让你遇见这样的事。”   “你这人……”沈如茵闭着眼笑得胸口起伏不定,“有时候说话还真是戳人心。”   “你若喜欢,我可以天天说给你听。”他将她的头按向自己,侧头将额头抵在她发顶,按着她头的那只手竟微微发抖,“只希望你珍重自己。”   “恩。”沈如茵鼻子有些发酸,“这么煽情,真不像你。”   他未答话,松开她取过药瓶为她上药,沉默地包扎着伤口。待到扶她重新躺下,他忽然极快地说道:“如柳生那般的人,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沈如茵捏着被子定定地看向他,“如果你瞒着我杀了我在乎的人,我会生你的气。”   “好,”他捡起鲜红的纱布,淡淡道,“我会在你在乎之前杀。”   沈如茵:“……”   难道她这些日子见到的那个温柔的宁扶清其实是个假人?   他将换下来的东西处理好,又抱着一大摞书放在案上,看那仗势,是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夜。   沈如茵摸摸肚子,心中有些愧疚,大声道:“你去睡吧,我已经不疼了。”   那人闻言不动声色地瞥向她,面无表情道:“再多话,我便与你同塌。”   “你来吧。”沈如茵微笑着招手,“反正你在那儿坐一夜和在我床上躺一夜,在外人眼中都是一样的。”   他仍旧神色淡然,“再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字,我便去杀了柳生。”   晓得他一定说到做到,沈如茵立刻闭上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日一睁眼,她便看见不知何时,原本挽起的隔纱被放了下来,从自己这里,只能隐约宁扶清单手支着头浅眠。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碎发垂在额前,迎风飘动。   风……   怎么会有风?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偏着头看见他正对面的门竟大大敞开着,也不知他是何时开了门的。   想起昨夜说的话,她微微一惊:难道他是为了防止流言?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紧紧蜷起手指,心中一时感动,一时酸楚,未曾想过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人,他会因为不放心而不顾他人看法亲自为自己包扎伤口,却也会为了他人的看法在这样寒冷的日子敞开门坐在案前。   他总是这样任性,却也总是这样爱护她。   她按住自己小腹,指甲死死抵在柔软的肌肤上,眼泪滴落在被褥上,将布料颜色染得更深。   明知自己不能生育,却依然不想离开他。   可她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对待?   啪——   一阵风吹得门剧烈地扇动,将他惊醒,而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先转头望向她。   沈如茵咬着唇,觉得更加难过了。   见她已经坐起,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臂,上前一面将纱帘重新挽起,一面问道:“饿了?”   “没有,”她耸耸鼻子,拍了拍床,“我有话与你说。”   他几步走来坐在床边,温柔道:“伤口还疼么?”   “不疼,”她笑了笑,“你真啰嗦,我有话和你说的。”   “不疼便好,”他轻轻按住她肩膀,“有话躺下说。”   “哦……”她乖乖躺下,顺势拉住他一只手。   “恩?”   “我……”她长吸一口气,转开眼睛不敢看他,“昨日杜白告诉我,我可能……不能生育……”   被握住的那只手没什么动静,身旁的那个人也没有任何回音。   她侧头将脸深深埋入被褥,依旧不敢看他。   许久,她终于听见他的回答:   “我不在意。”   “什么?”沈如茵愕然抬头,恰对上他凝视自己的眼光。   “我不在意,”他重复道,“这不重要。”   她有些慌,“可是……”   “比起我,”他打断她,“我更担心你。”   他用另一只手为她擦着眼泪,“我与他们不同,肩上并无为家族繁衍后代的重担,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人更好。”   她怔怔的,“可你以后……以后如果真的当了……”   “可以不是我。”他轻柔地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世事难测,往后日子还长,我不希望你过早地担忧太多,恩?”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狗们看过来,撒狗粮啦撒狗粮! 第68章 蜕变   “恩……”沈如茵将他微凉的手抵上自己额头, 小声啜泣,“谢谢你……”   他沉默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良久,沉声道:“茵茵,再有三月,我便及冠了。”   “我知道。”   “你……”他的手停在她耳畔, “你可愿嫁我?”   呼吸一滞,她以为自己没听清, 却又不敢再问一次,只得将头埋得更深。   他的手摸摸索索寻到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目光。那双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幽深漆黑, 却又清澈地映出她的模样。   她怔怔的, 看见他弯起好看的唇,听见他略带无奈暖玉般的声音:“我在问你话, 你躲什么?”   “你、你非要这时候跟我说么……”明明她方才才坦白了那样一件事,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叫她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来回答?   “正是因为是这时候,我才要说。”他低下头靠近她,“我不许你逃避。”   “我没有……”   “这一点, 我不信你。”他轻笑两声, “你上一次, 也是这样逃了。”   “那不一样……”   “可我不放心。”   “……好吧……”   “答应了?”   “恩……”   “不许反悔。”   “不敢不敢……”   “好。”他松开她,从怀中摸出用锦帕包着的两块半枚霜色玉佩,取出一块递到她手中。   沈如茵惊愕, 看看玉佩又看看他,“你这是……”   “定情信物。”他摩挲着手中剩下的那半枚滚烫的玉佩,“靠得愈近,这玉佩便愈烫。日后你将它带在身上,我便能找到你了。”   她将玉佩按在胸口,低头偷偷抿起嘴唇,小声喃喃:“说得好像我会跑似的……”   宁扶清将自己那半枚揣好,拍了拍她的头站起身来,“好生歇着。”   她点点头,羞得将自己整个人藏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无限甜蜜。   休养了一段时日,她的伤口开始结疤,也勉强能够下床走动。宁扶眠忙着处理白家的事宜,仅来见过她一次。   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知晓柳生去了何处。幸而当日他烧粮仓未遂,损失不大,便未曾追究他的罪责。   再见到柳生时,他已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原本喜欢穿触感滑腻的绫罗锦缎,现在却换成了粗布麻衣,一头柔软美丽的头发也被剪短,如普通男子一般高高束起。   而最让沈如茵心疼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痕。那条疤痕十分显眼地横在他左侧脸颊,突兀而丑陋。   彼时他站在沈如茵眼前,一身气质变得坚毅。即便那副身子骨架依然瘦小,却有了与往常的柔弱不同的凌冽气势。   “你……”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道疤痕,声音苦涩,“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柳生的脸变得十分粗糙,再不似当初那般白净如玉。他捉住沈如茵的手,低下头道:“你说我枉害无辜,所以我去赎罪了。”   她探头看他,“你去做什么了?”   “去看那些真正的蝼蚁。”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回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曾说过,这个白家,除了白荷与白哲之外再没有谁与我有仇,所以我不该杀他们。那么那些与白家人有仇的蝼蚁,有没有资格寻仇?”   沈如茵定定地看着他,坚定道:“有。”   “是么?”柳生冷哼一声,怒道,“可他们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报仇!”   “不错。”沈如茵将手覆在他头顶,温和道,“我们这个世界,人与人是不平等的。你柳生若是没有遇见我,也一辈子都报不了仇,对不对?”   柳生未答话,看她的眼中充满愤怒。   她轻叹一口气,继续道:“所以,底层的人若想要制裁比他们身份地位高的人,便只能聚集在一起,共同反抗。”   柳生愣住,眼神变得惊讶而无措。   “怎么?”沈如茵轻笑,“你没想到?还是这就已经怕了?”   “我不怕,”他神色暗淡下来,“可大多数人都会怕。”   “若是有一个人带领他们呢?”   “这怎么可……”说打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瞪得更大,“你……”   沈如茵笑意不减,“若是这个人还拥有很尊贵的身份,他们就更不怕了,对不对?”   “你们……”柳生剧烈急速地喘气,“你们要造反?”   “这还不确定,”她笑得神秘,“或许,只是帮他们报仇。”   看见柳生身上没了往常魅惑的气息,她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变得十分可爱,便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威胁道:“你现在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一是加入我们,二是——杀了你。”   柳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扶着额笑了两声,“你是在逗小孩子么?”   沈如茵:“……”   妈的怎么总被这小子外貌欺骗,他是个小恶魔啊!在寻香苑那些年,他的伪装本领实在炉火纯青,总叫人忘了他的真实面目。   她皱起眉,“那你到底去不去商行?你若是不去,即便我不杀你,也总会有人杀你。”   若让他待在德善商行,好歹也还是眼皮子底下。有自己看着,没有人会对他动手。可若是让他离开,即使宁扶清因为自己的原因不杀他,宁扶眠也一定会派人杀他。听胭影说,那一日若非她与杜白即使赶到,宁扶眠绝不会手下留情。   沈如茵紧张地看着柳生,担心他想不明白。   “若是……”柳生沉默许久方才开口,“若是这个商行也是为‘报仇’效力,我便去。”   “这是自然。”她有些无奈,“你就那样想报仇?”   “是你说,让我找个别的理由活下去。”他顿了顿,“为更多人报仇,就是我的理由。”   “好吧……”沈如茵轻喟一声,移动脚步,“你跟我来。”   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回过身来看向他,迟疑一番,问道:“你脸上的疤痕……”   “不小心划的。”他摸着自己的脸,“我的确曾想过毁了自己这张脸,却又不甘心。有错的是他们,不是我这张脸。”   “你能这样想,很好。”她过转身,“我会问问杜白有没有法子祛除疤痕。”   说罢她抬脚便走,留下柳生站在原地发愣,待她走远,才低声自言自语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茵:求婚了哈哈哈他跟我求婚了!!!   酱紫:呵呵。   沈如茵:……妈的我怎么从你这简短的两个字里读出了“没那么容易”的信息! 第69章 被逐   沈如茵将柳生带到宁扶清面前, 首先对柳生的数理天分做出了十分的肯定,这才说明想让他进入徳善商行的意图。   宁扶清闻言连头也不抬, 淡淡道:“你决定便是。”   于是沈如茵欢天喜地地吩咐苍叶去找来胭影。正巧她再过两日便要回京,届时便让她带着柳生一起,将他交给孟荃与矛寿。   说起这两人,一年多以前与他们分别后, 便极少收到他们的消息。一开始是因为他们并无消息什么可以报告,后来便是因为他们进了商行, 不便传递消息。   到如今为止,最近一次收到矛寿的消息还是在大约七、八个月以前。而那时也只说他们已经成功加入商行。   交代完毕后胭影便领着柳生离开,苍叶也被宁扶清使唤着去了别处, 屋子里一时又仅剩下他们二人。   宁扶清从案前起身, 拉着她将她按进椅子里,面带薄怒道:“方能勉强走几步路, 便又开始不消停。”   沈如茵不满地埋怨:“整日躺在床上,躺得我腰都疼了……”   他略一停顿,伸手扶在她腰间,浅笑道:“这儿疼?”   “啊……”她痒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拂开他的手, “流氓!”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神色悠然在她身旁坐下, “现在,我们来谈谈徳善商行。”   “商行?”想起似乎还未曾告诉他孟荃与矛寿的存在,沈如茵脊背瞬间僵直, 紧张道,“……商行怎么了?”   宁扶清凑近她,“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沈如茵朝远离他的方向微微挪了挪,“我……好吧我是派了两个人去,可我之前也是因为不知道那是你的商行嘛!又过了这么久,我都差点把他们忘了……”   清冷的声音将她打断,“名字。”   “啊?哦……”她心虚地瞟着他,“一个叫孟荃,一个叫矛寿……”   宁扶清没说话。   她更加紧张,小心翼翼地戳着他的肩膀,“怎、怎么啦?”   “这般人才,也不知父皇为何偏要交给你糟蹋。”宁扶清捉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饱含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如茵想了想,试探道:“他们是不是在商行里做到了很高的位置啊?”   宁扶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凡入了华阳阁的人,皆归我调遣。”   “也没谁不让你调遣啊……”沈如茵撇嘴,“就算我不让,你不也照样调遣么……”   “知道便好。”   说罢,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担忧地又说道:“茵茵,我过两日,须得回一趟苏安。”   沈如茵抬头望着他,“去苏安做什么?”   “蝶衣乃是掌管整个玉棠楼的堂主,要处置她,须得我在场。”   “哦……”她点点头,“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是时候离开了。周冶那身子……早些去南方也好。”   “你不担心宁扶眠了?”   宁扶眠……   这个名字让她一时有些泄气,“他这个人真是太独断了,也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他向来如此,”宁扶清柔声安抚,“却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伸手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如果你在他那个位置,也会像他那样做么?”   “不会。”他笑了笑,“我晓得你宁愿与我一起死。”   “嘁——”她嗤了一声,“自恋!”   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一向很尊重自己的心意,这一点,与旁人都不同。而正是因为这一点,也让她更喜欢他。   过了两日,沈如茵正在屋中收拾东西,苍叶忽然闯来,却又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苍叶一向不喜多事,难得会有这样慌张的时候。沈如茵停下手中事情,面上也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苍叶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是二殿下,他……他将白家族人聚在宗祠,说是……说是要将您逐出白家……”   沈如茵愣在当场,脚底好似生了根,半分也移动不得。她相信宁扶眠绝不会害自己,这样做,兴许是为了保她。   可她先前就对宁扶眠的行为感到不解,只是懵懵懂懂觉得他大概是在自寻死路。现如今他又这般对她,便叫她愈发看不明白了。   思考许久,她决定还是亲自去瞧瞧,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京城那边,是不是来消息了?”   “是。”苍叶点头,“今晨才来的消息,就在不久前。”   沈如茵心中一紧,“他……改姓了?”   “属下不知。”苍叶迟疑片刻,又道,“但看如今情形,想必是改了,否则他无法下此命令。”   “那他——有没有说让我去宗祠?”   “没有。”   闻言沈如茵停在门口,单手扶住门框,一只脚方跨过门槛,便那样硬生生僵着,自言自语道:“他不想让我去。”   良久,她收回那只脚,目光垂在地上,“这样也好。没有人知道我在白家,没有人能找到我,也就没有人来杀我。”她退后两步,怔怔地重复:“这样也好。”   苍叶上前扶住她,轻声问:“姑娘,您要去瞧瞧周先生么?”   “看他做什么,不看,他们都一样。”她突然紧紧捏住苍叶的手腕,痛苦地弯下腰,几滴泪掉落在地,浸入尘土。   “我也和他们一样。” 她用力捶着自己胸口,“我太自私。”   “这不怪您。”苍叶轻轻拍着她脊背,安慰道,“明知必然会有人牺牲,即便再搭上您,也不过是徒添一条命,您又何苦往上凑?”   “可他们都护着我……这样的恩情,我要如何承受?”   “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姑娘。您好好保重,才是对殿下的报答。”   脸上泪痕未干,她心中却好似忽然得到宽恕。那些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都因为苍叶的话而不那么沉重。   他所说的那些她并非不懂,只是仍旧无法原谅自己。她做不到厚颜无耻地自己宽恕自己,便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宽恕。此时,苍叶便是那个宽恕了她的人。他对自己说“不怪你”,他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条命曾被救过很多次,她本该好好活下去,也一点会好好活下去。   “没想到你虽然平日里不说话,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她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苍叶的手背,“多谢。”   “姑娘您不该活得这样累,”苍叶扶着她站稳,“许多事情,原本不必计较得太清楚。”   这句话,曾经宁扶清也对她说过。   她知道自己确是个想得太多的性子,却又无法让自己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放假出去浪啦,存稿君来给大家比个心心~ 第70章 解脱   她不愿去见周冶, 周冶却来找了她。   这几日天气暖和起来,周冶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些。   苍叶一见是周冶, 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沈如茵上前将周冶扶坐在椅子上,开口道:“此次回了苏安,你便在那里定居下来可好?那边气候最好,又有人照料你, 我能放心些。”   “此事不急,”周冶拉着她让她在旁边坐下, “我今日来,是有别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苍叶已经告诉你了, 二殿下也是为你好, 你莫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她垂下眸子, “我是无颜面对他。”   “就算不是为你,他也会这样做。”周冶将手放在她头顶,拇指缓缓摩挲她的头发,“他是识大局的人,该如何做, 他有自己的决断。”   沈如茵沉默地点了点头。   周冶继续道:“京城那边已下了诏书, 消息今晨传到侯府。殿下今后改姓白, 禁用‘扶’字,革除王位,承和固侯爵位。”   说罢他又感叹道:“身为皇子承袭母族爵位, 即使翻遍史书也绝无仅有。可此事几个家族乐见其成,皇帝也乐见其成,再加上白家自己的权力,满朝上下竟无一人提出反对。”   沈如茵倒不十分惊讶,“这本就是意料之中,不是么?”   周冶叹了一口气,“这朝局的确该彻底清洗一番了。”   “周冶,”她忽然唤他,“你是不是去了宗祠?”   周冶缄默片刻,才答道:“是。”   “我想知道,他究竟用什么理由来将我逐出白家?”   周冶看着她,一言不发站起身,眼见着便是要走的模样。   沈如茵连忙拉住他,只听他道:“此事你不必知晓。我乏了,你松手。”   她有些恼,“你要是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冲到宗祠去!”   周冶停住,回身看她,那双狐狸眼未如往常一般邪邪吊起,而是平和地舒展开,瞳孔颜色深沉,让人莫名忐忑。   他伸手将她的头按在怀中,让她不能看见他的神情。   良久,沈如茵听见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不要怪他。”   她想将他推开,却怕太用力伤到他,最终没能挣扎出来,无奈道:“你得告诉我他究竟说了什么,我才能确定要不要怪他。”   周冶闭上眼,按在她脑后的手更多了几分力气,最终吐出那五个字——“非正统所生。”   沈如茵怔住,强烈的怒意席卷入脑,让她两边太阳穴火灼般刺痛。   宁扶眠……他怎么能!   他明明说过他很敬爱白洛,他明明承诺过不会侮辱白洛的名声,如今他竟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怒气喷薄,她猛地推开周冶,站起就要去找宁扶眠,却被周冶用力扯住。   “你放开我!”她揪着衣裳的手指白得骇人,“我就算是再无耻,也不能依靠牺牲母亲的名声苟活于世!”   “茵茵……”周冶承受不住她的力气,面色也趋于苍白,“茵茵,你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沈如茵声音太大,几近嘶哑,“这一次他做得太过分!”   周冶还想劝几句,忽觉手上一松,眼前的那人轻飘飘落进另一个人的怀中。   宁扶清环起双臂将沈如茵按在怀中,侧了侧身子让出身后的杜白,吩咐道:“快将你家先生扶回去。”   杜白答应一声,连忙上前去扶周冶。周冶此时也是力气尽了,软耷耷倚在杜白身上。   “周先生。”杜白轻唤一声,看见周冶淡淡点头,道一句“走罢”,方扶着他离开。   沈如茵瘫在宁扶清怀中,头垂在他胸口,沉默不语。   一声轻叹,宁扶清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还好周先生无事。若他真因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可如何是好?”   沈如茵沮丧地咬唇——她现在也很是后怕。   若周冶出了事,届时什么母亲的名声,便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我就是很生气。”她抽了抽鼻子,“莫说她是我母亲,即便她不是,那也是我的恩人。他这样做,会让我觉得自己欠下太多。”   “嗯,”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他确然过分了些。”   “更可恨的是,他这样做全是为了我好。”   “他确然是为了你好。”   “……确然确然,你就知道确然,也不帮我出出主意……”   “我没有什么主意。”他半垂眼眸,神色黯然,“茵茵,我从来不觉得为了救你而牺牲别人有什么不好,更何况那是一个死人。只是我晓得你不喜欢,便也从来不那样做。但若是别人做了,我也不会阻止。”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和他原本就是一类人,所以我没有什么主意。”   “我知道。”沈如茵缓缓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退后两步,扶着椅子坐下,“那我在这里等他。”   做了那许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按理他不该再来见她,可沈如茵就是固执地认为他会来。   明日她就要离开,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应当不至于那般狠心,连一个道别也无。   然而待到天色都已黑透,宁扶眠还未来。   陪她等了好几个时辰的宁扶清也终于耐不住,交代一句去做饭,便先行离开。   再坐了一会儿,沈如茵也觉失望,以为他不会来。哪知她方才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宁扶眠便从门外跨了进来。   自来白家以后,她与宁扶眠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现在看他,竟能明显看出他清减不少。   “听说妹妹明日便要离开了。”他一边说一边走来坐下,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沈如茵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便听他又道:“小茵茵,虽然将你逐出的理由很不好听,但结果却是好的。从今往后,你身后再也没有家族束缚,可以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浪完以后在网吧码字,被自己的敬业感动哭了Orz 第71章 追杀   “你答应过我不会将那件事说出去。”沈如茵冷眼看他, 声音凝肃。   “不错,我的确答应过你, 不将那封信作为证据,且也如此做了。”宁扶眠泰然为自己倒上一盏茶,“与白荷白哲相比,自然是姨母的名声更为重要。但若是与你相比, 却是你更重要。”   “那只是你认为,”沈如茵握紧拳, “你从未考虑过我的意见。”   “若是活着的人不好好保重,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人——这话本是你说的。”宁扶眠垂眼抿了一口茶,水汽氤氲模糊了他面容, “若是姨母在天有灵, 也必定不会反对我。”   沈如茵咬着下唇,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只见他认真用茶盖拨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良久,忽然淡笑道:“如你这般污秽血脉,在极为注重血脉的白家,本该逐出去。”   他放下盖碗站起身来,“你便当我只是白家家主罢。于你而言, 我只是做了身为家主应当做的事, 未有其他目的。”   行至门口, 他又回首道:“小茵茵,我今日来,是要与你断绝关系的。今后再见时, 你为天下谋,我为白家亡,彼此无相欠。”   “你站住!”沈如茵一个箭步冲上前扯住他,“你说断绝就断绝?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宁扶眠淡淡甩开她,正要开口,便见宁扶清迎面而来。   “三殿下,”他对着宁扶清行了一礼,“请你护好你家的姑娘。明日之后若再叫我遇见她,便别怪我要为白家清理门户了。”   宁扶清手中提着食盒,闻言一语不发,只平静地看着他。   宁扶眠勾唇一笑,眉眼中皆是妖冶风华。他自宁扶清身旁走过,伸手拍了一下宁扶清的肩,扬声笑道:“三弟,一路好走!”   宁扶清身姿挺拔如松,生生受了宁扶眠那看起来随意实则用力的一掌,未有分毫移动。   身上也算有几分武功底子的沈如茵自是看出其中门道,连忙跑上前小心扶住宁扶清,担忧道:“你有没有事?”   宁扶清拿下她的手,悠然道:“无妨。”又将手中食盒掂了掂,“吃饭?”   沈如茵松了口气,小声念叨:“这个人真是怪得很!刚才还好端端的,一副全都是为了我的温柔模样,转眼就变得跟仇人似的!”   “白家重视血脉,你虽非正统所生,却终究有白家的血。被逐出家门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派人清理门户。”宁扶清拉着她进门,“他说要杀你,便是真的要杀你。”   沈如茵一愣,低声道:“怪不得你们都不准我去宗祠……”   “不错。现下极少有人知晓当初的靖安公主究竟是何模样,更没有人知道你就在这里。”他看了她一眼,面上带了些微薄笑意,“阿胤画的那副画像是一年多以前的你,如今却是十分不像了。”   食盒中的菜被一碟一碟摆开,香气袭人,令人垂涎。   宁扶清一边动作一边道:“听说小芜儿与当年的白妃娘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的小芜儿长相也是端庄柔和,未曾想到了你这儿,竟愈发像你那位表哥了。”   沈如茵拿着筷子,心中正不满,赌气道:“我才不像他!”   宁扶清轻笑,“你说不像那便不像罢,毕竟如今已是仇人了。”   “什么仇人!他说断绝关系就真的断绝了?我还没答应呢!”   “那你不怪他了?”   “怪什么啊……”她颓然坐下,“木已成舟,我就是怪他也没用。他故意要让我恨他,我难不成还能真的恨他?”   “但白家的追杀令已经下了,还是他亲自颁下的。”宁扶清盛了一碗饭放在她跟前,自己也坐下来,继续道,“如今有两路人都要杀你,你也只有跟在我身边才算安全了。”   “颁就颁呗,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你倒是相信京城那位是要杀我了?人家可说得很好听呢,什么‘忽闻姊尚在人世,欣悦感激之情难表,但望早日寻得亲姊,则姊之恩情得报’,啧啧啧,酸得我牙疼!”   她扒着饭,口中含糊不清地讽刺,被宁扶清一筷子敲在唇上,“这些事你倒记得清楚,叫你莫在吃饭时说话,你却是从来不记得。”   “唉!坏毛病坏毛病!”她拍着自己的脸,“我一定记得改过来!”   “难得这般乖巧,奖励一块肉。”说着他便真的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中。   沈如茵不满地斜瞥他一眼,“什么叫难得乖巧啊?我明明每天都很乖巧啊!”   “恩?”他疑惑地看向她,迟疑片刻,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碟菜移到她碗前,“既然如此,那便奖励你将这盘菜吃完。”   “……宁扶清你真的越来越幼稚了……”   “你叫我什么?”一股危险的气息迫近。   “清清啊!”某人义正言辞毫不犹豫。   “恩,再有三月,便又该改口了。”   她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改口?改口叫啥?”   那人一本正经回答:“相公、夫君、良人、郎君,任择其一。”   “……不害臊!”   “民间常说,互相爱慕的男女相处久时,言行举止便会变得稚拙。”他停下筷子,侧头看她,“如今两人之间却只有你觉得此等行为幼稚,想必是因为你并不爱慕我?”   “我……咳咳……”沈如茵放下碗咳嗽半晌,拍着胸脯顺了顺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坦诚的人啊……真的你最近说话腻死人,我快要消化不了了……”   “你不喜欢?”他动作稍顿,自言自语道,“既觉得腻,果然是并不爱慕我。”   沈如茵:“……”   天哪这个男人别扭的样子好萌好可爱!但这一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高冷男神!   “菜好吃么?”   清冷的声音不经意响在耳边,她下意识回道:“好吃啊!”   “我好看么?”   “……哈?”   “我好看么?”   “好、好看……”   “喜欢我?”   “……喜、喜欢啊……”   “嫁我?”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讨论过!”   “上次你并未说出口,所以不算。”   “哦……那我、我嫁啊……”   “很好。”他伸手放在她头顶,“茵茵,你记着,无论何时,你还有我。”   她怔住,“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目光沉沉,“我未曾欺骗你,也必将不欺你。不论谁走,我都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虐狗喂,幸好我不是狗哈哈哈! 第72章 蝶衣之死(一)   呼吸悄然停滞一瞬, 她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已经积压太多事。周冶坦白了曾欺骗自己的事实, 又瞒着病情不告诉自己;一向视如亲弟的柳生在她腹部刺入的那把刀,更像刺在她心上;如今连宁扶眠也与自己背道而驰。   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一件事处理不当,可事实是这每一件事都压在她心底。   夜半梦醒,常常觉得周身都是冷意, 看不清究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原本毫无顾虑相信的人, 不知何时已埋下不敢深信的种子。甚至连一向以为很是健康的身体,也欺骗了自己。   只是她向来不愿深想,不敢深想。   她晓得自己向来懦弱, 许多情绪只表现于一时, 不久便又被她埋在心里,只当那些事从未发生。   还好宁扶清从来不会将她扯出来面对现实, 而是如这般温和委婉地道一句“我还在”。   这个人若要待一个人好,便是全心全意细致入微,一贯遵从她的心意,却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谢谢你。”她垂着头,“我都记着了。”   他淡淡一笑, “沈姑娘客气, 既已答应以身相许, 便不必再言谢。”   ……   男神一朝下凡来,处处春风惹尘埃,这人现在说话真是字字句句不离撩。   沈如茵埋头认真吃饭, 决定不再多话,免得又引他说出些什么羞人语——好听的话一次性听多了会齁死的,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便聚集在侯府后门。胭影领着柳生去往京城,沈如茵等人去往苏安,途径京城,倒也顺路。   宁扶眠并未来送别,甚至连一句口信也无。   沈如茵最后望了望这座白家府邸,下一次再见,这白家大概便要变成血流成河的“红”家了。   她轻叹一口气,转身跨上马车。   历时两月抵达苏安,王起独自一人站在城外迎接。   入了华阳阁,沈如茵仍旧住她原来那个小院子。那小院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站在院门口,她仿佛还能看见西隆与宋煜二人搅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王起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巴巴贴在宁扶清身后跟到了沈如茵的小院子,待沈如茵安置好,宁扶清也打算离开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凑上前去催促:“殿下,属下还有好些事要禀报,您能不能……”   宁扶清斜睨他一眼,“有话便说,我叫你忍着了?”   王起看了看周冶与苍叶杜白三人,又看向沈如茵,交握的双手为难地抖了又抖,最终抬起一只手伸出四指刮了一下头皮,重叹一声道:“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蝶衣,她……她还有个孩子!”   “孩子?”宁扶清皱眉,拂袍在椅子上坐了,“你细细讲来。”   周冶见状略一低头道:“我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苍叶与杜白连忙行了个礼搀着他离开。   沈如茵绕着食指,退后两步道:“那我也……”她看着宁扶清,比个了“回避一下”的口型。   宁扶清望向她,不知想到何处,拍了拍身旁椅子道:“过来坐着。”   “啊?”她看向王起,见那人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便耸了耸肩依言坐过去。   “是这样,”王起砸吧一口,略带感慨道,“玉棠楼虽向来干净,却也总免不得遇上那么几个难缠的主。蝶衣心疼楼里的姑娘,每当有这事儿,便都自己顶了,这一来二去,便难免有了这个意外……”   宁扶清面色冷肃,“有这等事情,为何从未告诉我?”   王起苦着脸,无奈道:“您也知道,蝶衣那个性子,天大的事也自己扛着,若非万不得已,她便不会上禀……”   宁扶清垂眸,沉声问:“孩子多大了?”   “尚不足岁呢……”   尚不足岁……   沈如茵心中猛然揪紧,不由自主抚上腹部,低低道:“还那么小……”   放在膝上的手背蓦然一暖,宁扶清大掌将她微凉的手包裹起来,微侧了头凑近她,柔声问道:“去看看?”   “好。”她点点头,随着宁扶清起身。   干燥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传递来温和暖意。她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便开口问道:“阿清,既然她有一个孩子,那你……”   “不会。”他冷冷打断她,“背叛者亡,这是规矩。”   沈如茵还想说什么,便闻身后王起低声道:“姑娘,无规矩不成方圆,偌大的华阳阁,没有哪个人特殊。”   她咬着唇,“我明白了。”   拉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沈如茵抬头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知晓他是在安慰自己。   她知晓宁扶清不可能因此就放过蝶衣,更深知不能饶了蝶衣的理由,只是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便于心不忍。   蝶衣并未被关在地牢中,而是锁在一间屋子里,从屋外经过时,沈如茵还听见屋内孩童咿咿呀呀的稚语声。   王起取了钥匙将门打开,沈如茵迎面便看见一女子怀抱幼子,神情极致温柔地与他逗着乐。   眼见有人来,蝶衣将孩子放回摇篮,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眉目间少了一丝往常的凌厉之色,多了一丝温婉之意。   她屈身行了一礼,淡淡笑了笑道:“阁主回来了。”   宁扶清微微颔首,问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不知。”蝶衣半垂着头,伸手轻缓地摇着摇篮,眉间舒展得更开,“也不想知。”   “也好。”宁扶清侧首看向沈如茵,“你若是不介意,便将他交给我。”   “阁主您……”蝶衣惊异地抬起头,看见宁扶清看沈如茵时的神色,心下了然。   良久,她上前两步行至沈如茵跟前,提着裙裾缓缓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能得阁主养育,是这孩子的福气。我原以为这孩子必然要随着我去了,未曾想他还能得一命。从今往后,这孩子便劳烦姑娘费心了。蝶衣在此,拜谢姑娘。”   说着,她又磕头两次。   沈如茵被宁扶清紧紧拽着,不能将她扶起来。再看蝶衣的神情,便明白了宁扶清的用意。   蝶衣是个倔强的姑娘,轻易不愿求人。此次若不让她行完了这礼,想必她不会放心。   待蝶衣重新起身,宁扶清又问道:“宋默死了?”   蝶衣点点头,“死了。”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方道:“你并无什么过错,只是我不能放过你。若有来生,切勿再如今生这般逞强。今夜是最后一夜,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告诉王起。”   说罢,沈如茵便被他拉着离开,方踏出门槛,忽闻蝶衣在她身后唤她:“姑娘!”   沈如茵回身看她,只听她道:“胭影是个好孩子,待您也是忠心的,您切勿责怪她。”   这一番话,再联系到先前她受伤时周冶与胭影的争吵,她隐隐察觉到胭影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察人用心,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也愿意相信蝶衣的这一番善意。于是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日正午,蝶衣被绑在华阳阁起誓堂中,阁内自阁主往下的各堂主、分堂主皆在场。   华阳阁处理阁内人时,行的是穿心之刑。穿心所用的既非剑也非刀,而是一根半臂长的铁针。   因受刑者乃是玉棠楼总堂主,所以行刑者便是蝶衣的顶头上司——副阁主王起。   沈如茵抱着蝶衣的幼子远远站在堂外的院子中,好让蝶衣能在临死前看着自己的孩子。   正午方至,王起将那长针洗净,运气正欲动手,忽闻一声长啸,有一人声从远处传来。   “等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与周冶待女主的态度,我还想多说几句: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几句话,大意是——这世上爱人的表现有两种,一种是爱她便带着她去看清现实,让她学会面对,学会独当一面;另一种是将她护着,挡住所有袭来的风雨,让她活在她以为的那个世界里。   周冶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而男主就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这两种说不上好坏,各有优缺点。第一种血淋淋,第二种易破碎。   不过这两个人表现得不绝对啦,周冶不至于那样狠,男主也不至于那样溺,就是倾向而已。 第73章 蝶衣之死(二)   沈如茵回头, 便见一男子风尘仆仆闯进院门,他面色憔悴, 头发油腻,脸上肌肤黝黑而粗糙,一身衣裳有多处被划破,行动时颇为滑稽。   她看了许久, 才认出这人是谢之竹。   谢之竹与她擦肩而过时视若无睹地急匆匆冲进堂内,看见被绑在柱子上的蝶衣, 瞳孔一缩,大跨步过去伸手便要解开。   “你在做什么?”宁扶清裹着冰渣子的声音传来,冷肃之气让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谢之竹转身便跪, 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再抬头时便见额上紫红一片。   “属下愿替蝶衣承担一切罪责,还请阁主饶她一命!”   此时沈如茵方行至门前, 恰巧听见他这句话。   她惊讶地望向垂着头被额前碎发掩了神色的蝶衣,一时未能想明白他二人如何有了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忽想起当时自己入英雄帮时的那副打扮,暗叹这谢之竹果然喜欢妩媚性感一类的女子。   “我记得你此时本该在南疆。”宁扶清垂眼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属下失职,请阁主责罚!”说着他又磕了一个头。   王起看着宁扶清脸色, 上前欲将谢之竹扶起, 却被他挣开。见状王起无奈地叹一口气, 与沈如茵遥遥对视,轻缓地摇了摇头。   怀中的孩子忽然剧烈地挣扎,肉嘟嘟的小手胡乱拍在她胸口, 口中含糊不清地唤着:“哩昂……哩昂……”   沈如茵心中发酸,伸手扶住孩子侧向堂内的头,看见蝶衣抬头对她笑了笑,方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身离开。   将将踏出院门,怀中的小面团又安分下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漆黑大眼望着她,半晌,他露出几颗刚破土而出的牙齿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地叫了一声“娘”。   那一声如云絮绵软,拂在她心尖上,叫她整颗心化作一滩春水,柔软得不像话。   她强忍住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缓缓低头,脸颊触及小面团细软泛黄的头发,环住双臂将他护得更紧。   起誓堂内,谢之竹依旧挺拔地跪着,蝶衣沉默地望着他,眼圈发红却未有湿意。   “谢公子这般有情有义,想来我这冷酷无情的华阳阁是装不下您了,如此,便也谈不上什么责罚。”宁扶清负手而立,并未低头看他一眼,“蝶衣触犯阁规,今日我杀了她,来日你大可找我寻仇。”   “阁主!”   “阁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激昂者为谢之竹,平静者为蝶衣。   谢之竹转回上半身,怜惜而悲痛地望向她,却见她并不看自己,只是淡淡抬头对宁扶清道:“午时已至,您该下令行刑了。”   “蝶衣!”谢之竹跪行至她身前,揪住她裙摆苦涩道,“你还有个孩子……”   “谢公子,”蝶衣垂眸,看着他手上因长时间驾马而被缰绳勒出的血痕,神色漠然道,“我不值得您如此费心。您现在向阁主认错,还来得及。”   谢之竹未能说出一句话,便听她又道:“您不是想从军,想当将军,亲手斩了那批乱臣贼子么?既有这般远大的抱负,又何苦因我这样的女子止步不前?你是个好男儿,只是我这一世活得不干净,若有来生,我定会爱上你。”   “谢公子,”王起一边将洗净的长针比划上蝶衣胸前,一边劝道,“华阳阁自有华阳阁的规矩,还请您三思而行。”   “我也想三思,”谢之竹手臂上青筋暴起,揪着蝶衣裙摆的手指间竟微微浸出汗水,“可我如今什么也不求,就想要她活着!”   “谢之竹,”蝶衣闭上眼,轻声道,“蝶衣这辈子能得你喜欢,乃是三生有幸。人生辗转,终不过黄泉,你切勿忘了你的抱负,蝶衣先行一步,等着你与我讲你的此生成就。”   说罢,她忽然奋力挣开绳索,紧紧握住胸前长针决绝地刺入胸膛。   王起一时不察,被她的力量带得往前栽倒,便使得那针刺得更深,待他的身体终于落实在地,蝶衣的胸膛已被刺穿,长针从前到后,浸满鲜血。   在场所有人一时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连宁扶清也微怔片刻才转头望向门外,而沈如茵早已不在院内。   粉色身影从眼前飘过,沉重的闷响之后,谢之竹呆呆地看着手中拿一片轻纱,与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眼前忽然变成一片血色,天地之间好似再无暖意,冷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恍然间又看见多年前家人聚在一起嬉笑玩闹的场景,大姐最是端庄,常常安静地坐在一旁,只看着他们笑;二姐一向活泼,喜欢揪着他的头发给他扎小辫子。   还有那几位兄长,一向也是护着他的。他幼时顽皮,爬树下河、吵架斗殴,乃至捉弄学堂夫子,都是兄长们轮流着替他背黑锅。   由于他最小,父母也最是溺爱他。那一年佘先生来访,带了许些稀罕玩意儿,大家都让他先选,他贪心好玩,将所有东西全部揽在怀里,也没有人责他半句。   后来他长大了,一心想外出游玩,看遍山水,家里人虽都不赞成,最终却也容许他在外游学。   那年大嫂有了生孕,大姐也要嫁了,与他最要好的二姐在门口哭哭啼啼送他,双亲唠唠叨叨嘱咐良多,他却只顾着盼望山水好景,未曾将这些放在心里。   再回家时,家却已不是家。   那一场大火烧至一半下了暴雨,赶回家时他便看见院内房屋已成灰烬,散落四处的尸体一半焦黑难辨,一半还能看得分明。姐姐们衣衫凌乱被随意弃在各个角落,兄长们四肢零散死状凄惨,大嫂趴在水缸上,一把长刀穿腹,水缸中有个小小婴儿没了气息。   于是他洒了满院子的酒,让那未烧完的大火继续烧完,将偌大的谢府烧了个干净。   这些年来,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仇恨。待到报仇雪恨之时,忽然便没了再活下去的欲望。是宁扶清告诉他,这仇并未报完,那英雄帮身后,还有许多仇人好端端活着。也是从那以后,他想要从军,想要上战场,想要——杀人。   他想杀人,想手刃背后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仇人。   原本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直到他遇见了蝶衣。   蝶衣的身世与他很像。她原本出自官宦之家,只是她的父亲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从来兢兢业业,却不知何时便稀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一家中男子尽数充军,女眷为奴。   那年她不过十岁,却被那家夫人批作狐媚惑主,打发着将她卖去了最为低贱的勾栏院。   穷途末路之时,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小少年出现在眼前,将她送入玉棠楼,便有了如今的蝶衣。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人从天而降专来救她,只是一直感念着所有恩情,对待这位少年阁主,从来忠心不二。   除了这一次。   当恩情遇上恩情,抉择便是两难。   宁扶清给过她机会,但她仍然泄了密,因为她知晓这份秘密对华阳阁也并非无利。   这些事,谢之竹全部都知道。所以他听闻蝶衣将死的消息时,还未至南疆便生生折返,不眠不休赶回苏安,只因他认为蝶衣不该死。   上位者的心思,他从来猜不明白,他只晓得蝶衣并未真正损害华阳阁什么,只晓得这个女子坚韧善良,一份恩情怀揣在心不敢有一丝遗忘,只晓得这许多年来,唯有这个女子与自己倾心交谈,唯有她,值得自己喜欢。   所以他想回来,无论让他怎样做都好,只要她活着。   她今生已经吃了太多苦,保护了太多人,也偿还了所有的恩情,凭什么不能有一个好结局?   眼前依旧一片鲜红,谢之竹摸摸索索寻到蝶衣的身体,将她抱在怀中,又拔下她胸前长针,伸手捂住她汩汩冒血的伤口。   依稀有人劝他:“谢公子,我们这里的人,都晓得这条路归处在黄泉,只是有些人走得快些,有些人走得慢些,你要看开些。”   谢之竹保持着动作,没有任何反应。   王起弯着腰又唤了他一声,仍未得到什么回音,便直起身看向宁扶清,愁眉苦脸地摊了摊手。   “随他去罢。”宁扶清淡淡扫了地上两人一眼,穿过人群出了门。   王起见状烦躁地跺着脚,挥手驱赶羊群似的不耐烦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宁扶清甫一出门便向沈如茵的院子走去,刚到院门前,便看见她坐在院中石凳上,腿上小小孩童与她面对面,一口又一口不停地糯糯唤着“娘”。   沈如茵拉着小面团的两只小手,面上带着笑,眉眼间却锁满愁云。   看见他来,她立刻抱着小面团站起身来,眉头舒展开来,露出温和的笑意。   宁扶清心中一暖,方才积压在胸的沉闷之气一扫而清,大跨步朝她走去,伸出双臂将她与孩子环在怀中。   他的头沉沉搁在她肩上,听见她略带担忧地问:“你难受吗?”   “恩,”他声音低沉,混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很难受。”   她微微侧头摩挲着他头发,柔声安抚道:“这都不怪你。”   “当年父皇说她一家冤屈甚深,叫我暗中将他们全部解救出来,可我那时杂事缠身,待到能脱身时,一家中只剩下她一个。”   “你那时候大概自保都难吧?是老皇帝太苛刻,不能怪你的。”   “父皇手中无人可信,他也是没法子。”   她突然有些气恼,“可你也没办法啊!”   “我的确没办法,”他凑近她的脖子,微热的气息染上她肌肤,“可我终究是杀了一个好人。”   “不是你的错,”她鼻子发酸,心里有些焦急,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是你的错……”   “茵茵,”他离开她的肩,伸手描着她面容,“还好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可以展现软弱的地方,他该有多累。   推首歌~   WH宇恒 - 成灰·记纳兰容若   盛传纳兰乃是李煜转世,他俩的词确实蛮像的,不过我总是偏心纳兰一些,可能因为他名字好听吧23333没错我就是这么肤浅! 第74章 误解   “咯咯咯!”   眼内蒙上一层水雾, 将要溢出,却被怀中小面团一巴掌拍在脸上, 伴随着天真无邪的笑声,沈如茵却更觉心酸,拉住他小小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   “蝶衣说她还没有给这孩子取名字,你看, 叫他什么好?”   宁扶清揉了揉小面团的头发,“叫沈颜罢, 蝶衣本姓颜。”   “为什么……是沈?”   “不是沈,难道是宁?”   “……算了,高攀不起。”她捏了捏那张小脸, 又问道, “那我们以后,要告诉他真相么?”   他看向她, 反问道:“为何不说?”   知晓真相,本该是这孩子的权利,沈如茵也早下定决心,如今宁扶清也表态,她便更放心。   宁扶清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压, 示意她坐下, 自己也坐在一旁石凳上, 方开口道:“我已让王起去为这孩子寻个奶娘,再添两个丫鬟来照料。此事你尚无经验,遇事多多求助, 切勿太过操劳。”   她点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你问玉棠楼究竟出了何事,现在我便告诉你。”   “好啊。”她抱着孩子打直了脊背,稍稍靠近他,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见到她这幅认真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头,“可还记得昨日我问蝶衣的话?”   “昨日?”她想了想,问道,“宋然?”   昨日他们莫名其妙提起这个人,她便已有些犯疑,但又不好多问。忽然想起不久前宁扶清曾问过她与宋煜的关系,再与此事一联系,便能猜到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宋家了。   “这个宋然……他是什么人?”   宁扶清神情肃穆,缓缓吐出三个字:“留朱侯。”   “啊——”沈如茵惊呼一声,“你们昨天说他死了?那他是谁杀死的?这和蝶衣泄密有关吗?”   “宋然正是因蝶衣泄密而死。”   “那、那这应该是好事啊!”她被绕得有些糊涂,“宋家侯爷死了,不是好事么?为什么要因此杀了蝶衣?”   “茵茵,”宁扶清淡淡道,“你可还记得你兄长为何要承袭和固侯爵位?”   沈如茵脱口而出:“为了延续白家寿命啊!”   说罢她自己也怔住,猛然明白其中道理。   白家在朝官员虽众多,但嫡系一派不和,又后继无人,俨然已是一副空架子,若此时还没有人来领这个头,那便是祸起萧墙,不用别人插手也会落得个四分五裂的局面,被其他家族分而食之。   因此宁扶眠顶了这个头,只为延续白家寿命,以制衡其他几个家族,以免他们更加难以对付。   从此中便可看出,其实这四个家族不论哪一个都不能先亡,要对付他们,只能一网打尽,同时制之。   这大概也是华阳阁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不动手,只是因为准备还不够全面,待到能动手那一日,便要让他们几家同时消亡。   可宁扶胤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   看他如今的行为,大概是打算联合姜家先灭了这几家,然后再……   不,也许没有什么然后了。也许他原本就打算让姜、莫两家独大,也许他就是有私心有野心。   沈如茵早已知晓蝶衣与姜含雨的关系,自然也知晓所谓泄密究竟是泄露给了谁。   这么说——宋然是被姜家杀死的?   若是如此,那么宁扶胤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见她久久不言,宁扶清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于是继续道:“华阳阁是父皇一手创立,筹划多年,大小分堂遍布全国,数不清的人手穿插|进入各个家族,目的便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一手放在石桌上捻着手指,声音清冽,“除华阳阁以外,父皇还精心布下了如今的混乱格局,临死前将阿胤扶上皇位,将我送出宫外。这一切,本该进展顺利,却不想,阿胤竟是那个变数。”   “原来,你们的计划,宁扶胤也知道?”   “他不知道,”宁扶清面色沉静,“父皇怎会信任一个带着莫家血统的孩子。”   “那……”   “他不过是一颗迷惑众人眼睛的棋子,只是如今,这颗棋子想要跳出棋局,做一个下棋的人。”   沈如茵瞪大双眼,心中震惊。   怪不得宁扶胤会是那个书中男主。如他这般的身世处境,他的确应当是一个试图扭转自己命局的主人公。   但她更没料到的是,宁扶清会是那个下棋人。   她一直以为宁扶清待宁扶胤很好,未曾想他会这样——无情。那个书中描写的忠仆一般男配角,似乎只是他展现在外的浅薄一面,真实的他,原来真的是传说中阴狠无情的三殿下。   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脊背上仿若又阴森冷意。   那本她看过的书,可能只是一个假象罢了。什么幸福帝后,什么圣明君主,都是虚假表皮。而真正在阴暗处搅弄风云的,是众人都以为早已了无踪迹的三殿下。   若那本书还有后续,会不会就是如今的局面?而她的到来,只是将本该有的结局提前上演。   “所以……老皇帝其实是将宁扶胤推出去挡风雨,来保护藏在民间的你?”   “不错。”   “而你也默许他这样做了。”   “不错。”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对宁扶胤好的……”   “茵茵?”宁扶清俯身握住她双肩,蹙起眉毛,“你在发抖。”   “我……”她垂下头,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该说什么。   一直以来,她喜欢的都是书中的那个宁扶清。那个遭受许多折磨依然不屈不挠的宁扶清,那个隐忍坚韧的宁扶清。   她怜惜他被冤枉被看轻,心疼他最终也没能有个好结局。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那个承受的一方,而是主宰的一方。他才是那个握着别人的命运的人,被冤枉也好流放也好,都在他计划之中。   他这个人,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狠心。   原来他心里的确只有所谓的家国天下,从来未曾待谁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宁扶清:【委屈脸】被茵茵误会了……   酱紫:……她有误会你?她想的不对么?   宁扶清:她想的是不错,除了那句“对别人狠心”。至少,得加一句——除了她。   酱紫:……这狗粮我不吃,你滚!   ————————————————————   ps:女主对小胤弟弟其实就是嫉妒   所以当她知道原来男主并没有对小胤弟弟有什么真心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联系到自己身上了orz   所以……下一章嘿嘿嘿?   毕竟……没有什么误会是一场 【和谐】 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场。   如果还有,那就【和谐】到死。   恩。 第75章 失控   “我……我有些累, 我想休息一下……”她慌乱地站起身,将怀中孩子紧了紧, 避开他伸来的手,匆忙逃向自己的小屋。   宁扶清察觉到不对,连忙拉住她,从她身后环住她双肩, 将她牢牢锁在怀中。感受到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他不悦地沉下脸, “你在怕我?”   她呼吸剧烈,未有回音。   宁扶清忽然钳着她的肩将她撇过来面对自己,劈手夺过小面团大跨步朝房中走去。   沈如茵怔愣片刻才发觉手中的孩子已经不在, 当下便极为惊慌, 忙跑上前去,怒道:“你做什么!”   即便知道他不会那样做, 可她还是没来由地心中发紧。他还从未如此发怒,若真怒气上脑做出什么,叫她如何对得起蝶衣的托付。   宁扶清一言不发地将小面团放回摇篮,回身便将刚踏进房门的沈如茵拖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小面团哭声滔天, 她心中发急挣扎着要去看, 忽然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   另一侧周冶屋内的杜白似乎听见动静跑出来查看, 被宁扶清冷冷吼回了屋内。   她拼命捶着他胸口,大叫道:“孩子……孩子!他在哭啊!”   宁扶清面色如霜,对她的反应无动于衷。   到了他的院子, 他一脚踢开院门,径直抱着她进了他的卧房,将房门落了闩。   沈如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扔在床上,脊背重重磕在床板上,疼得她轻呼一声。   她撑着身子正欲坐起,突然眼前一暗,一股重量覆上身子,他的脸便近在咫尺。   “你还是不信我。”   他一只手扶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落唇吻在她眉心、眼角,最终停在她耳畔。   “我方才一路都在想,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信我。”   腰间蓦然一松,她连忙伸手去摸,却摸到已被解开的腰带,当下便红了脸,呼吸更为急促,脑子也懵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猜,若是那个阴狠无情的宁扶清,他会怎样做?”   他的手从腰上沿着脊骨缓缓向上,一路揉捻,令她浑身酥麻。   “你是不是总以为我待你也是无情的,总以为我要杀你,恩?”   放在头顶的手下滑至她下巴,手指用力将她的脸抬了抬,她吃痛嘤咛一声,被他俯身摄住唇舌。   今日这个吻与上次不同,来得霸道而蛮横,毫无半分温柔可言。   他深入咬着她舌头,又退出来与她下唇吮磨,终于将她下唇咬得出了血。   血腥气入口,将他冲得清醒了些。   他微微抬头,又眷恋地辗转吻上她颈项。   “可我如今不想杀你了,”他附在她耳边,声音嘶哑道,“我想要你。”   手指一挑,她最后一件衣衫也被剥开,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与他炽热的掌心相触。   “若我是你以为的那个宁扶清,此刻就该要了你。”   他忽然停下所有动作,轻缓地将她的衣裳拉拢,一手从脖子后绕过,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揉进怀里。   “那样,你便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开。不论你如何想我,你都再逃不掉。”   沈如茵心如擂鼓,满世界只余下他的声音。   他将自己勒得很疼,但她此刻心里很是后悔,也来不及在意他的粗鲁。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独独不能完全信任宁扶清。   当初周冶向她坦白时,她尚能理智地凭周冶往日里待她的好而信任周冶。   可如今到了宁扶清身上,为何她就不理智了?   她明明应该记得宁扶清待她如何,应该晓得他至少待自己真心,却为何仅凭这还未说清楚的几句话便对他判了死刑?   也许人在对待自己最亲近的人时,容忍度最低罢?仅因某一处不好,便要否决他所有的好。   正如他此刻,因为自己的一时不信任,便恼怒至此。   他原本不是冲动之人,却仅因她的一个表现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若换了自己,恐怕也会这般生气的。   她蹭了蹭他紧靠着自己的脸,亦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道:“对不起。”   因为蝶衣的死,他原本就极为难受。可此刻自己却在火上浇油,想必他的内心一定十分痛苦。   “不要总说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   “好,那我向你发誓,往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不好?”喉咙一痛,使得她说话时带了些哭音,“我很怕你生气。”   “我从未想过要害阿胤,”他将头侧了侧,声音听起来清澈了些,“只是身为皇族,他本该做出些牺牲。他如今在那个位置,乃是他的责任,棋子一言说来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且无论如何,我还在尽力保他。”   他顿了顿,“我无欲与他争夺,只想将父皇未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下去。至于将来他是否还在那个位置上,我不关心,也未曾考虑。”   她未曾想到他还会向自己解释,一时更加愧疚,却听他又道:   “茵茵,我是真心待他好,也确实在利用他。但你不同,你与这些事情无关,我只盼望你能远离,你可明白?”   “你……”她咬了下唇,“你不希望我卷进这些事情里么?”   “不希望。”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   “我的确不希望,”他抬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对上她朦胧的目光,“但若是你想,我也能护得你周全。”   “可我……我不想拖你后腿,我只是想帮你……”   “你未曾拖后腿,”他怜惜地将她的眉头抚开,“你很好,帮了我许多,只是我不想让你置身于危境。”   他忽然笑了笑,“不过如今,你也已经脱不得身了。”   她轻叹一声,“哪里是我脱不得身,是从一开始,有人就不想让我脱身。”   “也好,”他眼中倒映出她的模样,“从今往后,哪怕是为了活命,你也不敢从我身边逃开。”   她撇撇嘴,不服气道:“离了你我也能活下去,我还有苍叶保护呢!”   “那我先杀了他。”   “你敢!”   他失笑,“是,我不敢。”   唇上一痛,他不知何时又附上来吮吸着她唇上伤处。   良久,他轻轻舔了舔那一处,微微拉开些距离,眼中沾染了丝绵绵情意。   只听他声音低沉,略带些许沙哑,语气柔得撩人对她道:“我们来将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做了,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这个车就问你们怕不怕! 第76章 斗鸡   “……”沈如茵伸手按上他胸口将他微微推离, 两颊绯红地撇过脸,“沈颜还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呢……”   某人不以为意, “有杜白管。”   “他那么胆小,被你吼一句,肯定门都不敢出。”   宁扶清凝视着她,半晌不言语, 终于极度不满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淡淡瞥她一眼,“既然沈姑娘如此害羞,便一步一步来罢。”   沈如茵拢着衣裳松了一口气, 却听他又道:“一蹴而就总觉少了些情趣, 倒是你这幅欲迎还拒的娇羞模样,叫人不甚欢喜。”   ……你才欲迎还拒!你全家都欲迎还拒!妈蛋老娘明明是真羞涩, 好气!   沈如茵一边愤怒地理着衣裳,一边哀怨:“刚刚你一路闹出那么大动静,现在出去肯定丢死人了……”   那人悠悠然抱臂倚床,“我倒要看看,华阳阁内有谁敢嚼我的舌根。”   ……行行行, 霸道总裁您厉害!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落地掸了掸衣裙, 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才走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哪里,转身伸出双手挡住身后那人,结结巴巴道:“你那个……你先、先在屋子里待一会儿, 等我走远了,你再出去……”   宁扶清看着她挡在自己胸前的双手,好笑道:“你就这般害怕?”   他拿下她的手,顺势握在掌心,“便是有流言又如何,我求之不得。”   眼瞧着他拉着自己便要出门,沈如茵磨着步子不肯走,“你、你还求之不得……宁扶清你脸皮愈发厚了啊,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不好的,你已经离你的高冷人设越来越远了,你这样会失去你的属下们的,你……”   话还未说完,宁扶清用力将她拉入怀抱,食指勾起她下巴,“你说我脸皮怎么?近来你……”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忽然被推开,王起从门外跨进,口中念念有词:“殿下啊我跟您讲,就是那个谢之竹啊他实在是太……啊!”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王起双手捂住脸,连忙转身背对着他们,“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属下真的什么也未看见……”   宁扶清不悦地松开她,拉着她与王起擦肩而过时,他冷冷道:“听说你有只毛色鲜红的斗鸡?我希望今晚我的饭桌上能看见它。”   王起呆在原地,表情僵硬,内心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此刻身沈如茵在想,周冶终于能吃到他觊觎了许久的斗鸡了。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杜白正哄着小面团,两个人笑作一团。周冶坐在石凳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了一块糕点欲递给沈颜。   杜白见状忙阻止他,“先生,孩子还小,吃不得这些。”   周冶一愣,随后惋惜道:“真是可怜。”   沈如茵:“……”   “他这个年龄,比起吃应该更喜欢玩。”她走上前去,忍不住揶揄周冶,“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吃啊?”   “吃乃人生第一乐事,如你这般不懂得吃中乐趣的人,实是无聊。”   “是是是,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嗯?难道我今日能有什么口福?”   “真聪明!”她拍了一下掌,回头与宁扶清对视一眼,笑道,“今夜你能吃上惦记了许久的斗鸡。”   周冶面上流露出明显的兴趣,“是王先生养的斗鸡?”   沈如茵正要答是,王起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可怜兮兮求饶:“殿下,您看,要不您就罚我一年月钱可好?或是让我去领几十个板子?我……我求求您,就放过我的鸡罢……”   周冶眼睛一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机立断道:“王先生,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主子命令已下,何来再收回去的道理呢?”   “这……”王起晓得吃货周冶一向觊觎自己的鸡,当下狠狠瞪他一眼,继续向宁扶清苦苦哀求。   沈如茵看着这情形,也心有不忍。谁还没有个爱好了咋的,何必要这样对别人呢……于是她扯了扯宁扶清的袖子,劝道:“要不你就换只鸡|吧,你说的那只颜色鲜红的,可是人家王起捧在心尖尖上的命根子,名叫大王的……”   闻言王起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某处,顿时脊背一凉,更觉不舍,心中流泪暗叹果然还是只有沈姑娘为人善良,连忙赞同道:“是啊殿下,属下别的鸡味道也是不错的,要不您就……换一只?”   宁扶清沉默片刻,看向周冶,问道:“换一只?”   周冶微笑着点点头,“就听殿下的。”   沈如茵:……妈的你们俩啥时候这么和谐了!   待到王起千恩万谢地离开,宁扶清方一边俯身抱起小面团,一边对她解释道:“斗鸡乃鸡中珍品,可补阳虚,我原本就是打算为周先生补补身子。”   ……呵呵,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周冶嘴角弧度更深,一双狐狸眼细细眯起,“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周某虽体内寒气淤积,却并不阳虚。倒是殿下您,长久劳苦,想必更需要补补身子。”   ……原来并没有和谐……   杜白也深知二人脾性,忙对着沈如茵道:“斗鸡还有补气血的功效,姑娘到时也可多吃一些。”   沈如茵与杜白交换一个眼神,急忙点头称是。   这两人终于熄火,王起却又折回来向宁扶清禀报:“殿下,那个……谢之竹他不肯让蝶衣下葬……”   宁扶清掂了掂怀中的小面团,“你去告诉他,就说我要杀了蝶衣的孩子。”   “哦……”王起望了望沈颜,依言退下。   沈如茵挠着沈颜的掌心,头也不抬道:“你也不怕他一会儿来找你麻烦。”   宁扶清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我从很久以前便希望有一日能与他一较高下。”   “你可以先和苍叶打一场。”   “打不过。”   “哈?”她诧异地抬头,“你们还真打过?”   “嗯,”他语气难得有些颓败,“我与苍叶差距不小。”   “……原来我身边真养着这么厉害的人啊……”   “所以确实浪费了些。”   ……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这段时间有周冶的日常,嘿嘿嘿嘿 第77章 辞别   谢之竹果然很快便提剑赶了过来, 只是在见到宁扶清抱着小面团时的温柔神色,他转念便知晓了宁扶清的用意, 于是某人也理所当然并未如愿以偿地与谢之竹一较高下。   宁扶清专心逗着小面团,余光也未分给谢之竹一丝。   沈如茵知道他这是在生谢之竹的气,连忙从他手中抱过面团,行至谢之竹跟前。沈颜一见是熟悉的人, 当即咯咯笑着伸手要谢之竹抱。   手上还残留着蝶衣的鲜血,谢之竹连忙将剑扔得远远的, 脱下血腥味刺鼻的外裳,看了看鲜红的手掌,为难地看着沈如茵, “姑娘, 我这……”   “没让你抱,”沈如茵一笑, “就让你看看。”   谢之竹俯下身,伸手比划道:“上次见的时候,才只有这么大个。”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孩子,长得真快。”   “会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她伸手点了点沈颜的鼻尖, “像他娘亲一样好看。”   一听这话, 谢之竹的脸色立刻变得更为沉郁。   身后周冶皱了皱眉,似在责怪沈如茵哪壶不开提哪壶。反观宁扶清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淡然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看也不看那边三人。   “谢公子,你说,这孩子他可怜吗?”沈如茵抬头看向谢之竹,目光沉静无波。   “如何不可怜,”谢之竹神色暗淡,“未满周岁便失去了母亲,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是啊,他真可怜。这样可怜的孩子,你却忍心让他背负更多恩怨么?”   “我何曾……”   “你不是想替蝶衣担罪么?”她笑了笑,“以蝶衣的性子,做错了事她必定不会苟活,届时这孩子不但是孤身一人,还背负着两份仇恨,不是么?”   谢之竹哑然,半晌只说出一个“我”字。   “既然已经未能守护好蝶衣,便守护好她的孩子,好么?”   谢之竹仍未答话,她顿了顿,又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因果,就让蝶衣的因果了结于此吧。至于这孩子将来是否要报仇,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谢之竹低着头,“只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阁主,不知阁主能否回答?”   “你问什么他都答。”沈如茵回身面向宁扶清,冲他点了点头。   那人却不领情,面无表情道:“谁说我要回答了。”   “我说的!”她瞪他一眼,威胁道,“别忘了你的生辰还有三个月呢。”   宁扶清表情很危险,“你威胁我?”   “不错,”她走到他身边,抬脚踢了一下他屁股下的石凳,恶狠狠道,“我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威胁你,你就说怎么着吧!”   “接受威胁。”他淡淡颔首,冲谢之竹一抬下巴,“你问。”   谢之竹单膝着地行了一礼,方道:“敢问阁主,蝶衣所为虽违反阁规,却也于华阳阁有利,为何她就是死罪?”   宁扶清并未直面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阁规条例上,只有唯一一条罪状是死罪,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这死罪行的是穿心之刑,你可知为何?”   “属下……不知。”   “因为入我华阳阁者,若连忠心都做不到,便不配有心。”   宁扶清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冷硬,沈如茵知道他心中痛苦,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蝶衣是他亲手救下,亲自送入华阳阁培养至今。这许多年,他应当给予了蝶衣充分的信任,却不想她竟会背叛。   自知晓了蝶衣的事情,她便总会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鬼故事。故事中讲到小女孩在极度惊吓之中扑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母亲竟是那个鬼物。   被亲近之人背叛,大概也就如同这般,是最为让人痛苦的事情之一罢。这其中,不仅有期望落空的遗憾之苦,更有忽无所依的茫然之苦。   “何况,谁告诉你此事于华阳阁有利?”宁扶清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我从未打算在这时杀留朱侯。”   谢之竹神色痛苦,“可您明明早知蝶衣有异,既然如此,为何不制止她?”   “连你都察觉到我知晓蝶衣有异,难道她自己就不曾察觉?”   “这……您……”谢之竹梗着脖子,“您在试探她?”   “我无需试探她。她的背叛之心我早已明确,不点明,不过是给她一次机会。其间种种,她自是心知肚明,只你一人活得糊涂。你这般愚笨,也不知我将你派去南疆是否错用。”   宁扶清站起身来,“我本以为你胸怀大志,是非曲直心中分明,却不想竟是如此令人失望。你走罢,我华阳阁用不起你。”   沈如茵诧异地看向宁扶清,未曾想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可用人之事,她自知远远不如宁扶清,因此即便心中偏袒谢之竹,她也不能说出一句妨碍他决定的话。   “原来如此,是属下愚钝了。”谢之竹缓缓放下另一只腿,双膝着地叩首道,“今日一别,属下便去南疆从军,绝不倚靠殿下名讳。他日若能有一番成绩,再为殿下效力。”   他直起身,又转向沈如茵,问道:“不知姑娘可有为这孩子取名?”   “哦!”沈如茵忙令面团的小脸面向他,“他叫沈颜。”   “沈颜……”谢之竹咀嚼着其中深意,知晓这便是要抚养这个孩子,且不会隐瞒他蝶衣之事的意思,当即又叩首,“多谢姑娘。从今往后,便劳您多费心了。”   沈如茵暗暗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我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养,你放心。”   “如此,属下便告辞了。”   说罢,他起身便离开。   沈如茵追了两步,又不知追上了能说些什么,便停下来回头望了望宁扶清,却见那人神色冷漠地背过身去。   她无奈叹气,“他急匆匆赶回来,也没休息一下就又去赶路,这怎么吃得消……”   “他死不了。”周冶淡淡一笑,“在英雄帮潜伏那些年,也未能教会他隐忍一词,是该得些教训。”   “他是情感用事了些,却也只在我们面前。他在英雄帮的时候,你们都没看见,我却看见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如茵看着怀中咧嘴笑着的孩子,轻声似自言自语似的又道:“更何况,每个人都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你们两个,也就只会说别人。如果是我死了,看你们也能坐得住!”   砰的一声,额头被宁扶清狠狠弹了一下。只听他语气森冷道:“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哼,”周冶拂袖站起,漠然瞥了她一眼,“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作者有话要说:  推歌!   回音哥 - 《寄何方》   这首歌真不像回音的风格,但是好好听! 第78章 醉意   蝶衣终于得以下葬, 下葬那日,谢之竹已离开。   沈如茵想, 若是不说分别,兴许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还在,所以他才不愿意送她最后一程罢?   又过了几日,京中传来丞相去世的消息。   彼时周冶在院子中默默无言地坐了许久, 最终只道一句:“可惜了,借丞相大人的那两匹马终究没能还上, 实在对他不起。”   沈如茵原本并不明白为何周冶会表现得有些难过,直到听闻新的丞相姓姜,她才猛然明白, 原来周冶说的可惜, 并非真的可惜那两匹马,而是可惜这最后一道屏障, 终究也是去了。   从此往后,姜家权势滔天,不知还有谁能挡住他们。   从这件事中,她愈发看不明白龙椅上那个人的心思。   与宁扶清提起时,却见他也不甚明了, 只说他这位弟弟一直以来藏得实在太深。   是了, 如何能藏得不深呢。   他们几个兄弟之间, 谁又藏得不深呢?有谁会想到,一直以来与宁扶清针锋相对的宁扶眠,其实从来没有半分争权之心;谁能想到, 传闻向来与宁扶清不和的宁扶止其实很是仰慕他的兄长;又有谁能想到,那个被诬陷谋逆以致流放的皇子,才是亲手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人。   蝶衣去后,便由胭影接掌玉棠楼。她原本就是蝶衣身边的红人,早已建立威信,再加上她本身的手段,亦将玉棠楼打理得很好。   孟荃与矛寿的来历明晰后,也不必再如往常那般如履薄冰,与沈如茵的来信也多了起来,不过大多是写柳生的。   柳生很是聪颖,方入徳善商行便大放异彩,地位一升再升。   他也很是拼命,对待态度懈怠的下属也一向处理得极为严厉。   一切都很是顺利,就连沈如茵的宫寒之症也有了解决的法子。   杜白翻遍医书,终于找到了治愈之法。虽然这法子未有成功的案例,但沈如茵还是愿意试一试。   将这个消息告诉宁扶清时,他也很是高兴,并且欣然表示愿意帮她上药。   沈如茵严厉地拒绝了这个令人羞耻请求。   杜白提出的法子一是内服,二是外敷。   内服的并非药汤,而是每晚饮温酒一碗。至于外敷——实在令人羞于启齿。彼时杜白来为她讲解时,也是憋红了脸说不出一个字。   沈如茵虽羞赧,但不敢忽略医生的叮嘱,每晚细细遵照嘱咐做事,一丝也不敢懈怠。   沈颜长得很快,也很是机灵。自那日开口叫了一声“娘”,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日咿咿呀呀闹个不停。   周冶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白日里与他逗乐,心中轻松,面色便也红润不少。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便到了宁扶清的及冠礼,礼成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找了算了个良辰吉日举行婚典。   吉日定在六月初六,沈如茵一面照顾沈颜,一面准备婚典,过得忙碌而充实。   六月初五,宁扶清送来一个盒子。   她看着那盒子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打开盒子看见那支熟悉的红梅发簪,她才反应过来,未曾想他竟会命人将这个取了来。   他一面为她换上这只发簪,一面解释道:“这只簪子是我亲手所做,原本就是要送你的。梅花小巧坚韧,与你很像。”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成亲之前,我们不能见面的……”   “你我之间,还需理会那些俗礼?”他淡淡一笑,拇指抚着她殷红的唇,“红色很衬你。”   自有了沈颜,他们便鲜少能够单独相处。此时沈颜交与杜白照顾着,再与他面对面时,她竟十分紧张,望着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他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印了浅浅一吻,“明日之后,你便真真正正是我的人了。”   她不知想到何处,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宁扶清知她害羞,也不再戏弄她,吩咐了几句便离开。   她正欲闩上门歇下,却看见周冶站在他的屋檐下,手中提了一瓶酒,目送宁扶清离开。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周冶已朝她走来,于是她大大方方敞开门让他进来。   他却在门前止了步道:“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是避讳些,到院子里坐坐罢。”   杜白站在周冶房间门口,轻叹一口气,关上门进了屋子。   屋内码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其余未进包袱的大小物什已所剩无几。   两人行至院子中央,在石凳上坐了。周冶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雪白的瓷杯放在石桌上,倒了两杯酒道:“陪我喝几杯。”   这是周冶第一次要她陪着喝酒,她微微一愣点头答应,摸上瓷杯,触到淡淡温热。   周冶仰头送一盏酒入腹,又倒了一盏握在手中,轻笑一声道:“原以为我看不到你嫁人那一日,未想我竟会如此长寿。”   沈如茵喉咙哽咽,微微抿了一口酒,低头道:“这算哪门子的长寿。你好好听杜白的话,一定能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   “白发苍苍……”   周冶低声呢喃着这四个字,一手撑着头侧向她,向上挑起的狐狸眼角平淡地舒展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收敛起来。   他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出现,护着她做她想做的事,教她面对她不会面对的事,陪伴她经历初潮,目睹她及笄长成大姑娘,如今,却要亲自将她送到别人手中。   若他活得更久一些,还能看见她生子,看见她儿孙满堂,看见她皱纹满面,看见她白发苍苍。   可他——不想看见。   “我不想活到那时候。”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木梳放在她面前,嘴角重新挂上一抹笑,“新婚礼物。”   沈如茵将木梳放在鼻尖嗅了嗅,一丝淡淡清香扑鼻,她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木头?”   “桃木。”他站起身,随手倒掉她酒盏中剩下的酒,“今日就容许你少喝些,免得明日出了岔子来怪罪我。”   说罢他又将两只酒盏揣好,提着酒瓶步履不稳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沈如茵伸手要扶他,被他轻轻挣开。   她皱了皱眉,仍旧要去扶,忽觉额头上有温热,是他拿着酒瓶抵住了她。   她诧异地抬眼,见他眼中朦胧,似带了些许醉意。   月光柔和地笼罩着他漆黑的头发,只听他笑了两声,道:“茵茵,原来我不论在哪个方面,都不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虐周冶了,不要打我…… 第79章 婚典   六月初六, 沈如茵早早就起床梳洗。   婚典请王起担任司仪,因上无高堂, 便只拜天地。   婚典的最后一项是结发礼,两人剪下一缕头发以红缨梳结在一起,再放入锦囊中。   礼毕,宁扶清牵着彩球红绸将沈如茵引入洞房, 再行坐床、请方巾等繁琐礼节,一直忙碌到午夜众人方散了, 此时沈如茵已经累瘫在椅子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宁扶清见状无奈一笑,将她打横抱起就要进房, 惹得几个小丫鬟窃窃而笑。   原本这群人还要再闹一闹的, 只是宁扶清瞧着沈如茵已经招架不住,便不留情面地将他们轰了出去。   此刻他轻飘飘瞥丫鬟们一眼, 她们也俱识趣地退下。   待回了房中,沈如茵沾床便睡。   宁扶清原地呆立片刻,心道人生三大乐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原来是这个模样。   这样的夜晚一生中只有一次,他本意不想错过, 但看着她那副疲累不堪的模样, 更不想再折腾她。   于是他灭了烛火, 脱下衣衫轻巧地上了床,伸手将她捞进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免不得有些心猿意马, 那小丫头却还不知死活地蜷起身子在他怀中乱蹭。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箍在她腰上的双臂放松了些,低着头看她良久,试探唤道:“茵茵?”   那人没有回应,他好笑地勾起唇角,“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来日方长,该得的,我会慢慢与你讨要。”   沈如茵将头埋在他胸前,闷闷道:“今天真的太累了,我们改日……恩,改日。”   “改日?”他笑出声来,“改日要做什么?”   “……”沈如茵决定今夜不再和这个人说话了。   他拉过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于是两人便贴得更紧。   正是六月炎热时分,被这样抱着,她很快就出了一身薄汗。身上黏糊糊的,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宁扶清察觉到她的动作,问道:“热?”   她点点头,怕他看不见,又应了一声“恩”。   话音方落,她便感到他松开一只手放在她衣领前,略一低头下巴就触上他的手背。   “你你你……”她紧张得舌头打结,“你在做什么……”   他望着她,目光在夜色中也蕴着些微光亮,“不是说热?衣服脱了便不热了。”   她脑子一懵,忙揪着领口道:“……我、我真的很累了……”   “我说要做什么了?”他语气不悦,“你就打算穿着这么厚的衣裳睡觉?”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脱衣裳,可是——妈的她就是很害羞啊!   正在心中百般纠结,宁扶清忽然坐起身来,用力拉开她的手,略嫌粗暴地将她衣裳扒下来,直到她身上只余一件月白中衣,他才满意地停了手,重新躺下揽她入怀,问道:“还热么?”   她哪里还敢说热,忙道:“凉快了凉快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手掌在她头上拍了拍,“睡罢。”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动作着想要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别乱动。”   “哦……”她停下动作,抿着唇,身子微僵,生怕再动就会招惹什么不得了的后果。   睡得迷迷糊糊时,她忽然又听见有人似乎在问她是否不开心。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对上他清明的目光,迟钝地将方才的问话再回忆了一遍,方答道:“倒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   “再怎么样,毕竟是结婚啊……我还是很想得到他的祝福……”   “你是说宁扶眠?”   “恩……明明去了好几封信,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听闻此言,宁扶清愣了愣,低头吻着她发顶,轻声道:“抱歉。”   她轻轻地在他腰上戳了一下,“你道什么歉啊……”   “今日……终究还是太过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啊……”她撇撇嘴,“我都要累死了……”   他笑了一声,“真好养。”   “恩,我是很好养。很容易满足,也吃得不多,娶了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怎会后悔?”他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得以与他平视。   目光交融,她听见他认真道:“娶你是我这一生最为圆满之事。”   “我这一生与人交往,得到的与付出的都不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如此爱人。”他靠近她,与她额头相抵,“茵茵,我很感激。”   “恩,”她在夜色中红了脸,“我也很感激。”   感激上天让我多得一世,感激遇见你,感激你爱我。   “感激……”他轻笑,鼻尖触了触她的,“既然互相感激,不如互相答谢?”   “恩?怎么、怎么答谢?”   “还能怎么答谢?”   他笑着翻身覆在她身上,伸手放下床帘,低头含住她的唇,缱绻碾磨。   沈如茵呼吸困难,使劲将他微微推离,侧过头气息不稳道:“你不是说了你今天不会……”   “可我睡不着。”他打断她,低头吻在她唇角,“尽早结束,我便放你睡觉,如何?”   脖子被他啃磨得很痒,她略略抬头,反问道:“……尽早?”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此事我也是初次,能否尽早,须得尝试了才晓得。”   那人说话间尾音上挑,带着与寻常不同的蛊惑意味。   沈如茵被他撩拨得有些神志不清,便也放弃反抗,任由他折腾。   身上热意从内而外地席卷,他伸手拾起她虚软的手臂搭在自己颈项上,手指一拂解落她身上最后一层障碍。   春山娇柔连绵而起伏,白玉滑腻温润,更有薄雾轻拢,平添动人雅致。漆黑长瀑丝丝点缀,与白玉交错相映,黑白分明,却又融于一体。   一寸一寸细探景致,便引得山中莺啼,婉转缠绕于心,又如流水击石之泠泠清澈。金风拂面,玉露琼浆,各自有其好味道。   宁扶清此时亦是汗珠滚落,眼神迷离,只凭本能动作。   两人正要踏入最后一步,忽闻急促敲门声,门外似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大声呼喊着什么。   沈如茵脑子清明了一些,半晌才从中分辨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公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急、急、急刹车! 第80章 瘟疫   沈如茵心中一急, 用力将身上那人推开,裹了件袍子便要出门, 被那人从身后捉住手腕。   看见她担忧的神色,宁扶清认命地叹一口气,“再急也不能这个模样出门。”   穿好了衣裳,他一松手沈如茵便如惊鹿一般跌跌撞撞冲出门外, 徒留他怔怔坐在床上,以手抵额苦笑两声, 最终只得吩咐人打了一桶冷水来灭火。   待他赶到,沈如茵原先的屋子外已团团围了一群人,而屋子门却紧紧闭着。他四处环顾, 未能看见沈如茵, 想必是在屋内。   众人眼见他来,交头私语却并不让路。   站在门口的王起连忙上前来解释:“阁主, 小公子他……”   “茵茵呢?”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王起偷偷望了望宁扶清的脸色,忧心道:“姑娘在屋子里呢……”   “知道了。”他点点头就要往屋子里去,却被王起伸手拦下,“阁主, 您不能进去。”   他皱了皱眉, “为何?”   “小公子的病症, 看起来非同寻常,属下担心这病会传染给您……”   步子一顿,他眼睛还看着屋子的方向, “杜白呢?”   “属下正要跟您禀报这件事,”王起舔了一下唇,内心忐忑,“半个时辰前,周先生与杜白一起离开了华阳阁,因他们是姑娘的人,我也不好阻拦。今夜又是您和姑娘的……故而没能及时禀报。”   空气里弥漫着可怕的安静,宁扶清手背上青筋凸起,俨然已是气极。   王起的头埋得愈发低,正等着他大发雷霆,却听他只是淡淡道了三个字:“追回来。”   走了两步,他又补充道:“周冶回不回来我不关心,但杜白一定要回来。”   “是。”王起长舒一口气,“属下早派人一路跟着,这便去将杜大夫请回来。”   宁扶清没有再搭理他,冷着脸几步走到门口推门进去。   王起本想阻止,却也晓得自己阻止不了,只得迅速派人去叫杜白。   天色已微明,周冶与杜白尚走得不远,也晓得他们身后跟着华阳阁的尾巴,但周冶并不在意。他心中明白,即便明日沈如茵晓得自己离开,也必定不会让人将自己再叫回去。   以她的性子,必定心中很是愧疚,不会再干预自己的行踪。   杜白看见周冶晦暗的神情,忍了忍还是不禁问道:“先生这般不告而别,就不担心姑娘难过么?”   “人生本就是不断经历生离死别,我迟早须得离开。”他垂首看着手中木簪,那是她及笄之日他所赠的,前几日无意间在她房中瞧见,临走时便去拿了回来。   木簪已被磨得十分圆润,一看便知她戴了许久。   周冶手指缓缓摩挲着簪头纹路,最终将它紧紧攥在掌心,轻笑一声道:“叫我如何面对今日之后的她。”   杜白不大能理解他的行为,不由疑惑道:“若您当真放不下,却为何从不争取?”   “许多事,并非争取便有结果。更何况……”他将木簪收进怀中,瞥向杜白手中的几个小药瓶,低声喃喃,“何必拖累。”   杜白微微一怔,亦低头看着手中药瓶,思索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将药瓶收进包袱,拢着包袱抱在胸前,牵强笑道:“先生不必担心,有区区在,必能让先生活得长久。”   “我此生仅有一憾,那便是未能寻到佘先生。”他顿了顿,“不过想来也是寻不到了,既然如此,便是长久也无谓。”   这样的心态实在不利于他的病,杜白正欲再劝几句,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夫将头探进帘子道:“二位公子,有人拦了我们的路。”   杜白与周冶对视一眼,道:“区区去瞧瞧。”说罢他掀开帘子下了车,却见是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华阳阁中人。   那人见了他便行礼,“小公子出事了,阁主吩咐请您回去。”   闻言杜白正犹豫着,周冶不知何时下了马,在他身后出声道:“你回去罢。”   杜白讶然回身,问道:“那您呢?”   “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忧心。”   “不行!”杜白语气焦急,“您一个人叫区区如何放心?不如同区区一道回去……”   “你不是备了许多药么,再者,我此番一路往南,会寻个气候温暖的地方定居,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周冶伸出手,略微一顿,随后拍了拍杜白的肩,“你知道我不会回去。”   说罢他转身便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路。   杜白望着擦身而过的马车,一跺脚就要追上去,却被那人拉扯住。他气恼地甩开手,怒道:“你让阁主找别的大夫去!”   “杜大夫!”那人再次拉住他,慌忙道,“阁主夫人也出事了!”   杜白身子一僵,回身揪住那人衣领,“你说什么?姑娘如何了?”   那人喘了两口气,方回道:“小公子得的乃是传染之症,现下阁主夫人与小公子同处一室,兴许……”   “怎么不早说!”杜白推开他,扭头望着马车,踌躇一番,又道,“你追上去与周先生说——就说姑娘出事了,他一定会回来。”   语毕他伸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马,翻身上去驾马而奔,留下那人两头交望,欲哭无泪地自言自语:“这是要我徒步追上马车么……”   杜白赶回去时,华阳阁内已乱成一锅粥。他胡乱抓了一人询问,才晓得宁扶清与沈如茵皆进了那间屋子,一时也顾不得准备什么,踢开门便闯了进去。   沈如茵一见是他,连忙起身撵他,“先去给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一层再进来,你倒下了还怎么救人?”   杜白不依,伸出一只手走向她,“先让区区瞧瞧您是否有碍……”   “我没事,你快出去!”沈如茵转身背对他,垂眸看着摇篮中的小面团。   沈颜浑身冒起小红疹,脸色发红,正大口穿着粗气。   这模样她曾经在电视里见过多次,十分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花。在现代,天花已经被完全消灭,再也不能危害到人类,可在古代,这是传染性极强,死亡率极高的,且毫无治愈之法的疾病。   她晓得这病无药可治,可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默许宁扶清将杜白叫了回来。   杜白争不过她,最终妥协地将自己裹了几层方才重新进了屋子。   先替沈如茵与宁扶清诊了脉,确认他二人无碍,又将二人也包裹起来,他才放心地去瞧沈颜。   沈如茵被宁扶清揽在怀中,紧张地观察杜白的神色。只见他眉头高蹙,神色愈发凝重。   她觉得头皮发麻,被宁扶清握在掌中的手微微发抖,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是天花么?”   杜白诧异地看她一眼,放下沈颜的小手,摇了摇头道:“不是,此症可解。”   “那、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杜白喟叹一声,“虽并非天花,却也是瘟疫的一种。此症区区在多年前曾见过,只是到如今,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沈如茵忙问:“那你能治么?”   “给区区一些时间,必定能治好小公子。只是……”杜白忽然望向宁扶清,忧愁道,“只是,这病怕是外面带来的。”   宁扶清稍加思索便知道杜白的用意,当下颔首站起身来,“知道了,我这便去查。”   作者有话要说:  天热了,让瘟疫出来溜溜吧。 第81章 又别   沈如茵跟着他站起身来, 拉住他衣摆问道:“外面带来的,也就是说有什么地方发生了瘟疫吗?”   “不错。”宁扶清拍拍她的头, “我会与王起去查,近日你不要乱跑。”   她点头答应,看向杜白道:“你确定我和阿清都没有问题了么?”   “若您没有接触过小公子,必定不曾染病。”   “那就好。”她先前匆忙, 未能防护,但也谨慎地未曾接触过沈颜, 更不曾让宁扶清接触。   待到宁扶清离开,她又细细地与杜白了解了这种瘟疫。   听杜白的描述,能确定这种瘟疫不能通过空气传播, 如此便大大减小了传播范围, 凡是未曾与沈颜接触的人应当都未曾染病。   并且,普通的接触其实也是不会染病的, 只有当接触到患者红疹化脓的脓水时才会传染。其次,当接触到患者的血液时也会被传染。   不过以上途径都算是小范围内的传播,若是大面积传播,最快最主要的传播途径还是通过饮食,尤其是当饮用的水源出了问题时, 便是毁灭性的灾难。   “这病区区虽有法子医治, 但麻烦之处在于所需药材价格高昂, 若真是传染开来,那就……”谈及此处,杜白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 “只希望殿下那里的消息不坏……”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沈如茵站起身来,“麻烦你尽快寻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得去跟他说说。”   她心中隐约能够确定就是自己猜的那个人,却发现宁扶清也早已猜到,待到她去时,那人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宁扶清坐在上首,眼神虽冷冽,身上却还是那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王起站在下首,身上一样裹得厚实,她看着觉得好笑,忙上前去将那几层扒下来。   他瞥她一眼,嘴上道:“这人很可能惹上了瘟疫,你就不怕我被传染?”行为中却没有半分要阻止她的意思。   她对他的信任感到欢喜,将杜白告诉她的解释了一遍,随后看向跪在堂中的奶娘,对正在与自己身上那团白布战斗的王起问道:“你们是怎么怀疑到奶娘头上的呢?”   王起略一低头,答道:“回夫人,属下查过了,近日来,只有这奶娘曾出府探过亲,其余下人皆未曾离开府中半步。”   “恩……”沈如茵点点头,又问向奶娘,“你知道自己染上了瘟疫么?”   奶娘听见问道自己,砰的一声叩在地上,脊背颤抖道:“婢子……婢子不、不知……”   “那你知道你们那里有人染上了瘟疫么?”   奶娘的头埋得更深,“婢子知道……”   “这么说,小公子的瘟疫的确是源于你。”   奶娘抬头惊恐地看向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断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我饶你?”沈如茵冷笑一声,“现在是看瘟疫饶不饶你。”   说罢,她也不理会哭得涕泪横流的奶娘,回身对宁扶清道:“当务之急是要去找到这场瘟疫的源头,既然已经确定了是奶娘带回来的,那便去她的家乡查一查。杜白说治瘟疫所需药材贵重,若是蔓延开来,定会死很多人……”   宁扶清赞赏地点点头,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奶娘问道:“那你认为,这奶娘如何处置?”   “这还能怎么处置啊……”沈如茵无奈一笑,“颜儿还得吃东西,得有人照顾,不如将奶娘与颜儿一同隔离起来,待到杜白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就没事了。”   “可她私自隐瞒实情,导致颜儿染上了瘟疫。”   “这事以后再说啊!”她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怎么比我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知道了。”他顺势捉住她的手,看了一眼王起,皱眉道,“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夫人的话么?”   王起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领着奶娘离开。   而沈如茵的心绪还回荡在宁扶清那声“夫人”中。虽然别人也称呼她夫人,但她都没什么感觉。而同样的话从他嘴中吐出来,怎么就那么……那么撩人呢……   正在胡思乱想中,身子忽然被人一拽,他将她拉近,搂住她的腰,头就埋在她柔软的腹部。   她略略一愣,伸手抚着他头发,温声道:“怎么啦?”   那人半晌无话,许久才闷闷道:“事冗烦人。”   “三殿下,”她唇角偷偷勾起,“你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他仍在低声碎碎:“早知如此麻烦,当初便该送他和他娘亲一道上路。”   “呸!”她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头,“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今晚就睡地上去!”   “地上好,地上凉爽,还能帮我降降火。”   “……”她推开他,愤愤转身走开,“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满脑子除了那事儿装不下别的……”   “胡说什么,我只在见到你时想那事……”他顿了顿,又道,“不对,往常未曾见到你时,也想过。”   听到前面那句,她本想一走了之,却又对他后半句话充满兴趣,不由好奇道:“是吗?什么时候?”   “挺早。”他一手撑着头,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她,“你若想知道,今晚便让你体会。”   “……鬼才想知道!”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独留他一人发怔,自言自语道:“可不就是鬼么……勾魂鬼。”   昨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沈如茵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味,一时羞赧不堪,一时又觉得——很是美好。又想着待到了今夜,她大概就再逃不过了。   可惜还未到晚上,玉棠楼便来了消息,导致宁扶清不得不离开华阳阁。   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心上人,却在成亲的第二日便要与她分离。   若是没有沈颜,她尚能说服宁扶清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可如今便是他允许,她也不能离开。   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第三次推《故人长绝》这首歌么……   日夜循环死在女神的声音里了……   啊……销魂…… 第82章 查案   消息是由胭影亲自写了信传来——宁扶胤拟了旨意要将宁扶止从南疆召回, 新派去镇守的大将军是姜家人,而南疆那方已有人又开始策划着造反。   南蛮自上次大挫之后须得休养生息一阵, 南疆一时没了南蛮牵制,说反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因此宁扶清不得不即刻赶往南疆,即便他们要反,也一定要在宁扶清的手中反, 否则便无法控制了。   宁扶胤的这一步棋,沈如茵实在看不懂, 倒像是逼着南疆造反一般。   不过比起宁扶胤的行为,更令沈如茵疑惑的,是宁扶清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所说的一句话。   他说:“这姜家大小姐的手段, 着实厉害。”   她想了许久也未能明白这事和姜含雨有什么关系, 难道派自家人去南疆是她的手段么?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眼人都晓得这会逼得南疆叛变,她不可能不知道的。而宁扶胤, 为何会答应她做这样的事?   沈如茵知道以自己的眼界和智力大概无法将这些事情想通了,因此她仅仅关心那一件事,便是她的心上人,又将陷入危险。   她劝他:“上次你带领南疆将士的消息传得满天下都是,宁扶胤派去捉你的人就等在南疆呢, 你还要去冒险?”   作为一个被剥了皇籍, 判处流放的皇子, 竟带着朝廷的将士打仗,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仗,他也逃不过谋逆的帽子。   即便宁扶胤不想处置他, 朝廷上的臣子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上一次去往白家之时,他们便已经听闻朝廷派人去南疆捉拿宁扶清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何这群人到得有些晚,以致与他们错过。   这一次他再前往,实在是危险。   但他答:“我若是不去,阿胤便赌输了。”   这一句话,她依旧听不懂,只隐约觉得有什么一直隐藏在背后的东西,将要渐渐浮出水面了。或许有一场她从来不知道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他,等他。   宁扶清离开后,王起领着人仅用了半日便查清楚瘟疫的来源。   在他们离开之前,奶娘也渐渐显露出了一些症状。小孩子的抵抗力较成人更弱,因此她的症状比沈颜显露得迟,也是合理。   那瘟疫是从一个叫温渠镇的地方蔓延开的,至于源头在何处,还未曾查出来。杜白闻此毛遂自荐,欲前往查探。   发生了太多事,沈如茵心中很是茫然,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慌张,她也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便与杜白一同前往。   温渠镇处于苏安边界,与留朱接壤。   沈如茵等人抵达时,见到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乡镇。街道两旁房屋皆大门紧闭,许久才会出现寥寥几人在街上行走,步伐也俱是匆匆。   走了许久,才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搭理他们的人,那是一个佝偻老人,看模样应是个乞丐。   他衣衫褴褛,拄着拐杖艰难站起,声音沙哑道:“大概半月前,忽然就有许多人患了病,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如茵敏锐地捉住话里“许多人”这个字眼,问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同一天患病的么?”   “是啊,一个村一个村的,都一起犯了毛病。”老乞丐歪着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患病的人呐,大多是穷人家,实在奇怪的紧……”   说到此处,沈如茵已经猜到一些情况,与王起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知他们想到了同一处,于是他们问了那老乞丐最初染病的那几个村子在何处,决定由沈如茵与苍叶杜白一起,王起与一众手下一起,分头前往。   几人到了那村子,只见得满目苍夷,道路上四处是衣物等被烧毁后的灰烬,甚至有些房屋也被烧了。   他们寻到村中人,直言是华阳阁中的人,前来查探情况。   华阳阁在民间一向声誉良好,那些人一听便好似得到了巨大的希望,连村长也迎了出来。   知道了杜白是个大夫时,村长眼睛一酸便流出两行泪,抹了一把脸道:“可算是来了个大夫啊!自打村子里出了瘟疫,我们是一个大夫也请不到……”   沈如茵皱了皱眉问:“为何不报官呢?”   村长正欲开口,后面已有人愤愤道:“他们一来人就只管烧,也从来不说派大夫来医治!”   村长抬手示意他安静,咳嗽一声,向沈如茵解释:“如今只有我们几个村子出了事,镇里患病的人不多,一旦有人患病便立刻隔离,因此这事闹得还不大。这瘟疫……历年来都只有闹上朝廷才会有人管,大家都怕染病,谁又愿意冒险前来呢?也只有华阳阁的人还肯为民做主了……”   “就是!”又有人忍不住大喊,“我看这宁家人的位置迟早坐不稳,还不如让华阳阁的阁主当皇帝!”   “呸!”村长连忙转过身去打那人,“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乱说不得!”   “有些事,不管是谁来做皇帝,都改变不了的。”沈如茵淡淡一笑,“下面的人如何做事,皇帝哪能得知呢?”   她默默地想,除非脱离封建统治,眼下的很多情况都永远也没办法改变。即便是宁扶清来做皇帝,也是一样。而他能做的,只是避免如英雄帮那样的事情发生罢了。   “姑娘远见卓识,”村长赔笑道,“不必跟这乡野粗人一般见识。”   “好了,”沈如茵站起身来掸掸衣裙,“带我们去看看村里的井水吧。”   杜白说过,这种瘟疫若是要大范围传染,必定是通过饮食。富贵人家自家都有井,而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共用一口井,因此便有了老乞丐口中所说几乎都是穷人患病的情况。   事实上,当她听到是许多人同时犯病时,她就已经知道一定是水源出了问题。只是这究竟是自然发生还是人为,还需要让杜白看一看——即便她心中已经几乎确定此事是人为了。   村内共有三口井,位于村口的那一口井内果然有问题,另外两口井都没什么问题,也因此,村内譬如村长等人还未曾患病。   不过村长说喝了那口井中井水的人也有未曾患病的,对此杜白的解释是确实有体质特殊的人不会染病。   沈如茵默默地想,可能是这些人体内有抗体……   由于一时还看不出来究竟是水质发生了变化,还是人为污染,杜白装了一罐异常的井水与一罐正常的井水打算带回去慢慢研究。   王起那边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沈如茵也觉得不好过快下结论。   随后杜白又前去探望了村中患者,确认其症状确实与沈颜和奶娘一样。   村长担心病人情况,问向杜白:“请问大夫可有法子医治?”   杜白眉头紧蹙,一副忧心的模样。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忧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回村长道:“有是有,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   她顿了顿又问道:“村长可还记得村里人染上瘟疫那日,村中有什么异常?”   “这……”村长为难地挠挠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大概,没什么异常罢……”   她点点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那井里的水您记得要交代村中人不要再喝,已经患病的人要好好隔离,等大夫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还会再来。”   说罢她转向杜白,“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杜白回神,将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便与沈如茵一同离开。   回到与王起约定好的地方,便见他们已经等在那处,手上也拿着两个罐子,装了两种井水。   王起描述的情况与沈如茵三人所见无差,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那便是两个村子患病的人皆是喝了离村口最近的井水。   事实显而易见,但两个村子的人都说记不住那日有什么异常,因此他们一时无法查到究竟是谁人所为。   回到府中,杜白很快便查明这与一般的水质变化不同,至于其中有什么样的不同,杜白唠叨了一大段,沈如茵一句话也没听懂。   不过她也不需要懂,她只需要知道这件事确定是人为便够了。   “若要让井水中携带致病因素,只需向井内投放患者的血液或脓水。血液有颜色与腥味,容易被人发现,因此他们投的大概是脓水。”杜白一边思索一边道,“只是脓水不像血液那般容易收集,区区猜测,他们或许投入了患者的衣物用品,姑娘若派人去查一查村子周围遗弃的衣物,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沈如茵看向王起,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杜白又道:“这种瘟疫与往常那种略有不同,区区想应当是有什么地方近期才发生了瘟疫,朝着这个方向,应当也有所收获。”   “好。”   沈如茵没想到往常一般不会在事上多舌的杜白此次竟会出奇愤怒,并且主动提出想法,顿时暗叹杜白实在是医者仁心,比起大毒王,他显然更适合当一个大夫。   “有了这井水,区区应当能够尽快开出药方了,还请姑娘让区区独自待一会儿。”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沈如茵略带一丝讶然答应着,方要出门,忽闻杜白在身后问道:“姑娘为何不问问周先生如何了?您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大boss快要露面了……   看了看前面的部分,总觉得剧情方面铺垫得不够,要不是因为时间有限,这大概会是个百万大长文…… 第83章 隐忍   沈如茵愣住, 杜白向来安分谨慎,从不过问她的想法与决定, 此次也是过了这许久才终于问出口,但他最终问出了口,想必内心对于周冶,是真的有万分尊敬。   可他这样问出来, 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她何尝不担心。知晓他们离开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 她第一反应竟不是担心沈颜的病,而是盈满了对周冶的愧疚。   可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一没有办法腆着脸去要求周冶留下, 更不愿意亲自送他离开。   漫漫人生, 她竟因一个小小的选择进退两难,习惯性地又要躲起来, 但终究有人要将她拽出来面对。   杜白定定地看着她,面色罩着一层恼意。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为周冶不平,可是也没办给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得微垂了脑袋道:“他的意愿,我没有什么立场反对——等到瘟疫的事情了了, 你就去陪着他吧。”   “区区实在看不懂, ”杜白手中的笔停在宣纸上, 墨色晕染开来,他却恍若未觉,“您和先生, 明明互相都舍不得,为什么非要弄成这个局面?就如同往常一般不好么?先生他——他即便听见您出事的消息,也不愿意回来,只是留在苏安等您一个平安。”   沈如茵凝视着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懵懂青年,他明明不小了,明明是个日夜与毒物打交道的人,心思却澄净得不像话。在他眼中,只有她和周冶的命令最大,别的事情,从来不会多问多想。现在,他却也开始疑惑了。   她也觉得以前的日子很好,不论是病怏怏的周冶,还是看见好吃的就移不开眼的周冶,只要在她身边,都让她觉得安心。   心里装着太多人,时刻牵挂时刻担心,的确很费心神。但她觉得快乐,觉得安稳。若是有一天,她没有人可以挂在心上了,那该有多可怕?   享受了现在这样有人陪伴的温暖之后,她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曾经孤苦的日子了,那会逼疯她的。   想到此处,她忽然豁然开朗,带了笑意对杜白道:“只要他还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上,即便不能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杜白若有所思地微怔,待沈如茵走了两步又将她唤住,“有一句话,区区不晓得该不该说。”   她点点头,“你说。”   “姑娘成亲前夕,先生喝醉了酒,说他送了您一把桃木梳。区区问是何意,他说那是白头偕老之意。”   沈如茵心跳漏掉几下,呼吸不稳地听见杜白继续道:“他说,‘我欲与白头,终不能白头,便祝与白头。’”   我想与她白头,却不能与她白头,于是便祝她与他白头。   说完这句话,杜白惊讶地看见自家姑娘慌张地夺门而出,连一句回答也吝于交代。   他细细咀嚼那句只记在脑子里而未曾往心里去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周冶对沈如茵的情意,一时唏嘘不已。   沈如茵奔出门外,两只腿便如灌铅似的沉重,每一步都走得身心疲累。   她至今才明白,原来周冶从来不坦露他的心思,并非因为知道她心里有宁扶清而做出退让,而是因为他的“不能白头”。   他一直以来都活在“命不久矣”的自觉中,所以从来不牵扯任何人,即便对待尊他为兄的杜白,也素来冷淡。   她自己是个凡有值得便对其交付真心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关心在乎的人,会将所有待自己好的人放在心上,从来不介意与别人牵扯上什么尘缘。   所以她不能明白周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种不能肆意交付情感的心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初她看书时心疼宁扶清被人所伤,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伤了别人。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莫奈何,求不得。   杜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日夜,终于颤颤巍巍地从门内递出一个药方子,随后两眼一翻累倒昏睡在床上。   沈如茵吩咐人照顾他,便急匆匆拿着药方去救沈颜。   那小孩童被病魔折磨,已经连奶水都喝不进去,眼瞧着不被病死也要被饿死,终于得到拯救。   看着沈颜气色好转,她这才有心情询问王起采购药材为村民们送去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哪知王起并不在府中,一个小丫头瑟瑟道先前有人来向副阁主禀报,之后副阁主便神色慌张地领了好几个手下出了门。   送药材这等小事本不必劳烦王起这样的人物亲自前往,看来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可她询遍手下,也没有人知晓王起去了何处。   忐忑地在沈颜身边等到半夜,才有小丫头慌忙来报,说王起回来了。   她起身还未踏出房门,便与疾风般卷来的王起撞个正着。   王起扶住她,连道歉也没来得及说,直接进入正题道:“瘟疫大面积爆发了。”   “什么?”她连忙握住王起手臂,急切道,“那几个村子不是都已经封锁了么?为什么还会爆发?”   “应当是那群人捣鬼,”王起面色阴郁,“我们这边还没查清楚凶手,人家却已经再一次动起手来了。”   沈如茵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只听得王起又道:“还有更坏的。”   “更坏的?”   “药材没了。”   “药材没了?”她疑惑地半侧身子,指了指屋内的沈颜,“方才都还买得到呢,沈颜都吃过了,怎么会没了?”   “是,除了先前给小少爷买药时顺便采购的那些,再没有了。”   “这……”沈如茵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想起之前那个村落的面貌,不敢想象如果这瘟疫大面积铺开来将会是个什么景象,脑子懵得只能看向王起,问一句“怎么办”。   王起的眉毛肃穆地锁紧,急促道:“我现在前来,就是要与姑娘商量一个对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从别的地方买,只是这样一来,花的钱财便会更多。”   沈如茵平复心情,沉静下来道:“钱没了还能再赚,先救人。”   “姑娘有所不知,”王起有些犯难,“徳善商行近日情况不大好,若是这样大批从外地购买昂贵药材,会吃不消。” 第84章 寂寞   徳善商行的事情, 她几乎未曾关心过,及到用时才晓得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 于是虚心询问:“商行出了什么事?”   王起面色踌躇,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大概好几个王起在他内心斗争了一会儿,他才嗫嚅开口:“这事说起来,还与蝶衣泄密有关系……”   沈如茵脑子不大够用, 更加谦卑地问道:“和蝶衣泄密有什么关系?”   一边问一边腹诽这王起说话老是说半截,老乌龟似的踢一脚挪一下, 急人得很。   “蝶衣泄密,导致留住侯爷被杀,宋煜承袭爵位, 现下是新的留朱侯。”   “啥?宋煜那泼皮也能当侯爷?!”惊讶地呼出声, 沈如茵才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 继续踢乌龟屁股,“宋煜当了侯爷,然后呢?”   “宋煜那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嫩得跟豆腐似的,哪能跟宋家那群老厨子斗。”兴许受了沈如茵影响,王起说话也放得开了些, “姑娘知道宋家善于经商, 大小店铺遍布全国, 这下子没了能管事的领头人,底下的斗得风生水起,自然影响到了我们商行。”   “我们和宋家有经济上的往来?”   “啊?”王起一时没懂沈如茵这句话, 不过想了想他大概猜到她要问什么,便也不多问,径自答道,“其实殿下最擅长运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所以徳善商行的存在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牵绊宋家。”   沈如茵:“……所以我们和宋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姑娘言重了,哪能是勾当啊……”王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交易。”   他着重强调了“光明正大”四个字,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如茵善解人意地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追究字词上的“微小”差异,也理解了宁扶清的手段。   她上辈子是商务英语专业,虽然重点是“英语”,但好歹也和商务沾边,在财经学校内熏染好几年,这点小手段她还是明白的。不过是商场上你来我往互相牵扯的事,日子一长牵扯久了双方互相依赖,若此时突然有一方抽身而出,另一方必定损失极大。   对于德善商行,她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宋家人也不傻,平白无故不会轻易与一个大商行合作太多,这种各自称霸的龙头老大,本来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但徳善商行虽也算得上说得出名字的大商行,在宋家的眼里也不过是牛背上长得比较粗的那根牛毛罢了,并不堪入眼。   虽然华阳阁中的人一直都将这个商行称为徳善商行,但它指的其实并不止德善商行一家,只是因为徳善商行是最大的一家,所以简单称呼罢了。   事实上,华阳阁下的商行多且小,散落在四处,单挑出来哪一个都小得不起眼,但若是聚集在一起,却是庞大的一支。   “宋家毕竟是屹立百年的大家族,树根深得看不见底,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的商行尚且做不到完好地抽身,本想着再花上十年,等到另外几个家族寿数尽了,届时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一举端了宋家。”   说到此处王起砸吧了一下嘴,感叹道:“哪晓得那蝶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时候伤了宋家,倒令我们很是被动。”   他虽说着宋家厉害,沈如茵却知道,华阳阁更厉害。   宋家确然根深且壮,但人家发展了百年,而华阳阁才多少年,便能与宋家抗衡了。可见这取之于民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庞大。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位者一直以为底层百姓是弱势,却未曾想到他们数量大。他们虽不一定能管好这个国家,但要搅乱这个国家,可是轻而易举。   既然取之于民,便要用之于民。   沈如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无论如何,你先派人去买药,赚钱的事情,总会有办法。”   她想到了自己的姨妈巾生财计划,往常虽然也考虑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眼下商行危机,她正好可以试试手。   这天底下最好赚的钱,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的钱,那群太太们整日里没事干,除了闲话家常就是搔首弄姿,既然百姓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不如就拿她们的钱来作为补贴。   当然,她这个对于偌大的徳善商行仍是杯水车薪,或许只能缓解一时危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让商行与宋家脱离关系,毕竟连宋煜都当侯爷了,宋家离死期也不远了。   王起答应一声,便匆忙离去。   沈如茵回到房中继续衣不解带地照顾沈颜,杜白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瘟疫爆发的消息,便自告奋勇地要上前线。沈如茵拦不住他,叮嘱了几句也只好由得他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王起一边奔波于买药,一边疲于查案,脚不沾地地四处跑,难得能在府上看见他。杜白更是干脆住在了外面,好长时间看不见人。   偌大一个华阳阁内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沈如茵的身边忽然便只剩下了苍叶一个人。   但苍叶为人沉默,不大爱说话,更多的时候像条影子似的不知躲在何处。   自沈颜得病,沈如茵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照顾,于是遣奶娘回家,仅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她身边帮忙。   小丫头名叫婉月,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父母亲人皆已不在,从小被华阳阁收留。   大抵是因为华阳阁中男人居多,又在宁扶清的影响下都终日板着个脸凶神恶煞的,将小姑娘的性子养得怯生生的,在沈如茵面前从来不敢抬头。沈如茵估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被自己伺候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无聊的日子里,沈如茵叫苍叶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抱着沈颜在石桌旁坐着,借着偶尔飘来的清风,也比屋子里凉快些。   婉月为她沏了茶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沈如茵见她在这儿待得难受,搞得自己也很难受,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苍叶一言不发地搭了棚子就不晓得窜到了何处,沈如茵知道他大概心情不大好,也不多打扰他。   其实她又何尝心情好呢?   这些日子除了完善姨妈巾生财计划,她就只余下照顾沈颜一件事,时常以为往日一堆人聚在一处打闹的日子是一场梦。   想她上次在华阳阁住的时候,除了杜白苍叶和周冶,胭影西隆也在,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宋煜。   而现在,竟会这样寂寞。   “小面团儿,”她刮了刮沈颜的鼻子,声音轻得像阵风,“我好想他。” 第85章 猜疑   傍晚的阳光已不那么炎烈, 却依旧灼得树上知了闹个不停,整个夏天似乎都变得聒噪起来, 唯独怀中沈颜沉睡的小脸带着一丝静谧。   沈如茵闭眼小瞌,忽然察觉身旁有人。那人并未刻意隐匿身形,被风掀起的衣袍哗哗作响。   她睁开眼,转头看见苍叶笔挺地站在一旁, 仿佛知道她看见自己似的,看也不看她道:“王先生回来了。”   “在哪儿呢?”   “正往这里赶。”   “哦。”沈如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倒了一杯茶水一口下肚。茶水被夏日滚烫的空气熨得温热,平白给她心上添了一丝烦躁。   沈颜还在睡着,她手臂有些发酸, 便站起身来将沈颜递给苍叶, 吩咐道:“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苍叶:“……”   他的一双手摸过刀剑,沾过鲜血, 长满了粗糙的茧子,此时面对这个柔软的小面团,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一向瘫着的一张脸竟不自觉地流露出腼腆情绪来。   沈如茵有意要让他感受这世间温情的一面,固执地将沈颜横在他眼前, 似笑非笑盯着他。   苍叶推脱不得, 摊手去接, 到半空却又觉得唐突,于是收回手在身侧衣裳上擦了擦,这才僵硬地将沈颜接过来。   小孩安静地躺在他双臂上, 一抹说不清的滋味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撞进心底。   苍叶就那样在原地呆怔半晌,方缓慢地弯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沈颜转向屋子,连呼吸也不敢放得太重。   沈如茵抱臂看向苍叶背影,坏笑地撅起唇。   未及苍叶走到门口,王起便已经入了院子,人还未停下,声音先至道:“夫人,属下查到了!”   她转回身,这一次不急着从王起嘴里挤话了,只耐着性子淡淡地看着他,待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自发解释:   “将整个苏安城内治瘟疫的药材买下来的,是宋家人。”   “宋家?”她皱着眉,“他们要做什么?”   王起正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吐出一声冷笑——他一向脾气好,除非有人要杀他的斗鸡,一般他都是笑脸待人,沈如茵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类似讥讽的表情。   他将茶盏重重墩在石桌上,恨恨道:“一群|奸商,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沈如茵觉得不可置信,“难不成他们要坐地起价?”   “不是要,是已经做了。”王起怒不可遏,脑袋上的头发几乎要立起来了,“所以说商人最是无耻,这宋家的人真是比以英雄帮当做兵马的莫家还他妈不要脸!”   沈如茵被他的破口大骂惊呆了,正欲劝两句,便听他又道:“虽然往日我也晓得宋家做事毫无下限,可那时候他们还好歹是夹着尾巴偷偷摸摸办事,现下可好,竟光明正大地干起这样的勾当,真当老百姓都是纸片人么!”   “他们明晃晃地打出了宋家的旗号么?那……那不是将把柄递到宁扶胤的手上任其宰割?这也太蠢了些……”   王起怒气消了些,声音低下来,“那倒也没有,只是若要费心查一查,很容易便能查到。”   说着他又忽然想到何处,疑惑地看向沈如茵,问道:“夫人怎会直呼皇帝的名讳?”   沈如茵一愣,想起自己从未在华阳阁暴露过她曾经的身份,现在的情况更是不能暴露了,否则恐会招惹一身麻烦。   于是她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这宋家看来是要走到尽头了哈……”   王起也没将那个问题往心里去,很容易被她带着跑,感叹道:“宋煜那小子成天玩乐,本来就没本事,宋家又个个都是人精,确实压不住他们——这事儿说不定还是宋家祸起萧墙,一方给另一方挖的陷阱……”   “应当不至于吧?”沈如茵怀疑地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此事若闹得太大,宁……皇帝又有心要制裁他们,便是整个宋家的灭顶之灾,这内乱归内乱,总不至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事闹得再大,也不可能制裁整个宋家,顶多将稍有牵扯的都处置了。”   “不……”   她本不愿意将人心想得太坏,却又忍不住朝很坏的那方面想。   这样的坏,实在比当初眼睁睁看着乾枭刨开孕妇的肚子还要令人胆寒。人性真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也是最可怕的东西。   王起似乎没想到她所想的那一个层面,此刻正纳闷地瞧着她。   沈如茵不知这个想法该不该说,可王起的眼神太期待,于是她忍不住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整件事有可能都是宋家做的?”   “一整件事?”王起想明白她的话,猛地握紧拳头,“您是说,这场瘟疫的开端,便是由他们造成?”   “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你想,杜白的医术在天底下应当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还恰好见过这个病,却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出解决的法子,可他们宋家竟然几乎与我们同时买了相同的药材,甚至比我们还要早些——这是其一。”   她的手略颤抖着为自己倒茶,喝下一口茶安抚住内心的慌张,才继续道:“其二,瘟疫的第二次爆发,是发生在药材被卖空以后——这就好像、好像他们提前就知道瘟疫会大面积爆发一样……”   “所以您觉得,这群王八蛋故意策划这么一件事,就为了搜刮民脂?”   “我不知道……”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我也只是猜测……我本来不想这样猜测的,可是……”   王起怒意迭起,将额头上的青筋都逼了出来,“属下立刻便去查,若这件事真是他们所为——我定要叫他们不得好死!”   “你冷静些,这件事需要好好查清楚。宋家固然可恨,可若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才是真的不公。”   “属下知道怎么做。”   王起行了一礼,抬头看见沈如茵面色苍白,顿了顿,劝道:“殿下也许不日便能回来,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我知道。”沈如茵瘫坐下来,无力地点了点头。   王起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忽见一小厮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道:“夫人,副阁主,留朱侯来访。” 第86章 故人   留朱侯, 宋煜。   虽然宋家搅出一堆混账事,但沈如茵从来未曾怀疑过他, 而他如今跑到华阳阁来,又是为什么呢?   王起看向她,与她对视一眼,只见她点头道:“请。”   那小厮应了一声连忙跑走, 不多时便领着宋煜回来。   沈如茵站起身来,看着久别多日的故人。   他大概是来得匆忙, 一身的风尘仆仆之意。他头发有些微凌乱,眼睛下面裹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挂着细碎的胡渣, 身上衣裳布满褶皱, 那一身气质与往常大不相同,变得十分沉稳, 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怀念起往常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赖来。   宋煜见了她,肩膀顿时松了一口气似的垮下来,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脸上扯出一个笑,眉眼依旧弯弯。   他笑嘻嘻地冲她摆摆手, 又侧身向王起摆手, 用同往常一般吊儿郎当的语气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可惜那声音里的沙哑彻头彻尾地撕破了他的伪装。   宋煜原地一僵, 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大咧咧地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哎呀, 这一路可渴死小爷我了!”   沈如茵看得心里发酸,待他喝完那一盏茶,又亲自为他续上,温和道:“那就多喝点。”   王起不计前嫌地暂时忘了宋煜拔掉自己斗鸡毛的事,在沈如茵的一个眼神中一起坐下来,看向宋煜的目光也带了些朦胧的恻隐。   宋煜在王起的目光里显得不自在,于是作死道:“虽然小爷我难得来一次,但是接风宴也不必太丰盛,有斗鸡汤喝就行!”   王起差点一个冲动敲碎眼前这人的脑壳。   宋煜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问道:“我家小胭影呢?”   沈如茵也不瞒他,“在京城呢。”   “啊……”宋煜失望地将胸腔内的气舒得干干净净,“我好想她……”   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沈如茵感同身受地再次给他续茶,安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儿,有空去看看不就得了。”   “没空。”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厚脸皮伸长手地将茶盏放在沈如茵面前,随即厌恶道,“宋家太脏了,小爷正忙着打扫呢。”   沈如茵正在倒茶的手一顿,微微转头与王起面面相觑,继而干脆直入正题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宋煜也不含糊,头也不抬道:“来求妹妹帮忙。”   “帮什么忙?”   “帮忙买药。”他面色终于正经起来,“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整个苏安治疗瘟疫的药材都已经被宋家买走了,现在他们正抬着高价出售。”   “我知道,”她点点头,将茶盏递给他,“那你为什么来求我们?”   宋煜闻言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他捧着茶盏迟迟不动,沉默许久,突然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下去,双手放在额头行了一个深深的叩拜礼。   沈如茵一惊,猛地站起来去扶他,然而她加上王起两个人也没能将宋煜扶起来。   “如今,只有华阳阁能救百姓一命了。”   他脸上仿佛笼着一层乌云,雷雨欲来的千钧沉痛尽脱于言语之外,“宋煜清扫多日,却发现宋家的污垢早已深陷地下,掘地三尺也除不干净了。待此事了了,宋煜会亲自将宋家的所有罪状递到京城,还请华阳阁,救一救苏安与留朱的百姓。”   说着,他身子向前一倾又是要拜的姿势,沈如茵忙道:“我们已经派人去别地买药了,你先起来……”   “多谢。”他站起身来,却再不肯在桌前坐下。   沈如茵回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说了一句话,让他神情猛变。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未想那癞皮狗似的宋煜,内心竟会敏锐至此,当下便解释道:“我问那一句,并非要摆什么架子,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上报朝廷。如果你真的有心清理宋家,大可直接上报,届时也不过是剜去几个毒瘤,并不会危及整个宋家……”   “上报?”宋煜凄惨地笑了起来,眼中几乎浸出几滴泪水,“我如何报?我在凌霄殿外等了整整两个日夜,只等来一句皇上身体欠安,你叫我如何报?”   沈如茵恼怒地锁紧眉,“皇帝他居然打算作壁上观?”   “不,”宋煜深吸一口气,道,“他是打算做那只黄雀。”   “黄雀?”她有些疑惑,“那螳螂是谁?”   “自然是那个传播瘟疫的人。”   “你是说……”   沈如茵侧头看了宋煜一眼,心里愈发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其实先前她之所以要问宋煜为何找她,是想试探宋煜敢不敢上报朝廷。若他敢,那就说明传播瘟疫的不是宋家,若他不敢,那便……如今看来,那件事的确与宋家无关。   可宋煜说还有个螳螂。   若宋家是被捕的蝉,那么一手策划了这件事的,会是哪只螳螂呢?   这些事她真是一点也看不清楚,若是宁扶清在就好了……   想起那个人,她一时有些恍惚。宁扶清离开华阳阁以后仅写过一封信回来,后来不论她发出多少信,都再没有收到回音了,若不是胭影说他还在与玉棠楼联系,她几乎都想要冲去找他。   一直没出声的王起忽然道:“若叫殿下知道皇帝打着这样的算盘,他一定不会再犹豫。”   这话宋煜也许听不懂,沈如茵却听懂了。   是啊,螳螂也好黄雀也好,难道为了除掉一个宋家,就可以置上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么?   这些所谓上位者,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打着拯救更多百姓的旗号肆意杀人。   这样卑劣手段下流的血,还不如让它光明磊落地挥洒在战场上,至少那样牺牲的人们心甘情愿、视死如归。   宁扶清以一个阴狠的名声闻世,但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行事。   所以王起说,若让他知道,他一定不会犹豫——不犹豫地将宁扶胤踢下那个位置。   “你坐下吧。”   沈如茵松开宋煜,唤来婉月,吩咐她多添一个人的晚饭,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与宋煜对面而坐。   宋煜终究还是坐下了,熟悉的神情跃上脸面,沈如茵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她生疏地问出那一句“为什么来求我们”时,就已经不一样了。   宋煜也许原本将她当自己人,所以故作轻松不让她担心,待她事无遮掩。他来到华阳阁见到她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的模样,明明就是将这里当作家。   可她亲手打破了宋煜内心的期望。   他在宋家如履薄冰,内心本就紧绷着一根弦,回到华阳阁却发现本以为可以作为依靠的故人也在怀疑他,他会如何想?   可她要如何解释,她并非怀疑宋煜,她只是怀疑宋家?   没有办法解释了。因为不论是否怀疑,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确未曾将宋煜当做自己人。至少在问出那句话时,她确实是在谨慎地试探。   她的内心此刻覆满了挥之不去的苍凉。   浮萍相遇,水面上浅浅一触,或曾也是真心相待。可自分别以后,各自在水面上沾染飞虫,沾染淤泥,再见时的那一个招呼,便已掺杂了一些别的味道。   曾也接踵相交与,徒留寂寞空山影。   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样了。   天色渐暗,等晚饭的时间里,沈如茵一边摇扇扑蚊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两人闲聊起来。   她问:“你为什么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留朱侯的位置呢?”   “兄长无子,理应由我来。”   沈如茵这才知道,原来上一任留朱侯是宋煜的哥哥。这样看来,宋煜是宋家老二,的确应当继承爵位。   不过他若是执意不愿,想必也没有谁能逼他,可见他虽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依然装着自己的家族。   若是上面没有一个“理所当然”继承爵位的宋煜,可想而知,后面的兄弟得争成什么样,届时宋家恐怕还没等到那什么螳螂出现,就已经先把自己作死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地沉闷着。   忽然突兀的一声笑响起,宋煜蜷起两根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一下,道:“小爷明天就得离开了,老王你当真舍不得让我吃一只斗鸡么?”   之前宁扶清杀了王起一只斗鸡已经叫他痛心许久,此时再听见宋煜三番五次提起,王起当即炸毛,山洪暴发般吼道:“砍脑壳地!吃你个仙人板板!”   沈如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宋煜却绷着脸极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屋内传来沈颜的哭声,沈如茵连忙起身进屋将他抱出来。   看见宋煜惊讶的模样,她寥寥介绍了几句,宋煜也不多问。   苍叶悄无声息地从某个地方窜出来,正赶上婉月来唤众人吃饭。   宋煜一面嚷嚷着饿死了,一面大笑着往大堂走。   伴随着沈颜连绵不绝的哭声,沈如茵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被评论浇灌了啊,快枯死了…… 第87章 生财计划   苏安的夏日偏潮湿, 艳阳当头久了,老天爷一个高兴就会赏下瓢泼大雨。   宋煜到来当夜便是乌云阵阵隐住了月亮, 有了下暴雨的预兆。到了第二天早晨,暴雨声势小了些,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天气凉爽虽好,却不利于出行。沈如茵有意让宋煜留到雨停再走, 他却仿佛被蜜蜂蛰了屁股似的坐不住,说什么也要离开。   沈如茵拗不过, 撑了一把海棠红的二十四骨伞,亲自将宋煜送到大门口。   这离别的场景似曾相识,只是那时与这时, 送与离的人掉了个个儿。   宋煜临上车时回头, 还是漾着一抹不羁的笑,冲她抛了抛手道:“妹妹回去吧, 莫染上风寒。”   说罢他决然踏上马车,车夫一声吆喝,车轮碌碌转动起来。   青天白雨,正是离人心境。   沈如茵看着车尾,晓得这一别大概便是永别了。   可他一直到最后, 也没有请自己给胭影托一句话。   整日嘻嘻哈哈, 也不晓得他对胭影究竟是真情, 还是假意。   王起送走宋煜之后便又投身于查案中,沈如茵撑着伞独自往回走。   回到院子内,小面团正被苍叶抱着站在屋檐下, 雨珠滚成一张帷幕,将那两人衬得如画。   眼见她来,沈颜咯咯地笑,满口“娘亲”地冲她伸出手。   苍叶抱着这软绵绵的家伙,生怕他折了腰,连忙扶住他的脊背。   沈如茵心中一暖,快步上前将伞收在石阶上木株旁,伸手将沈颜接到怀里。   小家伙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嚷嚷:“颜,颜……饿!”   她好笑地哄着怀中面团,冲苍叶道:“去叫婉月拿吃的来。”   奶娘离开之前,沈如茵便吩咐她给沈颜断奶,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奶水喂养了。他即将周岁,这时候断奶最好。如今沈如茵餐餐顿顿换着花样儿地给他准备吃食,养得他白白胖胖的。   苍叶应了一声便去找婉月,沈如茵将他抱进屋子,将他放在床榻上哄着他走路。   这孩子天生聪慧,说话走路都学得早,未满周岁,已经可以独自从床头走到床尾了。   重复的日子又过了好些天,王起终于将案子查得有了些眉目。   华阳阁的人在新爆发出瘟疫的某个村子外不远处挖出了几件衣裳,那衣裳一看便是烧过的,只是由于最近连天大雨,那衣裳可能一时没能烧得彻底,这才被人埋了起来。   现下,王起正找了人来看这衣裳有何特殊。   熬了好些日子才终于等到一些消息,沈如茵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亲自跑了过去。   王起找的那人是个成衣铺的掌柜,听说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那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的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沈如茵安分地坐在一旁等结果。   只见那位掌柜手执镊子将衣裳挑挑拣拣翻来覆去地看,一时皱眉一时点头,最终所有表情都终结在吃惊地张大嘴巴上。   他指着那衣裳磕磕巴巴半晌,才终于道出两个字:“南蛮。”   王起皱眉,正待要问清楚,那掌柜已经自发解释起来:“这衣裳料子南蛮人穿得多,我国虽也有人穿,但只有最为低贱的奴隶才会穿,平常百姓都是不屑的。还有这粗糙的缝制手艺,也只有不擅工艺的南蛮人才能做得出来了。”   沈如茵觉得这理由不靠谱,怀疑道:“你确定?”   掌柜看她一眼,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地反驳:“你们若是不信我,大可不必找我!我谭明走南访北二十余年,还从未被人这般鄙夷!”   说罢,掌柜气愤地甩袖离去。   沈如茵一头雾水地望着王起,表示她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无妨,这人本就是个怪脾气。” 王起不在意地笑了笑,“况且我们如今已经知道了结果。”   “南蛮啊……”沈如茵低声喃喃,“我们还真是错怪宋家了。”   “若是南蛮人,这便好解释了。”王起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们怎么都找不到这场瘟疫的源头,原来源头在南蛮。这些人吃了败仗,便搞这些下作手段,实在不辜负他们‘蛮子’的称呼。”   事情仿佛已经调查清楚,沈如茵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王起最近被这几件事折磨,已经十分疲惫,此刻他松下一口气,只想专注于送药的事,没有再深思。   沈如茵的脑子也有些糊,想不明白,便也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过了两日,她开始着手于实施姨妈巾生财计划。   前段日子,凭借着前世那点粗浅的常识,她摸摸索索地确定了制造姨妈巾的材质,借着婉月的一双巧手,做出了样品,在她的亲身试用下,觉得效果很不错。   随后她招揽了一批人开了个小作坊,赶制出了第一批成品。   被她招来的这群姑娘们一开始听说是要做这样的东西,也都十分抗拒,最终还是沈如茵让她们亲身体验了一把,再加上给出的薪酬丰厚,才勉强说服她们。   当代的姑娘们都很羞涩,不会大张旗鼓地出来买这种东西,即便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也是在家里自己缝制。   所以要如何将这东西卖出去,沈如茵着实思考了许久,最后她想出了一个“随赠”的法子。   由于这事不便让王起等人知晓,她便自己出钱盘下了苏安城中一个地段不错但位置较为隐蔽的首饰铺子。   这首饰铺子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因此她盘下这铺子花了不少钱,拿出银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片肉都在疼。但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狠心忍了。   随后,她将铺子改名为玲珑斋,重新修整了一番,以在外观上提高铺子的档次,又将所有伙计全部换成了姑娘。   店内的首饰凡是价廉的都摆在铺外低价处理,而店内一应商品的价格都较原来提高了好几倍,普通人家的姑娘是再买不起了。   重新修葺铺子的那段时日,她直接将铺子关了门,仅留下门口处理首饰的小摊子,同时亲自设计了传单请人发放。她在现代见过的传单数不甚数,再加上她之前工作的公司便是广告设计公司,因此耳濡目染地知道怎样博人眼球。   除了传单,她还请各高档茶楼的说书先生代为宣传,又拾掇人在高档酒楼大肆谈及,为还未面世的玲珑斋赚足了话题。   一时间,玲珑斋的名声游走于整个苏安的富贵圈子。   在吊足了众人胃口之后,玲珑阁终于打开了它神秘的大门。   沈如茵以当代人闻所未闻的招待规格将小姐夫人们伺候得满心欢喜,一连好几天玲珑阁的门前都挤得水泄不通。   风头正盛时,沈如茵推出了购买足够数额的首饰便能获赠礼物的活动。   那数额是她通过这几天销售额的统计确定的,恰好能让近一半的人得到礼物。而这礼物嘛——自然便是潜伏已久的姨妈巾了。   姨妈巾被仔细地包裹起来,用极精美的盒子装了,并且一个盒子仅装一片。   她没有让人解释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只让人交代一定要在闺房内独自拆看,并在盒子内留了纸条提示。   待到第二日,八成的人都找上了门来。这其中大多是拐弯抹角地前来询问,但也不乏有觉得被羞辱了的人,总之不论哪一种,沈如茵都亲自在玲珑斋二楼的雅间内候着。   舒适的东西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更何况这太太小姐们都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更是不愿意亏待自己,因此除了极个别几个油盐不进的,新型姨妈巾很快在贵族女性的圈子内流行了起来。   不过到了此时,沈如茵还是没打算将它单独拿出来卖。   不是因为她要卖关子,而是因为她还没有能力大规模生产。   作为在二十一世纪濡染了二十六年的小公民,沈如茵深知“山寨货”、“盗版货”之流对于原创产品的打击,而她这小小姨妈巾的制作方法若是流了出去,她可就一分钱也赚不到了。   因此她打算分工序制作,且这几个制作作坊还不能离得太近。   如今制作的量少,她尚能将不同流水线的女工们简单隔离,可若是需求量增加,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苏安,还装不下她的野心。   于是,她用同样的法子先将店铺发展到了京城以增大知名度,虽然耗费不少钱财,但她心知这钱花得值。   与此同时,因为有了华阳阁财大气粗地将药材白送,宋家的药一时间卖不出去,价格便低了下来。   两个多月过去,眼看着局势即将控制住,华阳阁下的商行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撑不起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这时候,瘟疫突然在留朱境内大面积爆发。   华阳阁虽分支众多,但在四个家族境内却总是束手束脚,更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动作,因此虽然这些时日以来他们控制了苏安大大小小的地方,却终究不能将手伸到留朱去。   沈如茵也没想到那群南蛮人竟然可以在自己国家境内这般无法无天,若说最先因为他们没查出真相导致疏于管理便也罢了,但自从查明真相,华阳阁已经派人伪装成普通百姓给全国各地的官府递了消息,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难道这事是宁扶胤暗中纵容?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真是愈来愈扑朔迷离,背后也不知道藏着多少双大手。   可如今不论想不想得明白,她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抵制盗版!支持正版!   感觉自己像个暴躁的小愤青orz 第88章 采墨   秋日将至, 天气转凉。   瘟疫在留朱境内爆发的一个月以前,沈如茵就已经与苍叶一同来到了京城。   她之前用一个月的时间将婉月那丫头培养出来, 随后便留她在苏安当玲珑斋的掌柜。   在京城的这一个月,她将作坊开了起来,现下,姨妈巾的销售已经走上正轨。   她思来想去, 为这姨妈巾取了一个简洁明了的名字——月洁纺。一方面取月月清洁之意,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姨妈巾最外一层用柔软的白纱裹就, 便取一个如月皎洁之意。   沈如茵文学造诣不高,心满意足地直夸自己机敏。   正式开始销售月洁纺的时候,她采纳了会员制, 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之所以能想到这一层面, 还是因为她曾上过几节与金融沾边的课程,浅显地了解了一些。采用这制度时她也本是想试试, 结果意外的效果不错。   所谓会员制,便是鼓励客人们每年缴纳一定会费,然后以低于单价一倍的价格购入月洁纺。   最终的结果,是否利益最大化她没能体会到,但这样新鲜的模式吸引了更多顾客, 倒是令她始料未及。   提前征收会费使得玲珑斋一时之间宽裕不少, 她觉得是时候让玲珑斋与徳善商行搭上线, 来缓解一下商行的危机了,于是传信叫来了孟荃。   玲珑斋虽私底下在卖月洁纺,但表面上还是正经的首饰铺子, 因此她向这群男人们介绍起来还不算麻烦。   时隔近两年未见,孟荃还是老样子,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子稳重气息。   沈如茵心知玲珑斋底下的动作瞒不了他,便只是隐晦地提了提,孟荃是个聪明人,沈如茵只需点到为止,他自是晓得封口不问。   两人聊完正事又开始闲话家常,沈如茵这才晓得孟荃当前在商行中坐着第二把手的位置,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宁扶清的提拔,而矛寿则被调离京城,去另一个地方当了个小头头。   问及柳生时,孟荃欣慰一笑道:“初来时只叫他在小铺子里做伙计,未想这小东西是个猴儿精,掌柜也压不住他的气势。属下见他可教,隔了两个月便提他到身边亲自照看。”   然而比起柳生的成就,沈如茵更关心他如今性情,便问道:“他现在如何,可开朗了些?”   “开朗么……”孟荃苦笑着一抚下巴,“想必他终其一生也与这二字无缘,姑娘不如盼着他有朝一日取代我的位置,兴许还更快些。”   他叹道:“那孩子初来时整日埋在账本里头,一日三餐尚能忘掉,到如今偶尔能与人交谈几句,倒还算好些了。”   沈如茵也晓得多年习惯难以改变,只盼那孩子能够渐渐摆脱心魔。   她继续问起矛寿的情况,得知大家都过得不错,便与孟荃告辞,前去寻胭影。   月洁纺销量不错的同时,她发现金银珠宝也是一条暴利之路,便打算借着玲珑斋的名气得个双利。   不过她自己是没什么设计天赋的,于是央了胭影寻一个善于此道之人,现下,她便是收到胭影的消息,准备去瞧一瞧这个人。   玉棠楼的朱红匾额高高挂起,匾下人头接连来往,将那守门的小厮忙得晕头转向。   胭影虽向来不善言,但与沈如茵而言,她也是难得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一了。   因此沈如茵自打来了京城便时常来这儿与胭影唠嗑,也算熟客,小厮看见她只是简单行礼,便由她自己行动。   自正门而入穿过大堂向左,在长廊的尽头有一扇小门,入门又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门后一方小池,池上又半凋的莲花,绕池而行再过一洞门,便是玉棠楼中姑娘们居住的地方了。   两层的小楼饶墙一圈,三面合抱着院中一棵巨大的槐花树。   沈如茵想起已经去世的老皇帝,他以槐花作华阳阁的标志,虽不曾将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种上槐花树,可就偶有那么一处忽然出现,叫人藕断丝连地难以忘怀。   他大概本意也是想忘却了,却总耐不住珍之重之地在这样被四周物什怀抱保护的地方种上一棵槐花树。   亘古河山千万里,不及槐花树下一抔泥。   自打胭影做了玉棠楼的堂主,她脸上的妆便愈发浓,乍看与蝶衣的妆容十分相似,在她原有的冷肃中平添一个“艳”字。   沈如茵甫一踏进洞门,便听见楼上传来悦耳的琵琶音。   楼上正对槐花树的位置,有一大厅,此刻有一陌生女子正抱着琵琶顺眉弹奏,胭影坐在她身侧,周边一群莺莺燕燕将二人围住,纷纷听得认真。   沈如茵停在门口,也不打扰,只静静看着屋中那女子。   女子形容并不如何美丽,周身气质却是出挑。她含胸并膝,收敛地坐着,那一身鹅黄罗裙恰衬出其温婉乖巧。   好一位小家碧玉——沈如茵心道。   一曲毕,厅内众人皆惊叹,连胭影也露出赞赏的神色,她此时才发觉门口有人,一见是沈如茵,连忙起身相迎。   沈如茵看着那女子冲胭影使了个眼色,胭影意会,淡淡点头。   原来这就是胭影找来的“珠宝设计师”,看她迄今的表现,沈如茵觉得很满意。   其他姑娘知晓沈如茵与堂主有事相商,便都自主退了下去。那女子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一见便知这是她未来东家,连忙放下琵琶起身福礼。   沈如茵上前两步堪堪扶住,道一句“不必客气”,顺势在主位坐了。   胭影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凝香园的采墨姑娘。”   说罢她又欲向采墨介绍,却见采墨矜持一笑道:“采墨知道,这位自然便是玲珑斋的东家了。未曾想偌大一个玲珑斋的东家竟是一个姑娘,还这般年轻,真是叫采墨好生佩服。”   胭影一顿,点头道是。   沈如茵从眼前情形否定了自己先前对这位采墨姑娘的判断,这采墨生了一颗七窍心,急着拍自己的马屁,哪里是个小家碧玉。也不知那凝香园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养出这样一个气质清丽,心思却不能般配的人。 第89章 绝境   回到玲珑斋, 沈如茵为采墨单辟了一间屋子,而采墨对设计首饰花样的喜爱也诚然不假, 一旦坐在案前执起画笔,便将那什么七窍玲珑心的思虑皆抛在脑后。   沈如茵后来才知晓,所谓凝香园,原是个低等妓院。而采墨原本是一大户家中的家生子, 从小被当作半个小姐养着,而那户人家陨落之后, 她便被卖到了此处。   胭影之所以能找到她,据说还是因为宋煜当初略有提及。   采墨设计出来的花样打造起来都不容易,于是沈如茵又将价格提了提, 未想即便如此, 那批首饰的销量也不错。   眼瞧玲珑斋逐步走上正轨,沈如茵便有意将采墨的细腻心思引到正途来。   京城尚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如茵在此处待得久了,几乎便要忘了就在不远处,还有万千百姓深受瘟疫折磨之苦,而华阳阁已几乎无力救助。   直到某日,京城中也终于起了流言, 说留朱的难民纷纷逃往苏安, 甚至有北上的趋势, 她才晓得此事已闹到什么地步。   近日她心中常常不安,连带着许久不曾发作的腹痛也隐隐作祟。   苍叶出去打探苏安的消息,久久不返, 她带着沈颜在菜园子内等得焦急。待到日上三竿,才终于得见有一人影从门口闪进。   他走到她眼前,伸手递出一封信,信封上落款是王起。   “属下方才回来时恰遇上首领,这是王先生的来信。”   沈如茵点头接了,听得他又道:“留朱的难民听闻苏安有药,便纷纷涌入苏安,现下苏安城门已经禁严,但城中境况仍然不容乐观。”   她一面听着,一面正想要问问杜白与周冶的情况,眼睛却已经从信中捕捉到自己想要得知的消息。   “王起说……”她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他说……杜白和周冶不见了……”   “不见了?”苍叶面上也出现了难得的诧异神色。   “他说苏安难民生事,杜白担心周冶安危,便去寻他。可过了好几日杜白也不曾回华阳阁,王起亲自去周冶所住的那个客栈看了——没有找到人。”   自发生瘟疫,周冶担心她的安危,便一直留在苏安城中。她想着等到杜白了了瘟疫的事情,便能随周冶一起去,如此这般,让周冶等一等也好。   可她未曾想到两人会就这样突然消失。   “现在四处都是难民,他们两个人,一个病秧子,另一个在武艺上也是个半吊子,若是就这样走失,也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她心中很是慌张,捏着信纸的两根手指好似不是自己的,竟全无知觉。   当初若不是因为担心她,周冶此时想必早已寻好了安身之处,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下落不明。   自打遇见她,周冶似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病是一日比一日重,话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想一想,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周冶的唠叨声了。   可往常她还觉得烦,总希望他能少唠叨两句。   如今……如今若是能再听见他一句唠叨,那该有多好……   苍叶见她两眼空洞,担心她忧思过重,连忙夺过她手中信纸,笨拙地抱起趴在她腿边的沈颜,将她扶坐在院中石凳上。   怀中沈颜似乎有什么感应,嘴一瘪便是要哭的模样。他连忙抱着孩子摇了摇,正待要看看沈如茵的情况,却听她轻声道:“我就这么一直欠着他,到死都还不清了。”   他自是明白沈如茵在说谁,当即劝道:“此事不能怪姑娘。”   沈如茵面上没什么反应,苍叶向来嘴拙,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便请嬷嬷将沈如茵扶进房中休息。   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觉得那白花花的一片刺眼得紧,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就是转不动。   怔怔地看到没了知觉,眼前一黑便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还未亮,她觉得肚内空空,便想去寻些吃食。刚出房门,就听得沈颜的哭声传入耳朵。   那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微弱,想来是哭得没有力气了。   她一边迟钝地想着苍叶去了何处,一边循声过去。   一路寻到嬷嬷的屋子,沈颜的哭声愈来愈响。   她顿了顿,疑惑地推开房门,走了两步便看见嬷嬷背对她躺在床上,沈颜在床内侧,正趴在嬷嬷身上看着她哭。   嬷嬷的背影僵直,脖子上的肌肤瘆白。   沈颜一边哭一边摇着嬷嬷的身体,那身体却如死物一般僵硬纹丝不动。   但她未曾注意到这点异常,只心想着许是嬷嬷睡得太沉,没听见沈颜的哭声,便快步走过去欲将沈颜抱起。   就在手触及嬷嬷身体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如冰柱子似的僵住。   ——嬷嬷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后脑勺好似有无数小虫爬过,她感到脊背森森,平出一身冷汗,连忙伸手一把将沈颜捞在怀中。   沈颜抱住她的脖子,小手冰凉,却忽然不再哭,只是乖巧地将头伏在她脖子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她却在这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害怕得发抖。   嬷嬷去了。   去得悄无声息。   但现在这偌大的菜园子此刻只有她和沈颜两个人,她该怎么办?   正百般犹豫,忽然听见苍叶唤她的声音。   仿若溺水之人在濒死的最后一刻揪住浮木,她逃也似地跑出了嬷嬷的屋子,看见苍叶站在院子中央。   苍叶面色沉冷,看向她的眼神中埋着深深担忧,未消散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微弱。   她的步子于是就那样堪堪停住。   这叫什么。   就连一刻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么?   身后是死去的嬷嬷,身前是未知的消息。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逃向哪一个。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无数猜测。   苍叶他要说什么?是关于杜白与周冶的噩耗,还是别的?   此刻她甚至自私地希望那个消息与她无关,与她身边的人无关,即便那消息是留朱或者死了很多百姓,她也不那么在乎了。   可老天爷似乎总喜欢在人最害怕的时候再补上一刀。   因为下一刻,她看见了从门外走进来的胭影,美丽精致的一张脸上,带着与苍叶如出一辙的担忧。 第90章 诀别   月色苍凉, 院中一只不起眼的小虫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这一世。   茫茫人海中,也不知是谁, 被上天选中,成为下一个即将赴上黄泉的人。   胭影余光掠过苍叶,率先开口道:“姑娘,南方连日大雨, 堤坝决堤,洪水波及南疆数十个县城, 阁主领着将士前去抗洪,被卷入水流,现在——生死不明。”   她低头不敢看沈如茵的表情, 抱拳道:“阁内乱成一锅粥, 属下还需回去处理事宜,请姑娘务必珍重。”   说罢, 她转身时对苍叶使了一个眼色,几个飞跃消失在夜色中。   苍叶看着孤零零站在门前的沈如茵,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消息,还该不该开口。   “苍叶,”沈如茵抱着小面团, 一步一步朝苍叶走来, “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她面色轻松, 甚至扬起了嘴角。苍叶在她的眼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眼前这具身体里面,仿佛已经没了灵魂。   她这副模样, 比大哭大闹更让他忧心,不由张嘴嗫嚅一声:“姑娘……”   “是什么?”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问早晨吃什么。   苍叶看着她手中的沈颜,觉得那双手臂似乎连这个小小孩童的重量也已经承受不起,便伸手去将孩子抱过来。   沈如茵的手轻轻一松,好似若非他及时抱住,这孩子便要从她手中掉下去。   “姑娘,”他低头拍着孩子的脊背,假装不去看她,“宋煜一个人进京了,现在,大概快要抵达宫门。”   沈如茵死水一般的心里终于漾起了一丝波澜,开始迟钝地周转起来。   “他要去干什么?”   “大概是……”   “等等!”她截断苍叶的话,忽然想起宋煜曾经向她许诺,会亲手将宋家的罪状呈上京城。   可他现在呈上去,无疑是在送死!   “拦住他!”她的身子先于思考行动,慌忙跑至门口,忽然身体轻重失衡,她被门槛绊倒,狠狠砸在了地上。   脑门磕在硬硬的青石板上,将她瞬间敲得清醒了些。   苍叶连忙将她扶起来,眼中全是忧虑。   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想到什么地问起:“胭影知道这件事么?”   “知道。”   听见回答,沈如茵未出声。她在想,不论宋煜对胭影是否真心,胭影大概是陷进去了。   其实早在当初众人聚在华阳阁内时,她便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了。   胭影若是能对西隆动心,便不会这么多年还在耗着。而她那样凌厉又一根筋的性子,大概正会被宋煜那般心思多变又厚脸皮的人磨得圆润。   可如今怎么是好呢?   怎么……才能不让她像自己这样难过呢……   苍叶将沈颜放在他的小床上,与沈如茵二人驾马疾行。   冷风刮在沈如茵脸上,她觉得面皮险些要被撕破,可她还盼望着能再快些,再快些……   他们到达宫门时,正见迎面一人一马奔来。   那人与其说是在骑马,不如说是被马驮着。他一身血迹,早已拉不住马儿的缰绳,此时他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侧随马儿晃动,看起来已经断了,另一只手却紧紧护在胸前,仿若那里有绝世珍宝。   沈如茵看向苍叶,后者了然地驾马奔出去,将宋煜的马儿生生截住。   宋煜艰难地抬头看向二人,半晌,兀自苦笑一声:“小爷如今狼狈得很,竟还叫你们看见了。”   沈如茵皱眉看他,“宋煜,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不要去送死……”   宋煜揪紧胸前衣裳,眼中迸溅出决绝的光彩,“我一路以来损失死士上百人,最后仅我一人到此。如今终于到了这里,我若不进去,如何对得起那上百条性命?”   “我不管,”沈如茵鼻尖发酸,带着哭腔近乎无赖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你去送死!宋家上下或许都该死,唯独你不该死!”   宋煜无奈一笑,“宋煜生在宋家,长在宋家,多年来吃穿用度挥霍之钱财,一应来自肮脏的宋家。我也是喝百姓血,吃百姓肉的人,为何就不该死?”   “可是你怎么能死呢……”   沈如茵泪水涌出,模糊了眼前光景,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只是一味死死拉住宋煜马儿的缰绳,恳求道:“你不要去送死,胭影她一定很难过……你怎么忍心让她那样难过……你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说道后面,她的声音低成了自言自语:“你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未来,怎么忍心就那样抛下她……天下百姓就那样重要么,重要到你能狠心留下我一个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有你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捶着自己心口,哭得声嘶力竭,“连你也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哭到最后,她竟晕在马背上。   见她如此,苍叶反倒松了一口气。若非宋煜,她大概还无处发泄,那样,才是真的危险。   她一意要拦下宋煜,大概也只是希望将丧失在殿下身上的东西从宋煜这里找回来罢。   可他们都知道,宋煜不是能够劝得回头的人。   不然,首领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呢?   宋煜看着沈如茵,心中若有所思,大概也猜到一点什么。   他叹了口气,对苍叶道:“请苍大侠好好照顾她罢……至于我——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进去,还请苍大侠让一让。”   “我知道拦不住你。”苍叶顿了顿,“你可有什么话要在下转达?”   宋煜面上一怔,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将自己的意思转化成话语。   良久,他开口道:“请替我转告胭影,宋煜不该招惹她。”   “我一定转达。”苍叶低头将自己与沈如茵的马牵着让开,目送宋煜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心中感慨无言。   今日之后,只怕这片国土上会更加腥风血雨,而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不知还能否扛得住。 第91章 未留朱   沈如茵是被痛醒的。   小腹处犹万千针扎, 痛得她难以喘息。   她如螺一般蜷起身子,麻木地睁着眼睛, 却没能看清任何东西。   沈颜本在她身旁睡熟,却不知何时醒了,爬到她身上糯糯地唤着“娘亲”。   可她的五感六觉仿若全失,既感受不到沈颜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也感受不到沈颜在她耳边呼唤的声音。   她想,她原本就不该承担这些的。   什么遇见很多美好的人, 什么感恩白洛——   狗屁感恩。   如果她不曾来到这里,不曾得到,也就不会失去。没有失去, 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心如刀绞。   她往常一个人的时候, 也从来没觉得辛苦。   没有快乐算什么,没有幸福算什么——至少那时候也从来不曾有痛苦……   她忽而想到, 既然他们都走了,不如自己也走好了,何必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遭罪呢?   她原本只是想好好活着,没有奢求遇见谁,更没有奢求得到谁。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可现在, 她连活着也不想了。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种痛苦, 会让人连生的意愿也没了。   她想:活着干什么呢,不如随他一起去了。   腹部的刺痛仿佛不再存在,她缓缓站起身来, 也没理会因她的离开而摔倒的沈颜。   她走至自己的梳妆台前,翻出当初宁扶眠送她的簪子。那时候周冶和宁扶清两人送她的都是木簪,唯独宁扶眠送的是金簪。这只簪子崭新发亮,她还从来没戴过,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将簪子比上脖子,心想,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但是也不晓得这一下下去能不能一命呜呼,若是不能,想必会很疼。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连腹痛都感受不到了,这临死前的区区挣扎,又能疼到哪里去。   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死了会什么都感觉不到么,还是会回到现代呢?又或者,会不会在黄泉路上遇见宁扶清?   如果真的能遇见,也不枉一死了。   “姑娘!”   清脆响声噼里啪啦地吵闹起来,苍叶只来得及大喊一声,上前握住那只几乎刺入沈如茵脖子的金簪,也没顾上被自己扔掉碎了一地的瓷碗,心中后怕至极。   沈如茵仿佛没听见他说话,眼睛不知看着何处。   她手上簪子已经被苍叶夺走,她却毫无知觉地仍旧缓慢抬起那只手在脖子上比划。   “姑娘!”苍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殿下还未确定是否活着,您就要这般想不开了么!”   他转头看见正往床边爬,几乎要摔下床的沈颜,连忙上前将那面团抱在怀中。   “姑娘,您瞧一瞧!您若是走了,这孩子怎么办?”他将沈颜往她眼前一送,“您还记得当初对蝶衣姑娘的承诺么?还有谢公子,您当初都是如何对他说的?如今,您却要做一个不负责任之人么?”   她连眼睛也未眨,仍旧好似一具雕塑。   苍叶急得手上用了些力,一时不察捏痛了沈颜,惹得那孩子放声大哭。   沈如茵依旧没有反应,他一气之下怒道:“您若是真如此想不开,便让小公子随您一起去罢了!”   他拾起金簪塞进她手中,伸手箍住沈颜细小的脖子,“您尽管去,只要您一死,属下立马就捏死他!”   沈如茵手中金簪本已刺破皮肤,听见这句话,她整个人虽依然僵直,眼中却留下两行热泪。   金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簪头的小粒珍珠摔得四散滚落。   她劈手将沈颜夺过来捂在怀中,母子两人互相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   宁扶眠迫不得已要与她断绝关系,宁扶清迫不得已要去往南疆,周冶迫不得已要离开她,宋煜迫不得已要入皇宫。   那么她的迫不得已是什么?   他们的迫不得已,所指向的,全都是一条死路。   而她的迫不得已……   她的迫不得已,指向一条活路。   不论有多少人离开,不论往后的路有多么艰难,她都得活着。   活着照顾沈颜,活着等一个缥缈的希望。   苍叶见状终于松下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将地上的金簪拾起。   他想了想,决定要将这屋子里所有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全部藏起来,以免沈如茵又要寻死。   待到沈如茵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沈颜也累得又睡了过去。   她看着孩子恬静的面容,俯身亲了亲他小巧的额头,低声道:“我如今,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   苍叶在她身后听得心惊胆战,却又想着,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牵挂能将她锁住,也不算太坏。   沈如茵直起身子,转身问道:“宋煜死了么?”   苍叶一愣,忽而想到如今面临的又一个大问题,不由得很是头疼,也不晓得面前这个小姑娘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消息。   他犹豫许久,终于如实点头道:“死了。”   顿了顿,他又道:“宋煜呈上了宋家百年间来的两百一十二条罪状,其中最后一条——是通敌叛国……”   他观察着沈如茵的脸色,见她面上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皇上当即下令将宋家满门处斩,上至留朱侯,下至奴仆,无一幸免。皇上念及宋煜一腔肝胆,特赐他死于御剑之下——当场便在昭午门前亲手将他一剑穿心。”   “赐死?”沈如茵冷笑一声,“意思是,宋煜死在他的剑下,死得很光荣?”   “对于宋煜来说,这大概的确是最为体面的一种死法,毕竟——通敌叛国,不会有这样轻松的死法。”   “通敌叛国……”沈如茵咀嚼着着四个字,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难道是因为瘟疫?”   她猛然抬起头,意识到自己之前漏掉的信息。宋煜曾经说过,那传播瘟疫之人便是螳螂,可这螳螂……是南蛮么?   可南蛮,为何会独独挑了宋家呢?按理,南蛮最大的敌人除了宁扶清,便应该是掌握最多兵马的姜家才对……   而且,宁扶胤这只黄雀,除了能得到灭掉宋家这个好处,还能从南蛮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还未思考清楚,胭影忽然从门外闯进,甫一入门,她便面对沈如茵跪下,冲沈如茵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沈如茵一惊,忙上前欲将她扶起,却没能挪动她分毫。   胭影铿锵开口:“属下此来是要请罪,还请您让属下跪着。”   沈如茵松开她,疑惑道:“你有什么罪?”   “先帝是我害死的。”她跪得笔直,面上无一丝惧意,更无一丝悔意,“周冶曾经质问于我,我也曾说过,我从未对不起姑娘分毫。”   她抬起头,直面沈如茵的目光,坚决道:“我也未曾对不起先帝。”   沈如茵看着她,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起来罢,此事,想必先帝也不会怪你。”   “即便未曾对不起他,也依然是罪。”她不卑不亢地再次磕了一个头,“身为下属谋害主子,是该受千刀万剐之刑的罪过。”   沈如茵心头一跳,直觉不好,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一直药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倒出一颗喂进嘴中,连苍叶也没来得及拦住她。   “这药是杜白给的,听说会让人死得很痛苦,想必姑娘狠不下心来将我千刀万剐,便当这颗药是让我受刑了罢。”   她站起身来,“这药会在半日后发作,属下还有事要做,半日内定将回来见您。”   见她要走,沈如茵挪动脚步追了两步,问道:“你要去哪儿?”   胭影头也不回,“去为他收尸。”   沈如茵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他”是指宋煜,连忙叫道:“太危险了!你回来!苍叶,快拦住她!”   苍叶目不转睛地看着胭影的背影,却终究没有行动。   沈如茵看向他,还未问出口,便听他答道:“属下是拦不住首领的。”   沈如茵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苦笑着倒退两步倚在墙上,“回来……你还回得来么……你这可是要闯进皇宫收尸……”   “都走了……”她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滚落,失魂落魄地低念,“都走了……走得好……真好……”   她用力揪紧胸前衣裳,觉得在另一个世界里二十六年都未曾流过的泪水,都在这几日流尽了。   撕裂般的疼痛席卷上小腹,她蹲靠在墙边,回头望了望沈颜,用了咬了一下舌头强迫自己清醒。   哪怕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还得好好活着。   皇宫内,昭午门前。   宋煜的尸体久久没有人收拾,因为皇帝自杀了宋煜之后便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广场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小跑着追上前去——倒不是胆肥要去问问皇上,而是希望从皇上身边那位年老的太监那里得到一点消息,以让他们这些人揣摩揣摩圣意。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淡紫衣裙的貌美女子忽然闯入人群,径直奔向广场中心那具尸体。   她站在宋煜面前看了许久,忽然蹲下身来将还未冷透的尸体搂进怀中。   护卫皇宫的将士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虽不知如何处置宋煜的尸体,但对于这种贸然闯进皇宫的“刺客”,他们还是知道要如何处理的。   领头的那人率先上前一步,拿剑指着那女子,喝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宫!”   女子没有任何回应,那人皱眉,再上前一步将剑刺入那女子毫无防备的肩头。   她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在剑入身体那一刻轻微地动了动。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一时都忘了要去上报。   只见那女子缓缓低下身子将宋煜搂得更紧,轻声道:“呆子,你不是一向觉得女人该如蝶衣那般,将自己收拾得精致些么?如今我收拾了,你却为何不看我了?”   怀中的尸体哪里还能回答她,却听得她痴痴问道:“你不是说,定会脱离宋家,来娶我么?”   “我就晓得你是个无赖,说话不会作数的。”   “我就不该信你……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信你。”   “流氓,无赖,负心汉。”   “负心汉……”   她眼中落泪却不自知,仍自顾自道:   “你说你恨宋家肮脏,无奈受着宋家养育,但你自有两全之策。”   她顿了顿,笑道:“原来你的两全之策,就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笑过之后,她又忽然哽咽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杀父杀母之仇与养育之恩,我该报哪一个?”   方才吃下的毒|药似乎提前发作了,她也没有心思考虑其中原因,淡淡伸手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   “不过如今,大概也不必再困惑了。”   “还是死了好。你说,是不是?”   菜园子里,沈如茵抱着沈颜蜷在床上。   她想等胭影回来,却也知道她回不来了。   那时候胭影知道宋煜要入宫的消息,却未曾有所行动,甚至没有亲口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那时她就知道,胭影陷进去了。   胭影对待任何消息都能够十分冷静地报告给她,可唯独这一件,她没有说。   那样的心情,沈如茵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   因为那时听见宁扶清生死不明的消息,她也不愿意面对。   只是终究要面对。   她,胭影,终究都要面对。   她心中很是羡慕胭影,羡慕她能这般不顾一切地陪心上人一起去。   可她又很庆幸,庆幸自己还能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让她还能拾起勇气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完 第92章 回暖   细雨淅沥, 湿漉漉的长街上一片静谧,唯独几个方才散学, 看起来六、七岁模样的孩子堵在私塾门前的巷口吵吵嚷嚷。   他们之中有个最为弱小的孩子被夹在中间,众人乱七八糟地你一句我一句,不知是谁忽然大声谩骂道:“野杂粹!”   那孩子昂着头,被骂也一言不发, 只带了轻蔑的笑意看向这群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   众人见他不反驳,便纷纷大着胆子跟着骂了起来。   那孩子依旧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只向某个方向张望着,似乎在等来接自己的人。   喧闹声势渐小,孩子们陆陆续续被自家人接走, 就在此时, 陡然有人讥讽道:“沈颜,你肯定也是你娘跟着哪个野男人生的罢?你瞧你娘一个女人整日招摇, 风骚得很呐!”   听见此言,小小孩童猛然将目光刺向那人,锐利得仿佛要将他戳个对穿。   那人被他看得后退半步,随后不甘地扬起下巴,唾道:“你瞪什么瞪!”   沈颜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 下一刻就要挥拳砸向那人的脸, 却突然被人捉住项后衣领提起来。他回头一望, 正撞进苍叶沉水般的眼睛,顿时将浑身的锐气收敛起来,乖乖唤道:“苍叶伯伯。”   苍叶点点头, 手腕一翻将他搂进怀中,又侧头淡淡瞟了跟前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孩,冷冷道:“没有下次。”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孩子此时瑟瑟噤声,只敢偷偷偏头与沈颜恨恨对视,仿佛在说:“走着瞧!”   沈颜的目光轻飘飘撇过,回头抱紧苍叶的脖子。   苍叶转身大跨步离开,在沈颜耳边道:“回去教你习武。”   “好!”沈颜显然很是兴奋,忽而又想到什么,郑重道,“方才的事,伯伯不要告诉娘亲……”   苍叶没有回答,半晌,他问道:“他们欺负你多久了,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沈颜一梗脖子,“这是我的事,怎能请您帮忙!”   “你这孩子……”苍叶无奈叹气,“就是因为这个性子,他们才老欺负你。”   “才不是!”沈颜撇撇嘴,“他们就是嫉妒我聪明!”   闻言苍叶失笑,“好好好,沈小神童。”   两人一路嬉笑,回到菜园子,沈颜从苍叶怀中跳下来,欢喜地朝沈如茵房间奔去。   他奔到门前猛然刹脚,平顺呼吸方才举起手,不轻不重地敲门三声。门内没有回音,他等了一会儿,轻巧地推门进去,看见沈如茵趴在案上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走到沈如茵面前,便见她面上挂着两行泪水,眉毛皱起,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沈颜知道,娘亲一定是又梦见爹爹了。   他掸了掸自己的袖口,轻缓地拭去她的眼泪,随后小心翼翼地在她背上拍着,口中念念有词:“娘亲乖,娘亲不哭……”   说着,他低下头在沈如茵眼睛前吹了吹。   “娘亲放心,”他直起身子,认真而坚定道,“颜儿会认真念书,认真习武,就算爹爹永远都不回来,颜儿也能保护好娘亲的。”   他伸出手,按住沈如茵的眉头,缓缓地将那处抚平,又折回床边扯出一条毯子为她披上。   苍叶静静地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屋内两人。   待沈颜走出房间关上门,他拉住沈颜递来的小手,轻声问道:“不如我与姑娘商量商量,明日你便不去学堂了?”   “不,我要去。”沈颜固执地昂首,“我不想当一个只会逃跑的懦夫。”   他摇了摇苍叶的大手,“苍叶伯伯,你现在就教我习武好不好?”   苍叶看着他,有些犹豫。   沈如茵本意不想让他这样小就习武,觉得太辛苦。可这孩子也不知像谁,从小便极有主见,他决定的事情轻易还没有人能劝得住。   两人眼神对决良久,最终以苍叶败北结束。   沈如茵醒来时,见到的便是沈颜呈弓步姿势静立在院中的场景。苍叶手持一根木条,时而调整沈颜的姿势。   她心下一惊,连忙大声质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沈颜被她突然出声吓得栽倒在地,发现是她之后麻利地滚起来,低着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   沈如茵不悦地看向苍叶,责道:“我不是说过等他大些再习武么?”   苍叶开口正欲解释,被沈颜截住:“是我非要学的!”   沈如茵面色缓和了些,柔声道:“你不觉得累么?”   “我不累!”沈颜冲上去抱住她撒娇,“颜儿也想早日像苍叶伯伯那样飞檐走壁!”   沈如茵拍拍他的头,“那你学罢。”   沈颜没想到自家娘亲会这样轻易便答应,当下抬头惊喜道:“真的?”   “你想学便学。”沈如茵低头捧着他的小脸,伸出食指点了点他鼻尖,“但是既然选择要学,便要一路学到底,切不可半途而废。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日后可不能后悔。”   沈颜庄严地点点头。   沈如茵最见不得他装得小大人的样子,当即笑开,将他往苍叶身边一送,“既然要学,就要认认真真拜师,从今往后得改口叫苍叶伯伯师父了!”   苍叶连忙摆手,“姑娘,使不得!”   扑通一声,沈如茵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沈颜已经重重朝苍叶跪了下去,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沈如茵被他逗得捂嘴笑出声,“你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   沈颜回首看她,面上有些不满,噘嘴回道:“是杜伯伯说的,他说江湖拜师就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苍叶也不在意这拜师过程是否严谨,如芒在背地将沈颜扶起来,一面叨叨着“受不起”,一面心肝宝贝似地唤着“好徒弟”。   “行了,”沈如茵拍拍沈颜脊背,“他既然要习武,便还得添置些衣裳。你们俩先好好练着,我叫采墨与我一同去,顺道去医馆将杜白叫回来。”   她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地回头吩咐:“杜白那个慢性子不晓得又要磨蹭到几时,若我们回来晚了,便叫纸云先将饭备着!” 第93章 歧视   白驹过隙, 逝者如斯,五年光阴里, 若要问沈如茵最怕什么,那便是夜长梦短之时,自黑暗中醒来却发现只剩下自己。   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她很是害怕寂寞, 但凡有一刻听不见人声便几临崩溃。因此,她找了许多人来在菜园子同住, 除了采墨之外,她时常也会请纸云来院子中坐一坐。   纸云是新一任玉棠楼堂主,初见时沈如茵还未曾觉得她有何特别之处, 相处得久了, 才晓得这是一位外柔内刚的女子。   她待人时常含笑,与之相处犹如被和煦春风包裹, 叫人以为她性子柔软似水,但若有大事当前,她又能临危不惧,仿佛不论多么严酷的折磨都不能将她摧折。   沈如茵觉得在她两世人生中,再没有谁能如这个女子一般叫她佩服了。   纸云到菜园子来了两次, 难以恭维沈如茵的厨艺, 干脆自己操刀承担了这一家子的伙食。   时久日长, 众人都习惯了纸云掌厨,她便在菜园子住了下来。到现在,好似做厨师才是她的主职, 什么玉棠楼堂主,反倒成了副业。好在她尚能保证两边不耽误,否则远在苏安的王起大概要气得跳脚。   现在,家中最令人操心的,除了那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菜芽儿沈颜,便是在生活上丢三落四的苍叶。   沈如茵每次出门都要语重心长地嘱咐许久才能放心离开,就如此刻,她三步一回首,确信没落下什么交代才终于走开。   采墨心思多,初时总忧心沈如茵不能真心待她,便时常耍些小手段。沈如茵心知肚明但皆按下不提,所谓日久见人心,渐渐她也终于安下心来,除了设计首饰花样,再没有别的心思。   两人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沈如茵四处张望,低声疑惑地喃喃:“奇怪,今日这街上怎么空荡荡的……”   幸而他们时常光顾的那家成衣铺还开着,沈如茵连忙走进去说明来意,那掌柜也熟悉沈颜的身板,当下吩咐几句,自有他人忙碌。   沈如茵与掌柜相熟,便话起了家常,问及自己一路的疑惑。   掌柜道:“听说是南蛮和亲的公主进京,大家伙儿都跑去凑热闹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想当年南方蛮子用那下作的手段,害得我大黎死了多少百姓,最后还是皇上抄了宋家家财,这才买了药救人。如今呐……这才过去几年,却要和他们和亲,唉!”   寥寥几句话又勾起沈如茵不愿回想的往事,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叹非叹的笑,道:“国与国之间,哪里来长久的仇恨,不过利益交换罢了。若非如此,往后兴许还会死更多百姓,掌柜不必太往心里去。”   “哎,也是这个理!”掌柜呵呵一笑,“还是姑娘你见识广,说出来的话,和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老粗不一样!”   沈如茵不欲多言,只含蓄地笑了笑。   为沈颜订好了衣裳,正待要走时,她忽然又被掌柜唤住。   只见他只见他犹豫半晌,嗫嚅道:“姑娘你……总归还是个姑娘家,外头的闲话虽不必在意,传开了却也不好听。别的倒还好,就是你家那小公子的姓氏……”   “多谢掌柜提醒。”沈如茵打断他的话,略微低一头,侧身拉着采墨出了门。   其实这里的民风比她原本想象的更为开放些,她孤身带着一个孩子,本也无人说闲话。只是自沈颜入了学堂,才渐渐有人胡言乱语。   起先她也心有不满,但渐渐便放下了。毕竟不论是这里还是那个文明的二十一世纪,都总有那么几颗令人生厌的耗子屎。   “他们都是嫉妒我儿子聪明,才妄图从别的地方来打击我们。”她恨恨地哼了一声,“谁要在意!”   采墨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后温和地笑了笑,赞许道:“东家这般想才是对的,我们家小公子是天降神童,哪是他人几句诋毁便能影响得了的。”   “就是!”她拉着采墨的手一甩一甩,忽而又道,“我方才见你有些咳嗽,可是受了风寒?一会儿到了医馆,记得让杜白好好给你瞧瞧。”   采墨一怔,低头咬住下唇,蚊子哼哼似的应了一声。   沈如茵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侧头偷偷扬起唇角。   杜白那小子虽然平日里的确怂了一些,但他长得倒是倜傥,又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专能招惹一些春心初萌的小姑娘。   采墨是个好姑娘,只是曾经出身不好,也不晓得杜白会不会嫌弃。   想着想着,她突然十分无奈地在心中叹气——她何时成了街头巷尾最喜欢操心人家姻缘的老大娘了?   唉,韶光一去不复返呐……   杜白的济世堂开得稍嫌简陋,小小的铺面以一面药柜墙隔开,墙外侧是排队候诊的病人,墙内侧便是坐诊的杜白。   柜前两个小药童忙着抓药,看见沈如茵来也不理会,放任她径直转入内侧。   外侧人多口杂,吵吵嚷嚷也就罢了,沈如茵没想到转进内侧还能听见争吵。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之后,有一雄浑男声怒道:“杜白,你为何不医苏安人!”   她心中一震,连忙松开采墨快步走进去,看见杜白面无表情坐在桌前,他对面站着一名魁梧男子,眼下正气得满面通红。   在杜白身侧,有一名身着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屋内虽吵闹,他却安然地坐在一旁看书,丝毫不被影响,唯独在看见她来时放下了书,噙着一抹笑意冲她点了点头。   沈如茵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来得及回一个招呼。   济世堂内除了两个药童便没有别的伙计,沈如茵担心动起手来不是对手,好脾气地劝道:“这位小哥,京城内大大小小医馆无数,您大可以去别出寻医,又何必在此处咄咄逼人呢?”   “可我偏偏就要杜神医来治!”   男子一语出口也觉得自己嗓门太大,假咳两声减弱声音道:“我就是不明白,都是大黎子民,为何偏偏对我们苏安人冷眼相待?听说当年苏安发了瘟疫,还是杜神医妙手回春,如今为何……”   “小哥,”沈如茵截住他的话,“杜大夫不愿意医,自然有他的苦衷,还请您不要强人所难。况且,我们杜大夫一向心慈,他既然不肯出手,便说明您的病无甚大碍,到别处治也一样的。”   “姑娘不必向他解释,”杜白冷冷开口,“我济世堂门前清清楚楚写着不医留朱人与苏安人,您请回罢。” 第94章 和亲   那男子本已在沈如茵柔声细语的安抚下稳定了情绪, 此刻再听见杜白这番冷声冷语,眼瞧着就要按捺不住。   忽然“啪”的一声响, 只见原本坐在杜白身旁的翩翩公子将书往桌上一拍,蓦地站起身来径直冲那男子走去,随后脚步不停目光不转地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臂便往外拽去,随口道:“公子请跟我来。”   男子不明就里地被他拽着转出去, 再后来的事,屋内几人便不知晓了。   不过片刻, 白衣公子春风得意地复返,一面拍了拍手,一面对上沈如茵无奈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 笑道:“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好生劝了他几句罢了。”   沈如茵心道你就没长一张能够“好生劝人”的脸,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她也懒得多问, 便拉着他和采墨坐到一旁,以免妨碍杜白坐诊。   她歪着头看了杜白半晌,确定他无甚异常后才转回头来问向那人:“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前几日随商队西行,带了些小玩意给小颜,便来此处等你。”   沈如茵看着他, 心中喜忧参半。   这些年来, 柳生已经从好看的小小少年长成了好看的翩翩公子, 他脸上褪去了年少的稚气,眉眼皆锋芒渐露,脸廓也硬朗了几分, 可他的性子依旧冷淡,除了曾救他性命的杜白,与几为他父的孟荃,便只有自己能与他说上几句话了。   苍叶因为当年的事情,对柳生多少有些隔阂,而这两人都是不善与人交往的,因此这些年来柳生从未踏进菜园子一步。   其实若是以柳生的性子,他大抵不怎么在意他人想法。但他依旧顾及着苍叶心中的那点芥蒂,向来避免与之接触。或许,也是因为未曾将苍叶当做普通陌生人。   自己这一群人,每个都有些难以释怀的旧事,也每一个都伶仃寂寞,所以她更希望大家能够欢乐地相处,也能彼此给予慰藉。   大抵时间能冲淡一切罢……   想到此处,她重整面容,温和笑道:“此去有什么收获?”   柳生正端起茶水浅啜,闻言不悦道:“我这点小心得,方才就已经被师父刮得干净,如今到了此处,你也不让我清静么?你若真想知道,自己问师父去。”   “坏脾气!”沈如茵佯怒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也不知谁惯得你!”   “不是你么?”他轻笑,状似无意道,“连杀身之仇都能被你放过,我还有什么能惹得你生气?”   沈如茵这回是真气了,咬牙切齿道:“你很想我报仇?”   “很想。”柳生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摩挲手中茶盏,重复道,“我很想你报仇。”   沈如茵定定地看他,突然极快地伸出手钳住他下巴,在他呆滞的目光中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手不轻,柳生的脸色很快红肿起来。他怔了片刻,恍惚地抬手抚了抚自己那半张脸,蓦然笑出声来。   沈如茵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你满意了?”   他点点头,“姑且。”   杜白正闭目把脉,一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一旁的采墨原本专心致志垂涎杜白,听见这一声脆响吃惊地看向这二人,再听见那莫名其妙的对话,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他们。   沈如茵心想这柳生骨子里大概是个抖M,面色却不动声色义正言辞对采墨解释道:“我方才在扇蚊子,一时没注意,手重了些。”   柳生没有出声,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采墨一眼。   那一眼将采墨冻成了冰柱子,再没有了追问的勇气。   天色愈发朦胧,杜白也终于收拾着准备回家。柳生留下一个包袱,便也起身告辞。   沈如茵向杜白说明采墨的病状,叫杜白又捡了几服药,几人这才离开济世堂。   路上沈如茵几番想开口,却又难以拿捏杜白的脸色。   那年他去寻周冶而不得,王起以为他二人双双落难,便向沈如茵去了信。谁知过了十来日,杜白一身落魄地回了华阳阁,众人这才知道失踪的只有周冶一人。   杜白因此恨上了苏安与留朱的人,总认为是这两地的难民害了周冶。后来他上了京,沈如茵便遵从他的意愿为他开了一个医馆。   不过,在杜白心中,大抵他还是责怪自己更多,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些年里变得如此沉默。   自济世堂到菜园子,最近的路本要经过城门直通宫门的那条大道,往常他们也一直走那条道,今日杜白却忽然说想去书肆瞧瞧。   沈如茵不疑有他,几人便一同绕道。   道路上空空如也,沈如茵忽然又想起先前从掌柜那处得来的消息,开口道:“听说今日南蛮的公主进京,为何我未曾听纸云提起?”   杜白闻言紧张地瞟了她一眼,搪塞道:“许是她觉得此事不重要。”   “倒也是。”沈如茵望着前路,并未看见杜白的神情,“唉,我这些年也没怎么关注这些国家大事了。”   杜白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姑娘你早该如此。”   这句低语被沈如茵捕捉到,她原本有些不快,转念又想到若非因为自己,周冶也不会落得如今生死不明的结局。她将将聚集起的那一点薄怒,全被这浓重的愧疚击得溃不成军。   是啊,早知今日,她当初还会一心一意要谋逆么?   杜白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明知姑娘心中也不好受,却还这样戳她心窝,实在该死。   他开始生硬地转开话题:“不知小公子今日课业如何?”   提起沈颜,沈如茵的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话也如涓涓细流连绵不绝。   杜白见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菜园子,纸云已将饭菜摆好,而沈颜还跟着苍叶在院子内练习弓步。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小豆芽练习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方才结束,他却无一句怨言。   沈如茵心疼地揉着他的小胳膊小腿,觉得这个孩子实在过分早慧。   她其实并不想他如此懂事,反倒希望他能如同龄孩子一般胡闹些。这么些年,她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从来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半分丧失爱人与亲友的痛苦,但他实在太过敏锐,也不知从何处将那些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   “娘亲,颜儿不累的。”似乎察觉到她心有所思,沈颜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颜儿会早日学成,这样,娘亲就不用想爹爹了。”   沈如茵一愣,继而笑道:“娘亲想爹爹,不是因为娘亲想要得到保护,而是因为娘亲爱他。”她摸了摸小小孩童的头,“娘亲也爱颜儿,不管颜儿念书如何,习武如何,娘亲都爱颜儿。所以颜儿不必为了娘亲拼命,知道么?”   她的话似乎在沈颜心中激起了浪花,让他突然一头撞进她怀中,闷闷地问:“那颜儿能让娘亲开心吗?”   “能!”她一把将沈颜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下巴轻轻抵住他头顶,触及孩子柔软的细发,“只要颜儿还在身边,娘亲就开心。不论你是听话懂事还是调皮捣蛋,娘亲都很开心。”   “那颜儿永远都不离开娘亲!”   她眼眶微湿,正要开口,忽觉胸前一片温热,忙将沈颜拉开,便见孩子脸上泪水纵横。   沈颜耸了耸鼻子,伸手擦干眼泪,抬眼看见她也是眼睛发红,慌张道:“我……娘、娘亲放心,颜儿以后不会再哭了,娘亲别伤心……”   沈如茵复按他入怀,面上一时流泪一时笑,喃喃道:“我不该让你这么早懂事的……”   除了又哭又笑的娘俩,屋内众人皆沉默得十分不寻常。   杜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凝结出一腔愤怒。他陡然看向纸云,目光如炬地开口:“你说!”   沈如茵被他这一阵吼惊得差点没喘上气,疑惑地看向纸云,“什么事,说什么?”   纸云与苍叶对视一眼,见苍叶微微颔首,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事瞒了您。”   她顿了顿,又道:“早在半年以前,便有风声说南蛮的公主要来我朝和亲。但玉棠楼的手尚未伸及南蛮,这些消息便也是虚实不定。直到一个月前,才有了确实的消息——南蛮……与其说是来求取和亲,倒不如说是已经确定和亲了。那公主在南蛮时便定了人,听说那人是大黎的王爷,这些年来在南蛮隐姓埋名,最初做了南蛮大将军的幕僚,后来南蛮的大将军不知何故被国君斩杀,幕僚的真实身份暴露,却深得公主喜欢,国君便想要顺势将女儿许给他,这才来了京城。还听说……这位王爷,是因为当年南疆的洪水,故而流落到南蛮…… ”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夫人,阁主或许还活着。”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将沈如茵心中苦苦修补好几年的堡垒炸得稀烂,露出那颗心千疮万孔的本来面目。   他还活着……可他怎么能还活着?   他若是还活着,怎么能忍心丢下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忍心叫自己漫无希望地等待这些年,怎么能……怎么能娶什么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到啦!大家一定要吃粽子呀~   小说和现实都会变好哒,一切不如意终将烟消云散,时光会将所有名为“曾经”的东西打磨成美好。   要开心呀开心呀~么么哒~ 第95章 先老   屋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沈如茵身上, 她低头看见沈颜关切的神色,心中豁然明朗起来。   最艰难的日子都那样过来了, 还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总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她将沈颜放在地上, 自己站起身来向纸云问道:“他们何时入京?”   “说是申时,不过许是路上耽搁, 现在还未到。”   沈如茵淡淡点头,将沈颜的小手递给独白,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您去哪儿?”身后几人异口同声。   沈如茵头也不回, “我要去亲眼看看, 你们吃饭,别跟着我。”   她想要一个人去, 这是有原因的。   乐观地想,宁扶清或许未沾染一片花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届时他们久别重逢想要腻歪腻歪,跟着几个电灯泡算是怎么回事。   若是悲观一点,她一定又会哭得稀里哗啦, 叫别人看见, 也有些难为情——她实在不想在哭的时候还注重形象地端着。   通往宫门的这条大道上早已聚满了人, 京城中已经许久没有这等热闹可看了,是以即便已经等了许久,这里的人依然一批又一批络绎不绝地来。   大道两侧站满了带甲士兵, 宛如堤坝一般抵挡着滔滔的人流。后方有新来的人拼死拼活想要从人墙中钻出一个洞来,却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前方坚韧的骨肉。   这些人看热闹时的阵势真是比将士们冲锋陷阵还要勇猛。   沈如茵啧啧感叹,转身进了临街的高档酒楼。她如今可是个小富婆,才不屑于和他们争一个近距离观摩的机会。   上了二楼,她独自入了雅间,临窗一坐便能清楚地看见街上场景。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安排还是她与自家郎君的缘分太深,她坐下不到一刻,长街远处便有人声鼎沸。   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前有几匹马,马上的人有身着南蛮服饰的,也有身着大黎服饰的。   沈如茵一眼便认出其中有个人是回京多年却一直赋闲的宁扶止,想来皇帝终于想起他还有这么个用处,派他去接人了。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人,令沈如茵惊讶得站起身来,几乎被刚入口的茶水呛死。   这个人一身蓝裳,俊朗依旧,唯独左臂袖筒空荡荡地随风摇曳。   沈如茵怔怔地看着他,轻轻呢喃出声:“谢之竹。”   她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忧是喜。   原来那个要娶南蛮公主的人不是她的心上人,而是谢之竹。但谢之竹对蝶衣情谊是她亲眼所见……所以现在的局面,是他被逼的么?   可为何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个王爷呢?   谢之竹身后紧跟着一人,车队再行走一段,沈如茵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半白,面上微布皱纹,唯独那双眼睛炯炯如炬。他的容颜看起来虽有些苍老,但此人骑马时身躯挺拔,颇有一股傲人的风华。   这风华,是沈如茵日思夜想,不能再熟悉的风华——   宁扶清。   她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但她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他。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宽阔的肩和他铮铮的脊骨,皆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   天色阴沉,一阵风刮过,仿佛是又要下雨的征兆。   长街上的那个人鬓发被风掀起,他原本笔直指向前方的视线似乎受到某种指引,忽然转向了街旁酒楼二层的窗户,恰恰,将那名几乎露出半个身子的女子纳入眼中。   于是沈如茵便眼睁睁看着那原本稳稳当当坐在马上的男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将马儿勒得凄惨长嘶一声,拔起马蹄便一举破开了前方人群。经过沈如茵所在位置的正下方时,他竟还能来得及抬头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沈如茵知晓他的意思,来不及心疼他如今变化,便先有无尽喜悦涌上心头,叫嚣着逼得她迫切地提起裙裾跑下楼去。   她自后门冲出去,还为站稳便眼前一花,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落在一人怀中。   身下的马儿尚在疾驰,而她已经感受不到马背上的颠簸,满心只有身后那人在她耳边起伏不定的喘息。   腰上那只手如往常一般有力,将她紧紧禁锢,叫她动弹不得。她低下头,珍之重之地握住那只手,蓦然泪如雨下,仿佛这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都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一切苦痛与思念都从那双眼睛中涌出,再大的风也止不住。   她的心忽而变得轻松起来,那些沉甸甸压在她胸口的东西,此时都有了依靠,让她得以重新呼吸。   什么也不怕了。   她想。   身后那人久久没有开口,而她亦没有要问问题的心情。   还有什么值得在意呢,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回来了,只要他还要她。   一路如风,直到城门近在眼前,她的头脑才猛然清醒了些,连忙拍打着他的手背,嚷嚷道:“别跑了别跑了!再跑就出城了!”   虽然大黎盛世,京城的城门从不关闭,但跑得太远总归不妥。他方才那样肆意张扬地在人群眼皮子底下逃脱,此刻若是又出了城门,说不定再回来时,便不能站着进城了。   身后一阵轻笑,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但依旧好听得不像话。   “不怕,”他的唇温柔地挨着她耳垂,“我有分寸。”   她觉得痒,略略侧头躲避,无奈道:“你这个人……有时真是很胡闹……”   “是很胡闹。不仅胡闹,我还变得又老又丑。”他更用力地将她往怀中带,搂住她的手臂微微颤抖,语气中带了些试探,“你还愿意要我么?”   她心疼地摩挲着那只粗糙的手,仰头靠在他胸口,一双眼睛正好能看见他的下巴。   那下巴上有细微的胡渣,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又顺着抚上他的脸,笑道:“谁说你又老又丑?你即便老了,也很是好看。” 第96章 叙情   天色昏沉起来,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当宁扶清调动缰绳停下来时,沈如茵只看见眼前那被暗夜映染得漆黑的河水。   宁扶清率先下了马, 朝她伸出手。她盯着这只手看了许久,才近乡情怯地有所回应。   两掌相接,她几乎被他抱下马,随后他便再没有放开她。   沈如茵心如擂鼓, 激动之情彷如初见。   都道小别胜新婚,而他们这长久分别的重逢, 更叫人肝肠寸断。   晚风凉凉拂过,带起林中一片沙沙轻响。他仿佛受了那风的刺激,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留下一串她措手不及的惊呼。   行至河边一块大石旁, 他将她放在石头上。   还未坐稳,那人便托着她的腰倾身压来, 一只手抬起她下巴低头摄住她唇舌。   一个,糅杂着千许怜惜与万般辛酸的吻。   她闭上眼睛,愈发喜悦,也愈发委屈。   宁扶清手指感受到温热的湿润,心中某处被拨动得一颤, 多年来如履薄冰紧绷着的那根弦忽地便断了, 他恍惚能听见那声清脆的响。   他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心冷得发硬, 什么高傲自尊全都不要,只为了这条命在为数不多的良知里苟延残喘。   如今他的胸膛里面空空荡荡,仅能将眼前这人揉进骨血中填补满了, 才真切地晓得做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略离开些,沉沉目光焊在她未干的双颊,凝视许久,最终所有情绪都归于一声若有若无烟雾缭绕般的叹息,以及那跋涉过漫漫时光的四个字:   “我很想你。”   沈如茵就在这四个字中失去了自己最后一道防线,再也难以抵挡喉咙间的那股疼痛,呜咽出声。   她握拳捶向他胸膛,控诉一般歇斯底里:“你想我!你怎么好意思想我!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快要绝望了……你为什么一点消息也不肯施舍……所有人都望着我,可我撑不起!我怎么撑得起……”   宁扶清无声地任由她打骂,纵然有千万条苦衷理由,此刻他也不愿说出口。   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在那样渺无希望的日子里,独自撑起偌大的华阳阁和一个口不能言的孩子。   “何况,”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呢喃道,“你那么蠢。”   沈如茵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伸手在他胳膊上卖力地一拧,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又看到那人竟然厚颜无耻地笑了出来,她更为生气:“你还敢笑!”   真是半毛钱的温情也坚持不了!   她这副炸毛的模样,倒教宁扶清开了怀。他背着手,低头在那张横眉立目的脸上轻轻一啄,见成功地将她冻住,他突然起了玩心,有一下没一下地亲遍她整张脸。   沈如茵没好气地后退一步躲开他,抬手重重地擦脸,唾道:“亲老娘一脸口水!”   宁扶清拽下她的袖子,“不解风情。”   沈如茵:……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不解风情了,可尼玛的到底是谁比较没情调!   沈如茵:“还说我呢,你看看你带我来这个地方,阴森森的,意欲何为啊你?”   “四下无人,正是我要的地方。”   他一手扶腰一手按肩将她放倒在大石上,随即自己附身上来,沉沉道:“今夜月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你说呢?”   白天下了雨,这石头还湿漉漉的,幸而她穿得厚,湿意一时间还未浸透到肌肤,只是手掌下的泥泞仍然让她有些难受。   那人放在腰上的手已经不安分起来,沈如茵慢半拍地想着:难不成他们要在这儿圆房?   虽说名义上的夫妻已经当了五年,但他们还未曾有真正意义上的……   一想到两辈子的第一次居然要交付在这里,沈如茵心里头膈应得很。   第一次是野战,妈的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也并不会和别人说就是了……   心里头正千回百转,腰带却已经松了。   沈如茵脑子里咯噔一声,想也没想便用力将他推开,哪知那人只是半跪在石头上,整个身子本就不稳,再叫她这样一推——   风华绝代的三殿下,就这样华丽丽地栽倒在了河水中。   “我……”沈如茵连忙去拉他,“我不是故意的……”   宁扶清一时没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头发怔,直到透凉的河水透过衣裳,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轻笑一声,无奈道:“我也没说真的要将你就地正|法,你就迫不及待地欺负我这个老头,这算什么?”   “我……”沈如茵也有些狼狈,面上带了抱歉的笑意伸着手朝他走近,却听他严肃喝道:“别过来!”   她一愣,一只脚停在半空,听见他补充道:“河水凉。”   “哦……”她小声嘟囔,“刚才把我按在石头上的时候,也没见你心疼我……”   “把你硌疼了?”他站起身,尾随着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却没顾及自己那一身湿,反倒关切地要看一看她的背。   她耸耸鼻子,“你怎么这么好。”   他头也没抬,“只是对你好罢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还是回去罢,若以这副模样要了你,我也不大畅快。”他一面捉住她的手,一面抚了抚自己的脸,兀自笑道,“总觉得是别的男人在调戏你。”   “……那你不也满心欢喜地捉弄了我半晌么!”   数落完毕,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侧首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这个……这个老了的脸,还能变回去?”   宁扶清颔首,“是杜白的毒|药,想必他能解。”   两人上了马走回来路,沈如茵倚在他怀中,继续问:“这是怎么回事?”   “去南疆之前,向杜白要了一颗保命的毒|药。”   沈如茵不是很能理解“保命的毒|药这种”话,侧头望向他,被他大手扭转回去,听得他细细解释。   “我这张脸,南蛮将士大多都认识。为了避免重复上一次的事情,我便去问杜白要了一颗能毁容的毒|药。”   沈如茵点点头,忽然想起杜白说过的那句“不会易容,只会毁容”,未曾想还真的应验在自己人身上。   “他说能毁容,我倒没想到是让我生生老去。”宁扶清说着,有些疲累将下巴抵上她肩头,伏在她耳边道,“不过幸而只是容颜老了,否则便不晓得我要死多少次了。”   他的这句“不知要死多少次”,让沈如茵心头猛震,忽而想起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先前是她情绪失控,才问出那样的话。可自己心知肚明,若非九死一生,他又怎可能不给她一丝音信?   “你……这些年来,到底……”   “说来话长。”   他对过往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随后扭头咬住她耳垂,含糊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沈如茵一耸肩膀,“你怎么在哪儿都不老实,这样很危险……”   他略离开些,盯着她被吮得微肿的耳垂,出神道:“原来没有耳洞。”   沈如茵皱眉,“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往常没注意。”他伸手揉了揉,“穿一个?”   “不要。”沈如茵宝贝地捂住自己耳朵,警惕道,“我不打耳洞,不准逼我,我怕疼。”   他谆谆善诱:“好看。”   “疼!”生怕他真的要逼自己,沈如茵忍不住大嚎起来,“我说疼啊!疼疼疼!”   “好好好。”他按住胡乱动的那只小毛猴的脑袋,“那就不要,不要也好看。”   “就是!”   “别的女子都有,只你没有,倒也独特。”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悦,“我宁扶清的女人,的确不一般。”   ……这也能自我满足?   沈如茵将计就计:“我我我……我可是天外飞仙,异世之魂,那是肯定和别人不同的!”   “天外飞仙?不是我么?”   “……为什么是你?”   “异世之魂曾夸奖我长得像个仙人。”   “……不就是个称号么,赏你了!”   “多谢夫人施舍。”   “咳咳咳……”沈如茵被这句话呛到了。   身后人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嘿嘿一笑,“夫人这个词很撩,你多说几遍。”   “好,夜长不梦,为夫便与你多说几次。”   沈如茵:……谁来还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抵达城门时,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什么人来拦他们。城内风平浪静,仿佛宁扶清先前闹出的动静都只是一个幻觉。   沈如茵正觉得奇怪,突然想起今日在楼上看见的那个断臂之人——大概是因为有谢之竹收拾烂摊子罢。   两人摇摇晃晃终于回到菜园里,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待到宁扶清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衣裳,等在院子里的沈如茵才终于看见有人回来。   从院门跨进的苍叶正好看见从屋内走出的宁扶清,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苍叶方才开口问道:“姑娘……这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解释了,先发糖。 第97章 断臂   苍叶面上迷茫的神色不似作假, 沈如茵回头望望宁扶清,突然有一种我的男人果然只有我才认得出来的错觉。   然而很快她便受到残忍现实冰冷的一巴掌, 杜白自苍叶身后走出,望见宁扶清,他整个人杵成一根木头桩子,见鬼似的喃喃:“殿、殿下?”   宁扶清淡淡颔首, 径直走到杜白身前,摊手道:“解药。”   杜白细细地观察他半晌, 忽然扭头一拍苍叶肩膀,欣喜问道:“你方才没认出来这是三殿下?”   苍叶瞄了一眼冰山一般的宁扶清,没答话。   沈如茵看好戏地置身事外, 心道这可真是五年来杜白表现得最为欢快的时候了。   “殿下, ”杜白见苍叶不理他,转而对宁扶清“上下其手”, 激动问道,“您可有别处不适?”   “没有。”宁扶清忍住将此人大卸八块的冲动,重复道,“解药。”   “解药……”杜白讪笑,“区区、区区还未配出来……”   闻言宁扶清转身欲找个利器, 他觉得“大卸八块”的想法可以付诸实践了。   “区区当时配那毒|药也是一时兴起, 只那一颗, 恰逢您要,便给了您,是以……”   眼见连沈如茵也坐不住, 杜白连忙见风使舵:“不过既然您已经回来,区区保证能够为您解毒!”   “配着玩的毒|药你也敢拿给他吃!”沈如茵怒得操起扫帚就要揍杜白,“你当他是小白鼠还是怎么的!”   杜白抱头鼠窜,“区区委实没想到殿下会真的吃了那药啊!”   “区区区区!看来你还是一点都不怕嘛!”沈如茵扬起扫帚冲着杜白的屁股狠狠砸下去,打得杜白嗷嗷尖叫。   这厢沈如茵卖命地教训杜白,那方却有人不乐意了。   宁扶清拉住沈如茵,冷声问道:“我不能复原,你就这般生气?原来你待我如此仅仅是因为皮相?即便是因为皮相,先前说我老了也依然好看的人到何处去了?”   沈如茵:“现在是计较那个的时候吗!”   “难道不是?”   “……”沈如茵破罐子破摔,“不错!老娘就是喜欢你的脸怎么的!”   她举着扫帚继续追杜白,“你还我貌美如花的郎君!”   杜白一头扎进房子里四处乱逃,沈如茵找了半天找不到,准备出去歇口气。   甫一出门,眼前一团白球滚来,到她脚边不动了,她一低头看见沈颜死死抱住她的腿,哭诉道:“娘亲出去许久没有音信,叫我们好找!”   “对不起啊……”沈如茵蹲下身子来揉了揉他的头,指着院子内的宁扶清道,“但是你看,娘亲把爹爹给你找回来了。”   “颜儿已经知道了。”沈颜点点头,随后略嫌弃道,“爹爹好老。”   沈如茵憋着笑,大声道:“爹爹虽然老,但他依然很俊是不是?”   “不俊。”沈颜别扭地掐着她手臂上的衣裳料子,“娘亲说爹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是颜儿觉得,爹爹没有阿生伯伯好看……”   沈如茵想起柳生那张脸,虽然他硬朗许多,但若告诉他人这是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子,想必也无人不信。   她忧心忡忡地捏着沈颜的小脸蛋,心想这位小男孩对于成年男子的审美是否异常了些……   园子内的人陆续归来,宁扶清一看便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他站在院内冲沈如茵摆摆手,“茵茵,来。”   沈如茵拍拍沈颜的脊背,让苍叶领着他去洗漱歇息。纸云保持着华阳阁一贯的肃穆风气,也不开口多问,对宁扶清行过礼亦欲退下。唯独采墨好奇地还想多看几眼,被纸云无情地拖回了房中。   沈如茵走到宁扶清身前,问:“你今晚不留在这儿么?”   “尚有许些事情,我总不能丢下谢之竹一人面对。”他执着她的手,“左右我暂时还不能解这毒,杜大夫那处不急。经此一事,我不大信任他,还得再请别的大夫瞧一瞧。”   沈如茵义愤填膺地点头,“往常还不晓得他竟然那么大胆,敢用你做实验,看我不打死他。”   “……可我怎么觉得你很愉悦?”   “你看错了。”沈如茵嘴硬。   然而在宁扶清锐利眼光中,她最终败下阵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对我们杜白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你找谁都没他管用。”   宁扶清懒得理她,转而问道:“为何不见周冶?”   提起这个人,沈如茵方才还轻轻松松的脸色立即紧绷起来。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将周冶的情况交代清楚。   “原来如此,”宁扶清颔首,“你放心,待我了了此间事,便派人寻他。”   周冶失踪这些年,沈如茵从未停止过找他。但她也知道,即便同样是那个华阳阁,放在宁扶清的手中却比放在她手中锋利得多。他所谓的寻人,大概和她能做的有云泥之别。   以宁扶清与周冶的关系,他能出口承诺,实属难得。沈如茵心中正十分感动,却听得他忽然欢喜道:“不过若是寻不到,为夫也乐见其成。”   他着重强调“为夫”二字,眼中还流露出警告的气息。   沈如茵觉得……情敌不见也分外眼红。   宁扶清松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抚了抚,“我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斗了一晚上嘴,临到分别,沈如茵才有些舍不得,神色也松软下来,嘱咐道:“万事当心。”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谢之竹的手……”   宁扶清本已转过身去,听闻此问,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未发一言,遂转回头。   沈如茵本以为他大概不会回答了,却见他行了两步,似是深思熟虑下定决心般,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缓缓道:“那是意图传信的代价。”   说罢他几步离开,留下沈如茵独自站在院内发呆。   他们这些年,果然是九死一生,而她那时竟还质问他为何没有传信。   是了,她怎会想不到,若非迫不得已,谢之竹又如何能放下蝶衣,去娶一个敌国公主。   沈如茵冲到门前,宁扶清却早已不见人影。   她苦涩地想,若非他变得这幅模样,那个要娶公主的,是不是就该是他这真正的王爷?   他吃那毒|药,真的只是为了保命么? 第98章 不负   菜园子内十分静谧, 沈如茵独自坐在桌前对着预留的饭菜,没什么食欲地胡乱扒了几口, 便洗漱完毕回房。   沈颜已经睡熟,她抱着软乎乎的豆芽往里挪了挪,随后自己在外侧躺下。   先前被乌云掩盖的月光此刻终于挣脱束缚,温和地与窗棂擦肩, 照亮沈颜的小脸。   沈如茵一只手枕着脸,一只手放在沈颜的肩胛处, 拇指抚着孩子柔弱的肩膀。   沈颜的这张脸长得愈发像蝶衣,若是谢之竹见到他,一定会很开心。   不, 不对。   现在大抵不会开心了。   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了, 又怎会开心。   可是——   “幸好是他。”   沈如茵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泪水从眼角滑出, 流过鼻梁,最终与枕巾融为一体。   她摸了摸沈颜的小脸,轻声问道:“娘亲是不是很坏?”   “我也晓得他一定很是痛苦,可我依然很庆幸。连同那只断臂,我也很庆幸……我……”她声音哽咽, “我是不是很坏?”   “娘亲……不哭……”沈颜忽然伸出手胡乱抓着什么, 口中喃喃不清。   她吃了一惊, 连忙抹掉眼泪,感到孩子温暖柔软的手掌搭在她脸上,随后便看见沈颜似乎梦见什么美事, 裂开嘴笑了两声。   闭上眼,眼睛凉意刺入脑中,她按住沈颜的手,近乎贪婪地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温暖。   “我怎么配……做你的娘亲……”   是夜,沈如茵没能安眠。   翌日,宫中为南蛮公主准备了盛大的接待晚宴。而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靖安公主——已然沦是一介平民的沈如茵,没能有目睹这场盛宴的资格。   当晚,谢之竹被封为大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并将于三个月后与南蛮最小的嘉欣公主成婚。   至于谢之竹一开始假冒皇亲这件事,不论是南蛮还是大黎,都再也无人追究。   自打多年前宁扶清使计重创南蛮,南蛮便没有了重整旗鼓的力量。而在之后折了宋家的大黎,亦没有能力禁受南蛮偶尔的小骚扰。   那年,宁扶胤将大学监赋闲的进士们提出来,以填补宋家人的空缺。一时之间,朝廷运转虽不至于瘫痪,却也苦熬了一段时日。   而宋家的灭亡,为大黎带来的最严重后果,并非在朝堂,而是在民间。   宋家子弟多年经商积累下来的财富可敌国库,其下各商行店铺遍布天下,忽然瘫痪,无疑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   多少店铺一夜之间关门倒闭,多少百姓失去赖以生存的营生……   最初那两年的人间惨状,沈如茵几乎不敢回忆。若非她赚的钱来自于永远不知疾苦的贵族们,她大抵也难能养活这一大家人。   谢之竹被封王之后,京城难以计数的华丽府邸之中,很快便有了一座属于他的。   沈如茵没有想到,除了那日远远望见谢之竹,她再也没能看见他。   她更没有想到,宁扶清会食言。   守着那人第二日便来相见的承诺,她苦等了整整一夜,最终却只得来一封短短的信。   他要她等,再等一等。   于是她想,那便等吧。   多少年都已经等过来,她能重拾那份耐心。   这一等,便等到了三个月后,谢之竹大婚的那一日。   谢之竹的大婚,乃是两国联姻,自然也办得十分盛大。   轿子是最高制的十六人抬大轿,异国公主坐在厚重的纱帘后,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长街上热闹非凡,人们摩肩接踵地造出一番盛况。   直到游街结束两个时辰之后,这股喧哗才逐渐消散。   沈如茵早晨便收到了宁扶清的消息,要她带沈颜去谢之竹的王府一叙。   她不晓得这“叙”是怎样的一叙,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低调拜访。   直到天色黑透了,沈如茵方才趁着夜色凝重,带着沈颜和杜白研制出的解药,与苍叶一道前往谢王府。   光鲜已过,此时的谢王府呈现出一片令人不安的肃静。   沈如茵低头看了看沈颜,忐忑地上前敲门。   大门应声而开,一个中年男子自门内走出,行礼问道:“可是沈姑娘?”   沈如茵点点头。   男子看了苍叶一眼,也不多问,侧身道:“请随我来。”   沈如茵弯腰将沈颜抱起,回首与苍叶对视一眼,紧随着男子进了门。   王府内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喜色,连一盏红灯笼也不见。   那男子未提灯,若非沈如茵与苍叶都是视力极好的人,恐怕还不晓得自己一脚下去走在什么地方。   男子将几人引至王府后花园,便悄然离去。   沈如茵望着空空如也的花园,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正思忖那人是不是故意戏弄她,忽然听见有女子嬉笑的声音。   她与苍叶循声过去,便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宁扶清与谢之竹围坐在石桌前。   亭子石阶下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头上别满了鲜花,一身鲜丽的粉裙被折磨得脏兮兮的。   这幅场景超出沈如茵预先的所有想象,令她瞠目结舌。   宁扶清与谢之竹都已看见她,此刻俱站起身来迎。   谢之竹先两步行至她身前五步,看着沈颜,伸出手欲摸摸沈颜的头,却又讪笑一声将手放下,局促道:“这孩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沈如茵心中一酸,转头对沈颜道:“颜儿,这位谢伯伯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伯伯曾见过你,他很喜欢你,你去抱抱他好不好?”   沈颜乖巧地点头,扭转身子冲谢之竹伸出双手,“谢伯伯好!”   “好……伯伯很好……”谢之竹眼中湿润,连忙伸手将沈颜揽在怀中。   沈如茵不愿打扰他,冲苍叶使了个眼色,朝宁扶清的方向走去。   苍叶亦识体地退下,留谢之竹与沈颜独处。   沈如茵拉住宁扶清递来的手掌,才终于放回自入门起便提着的心。她看向那个揪着花朵枝叶瞧了半天的女子,问道:“这个……不会就是嘉欣公主吧?”   宁扶清未答话,算是默认。   她又问:“她……是个傻子?”   “不然,南蛮皇帝如何能答应将女儿嫁给一个假王爷,谢之竹,又如何能放下心结娶她?”   宁扶清面色沉重,叹道:“茵茵,我们对不起他。”   此话一出,沈如茵便知道,她的猜想成真了。   果然,她听见宁扶清说道:“你知晓我的为人,不到山穷水尽,我必定不会用上那颗毒|药。那时我与谢之竹俱被卷入洪水,得上天垂怜,千钧一发之时遇见洪水分流,这才得以自救。我二人上岸不久便被南蛮人所擒,幸而那南蛮大将军刚愎自负,留我一命,欲看我能否翻得出他的手掌。往后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继续道:“南蛮内乱严重,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相争已久,但因大将军一心扩疆,又手握重权,所以一直以来皆是主战派居上。只是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便连南蛮皇帝也起了求和的心思。此番与其说是我设计杀了大将军,倒不如说是皇帝杀了他,而我不过是略微助力罢了。既要求和,和亲便是一条好法子,此事我早已料到。”   “你早已料到,那你,一直以来是如何打算的?”沈如茵低着头,强行按捺住内心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听见什么答案。她很害怕宁扶清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谢之竹顶替,却也害怕他决定自己娶了公主。   如果他让谢之竹顶替,那他便是无情无义,可若他要娶那公主,便又是负了她。   他会如何选,他曾经……是如何选的?   “我知道除我之外,大黎还有其他适龄未婚的皇亲,却也知道,南蛮的皇帝必定不会冒那样的风险。从南蛮帝都到大黎京城,使臣来访再带着结果回去,这其间变数太多,而他,想做那个不受我国威胁主宰者。因此,他的手上必然要握着一个大黎的王爷。”   宁扶清自言自语似的说罢,忽而轻笑一声,“你问我如何打算,我也不知如何打算。”   他深深望进她眼睛,“我是选大黎百年安定,还是选你?我是选活命,还是选不负心?”   沈如茵听着这两句问话,内心裹满了恐惧。她想伸手按住他的唇,想扼住他的喉,以免他说出什么让自己难过的话来。   她现在很后悔问出那个问题,她明知道,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我若不要命,那么百年之后,黄泉相遇,你是否会怪我让你苦等一世,怪我不顾大黎百姓?可我若负了你……”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起,最终落上他左侧胸膛。   沈如茵怔怔的,听见他道出那段话的后半截:   “我若负了你,这一生又与死了有何差别。”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茵:看看别人家的公主!十六台大轿!再看看我!劳资都快忘了我还是个公主了!   某酱:哦,那你是要当公主要是要当宁夫人?   沈如茵:……对不起我错了。 第99章 情深   掌心的心跳鲜活有力, 一下一下,仿佛也撞在她的心口。   沈如茵看着自己那只手, 缓缓地,将手指蜷起,好似这样就能隔断那份感知。   她心中羞愧。   为自己方才那股恐惧而羞愧。   沈如茵此刻方才知晓,不论宁扶清如何选择, 她都没有资格恐惧。   因为不论他选了什么,都没有错。   “其实, ”她重新张开手指按住他胸膛,“你选择活着,就是不负我。”   她笑了笑, 抬头看他, “大黎的安定也好,我也好, 只有你活着,才是双全法。”   宁扶清长久地凝视着她,几欲将她此刻神情烙在心上。   他曾想象了千万种她的回答,也晓得她必定不会怪他。可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这世间哪里来的双全法, 所谓双全, 都不过是她, 知我至深。   他拉下她的手,珍重地含在自己双掌之间,喟道:“执子之手, 夫复何求。”   沈如茵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夜风忽袭,搅乱她鬓发。   宁扶清伸手为她理好,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位不知世事的傻公主,感慨道:“只是未曾想到,最终做出选择的,竟是这位傻公主。也不知是和缘故,这公主自打见到谢之竹,便整日粘着他,连皇帝也拦不住。最终,便是现如今这个结果——我自毁容颜,做谢之竹的随从,而谢之竹,成了那个王爷。”   牵扯到两国和亲大事,原本知晓真相的人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做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的死人。   总之,不论多少人心中有数,谢之竹是个假王爷这件事,也再没有谁有胆子说出口。   沈如茵想明白其中缘由,冲远处与沈颜玩乐的谢之竹看了一眼,问道:“那他呢?他是自愿的么?”   宁扶清笑了一声,“他倒是十分看得开,只说不如将小公主当女儿养着罢了,左右他这一辈子也不打算再娶别的女子。”   “不过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大概也是不好受的。”沈如茵轻叹一口气,“若不是为了我们,他一定是想将那个位置永远留给自己心里那个人。”   “不错。”宁扶清捏了捏她的手,“但我所能补偿给他的,大概只有一个‘余生自在’。”   沈如茵抬头看他,心中酸涩不堪。   她想,他此刻心中一定很难受,他这一路上,一定时时刻刻都在难受。   当年迫不得已杀蝶衣,已让他内心很是折磨,如今又愧对谢之竹。   也不晓得她二人这辈子欠下的,会不会都攒到下辈子来还。   是夜,沈颜主动提出要与谢之竹一起睡。谢之竹受宠若惊,对沈如茵忍痛割爱的行为表达了十二分感谢,欢天喜地地与小豆芽回房彻夜进行“爷们儿之间的交谈”。   沈如茵不放心那位傻公主,亲眼瞧着婢子们将她伺候着睡熟,这才松了口气。   再与宁扶清回到房中之时,已是深夜。   沈如茵宽衣解带后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解药,连忙重新点燃烛火,将解药掏出来交与宁扶清吃了,两人重新躺回床上,她方嘱咐道:“杜白说了,这药须得三日后才逐渐见效,七日后你才能完全恢复,这期间,你的饮食须得十分清淡,什么酱醋之类的调味剂,都沾不得。”   宁扶清将她捞在怀中,长腿压着她的,不甚满意地在她耳边抱怨:“别的都容易,只是为何还要等七日?”   他大手放在她腰上,愤懑地磨了磨,“要我做七日柳下惠?委实强人所难了些……”   沈如茵怕痒,笑着按住他,将头转向一边,嗫嚅道:“杜白他……没说有这方面的忌讳……”   闻言宁扶清心下一喜,翻身覆上,居高临下地看她,“所以,你并不排斥。”   “……我为什么要排斥,你又不是没娶我……”   “即便我丑?”   “谁说你丑了!我都不嫌弃,你在意什么……”她伸手拍了他一下,“更何况,怎样都是你啊,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你会老,我也会老。除非……你不认账……”   “我不认账?”他笑了一声,“我若不认账,便夜夜都是花烛夜,有何不好?”   沈如茵楞了一下,满脑子都是“夜夜”两个字。抬眼又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恼羞成怒,整个人呈丁字形瘫在床上,眼一闭心一横道:“来啊,就怕你认账!”   “恩。”   带着笑意的一声低哼响在耳边,沈如茵感到他的手自腰部上移,随后停在衣带处不动了。   她疑惑地“恩”了一声,尾音上翘,撩得人心肝颤。   宁扶清觉得自己愈发把持不住,却还是按捺着问道:“我去点灯?”   “不行!”   沈如茵对此反应很激烈,生怕他起身去点灯,伸手拽住他衣领将他往下一拉,另一只手死命揽住他脖子,“是你说的,月黑风高好办事,点灯做什么!”   说着,她用力扣住他的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她第一次这样主动,竟是因为怕他点灯。   宁扶清觉得好笑,抱住她往床里一滚,便成了她上他下的局面。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如茵看见宁扶清一脸“快来蹂|躏我”的表情,伸手扯掉她衣带,笑道:“愣着做什么,快办事。”   沈如茵:“……”   她可能是……娶了男神?   办事就办事!   她撑起身子,砰的一声砸在他耳边,威风凛凛道:“怕你不知道,解释一下,这叫|床咚。”   在宁扶清怔楞的眼光中,她迅速扒掉了他身上所有衣裳,然后……   然后……她要做什么?   宁扶清看出她的窘迫,善意地点了点自己胸膛,以作提示。   沈如茵伸手摸了摸,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的样子,顿时泄气。这种事向来是力气大那一方主宰,她为什么要这么主动?   就在她准备撂挑子不干了之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后背重新与床接触。   随后她听见那男人轻蔑地嘲笑:“小姑娘,终究不谙世事了些。”   “你……唔!”   嘴被堵住,她在心中愤愤地补充完未出口的话:你果然是个老司机!   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这句话,因为在那一阵熟练的撩拨之后,宁扶清他竟然……继续不下去!   两人坦诚相待,沈如茵直观地感受到掌下那片肌肤汗水淋漓,想必他此时也很是急切。   可惜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沈如茵忧心忡忡地摸着床上那摊淡淡的血迹,又看向跑出去冲凉水的男人,不是很明白他们这样,究竟算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间哪里来的双全法,所谓双全,都不过是她,知我至深。”   关于这句话,多说两句:   女主问男主如何打算,然后他就抛出一个选择题,可以知道他在这项选择上纠结了很久,不然也不会直接将“如何打算”这个问题凝结在这一项选择上。   宁扶清这样的人,从小都是什么靠自己争取,终于有一天他面临这种不论怎么争取也无法得到的问题时,内心一定很痛苦。   所以女主最后安慰他,他现在的选择就是能够双全的那个法子,他已经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所以男主才说,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够双全的法子,她所谓的双全,不过因为是她了解自己,理解自己,包容自己,最终安慰自己罢了。 第100章 昭雪   宁扶清收拾完毕回到房中时, 沈如茵正靠在床边发呆。   他上前去看见那摊血迹,胡乱揉了揉她的头, 任劳任怨地换了染血的褥子,揽着她重新躺回去。   沈如茵本以为他还要继续,却听他问道:“疼么?”   她身子一僵,手指在大腿侧摩挲, 面色赧然,“先前那一下, 确实疼死了,不过现在好像……缓和了些……”   沈如茵伸手按住小腹处,回忆着先前感受, 再与想象中对比, 觉得十分不同——本以为是薄薄一层,未想竟是撞墙一般的钝痛。   这感觉十分新奇, 让她许久不能从中回神。   “今夜便到此为止罢。”   男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让她更为舒服的姿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流了好些血,明日好好补一补。”   沈如茵想起那摊顶多指甲盖那么大的血迹,心说殿下您是不是对“好些血”这个短语有什么误解……   又听得他道:“辛苦你了。”   沈如茵觉得好笑, 明明出力的都是他, 自己却得了个安慰。   暖意涌上心头, 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眼前这人。   相处多时,沈如茵愈来愈了解宁扶清。每了解一分,她就多爱他一分。   宁扶清这个人, 说他瑕疵必报,却又能从他身上看见海纳百川的包容;说他阴狠狡诈,但他又自有一套永不改变的原则。   而他所有的优点里,最让她感动的,是他的尊重。   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男人都认为女人是应当在他们身后受保护的对象。她也知道,愈是高高在上的人,愈怕拥有软肋,一朝跌落,再难翻身。   可他的做法,从来与众不同。   她想要去的前路,即便荆棘遍布,他也会说“好”。她想要保护的人,仇人也好不忠的下属也好,他都说“随你心意”。那些所谓的天下大事,他从来不瞒她。她的所有建议,可笑也好无知也好,他从不曾嘲笑。   这样的人,不论放在何时,都值得她喜欢。   男人高挺的鼻子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沈如茵食指在那阴影处缓缓滑动,觉得他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很是好看。   她凑近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   你说“执子之手,夫复何求”,而我,亦如是。   第二日早晨,沈如茵醒来时并未看见宁扶清。她慢腾腾穿好衣裳,正准备穿鞋时,宁扶清端了托盘走入,他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菜叶粥清香扑鼻,沈如茵耸了耸鼻子,笑道:“怎么给我端到这儿来了?”   宁扶清一面放下托盘一面吩咐:“今日你就待在房中,少走路。”   沈如茵意识到他这幅做派都是为了什么,顿时老脸一红,也不再吭声,走到一边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又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埋头喝粥。   宁扶清亦端了碗在她身旁坐下,闲聊道:“方才遇见谢之竹与颜儿了。”   沈如茵略显冷淡地“恩”了一声。   宁扶清瞥她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道:“我本想着给颜儿找位更好的先生,却不知他为何不愿意?”   “不愿意?”沈如茵终于放下碗,也十分疑惑,“那孩子很喜欢念书,既然有更好的先生,他不该不愿意的……”   “想必是有什么隐情。”宁扶清给她夹了一筷菜,狐疑道,“你这个做娘亲的,怎对孩子的事情毫不知情?”   沈如茵也觉得愧疚,懊恼道:“你不知道,那孩子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又不好在外招摇,上下学堂都是苍叶陪同……唉,我这个娘亲当得确实不称职……”   宁扶清听见那句“在外招摇”,手上一顿,霍然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又想到这些年她一个女子,想必也招惹了不少流言蜚语,他顿时有些后悔方才那句玩笑话,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玩忽职守多年。颜儿那边有我,你便不要再操心了。”   他说他来处理,沈如茵最终看到的却是“按兵不动”的结果。也不晓得这父子两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通什么,到头来竟是宁扶清被沈颜说服。   不过她对教育孩子念书一窍不通,便也任由他们去。   这一日,她十分听话地在哪儿也没去,直到入夜,她才明白这个人居心不良——他哪里是心疼她前一日辛苦,分明就是要她为今夜蓄力!   折腾了半宿,沈如茵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有气无力道:“那啥,二十岁的男人,果然很勇猛哈……”   某人轻笑:“夫人放心,为夫四十岁时也能如此勇猛。”   ……放心你爷爷个熊!   一直到宁扶清的毒解得差不多,一张脸重新青春焕发之时,沈如茵才惊觉自己似乎很多日没出过门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沈颜在谢王府住下,苍叶回了菜园,其他一切照旧。   沈如茵看得出宁扶清有事要做,但他既然未打算开口,她便也不问。   待到第七日,沈如茵与宁扶清一同去找杜白诊断,确认毒素已完全清除,才双双回府。   甫一回府,宁扶清便拉着她回了房,面色严肃,唬得她心下也沉了一沉。   她坐在床边,接过宁扶清递来的那盏茶,忐忑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宁扶清看着她喝了一小口茶,自她手中拿掉茶盏放回桌上,方才回身握住她的手道:“茵茵,当年错判谋逆的冤情,是时候平反了。”   “你说什……啊!”沈如茵太激动,站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她被他接在怀中,回想他方才的话,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   多年冤情得以昭雪,他不必再盯着谋逆的罪名,又将是那个风华绝代的三殿下。   可如今平反,便意味着他们平静的生活也将被打破。   于储君之位,宁扶清曾是呼声最高的人,如今他得以平反,那些藏在表面之下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会不会要露出爪牙?   一直以来,她更想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可现今平反,便再没了叛变的理由。   还有……她呢?   她还未曾从那个公主的身份中跳出,可已经是他的妻。如今他重回高位,她的位置,又该是哪一个? 第101章 交心   电光火石之间, 沈如茵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最终被她一一压抑在心底。   周冶曾告诉她, 要与那人并肩而立,便须得有和他一般的眼界。那么她如今又怎能因为一己私情,阻碍他的脚步?   宁扶清大抵并未想到她的身份,只是见到她变幻不定的神情, 便解释道:“许多真相,我须得有个正当的身份, 才有资格揭露。”   他扶她站稳,缓缓道:“茵茵,是时候动一动姜家了。”   “那你现在的意思, 是要和宁扶胤并肩而战么?”   他沉默良久, 才道:“我从未和谁并肩而战,自始至终, 都不过我一人而已。”   这句话说得好孤独。   沈如茵心中蓦然有些酸涩,问道:“那我呢?”   “你?”他笑了笑,“你与我,与其说是并肩而战,倒不如说是我一直为你所救。”   他定定地看她, “救身两次, 救心无数次。”   沈如茵低下头, 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   那人拉着她坐下,又道:“当初, 在英雄帮时,乾枭惯用的手段并非折磨我这具身体,他更喜欢消磨我的良知,但我从来不曾上他的当。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我心志坚定,连我自己也险些相信这般言论。直到遇见你,我才晓得自己荒唐。”   沈如茵闻言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宁扶清虽看着她,却又似乎不是在看她。他仿佛,透过她这幅皮相,看见了更深的东西。   他忽而问道:“茵茵,你可知我何时爱你,又是为何爱你?”   “我……”沈如茵张了张嘴,发现他们确实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   她对这份感情,总是十分感激,感激他能看得上自己,感激老天给她如此福分。   也因此,她从来不敢多问,生怕一旦问了,这本就如梦境般的好事,会烟消云散。   宁扶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向来自诩很会识人,却从来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么?你以为,我会因为两次救命之恩,便待你如此?”   “没有……”沈如茵咬了下唇,“我晓得你不是因为那个,但是我……我从来不敢想,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优点,能值得你喜欢……”   “优点很多,但最叫我喜欢的,是那份胸怀。”   他的这句话让沈如茵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吃醋地问他是否很欣赏姜含雨,那时他说“她胸怀太小”。   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胸怀,也不知在他眼中,什么才能称为胸怀。   “最初被你吸引时,我尚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那时我只晓得,在你眼中,似乎每一条人命都同等重要,每一个人都值得尊重。   起先,我只觉得你傻,又许是,你生性软弱。直到某日我在心中将你与自己对比,才恍然明白许多。   在英雄帮中,我愿意救人,是因为我是皇族子孙,生来便应当承担保护子民的责任。而你救人,只是因为生命可贵。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十分可耻。那份将自己置身高处而饱含怜悯的心意,实在龌龊不堪。”   一大段话听完,沈如茵心中极为震撼。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吸引他的,是这历经历史长河终于锤炼出来的“平等意识”。   然而这个原因并不让她开怀,因为这不是她独特的拥有,而是时代赋予她的“潜意识”。   “我……”沈如茵在心中挣扎一番,最终决定实话实说,“这并非是因为我自己……这是,因为我以前所在的那个世界……大家都是这样……”   “我考虑过。”宁扶清不以为意,“但我仍然认为,你的这一份,与他人不同。”   沈如茵一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得他又道:“我想,即便是在你曾经那个世界,也并非谁都可以如此坚强、善良,且如此包容。”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很是开心,一时又觉得自己当不起这般夸奖,慌张地“我”了半晌,到底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宁扶清站起身来,好笑地拍拍她的头,“我向来不喜多话,却架不住你总是妄自菲薄。这些话我早欲告知你,今日才得了个机会。我虽时常打趣你,却不想你真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他忽然屈身下来,在她耳边低语:“本该是我怕你看不上我,毕竟,周冶才是那近水楼台。”   沈如茵想说其实是她早在另一个时空便垂涎于他,却终究难以启齿。   那时她的喜欢浮于表面,不如现在这般相知以后的深爱,如何好说出来叫他取笑。   宁扶清不是一个容易敞开心扉的人,却愿意与她如此交谈,令她十分动容。   还有他那份敢于自剖的勇气,实在是……魅力十足……   这一番“灵魂的交流”之后,宁扶清交代了几句,便去为平反的事情做准备。   而她心中也豁然开朗许多,不再为那公主的身份郁结于心。她自知自己身上还有许多缺点,却对这份感情多了许些信心。想着既然不论什么样的风浪都已然闯过来了,又何必过于忧虑未知的威胁。   沈如茵不再惧怕未来,另一边却已有人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并且十分惧怕这一丝还未见影的危险,亲自找上了门来。   见到这个人时,沈如茵内心最先出现的情感竟是怀念。因为她由这个人想到了当初那个话多又贪吃的周冶,想起那不算长的欢快时光,倍感温馨。   只是这人与多年前初见相比,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如茵看着那身着明黄色华服的女子,莫名有一丝苍凉之感。   只见她昂首而行,未入正堂的门,仅遥遥立于院中,既无什么表情,也无半句言语。   沈如茵觉得奇怪。   宁扶清决定的日子还未至,现如今他应当暂时对姜家无甚威胁,且姜家也不该知晓他即将平反的消息,为何姜含雨会以皇后之尊找上门来。   堂堂国母,屈身至一个异姓王爷的府上,如此行事,宁扶胤竟也不管么?   沈如茵心中正疑惑,便见宁扶清与谢之竹自正堂走出。姜含雨见状,当即抬手一拜,掷地有声道:   “请兄长高抬贵手!” 第102章 求情   谢之竹跟在宁扶清身后, 闻言与沈如茵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惊讶非常。   宁扶清倒十分淡定, 先是按规矩行了礼,随后面无表情道:“不知娘娘的这一句‘兄长’,唤的是在场哪一位?”   姜含雨亦不慌不忙,答道:“若您还记得六年前那场偶遇, 便应当知晓我是在唤谁。”   “哦?”宁扶清故作疑惑,“草民愚钝, 不知娘娘您说的,是谁与谁的偶遇?”   沈如茵先前还不明白宁扶清为何揪着“兄长”二字不放,再听见这句话, 也总算明白。   且不说姜含雨的这句“兄长”是否合规矩, 若是再扯上那六年前的偶遇,她便更难以解释清楚。那时的宁扶清是被判谋逆的罪人, 如何就能与她堂堂姜家大小姐偶遇,又是为何,二人会以兄妹相称?   这番对话,不论放在何人眼中,想必都会将姜家与谋逆牵上联系。   宁扶清之所以如此反问, 其一是提醒姜含雨勿祸从口出, 其二, 大抵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打算承认自己是宁扶清罢。   沈如茵想着姜含雨是个聪明人,点到此处应当心中明了,却不想她此番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 豁出去了。   只见她又是一拜,语气诚恳道:“含雨此来,实乃迫不得已,还望兄长切勿取笑。我知道此处皆是兄长心腹,断不会有人泄露任何消息,才敢前来拜访。只盼兄长看在六年前的粗浅情分上,高抬贵手,饶我姜家一回。”   宁扶清见她如此开门见山,当下也懒得与她周旋,更懒得请她入门,当机立断道:“多年前的那点恩情,早在姜祺身上报答尽了,娘娘如此聪明,想必心中有数,请回罢。”   说罢他转头望了望沈如茵,抬脚就要朝她走来。   姜含雨紧握双拳,犹豫片刻后上前堵住他去路,掀起衣袍笔直跪在他身前,决然道:“既然如此,姜家近十年所有罪状,皆该由我一人承担,连同家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受我挑唆,兄长深明大义,求请勿迁怒于他人!”   沈如茵只看见她背影,未能知晓她神情,只是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哽咽。   她说近十年的罪状皆由她承担,可十年前,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姜含雨的恳求情真意切,宁扶清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若并非只看见姜家,想必会是一位好皇后。”   语罢他绕过姜含雨,脚下未停地走向沈如茵。   姜含雨跪转回身,眼眶红肿,不甘心地吼道:“姜家数千人,无辜者甚众,他们又为何要受牵连,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宁扶清已然走到沈如茵身前,闻言他止住步子,未曾回首,冷声道:“南疆数万百姓的性命,也是命。”   姜含雨一怔,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不知想到何处,眉间蹙成“川”字,双目泪水纵横,染花了精致的妆容。   那神情看起来极为痛苦,而她仿佛连呼吸也成问题,却仍固执道:“是我作孽深重,我甘愿死后堕入地狱,魂魄受永世折磨之苦,只求能赎得一二……可他们,都是无辜的!”   宁扶清似乎不愿再与她多言,拉着沈如茵便要走。   沈如茵回头看她,忽而想到什么,挣脱宁扶清的手,回身问道:“不知娘娘可识得宋煜?”   姜含雨抬首,怔怔道:“我识得,我……我也对不起他……”   沈如茵没来及思考她为何要说对不起宋煜,一心琢磨着宁扶清的脸色,速战速决地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他一向对宋家感到不齿,因此原本我也以为他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当年他要入宫时,我曾极力劝阻,可您知道,他是如何回答我的?”   “如何……回答的?”   “他说,他生在宋家,长在宋家,也是喝百姓血,吃百姓肉的人。他说他该死。”她顿了顿,“我一向觉得,若说整个宋家都是漆黑一片,宋煜也是那一点纯洁干净的朱砂红,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死。可他觉得自己该死。我想,宋煜的这桩例子,值得娘娘您深思。”   宁扶清站在沈如茵身旁,沉默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她望他一眼,叹了口气,轻声对姜含雨道:“言尽于此,还请娘娘注意身份,快些起来罢。”   姜含雨良久无言,可原本笔直的脊背,恍惚间好似被大石压住,一点一点颓了下去。   沈如茵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宁扶清看出她心有所思,紧紧拽着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又如同当初面对白荷之时一般,于心不忍了?”   “不是。”沈如茵低下头,“我只是在想,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人这一辈子,活得可真苦。”   他轻轻一笑,“遇见你之前,我也觉得苦。”   沈如茵:“……”   宁扶清见她脸红,也不再打趣,当下拍了拍她的头宽慰道:“迫不得已之事的确有许多,但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该做的事情,不论有何种理由,都做不得。更何况,大多的‘迫不得已’,都不过是画地自限罢了。”   听闻此言,沈如茵豁然释怀。   这世间哪里来的迫不得已,所谓不得不为的事情,都只是众人自己为自己安上的禁锢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拉住那人的手,正要随他离开,忽闻身后有动静。   回首一看,只见一名太监急冲冲跑来,伏地拜倒在姜含雨身后,战战兢兢道:“娘娘、娘娘,皇上得知您私自来此,正大发雷霆,奴才求娘娘快些回宫罢!”   姜含雨尚有些痴痴的,喃喃问道:“他为何要生气呢?”   太监惶恐至极地埋得更低,“这……圣意难测,奴才如何能得知……”   “是啊,圣意难测……明明是他告诉我……”姜含雨蓦地笑了一声,扶着太监伸来的手臂缓缓起身,凄然道,“这么一个人,爱得可真难……真难。”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 第103章 执念   沈如茵听见那个“爱”字, 不知为何,脚下仿佛生了根, 再迈不开半步。   谢之竹早已离开,院子中央仅有那太监和姜含雨二人。   亮得刺眼的明黄色衣裳沾染上尘土,将那个高傲的女子衬托得狼狈而落寞。   她来时虽是有求于人,却头颅高昂, 仿佛从来不晓得“低声下气”四个字怎么写。   可现在,她直挺挺的脊梁骨, 究竟是被什么戳弯了?   “姑娘。”姜含雨忽然看向沈如茵,“你说的话,我会细细思量, 但我还想多言几句。”   她松开扶着太监的手, 重新挺直了身躯,“姜家有多脏,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我与宋煜不同。他头顶上,自有兄长撑着,但我没有。他可以逃得很远,眼不见为净,但我不行。”   她苦笑着摊开双手, “我想用我这双手将它洗干净, 可结局会如何, 想必你也看到了宋煜的下场。宋煜是懦弱惯了,他太害怕,因此只好拉着整个家族逃到黄泉路上。但我不, 我不甘心。我要救活姜家,再亲手剜掉毒瘤,我要尽我所能保住我的家族。只可惜……   “只可惜,你们谁都不给我这个机会。”   “你还是不明白。”宁扶清先于沈如茵开口,以一种无情乃至鄙夷的语气道,“并非每个人都有资格被救。”   说罢,他不再理会那女子,拉着沈如茵便走。   直到走出很远,宁扶清方才停下来道:“她是极聪明的人,天下大势,她早已看得分明,只是终究不愿回醒,自欺欺人罢了。”   沈如茵点点头。   她其实已经看出来,姜含雨并非什么大恶人,相反,她大概很善良,也愿意为百姓考虑,只是这考虑位于家族之后。   她早知道自己的家族正一步步走向毁灭,不论是外在逼迫,还是内里腐朽,皆已成定局,但她仍旧执迷不悟地妄图救它。或许她也知道救不了,却固执地自欺欺人。   自打穿入这书中,沈如茵只觉得每个人都与她曾经看到的不同,许多事情也并非表面一般简单。   她本以为这世界和那书中已然无甚相同,直到今日再见姜含雨,她才晓得还有一些人,与书中的描写一般。   姜含雨作为原书女主,具备许多优点,沈如茵原本不大服气,今日却亲眼见到了这些优点。   她坚定果敢,聪明理智,且很有骨气,即便下跪,也跪得端正。   正如宁扶清所言,若非生于姜家,她大抵会是一个好国母。只是,终究可惜。   还有她那句“爱得真难”,让沈如茵心里苦涩不堪。她从未想到,那两人之间竟会存在真切的情谊。   姜含雨与宁扶胤,即便一开始不是对立面,最终也会互相为敌。这种生来便如影随形的阻碍,大概比任何求不得都要苦。   不论是互相爱慕,还是姜含雨一厢情愿,她都会很苦。   想着想着,她不禁长叹一声,倾身抱住身旁那人。   宁扶清微愣片刻,回揽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背部轻轻拍着,笑道:“投怀送抱来得突然,真叫为夫受宠若惊。”   见她久久不言,宁扶清无奈一喟,“小姑娘,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如茵往他怀中拱了拱,闷闷道:“就难过。”   “有那为他人难过的心思,不如多腾些与我。”   “都为你难过五年了,一丝一毫都不想给你腾。”   宁扶清噎了噎,皱眉道:“我是这个意思?”   沈如茵不答话,撒娇似的在他怀中乱蹭。   他回想了一会儿,终于晓得这人究竟因何闹别扭,一时哭笑不得地按住她,柔声道:“茵茵,即便你我同样处于他二人的位置,也断不会演变成此等局面,你可明白?”   “不明白,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受这些外力的影响?”   “是会受些影响,但终究事在人为。你不似姜含雨那般固执,我也不如阿胤那般决绝,所以我们与他们不同。”   沈如茵疑惑抬头,问道:“决绝?”   “阿胤对任何人能狠得下心,包括他自己。我曾经,也是如此。”   他垂首看她,伸手拂过她眼睫,沉声道:“可现在,我连自己的命都开始舍不得。”   沈如茵心头一跳,捉住他的手,嗔道:“别胡说,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珍贵得很,必须舍不得!”   宁扶清任由她拉着,犹豫许久,终究开口:“我听苍叶说,你曾寻死。”   她僵在原地,本想辩解,却无话可说。   宁扶清轻叹一声,道:“所以我十分庆幸,庆幸自己终究活了下来。”   “恩。”她低着头,“我也庆幸。”   男人宽大的手掌还被她握在手中,她低头时看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过腻歪,瘪嘴松开他,自顾自往回走去。   宁扶清好笑地跟上,伸手略提了提她领口,“方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想听么?”   脖子处太痒,她耸着肩膀躲开,没好气道:“什么好消息?”   宁扶清甩了甩手,突然安静下来,只是凝视着她,半晌不言。   她被看得毛毛的,正要发作,便听那人极快道:   “找到周冶了。”   “啥!”沈如茵激动地跳起来,连连发问,“真的吗?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然而某人见她这幅欣喜若狂的模样,不仅一言不发,且脸色愈发阴沉。   沈如茵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立刻噤声,咬着唇沉默许久,挑了个最为紧要的问题,小心翼翼问道:“他现在在哪儿呢?”   那人仍旧不答,冷笑道:“当日看见我时,怎未发现你如此欢喜?”   “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啊!”沈如茵随口胡诌,“说明我看到你时更欢喜些。”   宁扶清颔首,“这个理由勉强可入耳。”   “那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啊?”   “在南疆。”宁扶清瞟她一眼,“与那位佘先生一同,过得乐不思蜀,不愿意与你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的小剧场】   某酱:采访一下,关于大家都更喜欢周冶这件事,殿下你怎么看?   宁扶清:不是挺好?免得我家茵茵吃醋。   某酱:……踢翻这碗狗粮!   沈如茵:嘿……嘿嘿……嘿嘿嘿……   周冶:谢谢大家的喜爱,我也爱你们。恩……不如你们也穿个书?   众:大声跟我念——周冶不要脸!   ————————————————————   最后这两卷应该不会和前面一样多,虽然强迫症的我也觉得好难受好想和前面一样写个三十章,但是故事就差不多了我也是很绝望……   这几天开始写周冶的番外了,打算写个大长番外,激不激动?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没想到当时随口取的名字能被我圆得那么高大上哈哈哈!【暴露了什么?   其实周冶自有属于他的那份圆满结局,我不会虐待他的:-) 第104章 密旨   佘先生……   “佘素?”沈如茵猛然间怒上心头, “这个周冶做事情怎么从来都这样我行我素,亏得我们为他担心了这么多年!”   思来想去, 虽心中气极,她仍旧只得跺一跺脚,转身欲走。   “去哪儿?”宁扶清拽住她手腕。   “去找杜白。”她叹了口气,“那傻小子自责了许多年, 连带着对留朱苏安两地的人都有偏见,这个消息还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宁扶清:“那我呢?”   “……你……”沈如茵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你没有事情做?”   宁扶清深深看她一眼,微笑道:“不,我忙得很。”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如茵不是很明白他别扭个什么, 左右权衡一番, 还是决定去找杜白,至于宁扶清——男人嘛, 哄哄就好。   这个时候,杜白应当还在济世堂忙活。   近段时日以来,沈如茵因为某些羞于启齿的原因,几乎没怎么回去看望过菜园子那几人。   她思量着总在人家谢之竹那处住着不大好,好在过不了多久宁扶清也会有自己的宅子, 届时便让大家都搬过去。菜园子虽宽敞, 但毕竟年久, 偶尔修葺起来也实在麻烦。   关于周冶,她虽一开始很生气,但心中仍是喜悦偏多。无论如何, 这五年来的担忧俱未成真,总归是好事一桩。   一路欢喜地到了济世堂,却见济世堂大门紧闭。沈如茵心下蓦然一堕,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急速奔回菜园子,正见众人一个不少地聚在一起。杜白愁眉苦脸地坐在中央,采墨担忧地站在他身后。纸云手中拿了一卷明黄色锦帛,与苍叶站在一旁交谈着什么。   沈如茵慌忙走近,问道:“出了什么事?”   “姑娘回来了。”   苍叶看向她,稍作停顿,从纸云手中拿过那锦帛朝她走来,伸手将锦帛递与她,“您看罢。”   沈如茵接过锦帛,也不必打开,只看那颜色就晓得那是一道圣旨。于是还未看里面内容,她脑子里便先懵掉。   当年她让胭影放出靖安公主还活着的消息,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回白家的身份。   那时全天下人都知道靖安公主已死,她若贸然回去,定会被白家人当做假冒者处置。因此她放出那个消息,只为让宁扶胤有所行动。   所谓靖安公主的尸体,不过是一具烧得焦黑,难以辨别容貌的躯壳。宁扶胤既然要她死,必定不可能轻易相信那躯壳就是她。   一旦她放出靖安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宁扶胤便必定有所行动。他这行动虽不在明面,但以白家的势力,必定会有所察觉。届时她再拿出先帝的诏书,白家人便会信她。   只是她当初未曾想到会遇见宁扶眠,因此那精心的策划也没了用处。   现在想来,这一切其实都在周冶的掌控中。   她放消息是为了吸引宁扶胤,而周冶的默许,则是为了招惹宁扶眠。   有了宁扶眠的庇护,她未有机会暴露行踪,也因此,这些年来她过得很是安稳,想必连宁扶胤都只当那则消息是个流言,早抛在了脑后。   可如今这卷锦帛,带来的又将是什么?难道她的身份暴露了?   沈如茵捏着那锦帛迟迟不敢打开,看得一旁的苍叶有些焦急,又觉得好笑。   苍叶心想,姑娘虽向来就是个多虑的性子,但未曾想到她竟能多虑至此,连摆在眼前的事实真相也迟迟不敢去看。   沈如茵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若有所觉地抬头望了苍叶一眼,看见他脸色沉静,眼神却有一丝戏谑,她也察觉到自己实在多虑过头,当下自嘲地一笑,将锦帛打了开来。   这锦帛上所言,出乎意料地与沈如茵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反倒是与此时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脸的那个傻小子有关系——   宁扶胤要召杜白进宫。   沈如茵看着锦帛上的落款,又摸了摸四周封口,心道这居然还是一封密旨。   旨意阐明是要济世堂的神医杜白入宫,去替皇帝看病。   沈如茵回想书中,未曾记得宁扶胤有什么顽疾。可他这样大费周章地写了一道密旨,到宫外来寻医,摆明就是有不可让他人知晓的重病。   不过这宁扶胤的运气也着实差了些,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一道旨意下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毕竟,她怎么可能不告诉宁扶清呢?   将锦帛叠好,沈如茵抬首便看见杜白求助地看着自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沈如茵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带儿子太久,母性泛滥,才会对杜白这小白脸都心软得一塌糊涂。   “行了行了,别这样看我。”她将锦帛装进袖袋,“这事我回去与阿清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你们都别急。”   说着,她走到杜白身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想了想又有些不屑,“不就是去给皇帝看病么,你可是暗香的成员,还怕皇帝?”   “他不是怕皇帝,”苍叶面无表情地揭露道,“他是怕当今的这一位皇帝。”   “哦?” 沈如茵新奇地看向杜白。   杜白吞吞吐吐半天,才终于嗫嚅道:“世人都说二殿下与三殿下最无情,可在区区看来,还是这位最小的五殿下最为心狠。”   沈如茵:“此言何解?”   “姑娘可知,三殿下的生母是因何而亡?”   “不晓得,难不成是宁扶胤杀死的?”   “那倒不是。”杜白摆摆手,“只是三殿下幼时锋芒过盛,便惹得其他娘娘们不痛快,于是几人商量要除掉他,哪知阴差阳错地未能除掉三殿下,反倒除了他的生母。”   说到此处,杜白喝了一口茶歇了歇,方继续道:“这事原本先帝也并不打算如何追究,哪知那小殿下竟主动跑来指证他的生母静妃——您说,他狠不狠?” 第105章 隐情   沈如茵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   不错, 书中是写过静妃待宁扶胤不好,但自打她来到这里, 亲眼见着宁扶胤当上了皇帝,便认定书中所写不过是表面。   她想着,宁扶胤与其母不合大概是装出来的,不然他如何能这样顺利当上皇帝, 又为何在当上皇帝后处处维护莫家?   这几大家族一路走到如今,要么是已经亡了, 要么是还在亡的路上,唯独莫家仅仅失掉个无足轻重的英雄帮。若说这其中没有宁扶胤的故意偏袒,打死她都不信。   可他幼时竟亲自去先帝面前揭发自己的母亲?   这究竟是因为他与静妃不合, 还是因为他想要在先帝面前有所表现?   不过杜白说得很对, 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宁扶胤都脱不了“狠心”这顶帽子。   沈如茵暗自叹了口气, 心道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穿书许多年,却不怎么和书中主角打交道的人了。   “总之不管你怕不怕,这事儿它也已经来了。”她继续拍着杜白肩膀,“你放心,若宁扶胤敢杀你, 我就替你报仇!”   杜白:“……”他觉得更害怕了。   沈如茵摸了摸袖子, 正色道:“我今日来, 原本是要告诉你俩一个消息。”   杜白眨巴着眼睛,“什么消息?”   沈如茵按住杜白肩膀,严肃道:“找到周冶……”   砰——   话未说完, 便听见杜白因为站起身时过于激动,膝盖撞在石桌上的声音。   沈如茵咽了咽口水,将剩下的那个“了”字说完,连忙弯身下来察看蹲在地上的杜白,关切道:“你没事吧?”   她看着都觉得疼。   杜白在被撞到的膝盖上抓了一把,单支着另一只腿站起身来。他看向沈如茵,一双眼睛里既有期待又有担忧,仿若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可怜兮兮问道:“您说找到先生了?”   沈如茵同情地点点头,“找到了,在南疆,和佘素在一块儿。”   “那他……可好?”   “说是好得很,只是……”沈如茵顿了顿,道,“只是不愿意与我联系。”   “喔。”   “……喔?”   “既然先生很好,那便无事。”杜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明日将门口那牌子摘下来好了……”   沈如茵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济世堂门口那个“苏安、留朱人勿入”的牌子。   她犹豫一番,最终下定决心道:“你若是想去找他,也无妨的。至于皇帝那边,我想办法替你解决。”   “区区不找他,找他做什么。”杜白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先生他看来是不需要我的。”   沈如茵:“……你怎么跟个小怨妇似的?”   “姑娘怎能这般揶揄人!”杜白不满地扭头瞪她,“区区虽胆子小,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如何能比作那娇滴滴的小女子!”   “哟——”沈如茵抬脚照着他小腿踢过去,“你还敢当着我的面瞧不起女子?”   “……”杜白吸了吸鼻子,看了一旁的采墨一眼,不说话了。   沈如茵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了,不打趣你了。我这便回去与阿清商量你入宫的事情。周冶那边……解决了此事再说罢。”   临走她又对苍叶道:“今晚就让颜儿到王府来罢,许久不见,怪想他的。”   回到王府之时,宁扶清正坐在案前理着一堆纸页。   他居家时常不束发,一头漆黑长瀑垂在身后,低头时偶有几缕落下,便能见那人修长手指利落地一拂。   沈如茵倚在门前,无声地看他,觉得这人认真时的模样真是十分养眼。   宁扶清知道她站在那处,却不理她,自顾自将手中的事情做完,才终于抬头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沈姑娘得闲了?”   “对啊,”某人厚脸皮地蹭过去,“本姑娘一得闲便来临幸你了,感不感动?”   宁扶清面皮一抽,故作镇定道:“承蒙不弃,热泪盈眶。”   “哎呀别气了……”沈如茵双手捧茶奉在他眼前,讨好道,“我让苍叶今晚将颜儿送过来,看见他,你多少能高兴些?”   宁扶清:“……让他去和谢之竹睡。”   “不要!你去和谢之竹睡还差不多……”   开玩笑,沈颜可是她特地搬来的救星。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没过过一个安生夜,实在遭受不起,非得暂停一晚不可。   宁扶清一眼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当下退让道:“今晚不折腾你,让他和谢之竹睡。”   “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沈如茵将茶盏往案上一放,随手拖了一张凳子坐下,“要么让颜儿和我们一起,要么你去和谢之竹一起,你选一个。”   宁扶清好笑地看她,“你这胆子,是我惯的?”   沈如茵毫无畏惧地点头,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宁扶清懒得同她计较,心道他总会有办法,便冲她微微一抬下巴,岔开话题问道:“袖子里装了什么?”   沈如茵一愣,一面口中嘟囔着:“什么鬼眼神……”一面将袖袋中的锦帛掏出来递给他,交代道:“宁扶胤叫杜白去给他看病。”   宁扶清已将锦帛上的内容看完,交还给她,问道:“你不想让他进宫?”   “嗯……”沈如茵将锦帛叠好放在案上,手指叩了两下,思忖道,“宁扶胤摆明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杜白此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原来在你眼中,是如此看阿胤的。”   “皇帝不都是这样么,一个小小大夫的命,哪里有他们的秘密重要……”她瞧了宁扶清一眼,“何况……他还曾揭发自己的母亲,实在是再冷酷也没有了……”   说着,她将从杜白那处听来的事迹,又与宁扶清讲了一遍。   哪知扶清听了并无甚反应,只是平静道:“他那是为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凌晨没来得及更,现在更哈~ 第106章 真情假意   一句话来得太突然, 沈如茵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为了我。”以防她又要问个不停, 宁扶清干脆自发解释道,“因那事危及到我的安危,他怕静妃她们一招不成再使手段,便跑去父皇跟前告状——明白了?”   “噢……”   往常他兄弟二人倒的确是一副手足情深的做派, 宁扶清为了他那弟弟,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做得的模样。可后来在她的刻意的离间之下, 宁扶清说自己查清了一些事,又阐明他对自家弟弟有利用之意。而宁扶胤当人一套背人一套,两面三刀的事情做得不要太多。   总之在沈如茵的眼中, 这两人的兄友弟恭明明白白只是个幌子。可方才宁扶清说的那句话, 又是个什么意思?   沈如茵觉得这两兄弟之间的爱恨情仇简直是波诡云谲,不是她这等寻常人能够参得透的。好在她现在更贪恋平静祥和的生活, 对于权力高位的追求没那么强烈,于是决定只要那小子不威胁自己在宁扶清心中的地位,便由他们纠缠去好了。   宁扶清不晓得她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一颗正儿八经的心里从头到尾都在认真思考如何对付杜白这件事。   他垂眼看着眼前那人的发顶,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缓缓道:“杜白不进宫。”   沈如茵反应慢了半拍, 愣愣道:“什么?”   “一会儿苍叶来时, 叫他给杜白捎个口信,让杜白开个治疗寒毒的方子交与我。”   “寒毒?什么寒毒?”   沈如茵想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着宁扶清的眼睛, 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会是那个……当年那个……你变成瞎子的时候那个……”   宁扶清握住她的手指,“你镇定些——还有,什么叫瞎子?我只是暂时失明罢了。”   沈如茵选择性地无视了他那后半句话,问道:“那……所以你的意思是,宁扶胤也有那个病?”   “不错。”   “那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因为这个病找杜白的啊?”   “因为宫中太医医不好这病。”   “啊……太医很没用哦?”沈如茵嫌弃地瘪瘪嘴,“电视剧都这么演。”   “很没用?”宁扶清嘲讽地一笑,“宫中太医的医术俱是在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怎会没用?因为这毒,父皇当年寻遍良医,那些在民间被夸作神医的大夫们,到了宫中见到太医,哪一个不是赶着要去求教一二?也未曾就有谁比太医还厉害。”   “哦……”沈如茵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家杜白是天下第一喽?”   宁扶清皱着眉,照着她洋洋得意的脑门一拍,“瞎嘚瑟。”   “嘶!”沈如茵瞪他,“君子动口不动手!”   言罢她又好奇地伸长脖子,问道:“那宁扶胤为什么会和你得一样的病啊?”   宁扶清一怔。   当年他被先帝交给熹妃抚养,无异于是羊入虎口。熹妃自己就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却被强加一个锋芒更甚的养子,看他便愈发不顺眼,常常换着法儿地折磨他。   宁扶清碍于一个“儿子”的身份,许多事情仍然不得不听从吩咐。因此那日熹妃嫌天气寒热,要他亲自去冰库取些冰块,他便顺从地去了。   被锁在冰库时,他只晓得是宁扶胤在最后一刻冲入冰库大门,也亲眼看见大门关闭时愣在原地的宁扶止。后来有人来救他,也是拖了宁扶胤的福。静妃虽平日里对儿子不管不顾,但真的找不到儿子时,她也会将皇宫掘地三尺。   其后许多年,宁扶清便一直认定当年锁了冰库的人是宁扶止,也一直记念着宁扶胤的救命之恩。直到眼前这个女子与他说了一番话,他才晓得眼见不一定为实。   随后他终于愿意放下多年芥蒂,动手去查一查当初真相,才晓得原来此事与宁扶止毫无关系。再联想到宁扶胤时常有意无意地提及宁扶止,蓄意引导他怀疑宁扶止,他才恍然明白那个一向瑟缩的弟弟,也并非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件事前前后后说来复杂,而他如今也不晓得自己对宁扶胤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宁扶胤陪他在冰窖中待了一夜是真,欺骗他也是真,而今他该如何对沈如茵解释?   宁扶清叹了口气。他知道沈如茵对于宁扶胤的事情一向上心,也不想欺瞒她。思考良久,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如实道来。   “原来是这样……”沈如茵听完,一时感慨良多,更多的是对宁扶胤这个人的好奇。这个原书的男主角,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叫人一寸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继而担忧道:“那你打算亲自将药方给他吗?可是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杜白是我们的人了……”   “他不是让杜白三日后进宫么?”宁扶清叩在案上的食指点了两下,“我明日便入宫,将药方给他。想必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信我的。”   “那杜白……”   “我自有办法圆了这个谎,你不必担忧。区区一个杜白,他不会放在心上。”   “好吧……”知道他必定有办法,沈如茵也不再多问。   宁扶清看着她,想到她自入门便再未提起过有关周冶的事,不知为何,自己内心反倒很是介意。   他很想问一问,关于周冶,她究竟作何打算,又怕她觉得自己太过计较,叫她心中不满。   欲言又止半晌,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周冶那处,你如何打算?”   “什么打算?”沈如茵疑惑地看他,“他不是好好的么?”   “你……不打算与他联系?”   沈如茵面上一滞,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回道:“现在是他不愿意与我联系……况且,他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我又何必前去打扰……” 第107章 惩罚   这话说的, 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她这是心心念念着,却碍于周冶的意愿不好先联系?所以在她心中, 周冶的地位总是高高在上的?   宁扶清看向沈如茵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索的意味,皮笑肉不笑道:“你果然还是在意的。”   沈如茵两眼一翻,觉得自己简直冤枉,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嘶吼的意味:“我在意啥了!”   宁扶清垂下他别扭的眸子, 用更加别扭的语气道:“我如何知道你在意什么。”   沈如茵:“……”   她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简直脆弱金贵得叫她这个女子甘拜下风,于是讽刺道:“我们有话好好说, 行吗少爷?”   说完她忽而想起这个人岂止是个少爷,他还是个龙子呢!   宁扶清眼皮一抖,笑意森森道:“我现在不是在与你好好说?你以为我要如何才算是与你好好说?”   沈如茵生怕这位尊贵的龙子再想出些什么新奇的玩法来折腾自己, 连忙飞速地转动起脑子, 思索这位贵人究竟因了什么忽然不满意。想了半晌,她忽然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某人眼观鼻鼻观心, 并不答话。   沈如茵缓了一瞬,随即哭笑不得地拽住他衣袖,“是你先提周冶的,这时候又来怪我太在意?你怎么不讲道理……”   “情之一字,若能讲道理, 我能看上你?”   “这话听起来还挺溜的……不是, 你这叫胡搅蛮缠你懂吧?”   “哦。”   “……好了我错了, 那我去与他联系——不是,那我要不要与他联系?”   “你敢联系试试看。”宁扶清觉得和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说话简直累得慌,挥手一拍她脑瓜, “重点不在是否联系,在你的态度。”   沈如茵:“我什么态度啊?”   “……”   宁扶清觉得再交流下去,自己非得被气得七窍流血而亡不可。他忽而同情起周冶来,想到那个人的心意也许未曾在眼前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一时之间他都不晓得是喜是忧。   他轻叹一声,觉得和这人闹别扭简直是自讨苦吃,忽然扭头看见案上的笔,他当下一抬下巴,命令道:“去,站门口去,摆个好看的姿势。”   沈如茵莫名其妙,“干吗?”   “你不是错了么?”宁扶清已经摊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头也不抬道,“给我赔罪。”   沈如茵低头一看,顿时明白,欢喜道:“你要给我作画?”   这意外之喜实在叫她惊喜得很,“还从来没有人为我作画呢……你说我会不会从此凭借美貌流芳百世,千百年后被挂在博物馆里,来往的人都会驻足瞻仰我的尊荣……哈哈哈哈!”   宁扶清唇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任她在耳边叽叽喳喳,一字万金地半个音也不往外蹦。   沈如茵走到门口,摆了一个自认为优雅实则风骚的姿势,扭腰翘臀,含情脉脉盯着屋内的作画人,随后……随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为自己选的这个姿势角度着实刁钻,站得不稳不说,静止了一刻不到,那腰部的几块肉都仿佛被狂风摧残似的抽个不停。   此刻叫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模特当到一半,谢之竹家那个当女儿养着的傻公主忽然窜了过来,指着沈如茵憨憨问道:“姐姐在玩木头人吗?”   傻公主正在吃糖人,哈喇子流了一手。见沈如茵不答话,她便自作聪明地认为沈如茵确实在玩游戏,调皮地伸手照“木桩子”肩上推了推。   沈如茵隔着衣裳都能体会到那股黏黏答答的劲儿,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扭头却见宁扶清竟还在全神贯注地作画,于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你描头发丝儿呢!画这么久!”   宁扶清毫不客气地回击:“要流芳百世的画,马虎不得。”   沈如茵一口气没吊上来,险些被这人气死。   到了饭点,沈如茵饿得前胸贴后背,苍叶也恰到好处地领着沈颜来了。   丫鬟前来禀报,宁扶清冷淡地一点头,“叫他等着。”   丫鬟应声离开,宁扶清才终于搁下笔,给了沈如茵一丝喘息的机会。而她现在已经连去看一眼那幅“名画”的力气也无,顺着门栏便坐了下来。   她坐着的姿势太不讲究,领口便松松垮垮地敞开了些,露出精细的锁骨和一线柔和的隆起。   宁扶清一抬眼便看见这幅活色生香的场景,欲揽起画卷的手一顿,再垂眼时的动作便快了几分。   沈如茵瘫在地上,脑子还未歇得分明,忽闻那人疾步走来,脚步声仿佛较往常都更沉重急促些。她抬眼尚没能看得清楚,便被宁扶清提起横托在怀中。   脱离地面的接触,背心徒然一空,心里没来由地先慌了。   宁扶清神色紧绷,她侧头听见他胸腔跳动,又抬眼看了看尚未黑透的天色,明知故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之竹与颜儿刚到。”宁扶清一本正经,“我们抓紧时间,提前将该做的事情做了。”   沈如茵习惯性作死:“你要怎么抓紧时间啊?速战速决?”   宁扶清:“……”   他清冷地一瞥唇角,轻蔑地笑道:“速?我恐怕做不到。看来只好让他们等着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如茵觉得脚趾头好疼。再一想到往常经历,她觉得好像连头发丝儿都疼了起来。   是夜沈如茵没能去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有关杜白的事情,宁扶清是如何对苍叶交代的,她不知晓,也没有精力知晓了。   若是往常,她必然会多问多想,可当晚她连沈颜也未等来,便先栽在枕头中睡着了。   待到宁扶清端了一碗稀粥过来时,她满脑子还都是浆糊,迷迷糊糊被那人喂了,又迷迷糊糊关心了沈颜几句,也没怎么听清就又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睁眼发现宁扶清竟不在身边,再一转头,看见睡得香甜的沈颜。   作者有话要说:  【欢快的小剧场】   某一日,先一步脱离人生苦海的几人聚在一起摆龙门阵。   他们眼前竖着一面巨大的银色镜子,镜子里是正在发生的人间百态。   宋煜不知从哪儿顺了一碟瓜子儿,谄媚地奉献给胭影:小胭胭,来吃瓜子儿,五香味儿的。   蝶衣:啧,未曾想阁主竟还有这一面。   宋煜扭头,正看见某人将沈如茵从地上提起的画面,嘿嘿一笑,转回头对胭影道:小胭胭,哥哥教你度~春~宵~好不好呀?你看,就像他们那样~   砰的一声,银色镜子忽然碎成了渣。   胭影:非礼勿视。   宋煜:……   蝶衣:……我只是想看看我儿子啊摔! 第108章 摊牌   日近年关, 起床就如抽筋剥骨似的痛苦。沈如茵深吸几口气,掀开被子, 细细地替沈颜盖严实,这才开始穿衣裳。   天还未明,沈如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寻宁扶清的身影,哪知转遍了整个院子也未能找到人影, 回房时终于得见常伺候在这里的小丫鬟,问道:“可曾见到公子?”   小丫鬟手中端了托盘, 一转身看见她,面上一惊,低头答道:“公子一早便同王爷进宫了, 吩咐说夫人此时醒, 叫我来伺候呢。”   沈如茵低头看见托盘里几碟小菜与两碗稠粥,淡淡点头接过, “知道了,你去罢。”   丫鬟诺诺应了。沈如茵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忙关上门入了里间。   沈颜近日跟着苍叶习武,每日都十分辛苦,因此也嗜睡了些。沈如茵看着他, 决定还是让他再睡会儿。   坐下来方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 她又忽而想到, 自己大概就是那句“慈母多败儿”中的“慈母”,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此时此刻,皇宫内灯火阑珊, 宁扶清穿了一身低调的布衣,脸上也不知抹了什么黑黢黢的东西,在本就不明亮的道路上几乎难以分辨他的模样。他低首顺眉地跟在谢之竹身后,一路无阻地直冲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倒是通亮,门口守着两个太监,其中一个见到来人头也不抬便作揖道:“谢王爷稍后,且容奴才通报则个。”   另一个约莫性子活泼些,好奇地转动眼珠子看向宁扶清,被同伴恶狠狠地剐了一眼,连忙无声无息地低下头去。   小太监不久便返,退在一侧道:“王爷,皇上有请。”   谢之竹冷硬地答应一声,提裾跨过门槛,宁扶清紧紧跟上。   宁扶胤正提笔写字,抬手看见谢之竹身后人,手下一顿,搁下笔摆了摆手。   端立在两侧并未抬头的太监宫女们头顶上仿佛都长了眼睛,依次退了下去。   宁扶清这才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将那一脸碳灰抹去,便见宁扶胤起身走了下来,欣喜问道:“皇兄如何来了?”   宁扶清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帕子擦脸,一旁的谢之竹连忙单手抬起行了个礼,“微臣先行退下了。”   待到关门声响起,宁扶清方才不慌不忙地将帕子揣回去,恭恭敬敬屈膝跪下,“罪民,拜见皇上。”   眼见宁扶清低首,宁扶胤眼角微颤,无声地侧了侧上半身避开这一拜。待宁扶清一头磕到底,他方才屈身扶起那人,责道:“皇兄何必拘礼。”   宁扶清面上没什么表情,“草民有罪,望皇上责罚。”   宁扶胤故作惊诧,“皇兄您何罪之有?”   “前些日子,皇后屈尊驾临,招待多有不周,乃是一罪;后引得皇上大怒,乃是二罪;未能及时前来领罚,乃是三罪,望皇上责罚。”   他这番话将皇帝发怒的原因揽在自己身上,又先发制人地认定皇帝“降罪”,方才能“领罪”,表面上是卑微惶恐得很,实际上是在打宁扶胤的脸,责怪他身为皇帝,家丑闹到了臣子府上。   宁扶胤转个念便晓得自家兄长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教训自己,当下一笑道:“是弟弟思虑不周,皇兄快些起来罢,切莫折煞朕了。”   宁扶清也不拘谨,顺着杆子便往上爬,慢条斯理地自亮得刺眼的地板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道:“陛下将娘娘软禁起来了?”   宁扶胤没答话,良久才道:“她如今知晓了皇兄的计划,我怕她会妨碍到皇兄。”   宁扶清淡淡道:“我怎么听说,是您亲口告诉她的?”   “夫妻一场,便叫她先做个准备罢了。”   “我见她凄凄切切,还以为你心中并无什么夫妻情谊。”   宁扶胤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叹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宁扶清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抚上宁扶胤胸前龙纹,缓缓道:“若是有,姜家便由我来下手,这个位置也由我来坐,你与她再无仇恨,也无身份束缚,天涯海角,自有你二人栖身之处。”   他声音虽一向清冷,但此时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可宁扶胤听着,只是冷笑一声,问道:“皇兄为何不问问我,情分与皇位,我更看重哪一个?”   “没有必要。”宁扶清面上比他更冷,语气也忽然带了寒意,“因为不论你看重哪一个,这身龙袍你也迟早要脱下来。只是你若还有情分,我便多替你担些罪名罢了。”   宁扶胤:“皇兄终于与我摊牌了。”   “摊牌?”宁扶清轻笑,“我何曾对你藏过什么?”   宁扶胤一愣,忽而嘲讽一笑:“不错,您与父皇俱是襟怀坦白之人,连利用我也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这是你生在皇家本该担起的责任,何谈利用?”   “责任?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口口声声为了天下百姓,便能亲手设计一出让儿子自相残杀的大戏,真是好大的责任!”   宁扶清静静看他许久,陡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不是只有你痛苦。”   “既然都痛苦,为何非要做这件事?”   “那你又为何要做这件事呢?”   “我与你们不同,我要除掉他们,是为了巩固皇位,而你们……”宁扶胤侧头避开他的手,讥笑道,“难不成是与生俱来的胸有大义么?”   “不错。”宁扶清收回自己空落落的手,“如此胸襟的确是与生俱来,寻常人学不得,所以我才说这个位置迟早要由我来坐。”   “皇兄如此大放厥词,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这皇宫么?”   “你放心,我早已做足了准备。”   “是么,”宁扶胤垂眸掩去眼中哀戚,勾起唇角道,“皇兄好手段。”   宁扶清定定地看他,徐徐道:“宫中求生不易,为兄怎能轻信他人?” 第109章 惊|变   阴风骤起, 刮得院内树叶簌簌,活像有人在哭。   沈颜方才醒, 沈如茵一面看着他穿衣,一面看向窗外,总觉心中有些不安。   沈如茵大概猜到宁扶清应当是去宫中送药方了,只是为了避免有人认出, 才挑了天未亮的时辰早早地去。   有谢之竹陪同,她本该放心, 可不知为何,仍是十分紧张。   宁扶清前两日告诉她,翻案的日子大概就在这几日了。想来他也不会就为了送个药方子进宫, 会不会今日就是翻案的时候呢?   也不知他和宁扶胤是如何交涉的, 若他恢复了身份,宁扶胤会不会将他当作威胁皇位的对手, 做什么小动作?   沈颜穿好衣裳,她将热过的粥端到小豆芽面前。沈颜刚吃了没几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苍叶,他身后还跟着那傻公主和她见过的那个小丫鬟。   沈如茵站起身来,讶然问道:“怎么了?”   苍叶看起来不太镇定, 大跨步上前来将沈颜提在怀中, 道:“姑娘且先与我回去, 再细细与姑娘解释。”   “噢……”沈如茵点点头,塞了一个馒头到沈颜手中,又走上前去拉住那傻公主, 冲小丫鬟道,“跟上。”   出了府沈如茵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于何处——这王府中除了那个小丫鬟,竟然一个下人也没有了,从她起床到现在,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看来今日的确有事要发生,而宁扶清与谢之竹早已做好了安排,将府中下人全部转移了。   傻公主几乎未曾上街,走了两步便觉新奇,非要四处看看。好在沈如茵身上还有些荒废许久的武艺,才能堪堪拽住她。   几人回了菜园子,沈如茵才看见除了纸云,杜白与采墨都在。   杜白等在门口,脖子伸得老长地张望,面上担忧不已,站得像一尊望夫石。见到沈如茵来,他连忙侧开身子让沈如茵进去,嘴上喋喋不休道:“殿下早早地便来吩咐,说京中要出事,让苍叶将姑娘接回来,可又说要等姑娘睡醒了再去。苍叶这个榆木疙瘩就当真听话得很,生生等到这个时辰才肯动,叫区区着急!”   沈如茵放开手中的人,看着那傻公主撒欢子跑开,乐得像只小狗,忽而有些羡慕她。回头再看杜白,沈如茵觉得他似乎接替了周冶“老妈子”的班,也变得唠叨起来,笑道:“他既然如此安排,便说明不必着急,你瞎担心什么。”   沈颜刚将那一个馒头啃完,此刻他摸了摸肚子,扭头对苍叶道:“伯伯,颜儿还饿。”   采墨忙道:“云姐姐留了饭,专等你们回来吃呢!现下还放在灶上热着,我去拿。”说罢便两步并做一步地去了。   沈如茵看看杜白,想起方才菜园子内仅有采墨和他二人,这傻小子不会让人家姑娘尴尬了吧?瞧这跑得,跟逃似的。   苍叶将沈颜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突然道:“姑娘,您瞧小公子是不是长高了?”   沈如茵蹲下身子为小豆芽扯了扯裤脚,笑道:“是长高了,早晨穿衣裳的时候,就觉得这裤脚短了一截。”   她摸了摸沈颜的小脸蛋,“等今日事了了,娘亲就带你去做新衣裳,好不好?”   沈颜伸腿看了看,摇头道:“不短,还能穿。”   沈如茵一愣,抬头问杜白:“我们最近很缺钱?”   杜白与苍叶对视一眼,迟疑片刻,颔首道:“前些日子,孟荃将我们的钱都收剐得差不多了……先帝留下的,二殿下带来的,还有姑娘您那玲珑斋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都带走了。”   沈如茵怒:“……谁给他这么大胆子来拿我的钱!”   杜白:“是……殿下吩咐的……”   闻言沈如茵恨不得踹杜白几脚,质问道:“你们一个个的还记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的人,啊?这种事情都不跟我打个报告,就都听他的了?方才还说人家苍叶听话,我看你也听话得很嘛!”   杜白缩了一下脖子,蚊子哼哼似地反驳道:“我以为殿下他会告诉您的……”   沈如茵一拍他脑袋,“你还是不是我的人了!这种事情还等他告诉我?”   杜白弱气地瞥她一眼,叹气道:“是区区错了……”   沈如茵:“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让你管钱!”   待到采墨将饭食端出来,沈如茵方才稍微消了一点气,冷静下来想了一会,问道:“他有没有说这钱用来干吗了?”   杜白挠挠脑袋,“殿下没说,孟荃也说他不晓得,倒是纸云提过,说是殿下要收买几个人。”   沈如茵皱着眉,疑惑地喃喃:“他这人不怎么容易信人,所以极少用这等收买的把戏,况且……丫的为啥要拿我的钱去贿赂!”   她越想越气,决定等宁扶清回来,她一定得好好拷打一番。   皇宫中。   宁扶胤听见宁扶清那一句反问,轻蔑地一笑道:“看来皇兄查过当年那事了。”   宁扶清颔首,“不错。”   “既然如此,想必皇兄也知道,当年陷害您谋逆一事,也有我参与了?”   宁扶清负手在身后,闻言他缓缓握拳,面上沉静无波,并未答话。   宁扶胤只当他是默认,当下一甩袖子,凄然一笑:“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要将我如皇后一般软禁起来,还是——杀了我?”   宁扶清缓慢地闭眼,似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答道:“我暂且既不打算限制你,也不打算杀你。”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自谢之竹方才出门那一瞬开始,皇宫内便已经开始清洗,现下,估计你没有几人可用,所以是否软禁你,都一样。”   “哦?那想必巡防营也不是我的了?”   “巡防营?”宁扶清冷笑一声,“自打你将它给了姜源,那便不再是你的东西,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能指望他听你的?”   宁扶胤一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后用半点惊讶也无的语气道:“所以,皇兄未能将它纳入麾下么?”   “如今我算是信了,你对姜含雨的确有几分情分,否则也不会只顾着看守自己的妻子,却忘了还有个奉都侯爷在京中。他可不比姜含雨笨,今日凌晨,人家可是一路无阻地逃出了京城城门。”   宁扶清顿了顿,又道:“你看,巡防营如此重要,姜源怎会毫无准备?” 第110章 叛国   天色大亮, 不经事的小宫女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却发现身边一个同伴也无。她心中一惊, 连忙翻身起来穿好衣裳,瑟缩地低头出门,等着嬷嬷因她起得晚而责罚她。   一出门却看见来往的宫女们竟几乎都是生面孔,连同管事的嬷嬷也不再是往常那个。嬷嬷看了她一眼, 随后转开目光,并无要责罚她的意思。于是她松了一口气, 只当这是撞了好运,至于更多的东西,她不愿想, 也不能想。   御书房中, 宁扶胤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道:“皇兄想必早已处置好姜家的那十万大军, 又何必在意奉都侯?”   宁扶清皱眉,“你对于我的能力,是不是有所误解?你觉得我能压制住十万大军?”   宁扶胤一愣,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宁扶胤的确对自家兄长很有信心。当年将宁扶止从南疆调回,一方面是因为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让宁扶止手中握有兵权, 尤其这还是南疆的兵权;另一方面, 他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当时朝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将, 他便顺理成章地表现出要派姜家人去的意愿,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到南疆, 南疆的将士们自然要造反,届时蠢蠢欲动者便会浮出水面。   但这个计划需要有人出面控制局势。南疆一旦乱了,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唯一能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只有宁扶清。   所以他是在赌,赌宁扶清一定会出面。   宁扶清最终没让他失望,而他也因此对自家兄长的信赖更深了一层。   这信赖导致宁扶胤在做事时从未考虑过身后,自然也不会关注那个因姜含雨大婚而在京城暂住的奉都侯。   可此时,宁扶清说他并不能控制姜家的大军?   宁扶胤稳了稳心神,镇定道:“即便他有十万大军,朕也不是拿他没办法。”   “有办法。”宁扶清气得几乎磨牙,“你是可以和他硬碰硬地打一场,可若是如此,我们何必还要辛苦筹谋这许多年?”   宁扶胤绷着脸,再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可宁扶胤这句话让宁扶清想起来压在内心许久的一件事,此时此刻的情况下,更是令他愤怒。   他紧紧握拳,控制着呼吸缓缓道:“阿胤,我本不在意这天下至尊的位子,早已决定辅佐你将这位置坐稳,可我从未想到你会如此当皇帝。当年瘟疫一事,南蛮下毒在前,宋家发人命财在后,而你,却打算坐在他们身后收渔翁之利,是么?   你早猜到姜家通敌叛国,与南蛮一向有往来,所以才故意派姜家人去南蛮,以伺两者动静。此事之后,姜家确实喜而忘形,南蛮也有所行动,由此,姜家叛国已是十分明显,你应当知晓。   从姜含雨杀宋默,之后宋煜承袭爵位,宋家内部大乱,到瘟疫之时宋家谋取私利,姜家这一套连环计真是叫人拍手称绝。可他们没想到你更绝,让姜家捕了宋家这只小蝉,自己却在后方当黄雀,令人佩服。可我出面为你善后,并非是要看到你如此草菅人命!   为了逼死宋家,你不惜眼睁睁看见留朱、苏安两地的千万百姓丧命。阿胤,你告诉我,你当的是什么皇帝?你有何脸面坐在这天下至高的位置,吃着天下百姓的供奉?”   宁扶胤睫毛颤动,别过脸去,生硬道:“改天换地,本就免不了流血。”   “是免不了。”宁扶清忽然上前揪住他衣襟,居高临下道,“可父皇与我这许多年来的精心计划,就是为了只让该流血的人流血,你明白么?”   宁扶胤被宁扶清半提着,面上却仍旧倔强地僵硬着。   宁扶清看着这个从小被自己呵护着的弟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他的衣领,沉声道:“阿胤,你终究还是太不懂事。”   说罢,他转身欲往外走,忽然听见宁扶胤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皇兄……”   他停下来,转身沉默地看着宁扶胤。   宁扶胤局促地理了理衣襟,嗫嚅道:“皇后她……并未参与通敌,之前的瘟疫一事,也与她无关……”   “我知道。”宁扶清转过身,“否则我也不会叫你带她归隐。”   关上御书房的大门,门口守候的太监已不是先前那两个。   谢之竹腰间带刀,手中拿着一把剑站在门前,见宁扶清出来,端端正正抱拳行了一个礼。   宁扶清自走出门后便没有动。他静静地负手立在门前,背对着那扇高高的大门与门内那个人,面上淡然与决绝并存,好似抛弃了自己的某段前尘。   有一件事,宁扶胤猜错了——   宁扶清并不知晓当年陷害他谋逆一事,宁扶胤也有参与。   不论宁扶胤做了什么事情,在宁扶胤亲口承认这一事实之前,宁扶清都还将他当做弟弟的。   而如今他还是不是自己的弟弟,宁扶清自己也不知晓。   谢之竹见宁扶清久久不动,心下有些着急,于是逾矩地上前一步,严肃道:“殿下,姜源果然杀了副将,不仅如此,他还杀了我们安插在巡防营的所有人手,此刻奉都侯一行人正与我们的人对峙,您看如何是好?”   说着,谢之竹又感概道:“这奉都侯为了逃命,竟连女儿也不要了,不愧是做得出通敌叛国那等事的恶人!”   “姜源藏拙许多年,连我都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未想他竟能敌得过副将。”宁扶清深吸一口气,“思虑不周,是我的错。”   谢之竹劝道:“殿下不必自责,人无完人,此事不能怪您。”   “怪,如何不怪。”宁扶清走下台阶,接过谢之竹手中那把剑,边走边道,“今日一战不可避免,吩咐将士们尽量不要伤及无辜百姓。”   他忽而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茵茵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要难过许久。” 第111章 剿杀   寒风萧瑟, 京城中往日里最是繁华的这一条正街此刻一个人也没有,唯一热闹的便是在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打着转儿的零散落叶。   宁扶清所说的“逃出了京城城门”的奉都侯, 其实并未能出城门。   奉都侯抛弃了深宫中的女儿,却抛不下金银细软和一众伺候他的仆人,连逃亡也逃得浩浩荡荡。是以当时也仅仅是队伍头上的几个人出去,后方还未跟上, 便已经被如数捉回来关在了城内。   谢之竹看着眼前站得稀稀拉拉的巡防营将士,与其后方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仆人, 不由得想到他们是否真的有必要如此严阵以待。   他快行两步站在宁扶清稍后方,问道:“殿下,您之前不是已经打点好了那边么, 为何还要担心奉都侯逃跑?”   “那只是最后一道防线。”宁扶清冷漠地看着前方那一群人, 头也不偏道,“人心考验不得, 谁能保证那群人不会抛妻弃子。”   谢之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边两方人马已经僵持许久,可对面的奉都侯仍然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没有一点要出面的的意思。   眼瞧宁扶清到了,姜源这才策马而来,停在三丈开外, 喊道:“三殿下, 别来无恙。”   宁扶清冷眼看他, 并不答话。   姜源也不在意,堆起满脸的笑容道:“家父离家已久,甚是思念家中亲人, 此时正打算回奉都去,不知殿下将家父截在城内,有何贵干?”   宁扶清仍旧不理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锦帛,递给谢之竹,自己退后两步,低声道:“我如今还未平反,须得由你发令将他们捉回去。”   谢之竹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道:“巡防营的各位兄弟,本王手中所执乃是皇上圣旨,要缉拿姜家叛贼,你们若不想担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便应当与本王一同将罪人捉拿归案!”   他这一段话让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巡防营众人更加泄气,可不知为何,那群人拿着刀的手抖了又抖,最终还是无人反应。   谢之竹一愣,回头看向宁扶清。   宁扶清并不惊讶,“愈是大奸大恶之人便愈会控制人,设计也好利诱也罢,总之他们是不会回头了。”他顿了顿,转身淡淡道:“杀罢。”   京城中最骁勇的战士皆在巡防营,即便他们此行带来的是京中除了巡防营以外的全部兵力,真要厮杀起来,最终也只能险胜。因此宁扶清这一句轻飘飘的“杀罢”,便是要几乎将京城内的兵力消磨个干净。   饶是谢之竹也在战场上厮杀过。听到这一句话时也不免一震。   两方人马冲了上去,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宁扶清缓缓从人流逆行而去,宽阔的长街上仅有他一人的身影如此特殊——渺小而醒目。   这场战争直到正午方才渐渐落幕。街上尸骨成山、鲜血成河,谢之竹一面命人清理街道,一面押送姜家众人入牢。终于得了空闲,他回头一看,发现宁扶清已不在了。   第二日,这条繁华的街道已经恢复如初。街上人头攒动,人们摩肩接踵地行走,抱怨着京城内人实在太多,谁也不知道昨日被要求待在家中之时,这街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是有,此时也已不在人世了。   沈如茵在菜园子内呆了两天天,未曾想第三日她再见到宁扶清时,那人已穿了一身蟒纹长袍。   见到他时,沈如茵忽然想起那年冷宫中初遇,只觉恍如隔世。他比当年更高了些,更消瘦了些,还有那双眼睛,也比当年更为深邃。   宁扶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眼睛下方布满黑霾。   沈如茵看见他,一时心疼得也忘了要质问关于她那些钱的事情,拉着他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宁扶清躺下还不安生,一伸手将她也捞进怀中,闷闷道:“陪我一会儿。”   沈如茵舍不得挣扎,便安分地埋头在他胸口。   屋内安静了许久,沈如茵忽然听见宁扶清轻缓地说道:“茵茵,若还有来生,我定要补偿你。”   沈如茵偏了偏头,露出自己的耳朵以听得更清,听完那话,她疑惑道:“你要补偿我什么?”   宁扶清尚闭着眼,似是呓语一般道:“今生聚少离多,来生,补你一个圆满。”   “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何况,我们不是还有几十年可活嘛!”   “我这一辈子责任太重,辛苦了前半生,往后几十年,也须得担起这个国家。”他伸手抚着她的头,“你跟着我,亦是辛苦。”   沈如茵笑了笑,“人活一辈子,总要有事情做的嘛,无论如何,我们都还在一起啊!”   宁扶清沉默片刻,忽然半睁开眼,看着她笑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你说得不错,总还在一起的。只是我隔几个时辰不见你便念得慌,再想到往后忙碌,便徒生几许忧郁。”   沈如茵摸了摸宁扶清的眼皮,难得没有打趣他,认真道:“那以后你忙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守着,反正我也没事干,好不好?”   “好。”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扭了扭身子,伸手摸到她的外裳,皱着眉三下五除二地将她剥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道:“怪不得总觉哪里不舒坦。”   沈如茵:“……”   宁扶清是半夜回来的,此时天还未亮,沈如茵正是最困的时候。眼下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身上还被一个大暖炉裹着,没过多久她就睡得有些迷糊,哪知头顶上忽然又传来低沉中带了一丝朦胧不清的声音:“茵茵,我这两日杀了许多人。”   沈如茵混混沌沌地问道:“是姜家人么?”   “还有巡防营的将士。”   “恩……杀他们也是无奈之举,你不必太自责……”   “我未曾自责,只是心中沉闷。”   他这一句话叫沈如茵清醒了几分。   沈如茵几乎能想象到宁扶清下令时淡然的神情,大概所有人都认为他不愧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三殿下。可回到家中,他也会露出沉郁难解的那一面。   沈如茵蓦然想到,若宁扶清一生都未能遇见一个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他大概会过得十分凄苦。 第112章 害喜   腊月二十九是街上商铺们最后一天营业的日子, 人们要筹办年货,因此街上比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都要热闹。   一个大家族的覆灭, 仿佛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   半月前,宁扶清沉冤得雪,不久便从五年前南疆的洪水入手,将姜家通敌叛国的罪行一一揭露。   五年前, 几日暴雨导致决堤,而当年监督修筑堤坝的负责人便是姜家人。那人从中所贪污的钱财难以计数, 宁扶清派人一路追寻那笔钱的去向,却发现那钱到了某一处便忽然消失。直到他后来身陷南蛮大将军府,才终于摸清了那笔钱的来龙去脉。   就此, 又查出当年留朱、苏安两地的瘟疫的源头乃是南蛮人, 而那个计策,却是奉都侯为了引宋家上钩所使的计谋。   宋家内乱已久, 愈是底下的人便愈贪图一时之利,再有姜家埋在宋家的暗线怂恿,轻易便上了套,加快了宋家的灭亡之路。   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论是当年被陷害的宋家, 还是如今确有其罪的姜家, 都无可赦免。   这些大家族中子孙众多, 奴仆也数不甚数,动辄便是上千人,若连根拔起, 也是相当骇人听闻。可日子便如水般渐渐消逝,那些所谓惊天动地的大事,也终将沦为世人口中的谈资,落得一句轻飘飘的“姜家叛国覆灭”。   宁扶清自恢复身份之后也有了自己的府邸。离开谢王府时,沈如茵看着孤零零的谢之竹与他身边那不谙世事的傻公主,一时竟有些不忍心走。   谁知谢之竹只是一笑,道:“往日立下的誓言,如今也已成全得差不多了,今后的事情自有殿下操心。我啊,就做个闲散王爷,每日锦衣玉食,唯一的事情便是养活这傻公主,倒乐得清闲。”   他后面的几句话沈如茵都没往心里去,单听到那句“自有殿下操心”她就不想再同情这位谢王爷了——   全天下都在压榨我家相公!   搬了新府,原先的菜园子便不用了。   那菜园子老嬷嬷在世时便住了好些年,到现在时常缺砖少瓦的,还要麻烦人修补,眼下有了新住处,自然是要让众人都一起搬来的。   沈如茵近日愈发怕冷,内心里便下意识地算起了月事的日子,这么一算,便大事不妙——她的日子早已过了十多天了!   近来诸事繁忙,她一时间也没想到这一处来,待到醒悟过来时,竟已到了这时候。   宁扶清在宫中还未回府,沈如茵陪着沈颜在他的小书房中温习功课。小坐了片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猛然起身,惊得沈颜笔尖在纸上划开一道。   “那个……”沈如茵局促地理了理头发,“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娘亲闲得无聊,去找杜伯伯说说话。”   沈颜看了一眼纸上字迹,又看了一眼外边天色,起身到一旁拿了一件大氅,踮着脚欲往沈如茵肩上凑。   沈如茵轻笑一声低下身子,任由他系好了带子,方才直起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去吧。”   济世堂门前的牌子已经被摘了下来,也有人问及原因,杜白却保持着他在外时一贯的孤傲形象,对此讳莫如深。   沈如茵去时正看见柳生也在济世堂,这个人似乎有事没事便喜欢往济世堂跑,连杜白偶尔也会抱怨他碍事。但自打宁扶清回来,沈如茵便不常去济世堂了,算起来也有数月不曾看见他。   柳生极爱白衣,此时也是一身如玉,静静坐在角落看书。他看起来明明十分认真,待沈如茵转进来时他却仿佛多了一双眼睛似地抬起头来,目光淡淡扫过沈如茵的脸。   沈如茵冲他笑了笑挪了根凳子在杜白身旁坐下,怕打扰他诊脉,便也不出声。   杜白诊罢,向她略一低头,问道:“姑娘怎的来了?”   沈如茵看着坐在对面的陌生病人,羞赧地一笑,吞吞吐吐道:“等你……看完了这些病人,我想请你帮我也瞧瞧。”   “姑娘生病了?”   杜白面上发急,连忙将面前病历簿子往前一推,也不管对面的病人,便要来捉沈如茵的手腕。   沈如茵一时不察,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已经半闭着眼凝神起来,当下也不好多话,只得紧张地看着他。   “姑娘的病好了。”杜白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已经翘了起来。他松开沈如茵的手,直言道:“想必姑娘心中有数,才会到区区这里来。稍后区区便给姑娘开方子,再叫人去请殿……去请公子。”   他这样一说,沈如茵心中便明白了。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感觉很是奇妙。   不知道时还未有什么想法,此刻知道了,便觉得内里暖意氤氲,一颗心温柔如水,仿佛要溢出来。   柳生拿书的手一顿,随后干脆合了书向她走来。他停在她身侧,瞥向她放在腹部的手,低声问道:“有喜了?”   沈如茵低着头,笑意如三月桃花,藏不住地绽开,“是啊,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老天爷待我,实在不薄。”   柳生一双眉毛柔和地微微低垂,连同往日里勾人心魄的眼角也添了一抹温柔的弧度。他拍了拍沈如茵的肩,轻声道:“我去找公子来。”他顿了顿,又道:“你好生坐在此处,不要擅自行动,当心……总之你如今不是一个人,须得珍重身体。”   这人难得如此多话,沈如茵好笑地看他,嗔道:“自从少了周冶这么个话匣子,你们一个二个都来接他的班。”   此言一出,杜白忽然开口:“若是周先生在此处,怕是舍不得姑娘在这寒冬腊月独自行动。”   柳生看了杜白一眼,默立片刻,随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杜白那话里分明就是在抱怨宁扶清,沈如茵晓得他是心疼自己,也不在意,只道:“我也只是猜测,怕他空欢喜,这是瞒着他来的。”   杜白叹了口气,“好歹也带几个丫头。”   “我不习惯。”沈如茵淡笑,“前半辈子都没有丫鬟,突然有了,反倒觉得不顺心。”   沈如茵摸着肚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将为人母的缘故,她蓦地忧心起身边这群人的终身大事来。   这里的人成亲成得都早,女孩子大抵十六七岁,男孩子也就二十来岁,可自己身边这群人却迟迟没有成家,唯独西隆在前两年娶了妻。   算起来除了柳生还算年轻,苍叶杜白孟荃等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这心思。   想着想着,她陡然问道:“你打算何时娶了采墨?”   杜白一愣,心虚地反驳:“我何曾说我要娶她了……”   “你不喜欢她?”   “……喜欢……”   “那你是嫌弃她的身份?”   “怎么会!”杜白一听这话便急,“区区是那等粗浅之人么!”   沈如茵撇嘴,“那你矫情什么?”   杜白皱了皱眉,低声嘟囔:“苍叶一把年纪了,您不去催他,盯着区区做什么……”   沈如茵一抬下巴,“我过两日就去催他!”   两人嘻嘻哈哈之间,便见宁扶清风尘仆仆地冲进来,气也来不及喘便先托住她的肩,小心翼翼道:“听说你……我们……”   他“我”了半晌“我”不出个名堂,沈如茵看得好笑,便替他接下话道:“我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卷啦~ 第113章 青青   寒风卷着湿意刺人肌骨, 在外边招呼的小药童左等右等不见进去那位患者出来,便疑惑地从药柜后方探出一只小巧的头颅道:“先生, 病人们都等得急了。”   杜白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个被遗忘的木头桩子,绷着脸道:“就好,叫他们别急。”说罢他也不看对面那人,埋头开始写方子。   一屋子人一时间都各有心思地沉默着, 唯独目睹了全过程的那位患者尴尬不已,呵呵笑道:“无妨无妨, 还是这位夫人的大喜事更要紧。”   宁扶清无声地瞥他一眼,满脸“我夫人的事情最重要尔等小民休得打扰”的清冷神色。   这一眼叫那患者生生打了个寒颤,也不晓得自己哪个字惹得这位贵公子不高兴了。   杜白三下五除二地开好了方子递给那人, 正欲开口叫下一个, 却被宁扶清冰刃似的眼神制止。方才还在背后冷嘲热讽嫌弃某人待自家姑娘不好的杜白,此刻如同被迫咽了一只苍蝇, 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他满面惊惶,毫无气势地问道:“殿——公子还有何吩咐?”   宁扶清仿佛是觉得杜白没什么眼力劲儿,不满道:“叫外面的人都散了,今日到此为止。”   “为、为何?”杜白仍旧不明白。   宁扶清不理他,伸手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为沈如茵披上, 温声细语道:“还冷么?”   杜白对于这种瞬间变脸行为的态度是——翻了个白眼。   沈如茵为难地掀了掀自己身上两件厚重的大氅, 觉得似乎走路都即将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自打得知自己怀孕,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有点发软,顷刻间便从一个能提挑能抗的雄壮女汉子变成了一个拈片花瓣都累了胳膊的小娇弱。   宁扶清见状一言不发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她,随后, 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沈如茵:“你干吗?”   眼前的人身形一顿,又蹲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她膝盖,“上来。”   沈如茵:“……”   她没有眼花没有耳背吧?这个人……这是要背她?   沈如茵摸了摸鼻子,偏头弱弱道:“大哥,您穿这一身金丝蟒袍,背着我在大街上走,我觉得我会被路人们用鸡蛋砸死的。”   “你不是也有些花拳绣腿的功夫么,好好接着,带回去蒸了吃。”那人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随后朝她摆了摆手,侧头皱眉看着她。   “哦……”沈如茵又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道,“那你准备好啊,我现在一身两命,重着呢……”   说着她便欲往宁扶清背上去,原本是打算矜持地伏上去的,不知为何,临到头她却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压上去。   宁扶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轻哼了一声,一只手甚至撑在了地上。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背着她站起身来,附和道:“看来的确是因了腹中孩儿的缘故——不过夫人现如今也轻如鸿毛,往后再多吃些。”   杜白看着被鸿毛压得留在地上的手掌印,面无表情地撇过了头。   宁扶清背着沈如茵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我希望能在回府后一刻之内看见你,否则便将采墨……”   话还未说完,背上挨了沈如茵结结实实一拳,于是这人话到临头转了风向——“调来照顾我家夫人。”   杜白:……   他们家这位殿下的威胁,有时十分实在,半点不打马虎眼,有时也可以当他放了个屁。比如他先前想要说出口的那句“将采墨赶出府去”,若真出了口,便只是一阵有味道且不太好闻的风,但后面转了风向这句,却是实实在在可能成为现实的。   让采墨去照顾沈如茵诚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届时这位愈是相处便愈是觉得毛病多的殿下,就有千万条理由来阻止他二人相见了。   杜白叹了口气,将案上的病历簿子收捡好,打算狂奔回府。   柳生直看着宁扶清与沈如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身将自己先前看的那本书拿上,对杜白道:“告辞。”   杜白不怎么耐烦地点了点头,东西收到一半,转道外边挥手大声道:“今日不看病了,各位请去别处罢!”落手刚要回身,忽然想起什么地又道:“本医馆过年不开门,有病找别人!”   杜白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句“过年不开门”,竟成了“我家姑娘孩子不落地就不开门”。   任何人照顾沈如茵都不如杜白来得放心,因此当日一回府杜白便被宁扶清扣在了府中。一直到沈如茵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婴,他那在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济世堂才终于得见天日。   新成员取名宁青青,小名嫣儿乃是沈颜大笔一挥决定下来的,非要同他的名字同音才行。据他说,唯有如此才能弥补他没能跟爹姓的遗憾,让他晓得自己确实同妹妹有同一对爹娘。   而这大半年过去,宁扶清这位王爷如今当得也是风生水起。朝堂上的众人仿佛已经忘了他们还有个皇帝,一切事务的裁决唯宁扶清马首是瞻。宫中宁扶胤近来也是深居简出,听闻是得了重病,现如今是卧榻不起。   宁扶清即将继承皇位,仿佛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沈如茵第二次当娘,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不过也有些与抚养沈颜时不同的事,譬如——喂奶。   这种事情她还是不好意思当着宁扶清的面做,不过也曾有那么一次,不小心叫那人撞见,于是他当即在嫣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十分不要脸地叱责道:“小麻烦,怀胎十月还不够,生下来也抢我的东西!”   沈如茵:“……臭不要脸的!什么叫你的东西!”   某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宁扶清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定,沈如茵自然也听见了宁扶胤重病的传言,只是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一点儿也不想再关心这些朝中大事,觉得相夫教子什么的,竟也悠闲。   沈如茵手掌上纹路细小而繁杂,人人都说她是个操心命,如今,她也想不那么操心试一试。她总会想,当年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操心得太多,老天嫌她烦,所以干脆从她身边带走几个人,给她个教训。   现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也丢不起,所以与其说不愿想,倒不如说不敢想。   直到宁扶胤重病的消息传得过甚,出门逛个市集都能听见众人议论,沈如茵才出于好奇一般随口向家里那位问道:“他们说的重病,不会是寒毒吧?你当初到底有没有把杜白的方子交给宁扶胤啊?” 第114章 煨心   彼时一家四口皆在书房, 沈如茵方才将嫣儿哄睡着放进她的小摇篮,而宁扶清正坐在案前教沈颜作画。   闻言宁扶清手下一顿, 淡淡道:“未曾。”   “为何?”沈如茵奇道。   宁扶清拍了拍沈颜的脊背,随后伸手捂住小豆芽的两只耳朵,这才略抬起头面无表情道:“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让他活着做什么。”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口骂人, 竟还不忘捂住小孩子的耳朵,沈如茵被他那一丝不苟的模样逗笑, 再看沈颜茫然的双眼,上前将他扯到一边,对沈颜道:“颜儿自己练一会儿, 娘亲同你爹爹有话要说, 一会儿若是妹妹醒来你便来叫我。”   沈颜望了望摇篮方向,乖巧地应了。   两人出了书房在花园内随意逛着, 沈如茵问道:“所以现在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宁扶胤是因为寒毒之症无治所以卧榻不起了?”   宁扶清板着脸不答话,沈如茵便晓得自己是猜中了,叹了口气道:“他若做了什么错事,你便用堂堂正正与他挑明,如此做法, 可不是君子所为。”   某人接话毫不迟疑, “谁告诉你我是君子?”   沈如茵:“……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宁扶清忽然停下来,侧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如茵被看得发毛,不自在地低下头, “你、你看我做什么……”   “你须得答应我,听了以后不许生气,我才告诉你。”   沈如茵:“……答应个屁,爱说不说。”她一向认为这种还未交待便先要讨个饶恕的行为十分招人厌,对自己也颇不公平了些。   宁扶清愣了愣,随后无奈地一笑,“还未说你便生气了。”   “我没有……”她鼓着嘴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叹道,“你明知道我即便生你的气,也不过一两句话就哄得好,做什么还要说那种话?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   原本宁扶清面色还算轻松,可一听见她最后那句话,他的脸色陡然凝重起来。沈如茵一看便有些急,暗忖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正要开口挽回,便听得他黯然道:   “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沈如茵脑子内嗡地一响,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乱想……”   他捉住眼前那只摇摇晃晃爪子放在唇边,却迟迟再无动作,只深深地看她。良久,他缓缓道:“不是因你那句话,而是我,原本就没有信心。”   宁扶清摊开她的手掌挨着自己面颊,感受到一股温热染上肌肤。他低头抵上她额头,笑得有些心酸地低声道:“我何止不是君子,我甚至算不得一个好人。你生性良善,也不晓得如何就瞧上了我。”   沈如茵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脊背,柔声道:“你是好人啊,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宁扶清笑了一声,略离开她,方能瞧见她面上神色。她此刻很是温柔,而这温柔同她对待一双儿女时的温柔又有不同,这其中还揉着绵绵情意,是他盔甲包裹的身躯内唯一一处柔软。   “这件事情我未曾主动与你提起,是因为我不敢。我怕你知道,世人用在我身上的‘冷情’一词,用得再贴切不过。”   宁扶清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肩窝,闷闷地继续道:“我不给阿胤药方,并非因为知道他背叛我。诚然知晓此事时我确实震惊,但我自幼遭受的背叛不少,多他一个也无妨。我之所以不给他,只是因为我要他死。”   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方道:“我以为,你是打算逼宁扶胤禅位,结果……你要他死?”   “不错。”   “为什么?”   “因为莫家。”   宁扶清顿了顿,解释道:“对付莫家,我本想从茶叶着手,可自阿胤做了皇帝,莫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莫家那位太后实在太为固执,阿胤只要有一日活着,她便一日不会罢手。如今要扳倒莫家虽不算难,但我已经不想再重复当日血洗京城的景象。”   沈如茵迟疑道:“所以你打算,用宁扶胤一人的性命,来换更多人的性命?”   宁扶清不答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沈如茵咬着下唇,亦紧紧回抱住他,一颗心钝钝地疼。她微微抬起头,让风吹一吹湿润的眼睛,和梗得发疼的喉咙。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她轻声开口,“我不在乎什么宁扶胤什么莫家,我只在乎你。这件事情,最难过的是你,将来遭受骂名的也是你。这么一件事情已经够烦心了,你竟然还担心我生气,一个人埋在心里这么久……”   那阵风没能吹干她的眼睛,反倒将她的泪水刺激了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舒出去,顺带着一句忧心忡忡的叹息:“你该有多苦……”   某道修筑良久的堤坝瞬间倾塌,一阵名为温暖的洪水涌入心房,宁扶清忽然低声道:“茵茵,待了了此间事,我们一家四口去云游四海可好?大黎国土辽阔,各处风景都颇为独特,只是你自打来了此处,便未有一日能好好瞧一瞧,若今后都困在这小小的京城,未免可惜。”   沈如茵一愣,抹掉眼泪问道:“你……不做皇帝?”   “阿胤因病而亡,表面上虽与我无关,但毕竟是我将他软禁在宫中,届时世间大抵便会有我为夺|权罔顾人伦,残害亲弟的流言,即便在那个位子上坐着,也必定不舒心。”   沈如茵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只要你坐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   “那是爱权之人所想。”宁扶清直起身来,将她的颊边一缕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而我只愿将余生全部付予你。”   这人说起情话来一向不知收敛,沈如茵羞赧地低下头,转移话题一般问道:“那……你是打算扶宁扶止上位么?宁扶胤去世,我哥哥又除了皇藉,远在和固,若是连你也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宁扶清颔首道:“阿止为人端正,会是个好皇帝。”   “可是……”沈如茵撇了撇嘴,“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咱们都走了,就给他留一个大烂摊子……”   宁扶清思索道:“阿止虽有才干,可惜性子软了些,做个繁荣盛世的皇帝绰绰有余,但若要叫他担起现如今的大黎,怕是不行。只是亏了阿胤办的那大学监,宋、姜两家覆灭之时,朝廷不至于无人可用,而莫家在朝官员不算多,届时应当也不会出乱子……”   他沉吟半响,突然道:“白家……”   沈如茵心中一跳,猛地看向他,肃然道:“别人都无所谓,但不能动我哥哥。”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据我所知,这一百多年以来只有白家还算清白,也不用……将他们赶尽杀绝,对不对?”   宁扶清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放心,白家未曾有罪,我又如何给他们定罪?便是日后真的有了什么罪,我也必定保下他。”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她那便宜哥哥前半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她实在不忍心看见他最终还落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谁知宁扶清忽而又开口道:“只是你那哥哥的脾性你也晓得,我能救他,却不能保证他愿意被我救。”   “你是说……”   “他对白家大抵是没什么情谊所在的,若他一心要求死,无人能拦得住。”   沈如茵怔怔的,忽而想起多年前宫门口的那个男子,曾不顾她的阻拦决绝赴死,喃喃道:“就像宋煜那样……”   宁扶清轻喟一声,道:“他这个人很是厌世,你心中,要有所准备。”   “好,我、我会的……”   两人往书房走,沈如茵情绪十分低沉,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宁扶清拉着她在门口停下,温声道:“茵茵,再等我三年,我必定全身而退。届时优哉游哉,你再也不必挂心这许多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的事情更是数不甚数。”沈如茵转身揽住他脖子,踮起脚在他脸上迅速地啄了一下,“你不必担心我,我虽难过,也终究都会过去的。”   “你能看得开,自然再好不过。”   宁扶清轻笑,随后将另一侧脸转向她,指了指,道:“不能厚此薄彼。”   “啧,死相!”   这话说得沈如茵自己也一身鸡皮疙瘩,顿时一跺脚疾风般跑开——撒娇什么的,果然不太适合她!   书房中沈颜所画的是一颗梅花树,沈如茵倾身去看时,他正换了红墨点花瓣。她一时有些好奇,便问道:“爹爹为何要教你画梅花呢?”   沈颜画得极为认真,闻言头也不抬道:“因为爹爹说娘亲最像梅花。爹爹说,梅花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之时唯一的那道鲜丽,也是寒风侵骨时最为暖心的那抹炽烈!” 第115章 悔恨   宁扶清正踏进房门, 沈如茵转头看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头上梅花簪——原来这簪子, 还有那么一层意思。   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意思。   “你……”她的手指触及梅花花蕊处的凸起,顿了顿, 问道,“你不是说这簪子, 不是送我的么?”   那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骗你的话,你也信。”   “可你那时候,应该还很讨厌我才对……”   沈颜好奇地插话:“爹爹为什么讨厌娘亲啊?”   宁扶清:“……”   他在案前站定, 伸手越过桌案拍了拍沈颜的脑袋, 顿了顿,又以同样的动作拍了拍沈如茵的头, 随后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于是沈如茵低头教育孩子:“有一个词叫傲娇,便用来是形容你爹爹这样的人,我们颜儿要做一个干脆果断的人,可千万不能学你爹爹,容易出人命的。”   沈颜:“那么严重吗?”   “恩, ”沈如茵严肃点头, “会急死人。”   两母子正说着, 苍叶忽然出现在门口,向沈如茵行了一礼,对沈颜道:“小公子, 到习武的时候了。”   “好!”沈颜从凳子上蹦起来,跑了两步又折回去,将案上的画拿起来递给沈如茵,糯糯道,“送给娘亲!”   “好。”沈如茵笑着接过,向苍叶点点头,目送小豆芽欢腾地跑开。   沈如茵想,待到沈颜十岁时,大抵便应该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了。这孩子早熟,到那时,想必已有他独立的想法。   于是平静的日子一晃而过,眨眼间便是两年。   两年之后,沈颜九岁,宁扶清给她的承诺还剩下一年。也正是这一年,宁扶胤崩了。   宁扶胤死时正值隆冬,干冷了一月有余的天气,终于在他死去的前一日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死于亥时,而沈如茵在戌时得到召见,成了这位皇帝死前所见的最后一个人。   这召见乃是由宁扶清亲自传达,毕竟如今,宁扶胤想要见任何人都须得经宁扶清同意。   这人显然是不愿意她前往的,大抵仍旧担心她会遇见危险。但宁扶胤如今命悬一线,又有什么原因非要杀她呢?   当初在皇宫之中,想杀她的人的确是宁扶胤,其中原因,宁扶清与她都下意识认为是因为她是白家人。   可沈如茵总觉得似乎还有别的原因。她一直很想问,当年初见,提起宁扶清之时,他的表情为何会是那副模样。   冬日天黑得总是分外早,沈如茵没有要宁扶清陪同,独自一人走在阔别多年,既陌生又熟悉的皇宫内,心中感慨良多。   手中提灯光线昏暗,仅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土地。她的步子轻轻走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被她踩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坑,待她离开不久,便又会被新的一层雪抹去痕迹。   前方领路的小太监似乎很是惧怕她,走路时离得很远,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   沈如茵幽幽地呼出一口气,看见气息在眼前凝结成雾,然后随着她的走动扑在她脸上。她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那阵气息扑来的声音,“噗——”的一声,极为轻微。   小太监在一处宫殿石阶前停下,抬头望了望,回身弯下腰道:“奴才只能送王妃到此处了。”   沈如茵淡淡点头,那小太监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拘谨地倒退离开。   沈如茵提起裙裾,轻缓地踏上石阶。   凌霄殿,皇帝的寝宫。她上一次来到此处时,正是上一位皇帝驾崩之时。那时她还是初来乍到,天真且愚昧的一张小白纸,满心无边的幻想,妄图将自己喜欢的人也送进这座宫殿,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要谋逆。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她就不再这样想了呢?   是从那年看见捧着茶盏流泪的宁扶眠时,还是从在冷宫中看见那几棵高大的槐花树和那个委屈的小洞时,亦或是在宫门前阻拦宋煜时开始的?   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坐上了的害怕被人拽下来,没坐上的拼了命想要挤上去。还好,她最在乎的那个人不想要。   其实高贵也好,落魄也罢,最终都不过一抔黄土。人生在世,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这几步台阶,沈如茵走得极为缓慢,脑中各种念头闪现,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前半生。   宫门前守着的太监似乎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一言不发地躬身开门,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宫殿内一人也无,轻纱未曾挽起,被从窗外袭来的寒风吹得四处摇荡。   沈如茵将提灯放在地上,自己冲龙床方向走去。   隔着十来步远,她便看见有一人躺在床上,一片耀眼的明黄中包裹一杆枯瘦得几近腐朽的身躯。   那人察觉到有人来,艰难地睁开眼,还未说话便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如茵就在此处站定,情绪复杂道:“本就身患寒疾,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宁扶胤停下咳嗽,轻笑了一下,答道:“这屋里就我一个将死之人,若还不让新鲜气息进来,岂不是满是死气?”   沈如茵叹了一口气,也不行礼便移到床边,坐在凳子上,问道:“当年见到我一副不愿意与我说话的模样,如今又为何想起要召见我?”   宁扶胤抬起眼皮看向她,有些恍惚道:“真的是你。”他自嘲地一喟,“我让你来,便只是想瞧瞧是不是你罢了。”   “什么意思?”   “皇兄与我说时,我尚不敢相信。”他重新闭上眼,“早知你并非父皇亲生,当初我也不必费尽心思要杀你了。”   这话说得叫人疑惑,他不该是因为她乃白家人才要杀她么?为何又与是否皇帝亲生扯上关系?   她迟疑开口:“你……不是因为我是白家人而杀我?”   “我为何要因为你是白家人杀你?为我母后争宠么?”   宁扶胤笑得咳起来,平息后方继续道:“我想杀你,不过是以为你是皇族中人,且与皇兄关系亲密罢了。”   沈如茵:“……”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味儿?什么叫因为她和宁扶清亲密,所以要杀了她?   “皇兄虽惯常以冷情闻名于世,可我却知道,他这个人,分明最重情谊。”   说着,宁扶胤费力地想要将被子往上提,沈如茵见他实在可怜,便上前帮了他一把。   “多谢。”   宁扶胤已经气若游丝,却仿佛忽然有了许多精神,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可是皇家这个地方,哪里能讲什么情谊呢?我们兄弟五人,只有皇兄自幼丧母,大家都说他可怜,殊不知在皇宫内,有一个母亲,比没有母亲更可怕。因此,世人只晓得皇兄他表面冷情,却不知他内心温暖,但凡有人待他好一分,他便十分百分地回报回去。也是因此,我最怕他被这皇宫中的哪个人欺骗。只有我……只有我,绝对不会背叛他……”   “可是……”沈如茵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问道,“那你当年陷害他谋逆一事又是为什么?”   “因为……咳咳咳……”宁扶胤咳了好一阵,才沙哑道,“因为我知道父皇的用意,我知道父皇真正中意的人是他。我们几个除了宁扶升都有家族背景,而宁扶升为人太过刚直,所以父皇选定的人必定是他。   我也晓得,皇兄是极为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人,可是……可是,他明明就不想,对不对?既然他不想,便让我来做了这件事。他的心不够狠,遇事顾左顾右,若是他,大概要将这一生全部搭在这一件事上……可是你看、你看我,就灭得干净果断,不是么?这些事情他做不到,我能做得更好……我不在乎……咳咳……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杀人,杀谁都可以,莫家也可以,甚至杀我的母后也可以!你瞧,我才是……我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咳!咳咳咳!”   “你、你别说话了!”   沈如茵猛地站起来,带翻了她身后那只凳子,她却恍若未觉,满心都是后悔。这件事她一定要让宁扶清知道,他虽嘴上说不是,但心里必定因为宁扶胤的背叛伤得透了,否则以他护短的性子,怎会眼睁睁看着宁扶胤死?   “我现在就回去找杜白,杜白一定能医好你,他的医术起死回生,你好好待着不要说话,你、你等着……你等着……”   说着她转身就要跑,却被宁扶胤死死抓住,这人分明已经没有几分活力,此时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沈如茵喉咙一哽眼泪便涌了出来,哀求道:“你放开我……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他该有多自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宁扶胤苍白的唇角勾了勾,“我是想说,你叫个太监去罢,我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我……好难受啊2333333   预感下一章会更难受orz 第116章 驾崩   沈如茵一愣, 立刻答道:“好!那你先松开我。”   宁扶胤点点头,依言松开了她。沈如茵奔至门前, 本欲骗宁扶胤,自己亲自去一趟,却更不放心将他一人丢在这宫殿中,最终仍是叫门前两个小太监都离开, 挑几个腿脚麻利的前去叫杜白和宁扶清。   那两个小太监见她急得一直哭,当下也是大惊失色, 连滚带爬地射了出去。   回到殿中,宁扶胤还睁眼等着她,似乎生怕她真的就那般跑了。   沈如茵回到床边拾起凳子重新坐下, 按了按被子边沿, 轻声道:“你睡一会儿……不,你也不要睡, 你就睁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杜白很快就会来。我还叫他们去找阿清,他们都会来的,你一定……一定,要等他们来。”   “好。”宁扶胤点点头, 乖巧得像个孩子。安静了一会儿, 他却又瘪了瘪嘴道:“可是我还是想说说话, 兄嫂——我能叫你兄嫂吗?”   “可以。”沈如茵低下头抹掉眼泪,抬头笑了笑,柔声道, “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宁扶胤开心起来,又唤了几声“兄嫂”,仿佛这两个字能让他感到莫大的幸福。   沈如茵压下心中酸涩,不耐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答应着。   待他唤够了,便又听他娓娓道:“我在皇宫中,从小最羡慕的就是宁扶止,恩,四皇兄。我知道皇兄去查过了当年冰窖的事情,他知道了那件事,大概就要以为是我故意煽风点火的罢?但是我……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真相的……我不是故意骗他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我也不喜欢四皇兄。因为所有人里,只有他那么幸福,只有他的娘亲,即便做坏事也不会让他看见,可是我们就不同了。你还记得宜妃么?就是大皇兄的母妃。那个女人,要不是因为她急功近利,想要自己的儿子挣军功,大皇兄也不至于战死沙场。还有二皇兄,他就更惨了,他是我们之中最可怜的一个。”   说到此处,他忽然笑起来,“和他比起来,我都不算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   笑过了,他又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道:“虽然大家都很可怜,但是也真的都很坏。他们所有人里,只有皇兄会对我好,只有皇兄,会将我当做弟弟。皇兄他,就像个天生的英雄……大概他自己也将自己当做英雄,才会什么事都想要扛在肩上。他想保护你,想保护我,还想这天底下所有的弱势者。人们总说他冷情,大概是因为他将人情分得太多太散,所以到某一个人身上时,就微不可见了罢?所幸,我是分得比较多的那一个……但如今,他所有的……所有的情,全都在兄嫂你的身上了。能有你这样一个人出现,真好……”   此时的宁扶胤与沈如茵多年所见的那一个,仿佛是两个人。他曾经如同刺猬一般充满警惕与戒备,何曾如此向别人坦露心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于他而言几近陌生的自己。   沈如茵恍惚觉得,眼前这人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才会这般从容不迫。   宁扶胤一语方毕,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面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酡红。尽管这咳嗽声听起来撕心裂肺,他却好似突然间有了无尽的力气,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沈如茵忙起身扶住他,“你做什么?”   宁扶胤挣扎着掀开了被子,腿往床边一吊,竟是要下床的模样。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赤裸的双脚踏在地板上,毫无血色的肌肤让人一看便觉寒冷。   沈如茵四处寻找他的鞋,最终不仅没能找到鞋,还一时不察叫他挣开了去。   “我想看月亮。”他面朝大敞开的窗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重复道,“朕,想看月亮。”   沈如茵的呼吸一滞,被他突如其来的那个“朕”字震在当场。   谁说他奄奄一息行将就木?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分明让沈如茵感到压迫不已。   今夜大雪,天上漆黑一片,哪里有半丝月亮的影子。可是那个人站在窗边,抬头望得痴迷。   宁扶胤痴痴地伸出一只手,紧握成拳,仿佛将月亮捏在了手心。   半晌,他回过头,将那只手收回屋内,冲着沈如茵缓缓摊开手掌,笑道:“皇后,你不是喜欢看月亮么?来,送给你。”   那一抹笑意仿若春风化雪,又似寒刃出鞘。身为皇帝的威严与饱含宠溺的温柔糅合在一起,刻意的疏远与欲盖弥彰的情意,都表现在这个人的一双眼睛里。   沈如茵这才知道,原来他方才的那个“朕”字,并非是对她说的。   这个人,已经神志不清,将她误认作姜含雨了。   沈如茵猛地冲出去,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已被她支使走了,现如今这偌大的凌霄殿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派遣的人。她回头望了望,一咬牙拼命冲皇后寝宫跑去。   蒙头跑了没几步却撞进一人怀中,沈如茵抬头,正对上宁扶清晦暗不明的双眼。   宁扶清看着她满头落雪,抬头看了她身后一眼,一面伸手替她掸了掸雪,一面命令道:“去请皇后。”   后方立刻有人应答,随后响起咔吱咔吱的踩雪声。   宁扶清捉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别急。”   他声音很稳,揽着沈如茵走路时却让她察觉出他脚步中的那一丝慌乱。   杜白提着药箱率先冲入殿中,然后便倏地停住,僵硬地回头,看向沈如茵。   沈如茵脚步一顿,于是再没了踏出一步的勇气。   宁扶清缓缓松开她,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稍顿片刻,随之从怀中掏出一张揉得有些破旧的纸,在眼前摊开来。   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一看便是匆忙之下挥就。到现在,那墨迹上深浅折痕无数,有些字已经辨不清楚。   良久,宁扶清将那张纸叠得整整齐齐,重新揣回怀中,抬脚跨过门槛。   屋内,宁扶胤坐在靠窗的墙角边,两手中捧着一只簪子捂在心口,面上还带着沈如茵离开时的那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越到结局反而越难下笔是怎么回事……orz 第117章 同归   宁扶清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具尸体, 许久,他转身, 看见站在眼前的沈如茵担忧地望着自己。他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向龙床,弯腰在枕头下翻出一卷明黄色锦帛。   沈如茵跟着过去,看清了那锦帛上所写, 惊讶问道:“这是……禅位诏书?”   宁扶清将锦帛重新卷起,还未来得及答话, 忽见一人影闪进来,极快地冲到宁扶胤身边。   沈如茵一顿,亦望向那人。   有雪自窗外漏进, 粘在姜含雨散乱的头发上。   她尚未着外裳, 一双脚亦是坦露,从皇后寝宫跑至此处, 那双脚已经冻得通红,甚至有几处被划破,血珠正一点点渗透出来。   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随后小心地握住宁扶胤的双手,带着小女儿娇态地嗔道:“这么冷, 怎么还坐在窗边呢?”   宁扶胤手中的簪子松落, 姜含雨愣了愣, 拾起来看了半晌,蓦地笑道:“不是赌气说要扔了它么?”   她宝贝地将那簪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随后挽了个髻别在头上, “幸好没扔,这可是你亲手做的,天底下哪个女子能有这般福气?”   说着,她倾身抱住宁扶胤,依偎在还残留着些微暖气的怀中。兴许是那暖气熏了眼睛,她的泪止不住地涌出,一边哭又一边笑着道:“总那么挑食,如今可真是瘦得硌人了。”   沈如茵不忍再看,扭头将脸埋在宁扶清肩上。   杜白长叹一口气,转身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外。   唯独宁扶清还无悲无喜地看着,整个人站成了雕塑。   姜含雨仍旧痴傻一般地喃喃:“你说,既然他们都那般无情无义,我们又为何要拼了命地去护?你知道么,我有时会觉得爹爹死得好,姜家所有人,都死得好。我甚至想,他们为何不早一点死呢?他们若是能早一点死,我也不必处处忤逆你了,对不对?你呢,你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刻,后悔护了他这许多年?你总说他对你好,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她伸手抚上宁扶胤的脸,幽幽道:“宁扶胤,我好嫉妒啊。”   原本纹丝不动的宁扶清,听见姜含雨那段话,身形忽然剧烈地晃了晃。   沈如茵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腰。宁扶清很快恢复情绪,按住身前那人的头,温声道:“我没事。”   沈如茵喉头苦涩,将宁扶清抱得更紧。她心中此刻除了担忧宁扶清,还满怀着愧疚与恐惧。   最初引导宁扶清怀疑宁扶胤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若非她一意认为宁扶胤有异心,又怎会弄得这兄弟二人反目,最终走到这般局面?   如今宁扶清会如何想呢,他会怪她吗?   姜含雨揽着宁扶胤的肩往上挪了挪,将头侧埋在他胸膛,疲累地闭上眼睛轻声缓缓道:“你等我。”   沈如茵脊背一僵,想要回头瞧一瞧却又不敢,便抬头看向宁扶清。   他紧了紧手中锦帛,另一只手自她脑后滑落至她肘边,随后他将她拉离两步,拂了拂她的耳发,柔声道:“这里太冷,你与杜白先回去。”   沈如茵抿着唇,显然是十分不愿意的。   宁扶清曲起手指在她颊上轻轻一拂,道:“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你便先回去罢,乖。”   风雪又大了些,将窗户吹打得啪啪地响。   沈如茵转身,看见姜含雨合目安详地躺在宁扶胤怀中。那两个人,仿佛只是相依着睡着了。   “她大概早已服了毒。”宁扶清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如茵点点头,回身握住他的手,“我在家里等你,你早些回来。”   他的手冰凉,而他答那一声“好”的声音,也如这夜色一般清冷,   杜白候在门外,见沈如茵出来,连忙将伞撑在她头顶。   她来时雪下得不大,便未撑伞。而如今雪下得大了,她竟依然不想撑伞,好似让那雪冻一冻脑子,便能变得清醒些。   “风大,我就不打伞了,你顾好你自己。”说着,她推了推伞柄。   杜白一愣,随即不依不饶地将伞重新罩在她头顶,“姑娘的身子是受不得寒的,难不成您和殿下就只要一个女儿?”   沈如茵沉重的心情被他这句话逗得轻松了些,当即一笑道:“只要一个女儿又怎么?我还有个儿子呢。”   “可那毕竟不是您亲生的……”   “胡说!”沈如茵顿下步子,撇嘴劈手夺过杜白手中的伞,不悦道,“他就是我亲生的!”   “姑娘!”杜白跺了跺脚,小跑几步追上去,“您早晚还得告诉他的……”   沈如茵头也不回,“那他也是我亲儿子。”   “可当年蝶衣毕竟是……”一语未毕,杜白懊恼地咬了一下舌头,方继续道,“总之姑娘您还得提防着。”   “提防什么?”沈如茵瞥他一眼,“难不成他一个小豆芽子还能趁夜抹了我脖子?”   “那、那倒也不至于,但总不会如现在这般亲近了罢?”   “大不了不认那个爹了,我这个做娘的又没招惹他。”沈如茵恶狠狠地,“小兔崽子敢造反老娘打花他屁股!”   杜白:“……”   冲您这多年来一句重话也未曾说过的态度,大概也就只舍得逞一逞嘴上威风了。   回到府中,采墨正焦急地抱着嫣儿原地打转,见他二人回来,连忙冲上去,急道:“可算回来了!小小姐也不知怎的了,浑身发热,都烧得糊涂了!”   沈如茵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便知这是发烧了。杜白上前一看顿时也明白,忙冲采墨吩咐道:“去打一盆温水来!”   采墨应了一声,前脚踩后脚地奔了出去。   几人忙到大半夜,沈如茵才得空问了一句:“颜儿呢?”   采墨擦了擦额头冷汗,回道:“早些便睡下了。”   沈如茵这才放心下来,让杜白与采墨都离开,自己抱着小嫣儿钻上了床。   她一面揉了揉孩子略微湿润的短发,一面叹了口气道:“今日还真是个大凶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些没交代清楚的情节,但是是配角视角,所以还是放在番外吧233333   啊感觉自己写了好久好久啊……结果一看其实也没多少字orz 第118章 天变   风雪飘摇, 人心亦飘摇。   漆黑无月的这个夜里,所有应召入宫的官员都不由得抬头望了望, 心中叹一句:总算变天了。   从上空俯瞰,便可见京城中七零八落的大小街道都闪烁着点点微弱的灯火,为这寂静的漫漫长夜徒添一丝诡异的热闹。   沈如茵醒来时天已大亮,怀中的小嫣儿正瞪大眼睛看她。沈如茵的思绪在梦境中回旋了一会儿, 方才醒转回来摸了摸嫣儿的头,正欲开口说话, 便见小孩子伸出她肉肉的食指放在嘴边长长地“嘘”了一声,哈着气道:“爹爹睡着啦!”   沈如茵一愣,缓缓坐起身来, 这才看见坐在床尾的宁扶清。他头歪在床柱上, 一双腿别扭地蜷在被褥里,整个上半身却都袒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姿势睡着一定十分难受, 沈如茵一看便晓得他大概是刚回来不久,又想到这人若是醒了定会浑身都疼,心中不免也跟着揪疼起来。   待采墨来将嫣儿带走,沈如茵又爬上床。她伸手揽住宁扶清脖子,本欲悄悄地将他扶躺下, 谁知那人睡眠太浅, 轻轻一碰他便醒了。   沈如茵与他大眼对小眼相视片刻, 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得不对,一使力将他的头揽进怀中。随后她发觉自己行为异常,为免突兀, 便僵着胳膊逗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头。   宁扶清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任她“逗弄”,听见她清了清嗓子道:“快睡觉!”   宁扶清:“哦?这样睡?”   “恩”,某人一本正经地继续摸毛,“这样舒服。”   宁扶清笑出声来,就地翻了个身,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她柔软的腹部,僵持片刻,他还意犹未尽地蹭了蹭。   沈如茵提着一颗心,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为呼吸起伏的腹部被他察觉。她想到:这样睡就这样睡吧,然后空出一只手用力提了提被褥,严严实实直盖至他耳垂处。   手指触及冰凉的耳垂,沈如茵心中一跳,迟疑了一会儿,张开手掌覆上他朝上的这半张脸。然而安分得不久,她的这几根手指就开始胡乱流连,一会儿描一描他的唇角,一会儿又摸一摸他眼珠,最终停在他耳垂上,捏了捏觉得十分顺手,便不知节制地揉捻起来。   宁扶清起先没有说话,到后面实在难以忍受,便以牙还牙地捏住她的耳垂,揉了两下,淡淡下定结论道:“没有我的长得好。”   沈如茵心想不管哪个长得好都是她的,如此也就无需嫉妒,于是并不反驳,一面享受着指间柔软,一面喃喃道:“听说耳垂厚的人是很有福气的,可是你怎么就这么苦啊……”   宁扶清重新环住她的腰,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娶了你么。”   沈如茵撇嘴:“我就那么费你的福气啊?”   宁扶清:“不费,已是我捡了便宜。”   沈如茵手下一顿,随后解放了他的耳垂,乖乖地收回手替他的脸挡着寒冷。   毕竟人家都已经说她是福气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折磨他的身体。   宁扶清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意识沉得深了些。   待到宁扶清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期间沈如茵因为腿太疼,悄悄将他的头转移到了枕头上。这一次他倒是睡得很沉,未被惊醒。   她自己也跟着这人在温暖的被窝中缠绵许久,最终一头睡过去,还是宁扶清将她叫醒。   两人一出门便见苍叶守在门口,垂着头站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看来是站了许久。   沈如茵近来神经有些敏感,一见此状况心中没来由地先紧了紧。宁扶清看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悠然问道:“何事?”   苍叶低头答道:“王先生来了,吵着要见您,已在大堂候了多时。”   沈如茵亲眼见到王起时,才晓得苍叶果然从不虚言,那王起在大堂是真吵。   还未至门口,便能听见王起洪钟一般的大嗓门不断嚷嚷:“我要见殿下!苍叶你给我松开!我要见殿下!”   进门沈如茵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了,只见王起被三指粗的大|麻绳五花大绑缚在椅子上,而他还不安分地屈膝站着,火烧眉毛似的在大堂内上蹿下跳。   待王起一眼见到自家殿下,整个人如同雷劈一般焦在当场,直愣愣地栽了下去,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沈如茵没听清他在嘟囔个什么,连忙唤苍叶道:“快去给他解开,这可怜见的……”   宁扶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踢了一脚椅子腿,冷声道:“我还没死。”   那一脚其实轻得很,却愣踢得王起心肝猛颤,当下眼一闭,什么都不想了。   沈如茵一看见王起就觉得乐,若问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出,只想着大抵是因为那两根倒吊的眉毛长得太搞笑。   此刻看着苍叶给死鱼般的王起松绑,她也乐颠颠地问道:“王先生吃饭没有呀?”   王起虚弱地抬起眼皮,却不敢朝宁扶清的方向看,只对着沈如茵点头哈腰:“属下吃过了、吃过了……”   “哦……”沈如茵摸了摸肚子,“啧”了一声道,“我饿得慌。”她转头望向宁扶清,“我们先吃饭?”   宁扶清冷淡地“恩”了一声。   “那我去叫人端来!”   沈如茵跑了两步,又回身行至宁扶清跟前,伸出两根食指在他脸上勾了勾,将他的嘴角也拉扯得弯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苦笑。   她摇头放下手,对王起低声道:“他没睡好,心情不大好,你说话小心些。”   宁扶清眉角抽了抽。   王起心道就殿下这张硬邦邦从来不会变的脸,鬼才看得出来他开心不开心。   而苍叶却想着,殿下似乎没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虽不怎么笑,语气却时常是温和的。   唯独在沈如茵心中,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待沈如茵跑开,苍叶也随之离去,王起方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臣子礼,严肃道:“殿下,大臣们还在宫中候着,您究竟打算何时宣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119章 忠臣   “再等等。”   宁扶清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情绪,淡淡吐出三个字。   王起有些急, 上前半步道:“殿下您谋划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结局,为何却止步不前?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您早做决定呐!”   沈如茵才吩咐了人去布菜, 一进门便听见王起最后那句“早做决定”,立即沉下脸快步上前, 斥道:“你逼他做什么!”   王起一愣,脸色变得如同吃了黄莲,叹道:“属下不敢。”   沈如茵皱着眉, 冲王起使了一个眼色, 走近宁扶清握住他透凉的手,温声道:“吃了饭我陪你进宫好不好?”她低着头, 语气愈发柔和,“你若是不接了这个位置,宁扶胤的葬礼都没人安排呢。他本来就是因寒而去,你怎么忍心让他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等着?”   宁扶清没有出声,直到沈如茵等得手都有些僵, 他才缓缓地抽出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轻声道:“还有一年。”   沈如茵点点头,“恩,我等你。”   宁扶清站起身来, 在她头顶揉了揉,“去吃饭。”   吃饭时两个孩子也被采墨带了来,一大家子不分尊卑地围在一桌上,这是沈如茵多年的规矩,而宁扶清如今也习惯于此。   王起未曾见过这画面,不由得为此瞠目结舌。他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桌上众人吃得欢快,肚子就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那一声余韵悠长,传得既远且久。   沈如茵正夹了一只圆子往嫣儿碗中送,听见这一声响,手一抖圆子掉在了桌上。她死死盯着那只小圆子,似要将它戳出个洞来。   采墨瞄着她脸色,连忙掏出一根手绢往上一盖,才引得沈如茵回转目光。   沈如茵有那么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往常她称之为强迫症,就是无法容忍吃饭时有东西掉在桌上,要么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要么找东西遮住,否则她就浑身不舒坦。   现下那小圆子被帕子盖住,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才有心思瞥向王起,幽幽问道:“不是说吃过了么?”   王起舔了舔嘴唇,指着肚子呵呵笑道:“是这东西不懂事,王妃莫怪。”   听见王妃这个称呼,沈如茵微微怔了怔。因她不常出门,是以也极少听见有人如此叫她。暗香中人包括柳生,不论她如何变化身份,都是一如既往地唤她“姑娘”,只有王起,似乎每当她的身份有变化时,他的称呼也随之而变。   这个王起,表面看来老实粗鲁,做起事情来却干净利落,连在称呼这件事上也极有分寸。宁扶清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的确不简单。   沈如茵淡淡一笑,抬了抬下巴道:“坐下一起吃。”   采墨连忙摆了一副碗筷在王起眼前。   王起战战兢兢打量着宁扶清,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千恩万谢地依言坐了下来。   吃过饭,沈如茵正打算去换一身衣裳陪宁扶清进宫,却被他拉住道:“你不必陪我。”   宁扶清顿了顿,又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虎豹财狼一群,怎能让你去。”   沈如茵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只能拖他的后腿,便也不坚持,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徒然叹了一口气。   君主之位,任何时候都不好坐。   有那四大家族之时,便时时刻刻怕他们篡位,如今没了他们,却又即将有更多所谓的忠臣,逼着他做一个圣人般的明君。一个以天下为重,不该有半点私情的明君。   沈如茵知道,宁扶清表面冷情,心中却是极重情义的。王起跟着他多年,连他失踪生死不明时也未曾背叛。况且那几年她也常蒙王起照顾,到如今,宁扶清心中常念此恩情,对王起信任至极。   可是宁扶清大概未曾察觉,王起看她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身份,王起是知道的。即便从未有人说明,但以王起的才智,他定然早已察觉。   只是那时前路茫茫,她算是宁扶清心中唯一支柱,所以王起不说。不但不说,还要费尽心思保她平安。   可如今宁扶清是天下之主,天高地阔,唯有他一人为尊,王起的心中,大抵便容不下她这样一个能左右帝王情绪的人了。   沈如茵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日头,心中喟道:阿清,你说的一年,究竟还来不来得了?   宁扶清这一走,便再未回过王府。   旧主崩逝,新主即位。待到宁扶胤葬礼之后,宁扶清方才举行登基大典。   这些,都是沈如茵耳闻,因为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宁扶清,也无缘目睹他的大典。这偌大的一座王府,仿佛被人遗忘一般沉默地伫立着。   沈如茵有时会忍不住地想,他所说的等一年,难道便是这般互不相见地枯等么?   宁扶清登基后的第六日,王府终于久违地迎来了客人。   沈如茵一看见来访的几人,心便猛地沉了沉。   这几人是孟荃、柳生,还有许久未曾相见的矛寿。   华阳阁中凡是与她相关的人,都被遣了回来。连同纸云,她也已经许久未见。沈如茵知道,这是王起在逼宁扶清了。   那么他会如何做?   一边是不离不弃的忠心臣子,一边是她。那个人,一定选得很艰难。   沈如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若是自己能帮他就好了。可她思来想去,终究不愿意退让一分。   几人一同到了大堂,杜白苍叶也迎了出来。兄弟几人久久未见,互相对视,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之间。   沈如茵面对暗香众人,心中总是愧疚的。   当年是她带着这七人出宫,如今却只剩下四人。胭影随杜白而去,西隆也随之失踪,至于周冶,更是因她而远离。   苍叶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正欲开口劝说,忽见矛寿自椅子上站起,两三步走到大堂中央,屈膝便向沈如茵跪下。   沈如茵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便听得他道:“矛寿今日,是来向公主请罪的!” 第120章 君臣   公主这个称呼, 令沈如茵微微有些恍惚。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现在想来, 也就只有大大咧咧且多年不见的矛寿,才会口无遮拦地如此唤她。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直到大家发现屋内仅有自家人, 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多年算计的生活,已让他们心中时刻绷紧着那根弦。   沈如茵也不多言, 上前将矛寿扶起,温和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有什么要说的便直说罢。”   “属下……”矛寿咽了咽口水, 低下头道, “属下家中尚有妻儿,今生所愿便是共享天伦, 因此……”   “我知道。”沈如茵点点头,“这些年来苦了你,从今往后你没有什么束缚,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说罢,她从杜白手中接过一只比巴掌稍大些的锦囊, 这是她见到矛寿几人之时便派人叫杜白准备的。   “别的我也没什么能给你, 这里面有几张地契和一些碎银, 你拿着,不要嫌弃。”沈如茵将锦囊交到矛寿手中,握住那双粗粝的大手, “后半生有个念想是好的,这些年我对不住你们,只望你过得平安喜乐。”   矛寿怔怔捧着锦囊,膝盖一弯又是要跪的模样,却被沈如茵拉着不得动弹。他眼中一涩便有些湿润,“属下承蒙先帝恩情,这些年来却没能为公主做些什么,临了竟还要弃公主而去,实在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沈如茵皱眉,“说的什么胡话。”   孟荃也连忙接口道:“这混小子这么多年也不改改乱说话的毛病,还不快多谢姑娘!”   矛寿耸耸鼻子,脖子一梗没说话,看样子是不大乐意接了这锦囊的。   沈如茵松了手,语气也有些强硬,“你被华阳阁赶出来,现下身无分文,难不成要叫你的妻儿跟着你吃苦?”   若非看着她的面子,王起决计不会给这几人留什么活路,如今只是将他们赶出来,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好心给他们留下分文。   想到妻儿,矛寿终于松动了些,却仍旧跪下磕了三个头。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憋闷,便也没拦着他。只见他起身又决绝地抱拳往前一送,留下一句“告辞了”,转身大跨步出了门。   屋内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柳生忽然站起身来,掸了掸白衣,问道:“我住哪儿?”   苍叶瞥他一眼,腰间长剑蠢蠢欲动。   再深的怨恨也该被时间磨尽了,更何况这些年来沈如茵自己也未曾计较。苍叶只是分神片刻,便无声地出了门,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柳生笑了一声道:“看来苍大侠不记恨我了。”   沈如茵在他肩上一拍,“得了便宜还卖乖!”又道:“王府大大小小的院子都空着,你与孟荃自己看着喜欢哪个便去住,不必来问我。”   走了两步,她又回身问道:“对了,你们打算何时娶妻?一群人在我这儿住着,叽叽喳喳甚是吵闹。”   “心口不一。”柳生伸手在她额上一弹,“放心,我不会住太久。”   说罢他转身就走,沈如茵在他身后唤道:“那你何时娶妻啊?”   “我娶什么妻?”柳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孤身一人才自在逍遥。”   沈如茵叹气。她本不愿在柳生面前提起这件事,只怕唤起他曾经噩梦。可这些年来他仿佛已经不在意当年那些事,她也很希望能有人照顾他,便忍不住问了这一句,未想这人便就打算孤独终老了。   她又看向孟荃,后者连忙打哈哈道:“属下也还未有打算,免不得多叨扰姑娘了,姑娘莫怪、莫怪……”   孟荃一面说着,一面脚底抹油似的逃了。   杜白见堂中只余自己,却也不慌不忙,“姑娘放心,区区这就去求亲。”   沈如茵:“……你别吓着人家姑娘……”   杜白果然说做就做,很快便定下了与采墨的亲事。   沈如茵出钱为他二人置办了一间宅子,杜白也不推辞,欣然便接受了。   婚礼当日,由于只有沈颜与嫣儿两个孩子,便免去了闹洞房这一环节。   杜白喜滋滋揽着自家娘子入洞房时,心中尚在庆幸无人打扰。哪知沈颜安分,嫣儿却是个闹腾的,一晚上来敲了无数次门,每次都要将红包拿得两只手都盛不下才愿意离开。到了后头,杜白干脆灭了烛火,权当什么也不晓得。   沈如茵晓得洞房花烛被打断是个什么滋味,待嫣儿闹了一会儿,强制哄她睡了过去。   这般欢喜的时候,沈如茵短暂地忘却了宫中久无联系的那个人。   自觉在新人宅子内打扰不便,沈如茵趁夜带着自家属下和孩儿们回王府。   由于杜白的宅子离王府不远,几人便步行而来,也步行而归。   走了一段路,沈如茵觉得手酸,便将嫣儿交给苍叶抱着。沈颜一路打哈欠,最终由孟荃背着,亦睡熟过去。   柳生一人白衣飘飘地走在前方,颀长的影子极淡地笼罩在地面上。他似是完全打开了心结,往日高高束起的长发如今重新懒散地垂在身后,仅用一根丝带松垮垮地绑着,正如沈如茵初见他时那般。   那一头长发生得真是极好。漆黑如墨却又柔软如风,细腻的一小撮,勾勒出此人一身白芍般浓郁醉人的风雅。   回到王府时,便见王府大门紧闭,最前方的柳生推开了门,随后便愣在当场。   沈如茵正提起裙裾欲上台阶,抬眼一看,提起的一只脚便那般冻结在空中。   那一身水蓝衣裳的俊公子,同很多年前一样,静静伫立在门后。他一身衣裳在瑟瑟寒风中曳曳轻摆,漾成一道涟漪,恍如从天而降的谪仙。   一双眼睛如同漆黑夜色凝聚而成,遥远却又咫尺地,将她的面目深深印刻。 第121章 归来   柳生无言地看了宁扶清许久, 抬脚跨过门槛自他身旁经过。   苍叶与孟荃相视一眼,亦行了礼离开。   沈如茵收回脚, 一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们已经两月未见了。两个月来,这个人一点消息也没有,如今却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仔细一看,能看见他头发稍显凌乱, 且又是这样一身衣服,沈如茵想也不用想, 便知道他是偷跑出来的。   一个贵为天子,一个是他的正妻,想要相见, 却如此偷偷摸摸。   沈如茵一想到此处, 便觉得心口涩涩。   宁扶清便那样长久地看着她,既不说话, 也无表情。   沈如茵低下头,重新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短短五六步的距离,她却仿佛走过大半生。   她心中不断闪过无数念头,时而欣喜不已, 时而又忐忑难安。   她的心上人, 似乎总会面临如此两难的选择, 而每一次选择里都有她。最让她惭愧的是,这两次选择,他不论选哪一个, 她都不会开心。   沈如茵想,她一定是太贪心了,既想要他做那个不忘初心不负天下人的明君,又想要他顾及自己。   这世上的人都如她一般贪婪么,还是只有她如此自私?   这个人,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   而她又有何种资格,值得他这样好?   沈如茵一边走一边想,心中坚持了许久不肯退让的那根线,忽然便松动了一些。   她问自己,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才能不让他为难,才能,值得他如此对待?   周冶当年说过的那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想来此时此刻便应该是将那句话举在眼前的时候了。   她的夫君天底下责任最重的那一个人,而她爱他,也应当承担这份爱的重量。   她不是匍匐而生的苍苔,他也并非无心无情的磐石,若不能忧他所忧,她如何有资格与他并肩?   沈如茵抬头与宁扶清对视,缓缓步至他面前,正要开口说话,被他猛地拉入怀中。   宁扶清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上移蒙住她的双眼。她或许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眼神有多决绝,宁扶清却因她那样的眼神心中发慌。   处于高位身不由己,他好不容易才能来见她一面,实在太怕看见她这样的眼神。   来时的路上他便一直担忧,多日未见,也未能传出什么书信,她会不会就此心灰意冷?她一向是个多虑的性子,也必定能想到如今局面,若是她一心要顾全大局,不要他了,届时他又该如何?   王起权利本就极大,又因得自己一向的信任,许多人也不会有所怀疑。更何况,愈是忠诚的臣子,便愈会站在王起那一边,以至于他竟无人可用。   人一旦登上高位,耳目便极易被封锁。可秉着那般的担忧,他仍旧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   可如今竟连她也要站在王起那一边么?   宁扶清牢牢捂住她的眼睛,低头发狠地摄住她唇舌,只是仍旧怕弄疼了她,手下不曾使劲,便轻易被她挣开了去。   沈如茵别开脸,却并不推开他,反倒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   紧紧被她抱着,宁扶清的唇正好停在她耳边,于是他带了十分的抑郁沉声道:“不许说。”   沈如茵轻笑一声,“我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许我说话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许说。”   沈如茵忽而起了逗乐的心思,板着脸道:“不错,我就是不要你了。你去做那个天下至尊的皇帝好了,去娶够三千佳丽好了,还回来做什么?你是个皇帝,怎么能有我这样不上台面的妻子啊,你那些大臣们都嫌弃得很对不对?而且我曾经还是个公主身份,即便……唔!”   宁扶清再次以唇对唇将她欲说的话如数堵了回去,沈如茵一口气未出完,不由得哽了一下。   她未曾看见,她的话每出口一句,宁扶清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现在简直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   方才只顾着说话,也未注意他的反应,沈如茵这时候才感受到他将自己揽得有多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见这人就要这样闷死她,沈如茵死命打着他肩膀,才让他稍微松了一些。   她大口喘着气,心中大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生怕他多想,忙不迭解释道:“我方才都是胡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若是不要你,上哪儿再去找一个你这么好看的夫君啊?”   宁扶清此时正经得很,半点玩笑也开不起,便问道:“若我老了,你便要去找一个更好看的?”   沈如茵:“你又不是没老过,我有抛弃你?”   宁扶清无言以对,冷淡地看她一眼,放开她去将大门关上。   沈如茵心有余悸地跟在他身后,讨好道:“饿不饿?吃过饭了吗?”   那人回身提着她胳膊将她拉了个转,随后一个委身便使得她离了地,同时答道:“两月未食,饿得像头狼。”   沈如茵:“……”   饿狼餍足之后,沈如茵有气无力地想,某人比喻自己倒一向十分贴切。   想过之后,她又开始忧心起来,问身侧那人:“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不怕他们发现吗?你什么时候走?”   宁扶清拉了拉被子将她盖严实,下巴抵在她发顶,低声道:“茵茵,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啊?我忘了啥?”   “生辰,”他下巴蹭了蹭,“明日是腊月十二。你竟连自己的生辰日都忘了。”   “哦……”沈如茵有些委屈,“这不是满脑子都只想着你了嘛……”   “那你方才……究竟想说什么?既然如此想我,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都说了是逗你的了!”沈如茵推开他,心疼地摸上他瘦削的脸,“你都这么苦了,我怎么忍心让你苦上加苦?” 第122章 调情   月白风清, 一切嘈杂皆被埋在松软的积雪中,因此宁扶清能够极为清晰地听见怀中女子的话。   她语气轻缓, 嗓音带了一股如同桂花糕般的清甜软糯,“我只是想,无论如何我都等着你。他们不想让我当皇后,我就不当, 不想让我进宫,我就不进, 甚至让我不见你,我也做得到。”   她叹了口气,手握成拳滑下来置于他胸膛, “国事繁忙, 我不想你还因为这些事情同他们周旋,所以我愿意退这一步, 但我也仅能退到这一步。”   宁扶清垂眸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沉沉地“恩”了一声。   沈如茵忽然挥拳在他胸膛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硬气道:“怎么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娶别人, 我也不会交出自己的命。”   “没有谁要你的命。”宁扶清连忙搂住她, “谁也不能要你的命。”   “恩。”沈如茵低低应着, 忽而唾骂道:“混蛋王起!”想了想,又陡然喟道:“他也是在其位谋其政,怪不得他。”   头顶声音淡淡传来:“那他若是要我娶别人呢?”   沈如茵猛地抬头, “你敢!”   那人不依不饶,“若我娶了呢?”   沈如茵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阉了你!”   宁扶清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   “恩?”   “我说……我、我……你要是娶了别人,我就带着一双儿女远走高飞。我会忘了你,然后找一堆好看的小白脸包养他们,反正我有的是钱,哼!”   “哦?”   “好歹我曾经还是个堂堂公主,养几个面首怎么的了?面首你听说过吧?到时候谁还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啊,天底下好看的男人多得是,找十个还怕抵不了你一个?”   某人声音冷冷的,“所以你喜欢我,终究只是因为这幅皮囊。”   沈如茵:“……” 这是重点?   她一甩手翻了个身背对他,“不想同你说话了,很气。”   那人从身后揽住她,呼吸喷在她颈后,却只是死死沉默着。沈如茵终究忍不住,问道:“那你真的要娶别人吗?”   “不会。”宁扶清答得斩钉截铁。   “那、那如果我真的找小白脸呢?”   宁扶清朝她挪了挪,将整个身体贴上她后背,缓缓道:“若是按我本意,我很想将你找的人如数剥皮,封裱起来以警世人,然后将你捉回来关在只有我能到的地方。”   他这话说得阴狠决绝,沈如茵听得脊背发凉,几乎就要发抖,却听他又道:“但我舍不得。既舍不得让你因他人之死痛心,也舍不得将你关起来。所以,若你真那般做了,我也只好再将你追回来。”   沈如茵心中微酸,继续问道:“如若追不回来呢?”   “那便只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直到你答应为止。”   沈如茵感动得要哭了,正欲安慰他一番,便又听他说道:“不过你如此心软,想必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宁扶清将她掰过来,拂了一下她即将涌泪的眼睛,“但其中所有都不成立,因为我不会娶别人,你也定不会忘了我。”   沈如茵耸了耸鼻子,“其实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都是常事,你为什么会容忍我这样的要求?”   “容忍?”宁扶清轻笑一声,“何来的容忍?不过是因为我心胸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罢了。”   “这也不是装不装得下的问题,你看你父皇,也只是喜欢我娘亲一人,可他照样娶了很多女人。”   “大抵是因为父皇宽容罢。”宁扶清不以为意道,“我说我心胸狭窄并非唬你,别人我看着眼睛疼,容不了。”   “嘁——”沈如茵鄙视道,“那你看着宫女眼睛疼不疼啊?”   “疼,”那人理所当然回道,“自然是疼的,所以我将宫中宫女遣散了。”   “啊?”这消息沈如茵还未曾耳闻,恍然得知,实在惊讶非常。再一想此人往日生活,身边确实是连个丫鬟也没有,以前招了丫鬟来,也全是为了照顾她。   自打到这里来,沈如茵几乎习惯于王工贵族皆妻妾成群的观念,她无力改变,自然只能接受。若有那么一个贵族不纳妾,便要被称颂为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但即便如此,那人也会有几个侍妾。侍妾不同于妾,她们依然是奴仆,便也未被人们放在眼中。   若是民间知道这位三殿下身边平常连个小丫鬟都没有,那还不得……   “说你是个断袖啊……”沈如茵想着,轻轻呢喃出声。   “恩,这倒是个好法子。”宁扶清不知想到何处,忽然出声。   沈如茵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说我是个断袖,”宁扶清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是个好法子。这法子既可以挡婚,又能让他们对我失望。身为皇帝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实属大罪,想必不到一年,我便能顺理成章地禅位给四弟。”   “你……就不怕天下人骂你?”   “无妨。”他手指滑过她耳廓,“不碍我二人生活。”   “你还真是……”沈如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真任性……”   宁扶清却仿佛心情很好,将她揽进怀中,轻缓地抚着她脊背。   天未明时,宁扶清忽然起身穿衣。彼时沈如茵还睡得朦胧,虚着眼睛看他,沙哑问道:“你要走了?”   宁扶清“恩”了一声,道:“须得走了。给你的生辰礼物放在几案上,你早晨起来再看罢。”   沈如茵挣扎着也要起床,被他回身按下,“天色还早,你接着睡。”   她重新躺好,扯着被褥咬了下唇,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宁扶清系带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她,笑道:“你竟真的只满足于这般的短短一叙?”   沈如茵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又听他意味深长道:“我大好男儿虎狼年华且并非断袖,你竟真忍心容我几月才得见你一次?”   沈如茵:“……”   她转身将脑子一蒙,闷闷嚷道:“妈的果然是男人,满脑子就装不下纯洁的风花雪月,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第123章 入宫   宁扶清穿好衣裳, 拉下被褥露出她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我不愿在此事上让自己受委屈,更不愿让你受委屈,什么不见我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你是我唯一明媒正娶的妻, 该是你的位置终究都会到你的手上,即便这位置不会坐得太久, 我也要昭告天下。”   他直起身,“我很快就来接你。”   沈如茵看见他穿着昨日来时的那件衣裳,衣摆处还有许些泥土, 蓦然酸了鼻子。宫中那条密道他虽知道, 可王起也是知道的。此番前来必定费了他不少功夫,而他只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日。   水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间, 他的那句“来接你”却仿佛余韵未绝,久久残留在她脑中。   宁扶清说的很快,是真的很快。不过三日后,便有长长一串壮阔的队伍在王府门前一字排开。为首的人身着甲胄,宣称来此处恭迎皇后回宫。   沈如茵便这样迷迷糊糊地拖家带口进了宫。自打纸云不再与她联系, 她就仿佛耳目闭塞, 什么消息都是最后知道, 还皆是从市井听来的,真假难辨。   此次她也不知道宁扶清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接她回宫,直到进了宫中她才晓得, 原来宁扶清将王起派到奉都做了封疆大吏。   自宁扶清上位,华阳阁中除了其下玉棠楼、徳善商行不变之外,其余人皆有大大小小的官职,而王起坐的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现如今这是明晃晃地将王起贬了职。   王起之下站在他那一方的官员不少,宁扶清定是用尽了手段,才能将这些人全部慑住。   沈如茵的心忍不住突突地跳。她想,因为她,宁扶清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不知有多少张是在骂他。   她忍不住问自己,她果真是个误国的红颜祸水么?她果真,牵绊他太多么?   这一路沈如茵都走得不太|安心。她一只手牵着一个孩子,身后跟着苍叶等三人,觉得这整座宫中似乎也只有他们几人还在自己身边了。   大概所有人都在骂她是个祸国的妖姬罢?   凌霄殿中,她终于看见自己的夫君。他正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头睡着,看起来十分疲惫。   便是在这一刻,沈如茵忽然释然。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他在用尽方法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家庭。他在这极高极寒的位置,尚不惧下方人海辱骂,她又为何要怕?   她的夫君,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既未负国,也未负她,而她又为何要如此苛责于他?   苍叶带着两个孩子与孟荃、柳生退了下去,沈如茵轻手轻脚地走近眼前那人,然而他还是被惊醒。   沈如茵与他对视,更坚定了心中想法。   这个人没了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她又怎能不在他身边?她不要退了,不管谁要拦,她都不会再退步半分。   宁扶清站起身冲她张开双臂,笑道:“茵茵,来。”   沈如茵小跑上前冲进他怀中,感受着他硌人的下巴,带着哭腔责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怎么瘦成这样。”   宁扶清紧紧箍着她,“你不在,饭不香,床也不暖。”   “那我来了,定要将你养成一个大胖子。”   “那岂不是变丑了?变丑了,你便不喜欢了。”   “谁说不喜欢。”听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沈如茵心疼得直哭,“你怎样我都喜欢。”   宁扶清笑意不减,摸着她的头,轻声道:“许久未见两个孩子了,甚是想念。”   沈如茵在他绣着龙纹的胸口前抹掉眼泪,“方才见你在睡觉,让苍叶领他们下去了。”   “恩。”他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道,“我并非只是为了要将你接回来,才贬了王起的职。他跟我许久,得我信任,又常居高位,对待下属便少了些同理之心。眼下奉都局势纷乱,派他去历练历练,往后他才能更好地辅佐四弟。至于对我……他的确未曾有什么过错,只是他多年来一心为国事谋划,原本就不装什么儿女情长,因此急切了些,也难以理解我。”   沈如茵点点头,“我知道。”   她抬头看向宁扶清,心道他大概真的已经不适合做皇帝了。   曾经的三殿下,心无旁骛一心为国,因此他才能得到华阳阁,才能得到王起的忠心。可如今他更想要归隐,想要平淡的生活,这样的心态,已经无法支撑他在这皇位上长久地坐下去了。只是王起还未意识到这一点,还对他抱有极高的期望,因此事事逼迫于他。   心志不拘于情爱不见得无情,拘于情爱也不见得可鄙,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即便宁扶清地位不同于常人,可他也已尽了应尽的责任,并且为后路做了打算。   她不会埋怨王起不通情理,而他们也不该责怪宁扶清胸无大志。   想通这一点,沈如茵的心中豁然开朗。   人无完人,她不能要求宁扶清既做一个好国君,又做一个好丈夫。如今他愿意将权力拱手让人而选择她,她本该感激才是。   宁扶清拉住她的手,道:“带我去见两个孩子。”   沈颜懂事些,便不那么依赖父母,况且宁扶清待他从来不似儿子,反倒更似友人,且要求严格,因此两人之间便没有那般浓腻的情感,每每相见,谈论诗书武学反倒更多。   而嫣儿自小被宠溺着长大,颇为黏人,见着宁扶清便贴在他身上下不来。宁扶清待女儿便要宽容许多,有时甚至要责怪沈如茵太过严苛。沈如茵只当天底下所有的父亲皆是如此,也懒得同他计较。   沈如茵的回宫,在后宫中很是掀起了一阵风浪。为了照顾她和两个孩子的起居,宁扶清又召回了一批宫女。虽然他还执意要举行一场大典昭告天下,但沈如茵实在不愿再多事,最终她的回宫也仅仅是在后宫掀了浪。   关于她的身世与来历,常有人背后议论,但沈如茵知道她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便由得他们,反正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议论。   宁扶清常常投身于政务,沈如茵便日日站在他身旁为他磨墨。   某日,间中歇息之时,宁扶清忽然揉了揉额角,对她道:“茵茵,白家的事情,须得有个了结了。” 第124章 预兆   沈如茵心中蓦地一紧, 看向宁扶清,问道:“你打算如何?”   宁扶清握住她磨墨的手, “你想让我如何?”   沈如茵将墨锭放在一旁,侧首便看见案上打开的那只折子,一个“白”字贯彻全文。她知道必定是因为诸如此类的奏折太多,宁扶清才不得已要与她提这件事。   “阿清, ”她垂下眸子,看见他骨骼细长且分明的手, 轻轻抚了抚,“我原本很庆幸,庆幸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 因此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可血缘这种东西就是那样奇妙。自我知晓自己的身世, 我对白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偏袒。更何况, 如今白家首当其冲的是兄长……你知道,他坐那个位置,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护我……我实在、实在无法面对这件事……”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我来说个法子可好?”   沈如茵点点头, “你说。”   “呈上来的奏折虽皆指向白家, 但好在白家到底未有什么大罪过, 还不至于灭族。”宁扶清指了指案上那一叠折子,“凡查实有罪的,皆处置个人, 不连坐亲族,但白家世代承袭的爵位须得革了,白家在朝为官的子弟也一应革职,待重新参加科举之后再行分配——你看,如何?”   “那……兄长呢?”   宁扶清抬眼看她,眼中一瞬间似有寒芒闪过。他缓缓答道:“贬为庶民。”   这答案其实在沈如茵意料之中,只是她不知为何,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宁扶清揣摩她神情,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开心了?”   “没有,我能理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给宁扶止留下一丝一毫隐患,也能够理解你。我只是……只是觉得,兄长他大概,根本不愿争。”   宁扶清沉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我不敢冒半分险。”   “我知道……我知道……”沈如茵陡然觉得眼睛涩涩的,背过身去,匆忙道,“我去给你端些点心来。”   沈如茵走得很快,内心也十分烦躁。   她知道宁扶清所做没有错,可她也坚信宁扶眠没有半分争权的心思。她明明能够理解宁扶清的所为,可是又忍不住地难受。她最亲近的夫君,与她敬爱的兄长之间还有这许多谋划算计,叫她如何淡然处之?   走着走着,沈如茵忽然想起宁扶清曾与她说的话——“我能救他,不保证他愿意被我救。”   她不知为何,忽然便觉得十分揪心,不禁停下来扶着身旁的墙壁沉重地喘了几口气。随之她竟连站也有些站不稳,倚着墙蹲了下来。   沈如茵揪着胸前衣襟,抬眼看了看眼前白晃晃的汉白玉雕塑,觉得那纯白色刺得她眼睛都疼了起来。   这座宫城实在太大,人却又太少,让她感到仿佛这里是全天下最寒冷的地方,甚至比当年在和固侯府之时更冷。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也从来不要人跟随身后,现在却有些后悔方才没让那小宫女跟着。   四下寂寥,森冷气息自指尖脚下蔓延至全身。   沈如茵撑着墙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指,心道自己果然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那时候为什么想要他做皇帝呢?到如今他真的做了皇帝,她又时时刻刻盼着他能解脱。   端着点心回到宁扶清身边时,胸前戴着的那半只玉佩燃起熟悉的热度,沈如茵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宁扶清摸着她双手瘆凉,担忧问道:“冷吗?”   “冷……”忽然接触到他温暖的手,冷热相交,沈如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笑道,“确实有些冷。”   宁扶清看她半晌,猛地将她拉进怀中,自她身后将她紧紧环住,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还冷么?”   沈如茵却未曾因这小小调情做出什么反应,别扭地转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阿清,我想去一趟和固。”   宁扶清皱眉,“你要去见他?”   “恩……”沈如茵咬了下唇,“我不放心,我怕他……”她顿了顿,“我去见他,才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将他放在心上。有了牵念,他也不至于会轻易地……”   “可我不能陪你。”   沈如茵连忙道:“我会快去快回。”   宁扶清沉吟片刻,道:“不如我将他召进京来?”   “不行!”沈如茵神情紧张,“我怕、我怕你的圣旨,会是他的催命符……”   宁扶清沉默地看她良久,而后倾身抱住她,闷闷道:“若非因为你,我不会在意那些人的性命。”   “我知道……我、我很感谢你……”   “所以。”宁扶清缓缓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必须安全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会让所有白家人为你赔命。”   沈如茵连连点头,“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你别担心……”   宁扶清将额头往她颈项间凑近,语气几乎有些阴森,“还有那个柳生,我想杀他很久了。若你不在,我不能保证会留他。”   “那我……带他和我一起?”   宁扶清恶狠狠地,“你敢!”   沈如茵有些恼,“那你要我怎样?”   宁扶清的语气蓦然绵软下来,恹恹道:“每日都要写信给我。”   沈如茵:“……每日?你认真的?”   那人理所当然道:“未叫你每个时辰都写,已是十分宽宥了。”   “……你把我别你裤腰带上得了!”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如茵推开他站起身,“懒得同你一般见识!”   宁扶清叹了口气,摊开一张新的明黄锦帛,执笔沾墨,笔尖在纸上轻触了一下随即抬起。   他发怔地看着纸上那一点墨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不如现在就写禅位诏书,将这些烦心事都交给四弟好了……”   沈如茵:……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一定不是我夫君!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也自知不现实,于是重新落笔,一边问道:“不知三千人可够护你安全?”   方才写了两个字,他又道:“不如还是五千……不,八千人罢。”   沈如茵怒:“你够了!住手!你以为你是在嫁女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推首歌,每天循环简直受不了了hhh   买辣椒也用券 - 起风了(Cover 高橋優-《ヤキモチ》)   这个歌词好喜欢啊好喜欢 第125章 相思   宁扶清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现如今沈如茵虽已经入主中宫, 但想要她死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些人是大黎的忠臣,却也是最容不下沈如茵的人。   只是她此番前往和固不应让他人知晓, 实在不宜如此大张旗鼓,于是她伸手夺过宁扶清手中的笔,正色道:“你不晓得什么叫树大招风么?我此次前去,有苍叶陪同便够了, 对外你就宣称我身体有恙。”   宁扶清未回话,想必他心中也考虑得很清楚, 只是仍不大情愿。   沈如茵叹了口气,开口还想再劝他,便听得他道:“好。”   沈如茵瞪大双眼, 难以相信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生怕他反悔, 沈如茵也不敢再多问,连忙将笔放回去, 谄媚地靠近他,讨好道:“夫君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   宁扶清僵着脸侧过头,将后脑勺对着她,郁郁道:“记得每日一封信。”   沈如茵欢喜地抱住他,连连点头, “放心放心, 我保证每天一封信。我多带几只小鲤鸟, 若是有空,说不定一天还能写个十封八封的。”   当天夜里,便有一辆小小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自宫城最为偏僻的西北侧门而出。驾车的车夫生得十分高大, 一张脸不苟言笑,看起来便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之情。   出了宫门不久,马车帘子被几根纤细的手指捞起,一只脑袋探了出来,那张脸精致近妖,独有一双桃花眼清澈有神。   少女先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那车夫的背影问道:“苍叶,你要不要吃枣泥糕?”   苍叶原以为她这样急切地钻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未曾想她只是要问这个,一时有些好笑,面上却仍正经答道:“属下不饿。外面冷,姑娘您快些回车里去罢。”   沈如茵没有回话,利落地回身放下帘子。不一会儿,她又托着一只白帕子冒出脑袋,帕子上放了几只枣红色的糕点。   她半弓着身子伸长手,将帕子递到苍叶身侧,“你也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快吃一点。”   苍叶余光瞥见她的手,愣了愣,道了声“多谢”便接过来。待沈如茵坐回车内,他怔怔地看了那糕点良久,随后放在嘴边叼了一只。糕点清甜,尚有余温,入喉便觉得刮来的夜风似乎也不那么锋利了。   未走多远,马车便停了下来。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打算第二日一早再出城。   沈如茵坐在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执起笔想了想,蘸墨写下四个字:阿清吾郎。写完她满意地审视半晌,觉得这几个字真是十分讨喜。   接下来的话便有些无趣,她却写得停不下来。   从出宫门时看见有一处墙角损坏严重,到御膳房备下的枣泥糕好吃得让她回味无穷。   写完这些琐事,她又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报备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鲤鸟放了出去。   宁扶清本未奢望今日能收到她的信,却仍忍不住等到了半夜。待宁扶清看到那只小小的鸟儿,守在他身旁的大监罕见地看见了这位冷面皇帝的笑颜。   宁扶清捧着那只鸟儿略挥了挥手,大监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回到案前,珍之重之地从鲤鸟肚子中取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看见抬首几个字,他轻轻笑了笑,拇指留恋地在“吾郎”二字上反复摩挲,才接着往下看。   看到枣泥糕一处,他不由得轻笑出声,低声道:“傻丫头,那是我做的。”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若是喜欢,待你回来,我便天天做给你吃。”   信中她嘱咐到勿太过依赖助眠的熏香,宁扶清看到此处,便将信纸压在砚下,起身去将熏香灭了,这才回到案前继续看。   沈如茵从未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如此热衷于写信。想那时宁扶清叫她每日写一封,她尚且嗤之以鼻,到现在她竟觉得每个时辰一封都远远不够。   路上看见生得奇异的花草,她便恨不得立刻拿起笔来为他描述一番,遇见有趣的人与事,她也十分想要与他分享。   沈如茵好笑地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相思之情。   行路至一半,沈如茵干脆也舍弃了累赘的马车,与苍叶一同乘马而行。脚程快了些,两人便仅用了一月有余的时间赶至和固。   途中宁扶清曾写信告诉她,白家有许些官员陆续辞官,而他也顺势允了。沈如茵还不知这事是否是宁扶眠授意,也不知宁扶眠如今是否已做了什么决定,心中便不免焦急,愈是将至侯府,她便愈是心如擂鼓。   和固侯府门前一个人也无,看起来颇为冷清。   沈如茵纵身下马,跑到门前重重叩门。敲了许久,才终于有人前来开门。   那人仅将门打开一个细小的缝隙,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向来人,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沈如茵放低了姿态,客气道:“我二人前来拜访侯爷,劳烦通报一声。”   那人有些不耐烦,“侯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去去去!”说着便要关门。   苍叶伸手往门上一放,那小厮便无可奈何。   沈如茵仍旧好脾气道:“你就说我姓沈,侯爷会见我的。”说着她从袖袋中掏出沉甸甸的一袋碎银递给那小厮,重复道:“还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小厮看见钱财,眼中便是一亮。他伸手欲接,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惧怕地缩回手,跺脚道:“你等着!”说罢他犹自恋恋不舍地看了钱袋子一眼,方才关上门转身跑了去。   沈如茵与苍叶对视一眼,疑惑将钱袋子收回。   苍叶沉默片刻,开口道:“殿……公子驭下一向严苛,想必这小厮也是惧怕责罚。”   沈如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起来。   过了不久,侯府大门被重新打开,前来迎接的却不是方才那个小厮。这人上了些年纪,面态慈祥,看起来有些眼熟,大抵是她往日在侯府时曾见过的人。他甫一开门便是俯首的姿势,态度十分恭谨地弯腰道:“姑娘请。”   沈如茵略一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她对此处还算熟悉,跟着那人走了不多时,便晓得他们是在往祠堂走。   沈如茵不由得暗暗生疑: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宁扶眠为何会在祠堂?   引路人在离祠堂远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道:“侯爷就在祠堂内,还请姑娘独自前去罢。”说着他又转向苍叶,“这位大侠也不便跟着了。”   苍叶沉下脸,却见沈如茵淡淡挥了挥手道:“不碍事,我自己去就好。”   行至祠堂门前,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随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第126章 不肖   祠堂内十分昏暗, 几根蜡烛在风中摇摇欲坠,烛火也被刮得忽明忽暗, 唯有推开门后从屋外洒进去的扇形光线照亮了眼前那人的身形。   只见宁扶眠盘膝而坐,右手撑着一柄剑,剑尖抵在地面上,鲜红的血线倾流而下, 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宁扶眠面上亦是布满鲜血,血珠自他额角滑落至下颌, 将他额间碎发也凝结了起来。他垂首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头发微微凌乱,衣衫上也有斑斓血迹, 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   沈如茵一只脚在门外, 一只脚在门内,两只手还停在门环上, 出神地望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宁扶眠缓缓抬头,目光中的阴狠还未消散,视线触及沈如茵,他明显地怔了怔,随后局促地将手中那柄剑藏在身后, 微微慌乱道:“你怎么来了?”   沈如茵亦是一愣, 扭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庭院, 反应过来方才那人大概是私自将她领来,并未通报宁扶眠。   再思及如今场面,沈如茵猜到那人应是故意要让她看见这副模样的宁扶眠。如今的宁扶眠大抵已是白家人的洪水猛兽, 那个人,或许是将救命的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沈如茵轻叹一口气,进屋反身将门闩上,同时答道:“我来看看你。”   宁扶眠冷笑一声,“看我做什么?如今你我已无任何关系。”   沈如茵并不回答。   她在他身前蹲下与他平视,又从怀中掏出手帕去擦他脸上血迹,轻声道:“哥哥,我嫁人了。”   宁扶眠面容凝固,随后偏头避开她的手,生硬道:“你嫁人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如茵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掰过他的脑袋继续擦拭,“我还有了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生得很乖巧。”   宁扶眠没有再反抗,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沉默许久,终究开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见他不再故作冷漠,沈如茵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大的那个九岁有余,小的那个不到三岁。”   宁扶眠的脸色终于松弛了些,眼中的狠意消失殆尽,一抹柔情晕染开来。他面上浮上一丝笑意,“家中有了孩子,大抵便会温暖些。你此次,未曾将他们带来么?”   “路途遥远,杜白又未在身边,两个孩子还小,我怕出什么意外。”   宁扶眠点点头,“孩子娇贵,谨慎些是好的。”   沈如茵沉默片刻,开口道:“哥哥若是想见他们,便和我一同回京,好不好?”   宁扶眠不答话,无声地看她许久,先前的冷意一点一点地聚拢回脸上。他重新摆出那柄“血剑”,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沈如茵道:“你此番前来,便是为你那夫君劝我回京的罢?”   沈如茵内心猛地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他,分不清他这话中究竟是故意恼她,还是确实作此想法。   宁扶眠勾起唇角,笑容中的自嘲刺得沈如茵眼睛生疼。   他抬起手中的剑往屋中某个方向指了指,道:“你看,我早已为你的夫君解决了后患。这里摆着的,都是不服从我命令的人,剩下的,也会乖乖随我赴死。如何,你可放心了?”   沈如茵随着剑尖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横在地上。尸体俱是衣着华丽,有的已经白发苍苍,再联想能够有资格步入祠堂的人,沈如茵便猜到这大概是白家的长老们。   听见宁扶眠说到“随我赴死”四个字,沈如茵心中一瞬间覆满恐惧,仓皇地拉住宁扶眠衣摆,急切问道:“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拉着衣裳借力站起,解释道:“白家罪不至死,哥哥你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我、我与阿清商量过了,如今也只需剥夺白家世代承袭的爵位,白家子弟与所有人一同参与科举为官,哥哥你……”   “不必了。”宁扶眠打断她,随手将剑掷在一边,金属落地发出哐当一声清响,“当初费尽心思坐上家主的位置,便是为了今日。”   他转身看向沈如茵,“既然要清,便要清得彻底。为免春风吹又生,就应当狠心除了它的根,你明白么?”   “可……可白家并没有那样大的罪过……”   “定罪还不容易么?”宁扶眠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钥匙扔到她手中,“白家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来踏平侯府,要找个罪状,还不是信手拈来?”   听到他三番五次污蔑宁扶清,沈如茵已有些怒气,抬头正欲反驳,却见他抬了抬下巴道:“我房中有个紫檀木盒,你将它打开,便能看见和固侯意图谋反的证据。”   沈如茵陡然愣住,惊诧万分地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小钥匙,忽然明白了宁扶眠话中的深意。   他哪里是在怪宁扶清?他表面上字字句句都指向宁扶清,却其实都是在骂他自己。亲手除去后患的人是他,随手捏造证据的人也是他。   宁扶眠他分明,就是在责怪自己。   可即便责怪,他也依然要这样做。这个毁灭家族不肖子孙的头衔,终究是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其实……”沈如茵鼻头泛酸,“其实……你原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   “你不懂。”宁扶眠淡淡道,“多少令人悔恨交加的后果,都来源于当初那点优柔寡断。你可曾见到那个人在对付别家的时候有如此手软?他之所以唯独对白家宽容,也不过是因为顾及你罢了。”   沈如茵低下头紧紧握拳。她又何尝不知道,宁扶清之所以会独独将白家的事情压下,都是为了她。   当初宁扶胤去世,宁扶清虽迟迟不愿接受皇位,但在处置莫家人一事上他从未留情。莫家所有在朝为官者皆因大大小小的罪名被处置,贬职的在上任途中遭遇刺杀,流放的便纷纷“恰巧”遇见流寇,就连宫中一向怯懦惜命的太后也因伤心过度而歿。四大家族到如今,竟唯有白家人,悉数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   沈如茵忽然觉得,或许王起是对的。不论她如何压抑自己,如何勉强自己去理解宁扶清,最终都会干预到他,不仅仅是他的情绪,还有他的许多抉择。   她不是有心要去祸国,却也许已经无意地祸了国。   宁扶眠兀自笑了一声道:“世人皆道我与他最是冷情,我还当这与我齐名的人究竟能有多狠心。既然他无法下手,便只好由我来做了,左右我这恶人之名,也并非仅流传了一日两日。”   掌中的小钥匙硌得沈如茵皮肤刺疼,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宁扶眠,近乎哀求道:“可我舍不得。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我也知道我这样就是妇人之仁,可是我……我舍不得……你要我如何亲眼看着你将自己送上死路?” 第127章 别离   宁扶眠冷淡地撇开他的手, 不露情绪道:“那你便不要看。”   沈如茵还想说什么,便闻门忽然响了两声, 随着宁扶眠一声“进来”,便有一男子开门入内,低首行礼道:“家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宁扶眠点点头, 忽然伸手钳住沈如茵手腕。   沈如茵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一黑, 脑内一沉昏了过去。   宁扶眠收回砍在她颈后的手掌,将她揽在怀中,摸了摸她鬓发, 叹道:“小茵茵, 哥哥今生便只能陪你到此处了。”   随后他抱起沈如茵出了门,没走两步便见得苍叶不知从何处窜出, 面色愤怒地站在宁扶眠跟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状宁扶眠只是轻笑一声,随意地将怀中人抛了出去,苍叶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   宁扶眠微微侧头对身后下属吩咐道:“送他们出城。”顿了顿又道:“将我屋中那个木盒一并送走。”   说罢他又抬头对苍叶一笑,道:“你们此番也来得正好, 我还愁那东西交给别人送不到三弟手中。”   苍叶皱眉, “您依旧如此一意孤行。”   宁扶眠笑得满不在乎, “我一向只晓得周冶是个爱唠叨的,何时连你也这般多嘴了?”他抬了抬下巴,“待你家姑娘醒了, 让她告诉三弟,白家与别家不同,不能葬在异乡,便不劳他动手了。”   苍叶伫立原地,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宁扶眠看他一眼,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周冶可还活着?”   苍叶一愣,随后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宁扶眠勾着唇角,似是欣慰又似是嘲讽地笑道:“病秧子,竟活得比我久。”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将自己重新关进那个充斥着血腥味的祠堂中。   沈如茵醒来时,他们已出了城走在回程的路上。她未曾想到,经过漫长的赶路,到达和固,驻留的时间却连一个时辰也不到。   她手中还捏着那把小钥匙,脚边放着一只紫檀木盒。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沈如茵呆坐良久,终究迟疑着将那箱子抱起来放在膝上,插|入钥匙打开一看,只见到几张泛黄的纸与三块刻字的紫檀木块,那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看起来不像汉字。沈如茵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觉得写的东西有点像……英文字母?   而且还是小孩子初学英文时画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那种……   至于木块上的刻字,沈如茵只能认得出那是汉字,却认不出究竟写了什么,那字体看起来应当不是本朝所用的字体。   沈如茵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到,还是个文盲的状态之时,心里挫败得很。   她掀开帘子,看见苍叶的背影,心中略松一口气。   苍叶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她一眼,道:“姑娘醒了。”   沈如茵点点头,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脖子,问道:“他把我们赶出来了?可有什么话给我?”   苍叶将宁扶眠说过的那几句话一一交代,又叹道:“殿下是个心狠之人,属下实在不敢再让姑娘留在和固,自作主张,还望姑娘恕罪。”   “不怪你。”沈如茵神色黯淡,自言自语道,“他决定的事,何时让我插过手。是我太自以为是。”   闻言苍叶内心一紧,忙道:“殿下也是为姑娘好,他……”   话未说完,回头一看便见沈如茵依旧放下帘子坐了回去。于是苍叶生生止住话头,紧了紧手中缰绳,将唇抿成一线,回转目光看向前方。   车内,沈如茵紧紧抱着木盒,忽然抬手拍了一下盒子,“叫你自以为是!现在可好,还成了他的快递员……”   木盒发出一声闷响,活像人悲痛至极时的那声呜咽。   回程的路走得没有来时那样急,沈如茵回到京中时,并不知晓还有一道急递,与他们同时抵达了京城。   她一下车便抱着木盒赶到御书房,看见宁扶清手中拿着一封盖了红戳的文书正要打开,身旁的大监站得老远,生怕主子发起怒来让他遭殃。   沈如茵站在屏风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打扮,挪到仅有宁扶清能看见的位置,伸手敲了敲屏风木框。   宁扶清从文书上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面无波澜地对那大监道:“你先退下。”   大监似是松了口气,战战兢兢躬身退了出去,沈如茵这才缓缓从屏风后转出。   宁扶清瞥过手中文书,不动声色地将它合上放在一旁,朝沈如茵伸出一只手。   沈如茵亦伸手拉住他,触到温暖肌肤的那一刻,她心中才仿佛多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似的安定下来。   她将木盒放在案上,推至宁扶清眼前。   宁扶清手指从文书表面上的红戳拂过,移到木盒上,疑惑道:“这是?”   “他说,是白家的罪状。”   宁扶清只看了那木盒一眼,便站起身来,抚了抚她眼下黑霾,温声道:“这一路辛苦,我陪你回房休息。”   沈如茵咬了下唇,踌躇道:“你……不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吗?”   宁扶清未答话,沉默须臾,伸手将她的头按入怀中,轻叹一声道:“看与不看,有何区别?”   沈如茵一怔,喃喃道:“你说得对……看不看,那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证据……”   “好了……”   宁扶清轻缓地在她发顶摩挲,忽感到胸前一片凉意。他手指僵着,揽住女子瘦削的双肩,沉声道:“茵茵,还有我。”   沈如茵环住他的腰,哭得悄无声息。   宁扶清心疼无比,却只能手足无措地僵立着,他心中忽而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方才未给她看那文书,转而又想,如今看不看似乎也无甚差别。   谁知沈如茵陡然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望着他问道:“我看见你刚刚在看加急文书,上面写了什么,和白家有关么?” 第128章 死讯   沈如茵问完, 未等宁扶清回答,她忽然变了脸色, 慌忙从怀中掏出半枚霜色玉佩,惊恐地问道:“它为什么不烫了?”   宁扶清一愣,亦从怀中取出另外半枚。这玉佩在身上已久,平常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 也未注意它是否发热。   此刻他二人距离如此相近,那玉佩却与普通的玉石无甚差别, 躺在手心渗透着凉意。   愈是拥有力量,便愈是相信天命,因此, 白家是一个信仰至上的家族。   而宁扶眠作为家主, 是族人信仰的领导者,一旦他相信我族将亡, 众人便只得追随于他。   也有那么几个不信的,不过都已葬身于宁扶眠的剑刃下。   现在想来,宁扶眠筹划此事已久,从他当年继任家主位时便已经开始。   沈如茵左手拿着那份文书,右手握着两块玉佩, 魂不守舍地瘫在地上倚靠在床边。   她不明白这些东西中究竟有什么玄妙, 可她知道, 大抵从宁扶眠一把火将白家宗祠烧毁开始,这枚玉佩就再也不会发热了。   文书也不知是由谁撰写,将白家自毁时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那夜月圆, 和固侯府青光冲天,随后大火突起,烧了整整五六日,仅留下些许断壁颓垣,连同白家墓地也被炸毁。   就此,世上再无白家后嗣。   沈如茵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佩断痕,心想,那人竟连个收尸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宁扶清轻手轻脚走进屋子,站在不远处看向她,良久,才轻声道:“我已派人去鉴定那盒子内的东西了。”   沈如茵呆滞地点了点头。   宁扶清走过去随她一起掀袍坐在地上,侧身揽住她,下巴轻轻在她发顶摩挲,话语间带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饿吗?”   沈如茵摇头。   宁扶清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开口说话,就那般静静抱着她。   两人坐到夜幕降临,宁扶清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拉着她去吃饭。   出门时见大监守在门口,宁扶清便吩咐道:“将两个孩子领来。”   大监一低头,还未答话,沈如茵连忙拉住宁扶清衣袖,“别……”她低下头,“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见他们……”   宁扶清低声道:“他们很想你。”   沈如茵咬了下唇,不再说话。   大监抬头等宁扶清的指示,见他点了头,这才应声下去。   几月不见,嫣儿的个头似乎窜了一截,远远望见沈如茵,便蹦蹦跳跳地要冲过来。   一旁的沈颜观察着沈如茵的脸色,提着嫣儿的衣领让她安分些,随后拉住她的小手,缓步走了过去。   沈如茵与宁扶清坐在桌前,被他握住手臂,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两个孩子,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两个孩子站在沈如茵面前,嫣儿战战兢兢抬头瞥向哥哥。   沈颜看了一眼自家父皇,后者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随后他紧了紧拉着嫣儿的手,另一只手放在沈如茵膝头,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轻声道:“娘亲,夫子近日夸颜儿功课不错,嫣儿也开始识字了呢。”   嫣儿连连点头,扯住沈如茵袖摆晃了晃,“父皇还教嫣儿作画了呢!”   沈如茵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恍惚道:“两个人都长高了呢……”   用过晚膳,宁扶清拉着沈如茵散步消食。   她今日沉默得可怕,整个人也仿佛失了灵魂,任由他摆弄。   宁扶清终于忍不住,止步转身,抬起她下巴,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酸,苦涩唤道:“茵茵……”   他声音原本低沉清冽,此刻却带了一丝沙哑,又蕴着无法诉说的委屈,仿佛半温不热的风,拂得人心尖发颤。   沈如茵原本只觉心中悲痛,眼睛也酸涩得疼了起来,可她不知为什么,只是不太想说话,半分也哭不出来。   此刻听见他如此的语气,她才忽然感到胸腔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挣开他的手扑进他怀中无法遏制地放声哭了出来。   宁扶清松了一口气,轻缓地拍着她的脊背,温声道:“你还有我……茵茵,你还有我……”   沈如茵哭到最后,只觉得整颗头颅都在发昏,终于累得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说来也怪,她自哭了那么一场,第二日醒来时心中便没有那般沉重,再听见有人前来汇报对那盒子中东西的鉴定结果时,她也能沉稳地对待。   盒子中的那三块木头上,用古早的文字刻了三位帝王的名字,一位是开国始皇,一位是宁扶清的父皇,另一位便是宁扶清。   据说那是古老的诅咒之术,要宁家一脉再也无缘皇位。   而纸上的符文,却无人能看得懂了,后来被见多识广的孟荃与柳生一看,便说那是西域的文字,可惜他们只晓得那是哪里的字,却不晓得上面写了什么。   沈如茵虽是英语专业,但古英语与现代英语的差别也极大,且那字母又写得难以辨认,是以她也看不懂。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那几个木块,便已经能定了白家的罪。   朝堂上自然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动作,但沈如茵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事情。   她整日深居简出,宁扶清生怕她再这样下去便要削发为尼,恨不得立刻能将手上的烂摊子甩给宁扶止,然后带她去散散心。   重复的日子又过了几月,沈颜十岁的生辰到了。   沈如茵近日一直在思索要如何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才能不让他难以接受。   其实从情感上来讲,她从未将沈颜当作别人的儿子,更何况,曾有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她是依靠寄托在沈颜身上的那份心才能走过来,到如今,她早已无法将沈颜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因此,她一直很是恐惧,怕沈颜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恨上自己。   可她又不得不说。   哪怕沈颜最终真的恨她,她也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他。 第129章 身世   沈颜的十岁生辰日, 沈如茵亲自下厨去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她手艺不好, 但沈颜十分开心,毕竟自家娘亲多年来第一次下厨,就是为了他。   天色完全黑沉下来时,沈如茵先将嫣儿哄睡着, 随后与宁扶清一起拉着沈颜去散心。   孩子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小脸绷得紧紧的, 一左一右牵着父母,走得分外沉默。   沈如茵还在酝酿情绪,宁扶清看她一眼, 有些等不及地要开口, 被沈如茵一个眼刀将话砍回了肚子里。   宁扶清虽很会为人处世,但毕竟还是个男人, 沈如茵担心他说话不中听伤了孩子,早前便打过招呼叫他不要说话。   可她这一路想来想去,也是在不晓得从何处说起,于是三人便这样沉默地在御花园兜着圈子。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宁扶清终于忍不住, 伸手一捞便将沈颜抱了起来, 长腿迈开几步就将沈如茵远远甩开。   沈如茵焦急地一边跑一边在身后喊:“哎!你干吗啊!”   宁扶清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在那儿等着, 我们要谈谈男人之间的事情。”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沈如茵恨恨地跺脚,不死心地嚷嚷:“男人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女人啊!”   正值暖春,晚风漫不经心地四处乱撩, 勾得花园中的花儿们悄无声息地绽了开来。   沈如茵抚了抚惴惴不安的心口,好容易才让自己心情平静了些。   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站了良久,还不见那爷俩的人影,于是她侧身去嗅旁边花香,觉得心中久久不散的阴郁都因此被抚平了不少。   也不知等了多久,宁扶清与沈颜的身影方才迟缓地纳入她的视线。   沈颜一张小脸似乎比先前更为严肃了,看得沈如茵都有些紧张。   他远远望见自己娘亲,撒开宁扶清的手便奔了过来,沈如茵连忙蹲下身欲接住他。   沈颜冲进沈如茵怀中,力道太大差些将她撞倒。   沈如茵稳了稳身形,试探问道:“爹爹都告诉你了?”   宁扶清在不远处站定,也没有要上前来的意思。   沈颜转头看了他一眼,回头冲沈如茵点了点头。还未等沈如茵有所反应,沈颜便慌忙伸手捂住沈如茵的嘴,哭丧着脸道:“娘亲是不是不要颜儿了?颜儿保证今后会更加听话的……”   沈如茵见他眼圈红红的,心疼得不得了,将他的小手拿下来握住,柔声道:“娘亲怎么会不要颜儿呢,娘亲是怕颜儿不要娘亲了……”   “娘亲胡说!”沈颜这回是真哭了,“颜儿不想离开娘亲……”   “不离开不离开……”沈如茵一边哄着,一边缓缓拍着沈颜的后背。   待到将沈颜哄好已是深夜,沈如茵三步一回头地在宁扶清的拉扯下离开了沈颜的房间。   她心中沉重,一夜不能安眠,宁扶清便也陪她一夜未睡。   问及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宁扶清只是淡淡答道:“不过是将事实告诉他罢了。”   沈如茵还想问什么,便听他又道:“颜儿是个聪明且有主见的孩子,许多事,他自有思量与决定。”   彼时沈如茵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第二日,她发现沈颜看见宁扶清时并未似往常一般叫“爹爹”或“父皇”,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皇上”,沈如茵的心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沈颜诚然没有对她有半分不满,待她同往常无甚区别,可是他与宁扶清之间,终究还是有了隔阂。   更无奈的是,沈如茵知道自己不能劝。   也许沈颜能够理解当年宁扶清的行为,可自己的生母毕竟是死于宁扶清之手,叫他如何还能向往常一般对待这个人?   面对如此结果,沈如茵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着落。   她一面后悔太早将此事告知沈颜,让孩子小小年纪便承受这些,一面又庆幸现在说了,以免日后的痛苦更为沉重。   反观宁扶清,却是没有对沈颜的行为有半点不悦,仍旧如往常一般对待他,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嫣儿还处于不知事的年纪,不过好在她是个神经大条的孩子,自己哥哥对父亲明显的疏远,她倒是半分也未曾察觉。   思及此处,沈如茵不由得又是一番庆幸,庆幸沈颜对待嫣儿并未有何异常,反而比往常更亲近了些。   说是亲近,倒不如说是溺爱。对于儿子比自己更宠爱自家女儿的事情,沈如茵也感到分外头疼。   这件事后来被谢之竹知晓,他表示十分惊讶,未曾料到沈如茵会这样早便将真相告知沈颜,并对沈如茵说道:“其实……若是蝶衣知晓,她必定是不希望您将真相告知颜儿的。”   沈如茵也知道这样才能保持沈颜的一颗童心,可她仍旧坚持自己原先的观点。她想,沈颜虽是个孩子,却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那日闲聊之后,谢之竹临走时忽然问她:“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沈如茵一愣,心道她的夫君身强力壮夜夜开车,谢之竹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转念一想,又觉得大抵人家只是身为臣子例常关心几句,便不再往心里去,只当他是客套地答道:“挺好的挺好的……”   闻言谢之竹反而面有疑惑,却也不好再多问,只道:“如此,微臣便放心了。”   沈如茵摆摆手,笑道:“他这皇帝当不了多久,你与我们也不是寻常关系,不必‘微臣’来‘微臣’去的。”   谢之竹原本心中疑惑重重,听到此言便问道:“陛下他打算禅位?”   沈如茵呆了片刻,反问道:“他未曾与你说吗?”   谢之竹笑着摇摇头,“微……我现在就是个闲人,也从来不曾上朝,难得能见上陛下一面……”   “哦……这也难怪……”沈如茵对待谢之竹一向没有什么防备,当下便直言道,“他的确是打算要禅位于宁扶止,我看他早已心不在此,及时抽身是好的。”   “原来如此。”谢之竹若有所思地颔首,行了个礼道,“天色不早,微……咳咳,便先行告退了。” 第130章 猝死   宁扶清宣布禅位的那一日是一个艳阳天, 昭午门前铺满雪白大理石的地面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刺得沈如茵全程半眯着眼睛。   沈如茵其实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宁扶止, 具体有多久,她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过来,只觉得再看到这人时已是恍如隔世。   宁扶止身上那股懵懂青涩的少年气已经完全褪去,面色沉稳许多, 看上去似乎也学得如同宁扶清那般,将一切情绪掩盖在面皮之下。   沈如茵细细思量, 忽然想起宁扶止的母族是宋家。   在她的印象里,这四个家族中,灭得最为轰轰烈烈的大概便是宋家了。一家之主亲自在昭午门前呈递罪状, 又当场喋血, 即使未曾目睹,也晓得那该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宁扶止也是从那时开始再无任何声息, 仿佛全世界都已经忘了还存在着这样一位皇子。   而如今,他身披明黄色龙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重回世人眼中。   宁扶清手中捧着玉玺,待宁扶止走近,便将玉玺交到了他手上, 身后的大监立刻高声宣读诏书。   沈如茵远远地看着,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千思万绪皆汇聚成唇边一声叹息。   然而她这一声叹息余韵未消,前方原本站得笔挺的宁扶清忽然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乍然间群臣哗然,沈如茵脑子一懵, 什么也来不及想地冲了过去。   宁扶清身旁方才转过身的宁扶止大惊之下差点将手中玉玺抛出去,不顾身份地蹲下身来查看宁扶清的情况。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但沈如茵此刻什么也不愿意关心,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那个人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天塌下来的声音。   宁扶清的身体很凉。   即使阳光如此灿烂,也没能温暖他。   沈如茵抖抖索索地去摸他的脸,只触到一片冰冷。她的手恐惧地弹了一下,随后又去摸他的鼻息,摸他的脖颈,摸他的胸膛,摸他的脉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沈如茵大口喘着气,有些粗鲁地将他往怀中揽。她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将他抱着,慌乱地要将他冰凉的手往自己怀里揣。   恍惚有人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沈如茵只觉得,好吵。   怀中那人的头发很是柔软,挨着她的脸颊,有轻微痒意。   沈如茵低头,想要看一看那人的脸,却发觉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太阳穴涌进一股热流,她觉得自己眼前的那一片黑忽然变成了一片红。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别动他!把她拉走!拉走!”   有人应声将她强行抱开。   随后沈如茵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什么也没有了,她想。   一阵尖锐刺耳的滴滴声响起,不依不饶地要将人叫醒。   沈如茵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伸出手按向床头柜的闹钟。   随后她坐起身来,十分自然地掀开铺盖坐在床边发一会儿楞。   便是在这发愣的片刻间,她觉得有些难受。   哪里都难受。   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盖,从涩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到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都仿佛被点燃的塑料一般蜷缩起来,触发一阵揪紧的疼痛。   依稀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却又想不起来。   她使劲摇了摇头,头发胡乱地粘在有些油腻的脸上。她撑着床头柜站起身来,心想自己昨晚上一定是被鬼压床了。   打开洗手间的门去洗漱,在脸上浇了一捧水才觉得清醒了些,再抬起头,摸出梳子将头发梳开,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   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桃花眼潋滟动人——   “真好看。”沈如茵不由得笑出了声。   阳光极为灿烂,眼前车水马龙,宽阔的道路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沥青。   沈如茵拿起包包挡在额头上,嘟囔了一句“晒死人”,正准备要去乘地铁,猛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水蓝色长袍,鼻梁高挺,肤色偏白,也长了一双桃花眼,却因了那双眉毛显得更为坚毅。   他笔挺地站在不远处,凝视着沈如茵,然后忽然勾唇笑了笑,抬手冲她一招,道:“茵茵,来。”   沈如茵的视线从他修长的手指上转移到脸上,最终停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再也移不开目光。   沈如茵想,这个人的唇长得真好看,水嫩嫩的,好想咬。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大多穿着一身黑白制服,唯独他这样显眼。   沈如茵只是分神想了这么一句,再看向前方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有些失落,转头看见马路对面那栋高楼外面的大屏幕,上面印出一张大大脸,几乎能数清那密密麻麻的睫毛。   沈如茵想,这个人的脸,即便放大到这个程度,也依然是极好看的。   回过头来,她看见周围穿西装的人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穿着水蓝衣裳的俊公子。   他们有不同的动作与不同的表情,却都在说着同一句话:“茵茵,来。”   沈如茵猛然感到极为恐惧。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颤抖地回复:“我、我不来……”   听见她的答复,那些好看的脸色立刻变了表情。他们都将唇抿成一线,脸上线条绷得很紧,极为隐忍地问道:“你不来?你不要我了?”   沈如茵看着他们,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可即便忘了,她也依然能感受到那段记忆的痛苦。一旦她试图要去回想,她就难过得呼吸不畅,满眼间都是一片血红。   可那张脸上的表情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要去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问自己,是否宁愿面对那段未知的可怕记忆,也想要将他想起来?   她的生命里也曾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吗?她难道有那么一段时光,并非独活在世吗?   可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为什么在有人陪伴之后,还会这样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hehehehehe 第131章 迷糊   皇宫近日一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   这寂静始于那日宁扶清的晕倒, 却持续于沈如茵的昏迷不醒。   杜白这些日子以来也几乎宿在宫中,一边照顾昏迷的沈如茵和因此失魂落魄的宁扶清, 一边还要为那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操心。   宁扶清的晕倒误打误撞地封住了朝臣的嘴,众人都晓得他如今身体不济,有那么一些反对禅位一事的人也都没有理由再提出异议。   宁扶止白日里忧心国事,得空时还要前来探望他这位兄长。   宁扶清已经多日未曾开口说话了, 成天只穿着一身雪白衬袍,在沈如茵床前从早坐到晚。   杜白诊断之后说沈如茵身体并无大碍, 可她又一直这样睡着。众人无法,只好又去将德高望重的道士和尚乃至巫医都请了个遍。   那些人说得玄乎其玄,有的说她魂魄不全, 有的说她被妖邪附体, 甚至有人说她回归了仙位。   宁扶清听了,恨不得立刻到和固将白家人从棺材中掘出来。   将那些“妖魔鬼怪”驱走, 杜白表示还是得相信大夫。   幸而沈如茵还能吃得下东西,日日喂一些流食,倒也能保她活命。   即便杜白已经费心费力到极点,宁扶清依旧看他不顺眼。   其实当初在得知沈如茵晕过去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揪着杜白的衣领质问:“你不是说必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彼时杜白也很委屈, 哭丧着脸答道:“区区也没想到今日会出那么大太阳……何况, 区区不是同您讲过么, 您这身体受不得暴晒……”   虽说他如此解释,宁扶清仍然觉得这个人实在太不靠谱。   两次失误,已经让宁扶清对杜白的印象降到了冰点, 若不是因为沈如茵还需要他照顾,宁扶清定然要抹了他的脖子。   月上中天,宁扶清瘫坐在床边地上,掌中握着沈如茵垂下来的一只手。   呆坐片刻,他掰开沈如茵的手掌,细细凝视那掌心细细密密的掌纹,自言自语地叹道:“操心命。”   随后他又将那只手附在自己脸上,良久,他侧头将双眼埋在沈如茵掌心,感受着眼睑处的湿热,苦涩地喃喃:“你还不醒来,是打算不要我了么……”   沈如茵正面对着那千千万万张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她方才觉得奇怪——这场景,分明不像现实。   有了这个想法,她的头脑顿时开始清晰起来。她环顾四周,顿时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忽而想到,自己会不会是在做梦?   沈如茵原本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就算知晓自己在做梦,也不会有什么抵抗的行为。只是现在这个梦让她感到恐惧,她迫切地想要记起自己忘了什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于是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眼前只闪过一片花白,她适应了许久,才能让眼睛重新视物。   她坐起身来,看见周围空荡荡一片,是自己完全陌生的场景。   宁扶清离开不久便返,此时正亲自打了一盆水欲为沈如茵擦拭身体。   他一身雪白衬袍,也不穿鞋,端着铜盆走得漫不经心。他双眉平整地横着,眼内毫无波澜得仿佛失了神,一头长发未束,慵懒地垂在身后,随着走动轻轻飘动。   抬脚踏入房间,转过一扇雕花屏风,两人的视线便蓦地胶着在一起。   哐当一声突兀的脆响,宁扶清手中铜盆落地,温热的水洒了他一身,而他只是恍若未觉地站着,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沈如茵看着他,将这张脸与梦中那张重叠在一起,促使她问出此时最想要问出口的问题:“你是谁?”   听见这句问话,宁扶清的身体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但他最终稳住身形,故作镇定却脚步错乱地走到床边,随后伸手钳住她下巴,俯身发狠地将唇印上了她的。   而沈如茵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她居然真的亲上了那张水嫩嫩的好看的唇。   这么想着,她用舌尖探到他的下唇,上下齿果断地一合,轻重有度地咬了他一下。   宁扶清微微一愣,随后扣紧她后脑勺,带着一丝恼意更加深入。   许久分开,沈如茵上气不接下气地揪紧他衣领,视线不经意间瞥见他布满伤痕的双足,心里某个地方便不由控制地刺痛了一下。   她有些好笑地想,原本以为“心痛”这个词,都是矫情的人才会说,毕竟人用来思考的,不是脑子么?就算要疼,也应当是脑子疼才对。未曾想,她今日就切身地体会了一次这个词的感受。   沈如茵指了指宁扶清的脚,问道:“你为什么不穿鞋?”   宁扶清的目光却半分也不转移,牢牢锁在她脸上,混杂着几分幽怨地问道:“你方才问我是谁?”   “我……”   沈如茵这才发现屋内陈设俱是古意十足,可她只觉得陌生,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便不由得紧闭着眼睛在脑门上敲了两下,重新躺了下去,迷迷糊糊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你让我再睡一觉……”   “不许睡。”   霸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随即一阵重量覆上身,沈如茵一睁眼,正好看见一张近在咫尺放大的俊脸,不由得有些恼,“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是我还是要说,你这样是很没有礼貌的!”   那人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依不饶地揽住她,一手在腰一手在脑,让她整个人深深陷进怀中。   沈如茵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下,怒道:“你闷得我头晕!”   一听说她头晕,宁扶清连忙放开她,半跪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来,“我去找杜白来看看。”   见他走了两步,沈如茵松了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那人忽然又折返,俯身道:“你不许睡。”   沈如茵正要反驳,便听他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带着你一起去。”   沈如茵:“好吧好吧你快走。”   那人又道:“若是我回来发现你睡着了,我便……”   沈如茵好奇问道:“你要怎么?”   “杀了杜白。”   沈如茵:“……”   妈的这人到底是谁,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杜白又是谁,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白:喵喵喵? 第132章 浮萍   待宁扶清离开, 沈如茵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右手手掌,那里有一片未完全干涸的湿意。   她伸手在被褥上擦了擦, 却觉得那湿意仿佛黏在掌心一般,怎么也揩不掉,让她心里十分难受。   宁扶清带着杜白回来时,沈如茵已睡熟过去。   于是他凉飕飕地瞟了杜白一眼, 看得杜白脊背发麻,却不晓得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恶煞。   宁扶清抬了抬下巴, “不去诊脉是等着我给您搬椅子么?”   杜白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凑近床边查看沈如茵的情况,半晌, 他道:“姑娘应是无碍了。”   宁扶清:“可她说不认识我。”   “啊?”杜白一双手抖了抖, 呵呵笑道,“兴许是睡得太久, 一时糊涂也、也在所难免……”   宁扶清听了,什么也不说地转身便走,再回来时,杜白看见这位潦倒了多日的殿下终于舍得好好穿衣服了。   沈如茵这一觉没睡多久便徐徐醒转。   宁扶清就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床前,见她醒来, 也不出声, 只是幽幽地看她。   沈如茵尴尬地笑了两声, 坐起身来,自说自话道:“我怎么……越睡头越晕……呵……呵呵呵呵……”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宁扶清穿得整整齐齐的鞋子, “咦”了一声道:“你穿鞋了呀?”   宁扶清凉凉道:“记起我了?”   沈如茵虚扶了一下脑袋,“哎哟……我头好晕……”   宁扶清:“不过是睡了一觉,便把我忘了?”   沈如茵:“……好……晕……”   宁扶清冷哼一声:“你这份情谊,可真够薄的。”   他这一声冷哼,倒叫沈如茵想起些事情来,当即怒道:“你好意思说我!是谁一言不合在众目睽睽之下玩晕倒的?”   说着她用力捶了那人一下,控诉道:“我以为你死了……”   宁扶清捉住她的手,一时也有些语塞,良久才道:“我亦未料到会那样……”   沈如茵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初谢之竹曾特意关照过他的身体,那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谢之竹得知他身体无恙时反而疑惑,本应引起她的注意。   “你……为什么会晕倒?”   宁扶清目光顿时有些躲闪,嗫嚅道:“我本不想让你……”   “你别说话。”沈如茵忽然出口打断他,“我现在对你的信任为零,你叫杜白来见我。”   “他死了。”宁扶清答得毫不迟疑。   “什么?”   “你未遵守约定,我将他杀了。”   “你敢!”沈如茵踢了他一脚,“别闹,这事我一定要问他的。”   宁扶清看着她的脚,不情不愿道:“他就在门外。”   沈如茵好笑地瞥他一眼,高声将杜白叫了进来。   杜白见她醒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将吊了好几日的心从嗓子眼安了回去。   沈如茵又踢了宁扶清一脚,道:“你出去。”   “恩?”宁扶清皱眉看向她。   沈如茵重复道:“你出去。”她伸手指了指门,“出去。”   杜白站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就在他以为这位殿下要发怒时,那人却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后十分乖巧地离开,顺带更加乖巧地关了门。   待宁扶清出门,沈如茵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白早就料到沈如茵要问这个,当即对答如流:“殿下身上的寒疾乃是沉疴,那年将他从英雄帮救出,区区用了几味寒性药材,引得他发了病,本也不是个大事,那点程度,区区还是能治得好的。只是后来……殿下他重病未愈便不辞而别,再后来,他又经历洪水一劫,在南疆那些年想必也受不到照顾,到如今,寒疾深入骨髓,便是区区也难以治愈了……”   沈如茵每听一句,脸色便难看几分。杜白看见她神情,连忙话锋一转劝解道:“不过姑娘也不必太忧心,殿下的病虽难治,却不会危及性命,只要他肯谨遵医嘱,好好将养,也定然可以长命百岁……”   沈如茵揪紧身侧衣裙,回想起那日场景,尚不由得有几分颤栗,“我那天,没有摸到他的呼吸……脉搏也没有……”   “寒疾发作,呼吸脉搏本就虚弱,姑娘当日又是在大惊之下,摸错了,也是可能的……”   听到这里,沈如茵微微仰头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一只手握成拳在心口处重重捶了两下,郑重道:“往后再有这些事情,不许瞒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许瞒我。”   杜白还是头一次听见沈如茵用这样严肃且森冷的口吻说话,连忙答是,又禁不住辩解道:“其实殿下他也并非想瞒着您,只是您那时经历失去兄长之痛,殿下怕您多想,便打算迟些日子再告知您,哪知那日日头太盛……”   听到此处,沈如茵忽地想起什么地问道:“你说谨遵医嘱,都是些什么嘱咐?他不能晒太阳么?”   “哦,倒也不是。”杜白连连点头,“殿下他身体底子还是极好的,只要不是极寒极热,或者经受暴晒,再不会发生那日的事情。除此之外,殿下也不能饮食凉性食材和水果,不能吃得过冷过辣,还有,不可饮酒。”   沈如茵点点头,“我记下了。”   “区区之前开过一副方子,只是殿下太忙,未曾顾及,如今姑娘知晓了,便可以好生照料他了。”说着,杜白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沈如茵,“这几味药材可以煮成汤水,平日里当茶水喝着,也可以和别的食材混在一起做成糕点,诺,就是区区下面写的那几样,山楂南瓜之类。”   杜白说着,伸长脖子欲为沈如茵指一指,却见她将药方收了起来,淡淡点头道:“我知道了。”   “噢。”   杜白讪讪地缩回头,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后撤两步道:“那区区……先告辞了?”   “等等。”沈如茵迟疑片刻,犹犹豫豫道,“我、我还有事想问你。”   “哦!”杜白站定,“姑娘请问。”   “你……有没有见过,人在受到很大的打击之后,突然晕倒,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例子?”   杜白楞了一下,随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是有这样的例子。”   “那我……”沈如茵咬着下唇,心有余悸地继续问道,“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就那样醒不过来了?”   杜白轻叹一声,答道:“是。”   “所以你是知道的?”   “是。”   “但是你,没有告诉他,对不对?”   “是。”   沈如茵苦笑,“你就不怕,我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他会拿你出气?”   杜白后退一步,深深弯下了腰,“区区虽愚钝,但也能看得出来,殿下他对姑娘情深似海。区区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对这几个皇子,即便谈不上了解,却也略知一二。殿下他幼时深受迫害,能让他那般坚毅地活下来的,仅有先帝教导给他的家国之责。   大皇子不堪重任,先帝便将所有期望寄托在三殿下身上,待他严苛至极,因此才养成他那般冷淡的性情。区区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这位殿下也会知道何为儿女情,更未料到,他会将姑娘您,放在家国之前。好在姑娘您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从未殿下处于两难之境时逼迫于他。”   沈如茵屏住呼吸,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区区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姑娘,您的性命,于殿下而言是重中之重,不将实情告知他,也是为了给那两个可怜的孩子留住父亲。”   杜白笑了笑,“不过区区一向相信,姑娘必定能醒过来的,毕竟,您会舍不得。”   沈如茵打量着他,忽然道:“我忽然觉得,你们并不单单只是我的属下。”   杜白一怔,随即答道:“既然先帝有命,保护您便是我等本职。只是三殿下是先帝选中的继承人,先帝百年之后,暗香本会落到三殿下手上,我们为他做事,大多出于……”   他想了一会儿,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情怀。”   沈如茵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真可怜,还以为你们都是我的人。”   杜白:“……”   “好了好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如今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也没什么分别。何况你们成家的成家,离……”沈如茵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离的离,死的死……都怪我……”   杜白站直身子,眼神中多了一丝怀念,“姑娘当年说要谋逆,区区原本以为您是稚子意气,未想到如今,竟成了真。”   他长长舒气,道:“暗香中人,能有如今结局,都该感谢姑娘。若非跟着姑娘,现如今我们大概都已身首异处了。我们本就是为杀人而生,自然也应当被人杀死。可命到中途,却转到姑娘手中,一路走来,苦难不多,温暖有余……”   说着,杜白忽然掀袍跪下,“请容属下,拜谢姑娘。”   沈如茵想着,这似乎还是杜白头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自称“属下”,一时有些恍惚,没来的及反应便生生受了杜白这一拜。   “想必殿下不久便要带着姑娘远离京城了,属下家眷在后,便不能再伴姑娘同行了,还望姑娘,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写粗长了hhh   临近结局,有点感慨   恩大概还有一两章吧,会把周冶再拉出来溜溜~ 第133章 结局   杜白离开之后, 沈如茵愣愣地坐在床边失落了好一阵子,直到宁扶清进来, 她才将胸中那一口气吐了出来。   宁扶清一眼便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开口劝道:“也并非老死不相往来,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他伸手在她头顶一拍,“小姑娘, 多虑易老。”   沈如茵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实在聪明得过分, 不甚乐意地瘪了瘪嘴。目光转到他脚边,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他的鞋, 问道:“之前为什么不穿鞋?”   宁扶清低头看了看自个儿鞋尖, 没什么情绪地答:“不想穿。”   “为什么?”沈如茵有些怒意,“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还一点都不爱惜!”   那人凝神看着她,蓦然开口道:“感受不到自己活着。”   沈如茵反应不过来,“什么?”   “若非切身接触到地面,便总以为自己不是活着。”   听他如此说,沈如茵没有答话, 将手藏在身后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掌心, 遂站起身来按他坐下, 自己去找了药箱来为他上药。   宁扶清亦是无言,只看着伏自己膝旁的脑袋,忍不住低头吻住她发顶。   此后没过多少日子, 宁扶清便已安排好了离京事宜。   临到离别,沈如茵心中多少有些惆怅。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这群人,许是因为缘分相遇,最终缘分尽了,便去各寻欢喜,大概每个人都能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曾经一句未曾多加思虑的“谋逆”,让他们跟随自己到如今,而她也终将放他们自由。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即便十分舍不得,沈如茵也知道自己不能将他们缚一辈子。   宁扶清早就定好了游历的路线,沈如茵见他实在欢喜,便由他去着手准备。   离京之前,她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询问了每个人的意愿。   柳生喜欢西行,便打算重入徳善商行,做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   孟荃说他活了大半辈子,总算落得了一身轻松,要去“仗剑走天涯”。   问及苍叶时,他愣头愣脑地答:“任由姑娘安排。”   孟荃笑他是个没志向的愣头青,沈如茵却忽而想到,这一路以来,苍叶似乎是陪她最久的一个人,不论何时,他都不离不弃。   此时见他没有安排,沈如茵便不由得想要留下他,正欲开口,却听他忽然道:“不如,属下就和孟荃一同去江湖闯荡闯荡罢了。”   孟荃笑着拍他的肩膀,“听起来你十分不情愿嘛!”   苍叶没有理他,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沈如茵,良久,坚决道:“请姑娘准许。”   沈如茵一愣,点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这样吧。”   离京那日,宁扶止也前来送行。他欲言又止地跟在宁扶清身后,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直到沈如茵终于忍不住,叫他有话快说,他才终于嗫嚅道:“皇兄,我……我想把王起召回来做……”   宁扶清淡淡瞥他一眼,也不听他说要将王起召回来做什么,便答道:“随你。”   沈如茵一巴掌拍在宁扶止后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如今大小是个皇帝,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   宁扶清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嫣儿童言无忌:“皇伯伯平日里可威风了呢!”   沈颜觑着几位大人的脸色,浑身一抖,连忙把嫣儿拉到身后藏起来。   宁扶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道:“皇兄此去,一路小心。”   “恩。”   宁扶清拉住沈如茵的手,本欲转身,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老大不小了,也该为皇家添丁了。”   他摸了摸沈如茵的头,补充道:“孩子可以多生几个,届时选个好的继承皇位。至于女人,一个就够了,有多的心思,不如再看几张折子。”   宁扶止:“……皇兄您说的是……”   宁扶清颔首,拉着沈如茵离开,沈颜拉着妹妹紧跟其后。   宁扶止在身后大声道:“若是得空,便回来看看。”   宁扶清止步,没有出声,只停留片刻便又前行。   临上马车,沈如茵最后望了一眼众人,突然开口喊道:“各位珍重,有缘再见!”   随后她便感到一道力量将她扯进马车。宁扶清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悦道:“咋咋呼呼的,丢人。”   沈如茵捂着额头,转头在嫣儿额头上敲了一下,佯怒道:“咋咋呼呼的,丢人!”   沈颜连忙不动声色地将嫣儿挤得离沈如茵远了些。   沈如茵:“……”个重妹轻娘的小崽子!   嫣儿见有哥哥保护,撇过头冲自家娘亲做了个鬼脸。   沈如茵:……恃宠而骄的小丫头,真是气得人头疼!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大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宁扶清警告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不许欺负你娘。”   沈如茵:……   这一路他们先走陆路北上,沈如茵到和固看了一眼侯府残骸,意志消沉了一段日子。后来又走水路直达南边,沿途风景很是美好,沈如茵的悲痛心情也终于被时间一点点地剥落侵蚀掉。   游历了两年有余,几人终于抵达最后一站,便是南疆。   自嫣儿以后,沈如茵再也没有身孕,许是老天爷给的怜悯仅到此为止了。好在她如今儿女双全,也不再奢求其他,而宁扶清也不在乎子嗣传承,更一向将沈颜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亦无他念。   人生如此,盖得圆满。   南疆的气候最是养人,因宁扶清身子也需将养,沈如茵便打算就在此处定居下来。   虽然某人似乎对这个决定不太满意,因为他说——   “你定然是因为周冶在此处,才做了如此决定。”   沈如茵觉得真是冤枉之极。她确实是想了许多在南疆居住的好处,但这所有好处里,并不包括周冶。   即便到了如今,她其实也很怕面对周冶。   总而言之,不论是因了宁扶清的那一腔醋意,还是因了沈如茵这满怀愧疚,他们定居在南疆之后从未去见过周冶。   不过清王爷住在南疆的事情很快传遍,沈如茵他们不愿招惹的人,终究主动寻上了门来。   周冶上门拜访那一日并不是孤身前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除了曾经因毒|药老去的宁扶清,沈如茵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有气质的中年人。   佘素看见她很是激动,大抵激动得与平常不一样,搞得周冶在一旁目瞪口呆。   沈如茵从未料到周冶会主动前来,此刻又被佘素拉着问东问西,一时之间有些慌乱。   好在佘素看起来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很快就被两个小鬼头吸引了注意力,让她得以喘息片刻。   周冶除了最先看见自家先生的态度有些惊讶,其后都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宁扶清的心情明显差到极点,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地喝个不停,顺带用寒冷的眼风将周冶在心里杀了千百遍。   沈如茵面对周冶有些局促,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身体如何了?”   虽已过了多年,周冶却还是老样子,一张脸未染衰老,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许是病情好转,他的脸色比多年前还要红润些。   他牵起唇角,弯出一道微有弧度的笑,“南疆气候好,又得佘先生照料,如今已大好了。”   “你那时候……”沈如茵叹了口气,“还好一切都没有照你说的那样。你看,我就说你一定能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说着她笑了笑,“瞧你这永远不老的模样,如今我看起来都像你的姐姐了。”   周冶未答话,只是含蓄地一笑,旋即又顿了顿,抬起手放在她头顶,感叹道:“茵茵,此生还能看见你,真是极好。”   沈如茵还没来得及开口,猛然间听见一声脆响,回头一看,便见宁扶清手中死死捏着一只茶盏,盏中茶水溅了他满手。   “手拿开。”   这三个字寒凉不已,连沈如茵也禁不住抖了抖,却听周冶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继续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才道:“看来茵茵将这人宠坏了,如今竟连些微情绪也藏不住。”   沈如茵赧然一笑,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是惯坏了是惯坏了……   宁扶清的脸色沉得像锅底,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冶见他模样,忽而又是一笑,对宁扶清道:“往日你我争辩,从来是你赢,如今却是你哑口无言,你可知为何?”   宁扶清瞪他一眼,别过脸去,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沈如茵打下周冶的手,埋怨道:“你就别揶揄他了,他能到如今这个模样,我也费了不少功夫的。”   周冶淡然一哂,也不再打趣,转而与沈如茵聊起这些年的近况。   沈如茵这才知道,原来周冶与佘素一起在此处办了个学堂。教书育人,倒也符合他二人心志。   临别之时,周冶忽然对她道:“茵茵,一别多年,心结已释,如今比邻而居,得闲之时,可常往来。”   沈如茵应了一声,站在门口目送那两人的背影,她的鼻尖竟有些发酸。   宁扶清揽着她的肩,听见她吸鼻子,侧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身后两个孩子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各有欢喜,这一生,再无多的奢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片完,不知道说些什么23333   后面有几篇番外,已经打算要写的是周冶一篇,宁扶胤一篇,补充一下正文没写到的剧情之类。   还有些配角的情感写得很含蓄,但是也不一一展开啦。   如果还有别的想要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说,我酌情考虑hhh   多谢各位一路陪伴,么么哒~ 第134章 番外:何为自在—周冶   见到佘素之前, 他以为人这一生,是为了活下去而活。   他看尽了人生疾苦, 也曾看见所谓人类,为了吃饱肚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以为人与野兽是没有分别的,一样为了食物互相撕咬, 一样为了争夺领土大打出手。只是因为多披了几层布,才让这些“野兽”看起来衣冠楚楚。哦对, 他们还有与野兽最不相同的一点,便是善于勾心斗角。相较起来,野兽反而真诚许多。   但佘素告诉他, 人这一生, 不过活一个自在。   佘素说,自然万物周而复始, 皆来于尘土,亦归于尘土,因此,人不必为了生存而活。   他又说,人乃由自然冶炼而生, 应当魂归自然, 受自然陶冶, 修身养性,方得始终。   因此,佘素为他取名为周冶, 望他此生不必再为生存奔波,望他胸怀广阔,活一个潇洒自在。   自此,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周冶。   跟随佘先生数年,周冶才晓得原来人与野兽还有许多不同。人可以识字看书,可以赋词歌舞,可以感受万水千山的波澜壮阔,还可以窥见天地自然的深奥莫测。   人可以爱,可以恨。   可他知晓得愈多,便愈发不明白,所谓自在,究竟是何物?   这天地美景,爱恨情仇,难道不都是人的束缚么?   再后来,周冶亲眼看见那个潇洒了半生的佘先生,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的身体与思想,全部封锁。   他难以理解:难道这就是佘先生所说的自在?   之后入了皇宫,周冶看见那个天下至尊的人物,觉得此人实在是这人世间最可怜的人,因为那个人一生都出不了那堵宫门,一生都体会不到自在。   可那人说他体会过自在,在那个公认皇宫内最冷清的地方,他曾有过短暂的自在。   周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只是他仍然不懂,为什么有那个女子所在的地方,能让皇帝觉得自在?   他问皇帝:“那个女子,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与先生爱到如此境地?”   皇帝笑了笑,道:“发觉时便已离不开,哪里来得及想值不值。”   周冶忽然想起多年前问先生,“爱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先生答:“离了山川湖泊,我将痛苦难耐。离了她,我将魂魄尽失。”   周冶那时心想,自己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爱人,免得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自在。   多年以后,他才终于晓得,所谓爱恨,既是束缚,也是自在。   而每个陷入“爱”这个字中的人,都甘愿为了那其中的自在,受它的束缚。   他,亦如是。   初见那个小姑娘,他只是在心里嗤道:那个人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看起来不更事得很,并且还有几分愚钝,让人连欺负也懒得去费心。   开口要她信任自己,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事情,似乎只是猛然生了那么一个念头,便不受控制地开了口。   其实她信不信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又想着,白洛的女儿,趁机捉弄她一下,也算是为先生“报仇”。   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保护她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   这姑娘笑起来没心没肺,说她懦弱,又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将她压倒,可若说她坚强——看着那副遇事便躲的面孔,都觉得侮辱了“坚强”这个词。   可就是这样的她,总让人不由得要去靠近。   这个人的身边,太过温暖。   他看过很多人间丑恶。从为了吃饱肚子勾心斗角,到为了权力地位勾心斗角,都曾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可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却总能忘记那些丑恶。   暗香中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在因她改变着。   他们每一个,明明都是冷情至极的人物,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纷纷关心起旁人来了?   他还曾骗她,说这一大帮子男人都习惯于胭影每月特殊的那几日,那傻姑娘竟也真的信。   其实他们何曾注意过这等小事,他们甚至未曾在意到,胭影也是一个女子。   后来许多年,周冶都忘不掉曾经宿在野外的那个晚上,小姑娘摸黑趔趔趄趄地来为他盖被子。   那是他便想,他这一辈子,大概再也没有哪个时候如那般温暖了。   可他终究是怯懦的。   一念及自己不知能够支撑得到何年何月的身体,他就不敢,不敢迈出哪怕半步。   于是他想,便如此,就好。   如此,看着她爱人,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看着她发白,就好。   只是未曾想到,她喜欢的竟会是那样一个人。   初知晓时,周冶只觉得,大概只是因为她从小孤苦无依,唯独这么一个哥哥照料,于是错识了那份情感。   再看她表现,便觉得不那么简单。   但他仍未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这是终将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情感。既然如此,便由时间冲洗一切好了。   再后来。   再后来,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其实也并非未曾猜疑过她的身世,但他总忍不住自欺欺人。既欺瞒自己,也不愿告诉她。那时的他,心里竟会恶毒地想,就让他们经历得困难一点好了。   那时他才晓得,原来他错了。   什么如此便好,什么看着便好——一点也不好,他永远,都无法那般宽容大度。   也曾想过,不如放手一搏,将一切顾忌统统抛至脑后,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不会后悔。   直到那一夜,病痛猛然袭来,如同一盆寒凉彻骨的冷水,将他心里所有勇气击得破碎不堪。   于是开始躲避,开始不愿意见到她,甚至,开始盼望自己早日西去。   心里想着,如若早早地死了,便有足够的理由怯懦。   待到她终于真的嫁给了那个人,他也在想,甚好,他也终于能彻底解脱了自己。   瘟疫爆发时,他便趁机抛下了杜白,一个人逃离开去。这幅落魄的模样,有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够了,何必还要再拖累一个。   在抵达南疆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大抵也差不多只能活到那时候了。   可惜老天也不知是故意折磨他,还是怜悯他,竟让他在此时,再一次遇见了佘素。   佘先生看起来又回到了过去的模样,回到了遇见白洛之前的模样。   周冶看见他那一刻,只觉得,大概是得救了。   一切在他人面前难于启齿的话,都能够与佘素说。   重逢那日,佘素陪他饮酒一整夜,两人攀谈到天明,只是他依旧固执,始终郁结于心。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颓丧地对佘素道:“走不出去了。这一辈子,大抵都走不出去了。”   彼时佘素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走不出去的。”   他一向敬重佘素,但那句话,他那时并不信。   直到那一日,听闻她来了南疆,而他专注于手中事情,并未分半丝心神去在意。随后他便楞住,心想:原来,已经过去了。   这一生还能再见到她,真是极好。 第135章 番外:月色很美—宁扶胤   十四岁那一年, 宁扶胤成为当朝历史上最为年轻的一位皇帝。   坐上龙椅那一刻,他想,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位置。   宁扶胤的父亲,是一位极好的国君,也是一位极差的父亲。至于母亲——是极好的莫家嫡女,也是极差的母亲。   皇兄们是极好的皇子, 却是极差的哥哥——遇见宁扶清之前,他曾这般想。   宁扶胤幼时, 是一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而他的母亲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更是如此, 因此连宫中下贱的奴婢们, 也敢站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那时他方才五岁,某一日因肚子太饿去御膳房要吃食, 便遭受小太监欺负,中途宁扶升与宁扶眠都曾经过,也俱视而不见。   待到小太监终于走了,他便躲到草丛中去哭。哭得昏天黑地,忽见一束光明, 回头一看, 便看见那位天神般的哥哥。   宁扶清手中执剑, 似是方才习武归来,满身都是汗水。他蹲下身来,冲宁扶胤伸出手, 问道:“饿吗?”   那是宁扶胤这些年来,听见过的最温和的声音。   他满脸泪痕,试探地、怯弱地,点了点头。   宁扶清轻轻一笑,抬了抬手道:“来,我带你去吃东西。”   牵住那只布满茧子的粗粝大手,宁扶胤有些恍惚地想,听闻这位哥哥冷心冷面,待人虽温和有礼却极致疏离,也从来没有人见他笑过,可此刻,他分明笑得这样好看。   于是他问:“皇……皇兄你,为什么要来搭理我?”   宁扶清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摸了摸他的头,答道:“因为你还小,需要有人保护。”   宁扶胤怔怔地望着这位不到十岁的少年,脱口而出道:“可皇兄您……”   “也还小”三个字,无论如何无法出口,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位皇兄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宁扶清却好似已经看穿他的想法,笑答:“正是因为皇兄没有人保护,才更深切地知道,你需要保护。”   彼时,宁扶胤还不太能听明白这句话,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心中十分苦涩。   他的母亲曾告诉他,要想不受欺负,就要自己变得强大,只要有一日他还如此弱小,就有一日,活该受欺负。   从来没有人说过,在这个年龄的他,是需要有人保护的。   自那以后,宁扶清时常去看望他,偶尔会亲自教导他剑术。他一向学得很认真,因为他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保护皇兄。   宁扶胤十岁那年,宁扶清被父皇派去了南疆。   大家都说父皇最是器重宁扶清,可他总是觉得,父皇待宁扶清太为严苛,严苛得,让人不解。那时他才明白,原来父皇心中,早已视宁扶清为储君。   可那个位置,实在太危险。   小小年纪的他,尚且只知道那个位置危险,却不知为何危险。   直到两年之后,皇兄归来,他也已经学会了分析朝局。他晓得,那个位置不仅仅是各位皇兄觊觎,还有他们的家族,也十分觊觎。   于是他想,不如他替皇兄承担了这份危险罢。   皇兄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也可以做到。   他假意迎合母亲,随后偷偷将母亲与那位熹妃做好的罪证统统毁掉,换上了自己做好的那一份。   因为母亲们想要皇兄死,而他,只想要皇兄离开皇宫。   查明已经谋逆,与意图谋逆,两个罪名之间,有着天囊之别。   再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皇位,也继承了父皇与皇兄的意志,势必要将那几个家族斩草除根。   于是他召姜含雨入京。   宁扶胤知道,自己的目的一直以来都十分明确。不论用何种手段,他都一定要铲除这几个家族,届时,再将这个位置,物归原主。   只是,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与姜含雨,一直以来互相设防。两人十分明确彼此的目的,也知晓对方对自己毫无信任,利用起来时,也毫不避讳。   也不知是不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莫名地,会心疼这个女子。   他想,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子能够在姜家占据那般地位,一定,是如皇兄一般早慧的人。   而且因她是个女子,势必会比皇兄走得更加艰难。   自有了这般想法,再与她有所冲突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偏袒了她。   那日他下意识地透露了皇兄平反的计划,却又在知晓她竟跑去求皇兄时怒不可遏。   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是听到了自己震怒的消息,她很快便返回,看模样,似乎是哭过了。   他的心突然就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疼得要蜷缩起来。   她问:“你这样,是不是只因为看着我受折磨,觉得有趣?”   他想,此时若是心软半分,便有可能打破皇兄的计划,于是他梗着脖子,冷硬地答道:“见你可怜,便施舍几句,未想你竟能那般不知廉耻。”   那一瞬间,她就如同失了灵魂的提偶,好半晌,都没能说出半个字。   许久,她猛然将头上的发簪扯下来扔给他,决绝道:“我姜含雨,从来不需要别人怜悯。尤其,是你的怜悯。”   他冷笑,“那你此番去找皇兄,不是求他怜悯吗?”   她紧绷着脸道:“我不要他怜悯,我只是……我只是,求他怜悯怜悯我姜家那些无辜的性命……”   未等他有什么说法,便忽然又听见她凄切地笑了几声,抬头道:“宁扶胤,我现在总算是看清楚了,原来莫家只是个幌子,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分明全都是为了你那位皇兄,对不对?”她踮脚凑近他的脸,恶毒地问道:“你,喜欢你的皇兄?”   怒意铺天盖地袭来,宁扶胤想也没想便给了她一巴掌,恨不能将她一刀了结,咬牙切齿道:“龌龊女子!”   他紧紧捏着手中簪子,只觉这一腔情意,全都错付了。   姜含雨看见他的动作,淡淡撇过脸,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只廉价的簪子,也不知送过多少人,何必还宝贝成那样。”   他气得发笑,“不错,朕廉价的手,做了这廉价的簪子,最后,还赠了你这廉价的人。”   姜含雨呆住,喃喃道:“你……你……亲手……做的?”   她连忙扯住他衣袖,伸手欲夺,被他侧身躲过,随后便眼睁睁见他离开,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皇后近日,便不要踏出这中宫殿了。”   从那以后,宁扶胤再也未曾见过姜含雨。   临死之前,他忽然想起皇兄似乎已结了亲,结亲的对象,还是自己多年前同白荷联手害过的那个女子。那时他只晓得那是个自幼生长在冷宫中的公主,第一次见面,便与自己提起了皇兄,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又是一个要利用皇兄的人。   其实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利用皇兄,他都没有打算放过她。既是皇族,又是白家嫡长女白洛的女儿,若不趁她现在势弱将她铲除,谁知道她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祸害。   万没想到,她原来并非皇族人。   如今她是自己最敬爱的兄长的妻子,无论如何,他都该道一声抱歉。   恍惚觉得今夜似乎月色很好。   他想,这么好的月色,若是能送给她多好。   回身一看,却见她就在身后。   于是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道:   “皇后,你不是喜欢看月亮么?来,送给你。” 第136章 番外:踢翻这碗狗粮   【part 1】   离京之后, 旅行路上。   某日清晨几人坐在马车内,沈如茵耐不住嫣儿撒娇, 答应给她扎辫子。左边两个右边两个,沈如茵捏着孩童细碎的那点头发,编得手指头疼。   忽然马车剧烈晃了一下,沈如茵连忙将嫣儿护在怀中。   宁扶清不悦地皱眉, 掀开帘子伸出头去查看,随后他放下帘子下了马车。   沈如茵嘱咐沈颜照顾好妹妹, 也跟着下车去。   下车才知原来是一位彪形大汉冲撞了他们马车,马车夫正同他理论,要他道个歉。   谁知那大汉眉头一扬, 倨傲道:“老子他娘的走得好好的, 你个破马车横在路中央挡了老子的道,不踢你踢谁?”   宁扶清目光森森地瞅着那大汉, 表面一言不发,心理却阴测测地想着报复的法子。   沈如茵见状伸手在他背上用力一拍,怒道:“妈蛋,你能不能行啊!怼他啊!有不爽的就要骂出来知道吗!”   宁扶清:“……”   马车夫:“……”   总之自那以后宁扶清便越发藏不住情绪——   毕竟某人都直言他不行了。   【part 2】   旅行抵达沈如茵以前到过的地方,于是她带着一家子去吃蒜香烤鸡。   那美味, 实在让她忘不了, 于是要去之前就很激动。   到了店铺, 依旧是那副破落不堪的样子,不过宁扶清居然并没有嫌弃,任劳任怨地将桌椅擦得干干净净。   烤鸡上桌, 沈如茵问:“好吃吗?”   宁扶清:“不错。”   于是沈如茵有些得意忘形,开始口无遮拦道:“想当年周冶带我和杜白来这里的时候,我们……”   宁扶清打断她:“谁带你来的?”   沈如茵一脸懵逼:“啊?周、周冶啊……怎、怎么?”   “哦。”宁扶清缓缓放下筷子,然后擦了擦嘴,随手将嫣儿捞进怀中站起身来,“我们走。”   沈如茵:“……你等等!你、你走什么啊!”   宁扶清冷着脸:“难吃。”   正在啃鸡腿的嫣儿:“???”   正在啃另一只鸡腿的沈颜:“……”   【part 3】   在南疆定居以后,沈如茵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家有煮夫”的日子。   待到第无数次感叹宁扶清做的菜真好吃之后,沈如茵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某个问题,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精通厨艺啊?”   宁扶清淡淡答:“往年在南疆带兵时曾被迫在野外生活过一段,打来的猎物常常不能洗得干净,也常常半生不熟,更没有任何味道。熬过那段时间之后,便去学了厨艺。”   沈如茵泪目:“我家夫君好可怜啊……”   嫣儿:“我家爹爹好可怜啊……”   沈颜:“……可怜。”   【part 4】   嫣儿大了一些以后,沈如茵便让她自己睡。   宁扶清久违地和自家夫人独处,于是夜里非常不安分。   某夜,一番不可描述之后,宁扶清抱着沈如茵去洗了澡。   两人清清爽爽相拥在床,不知怎么就谈到沈如茵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宁扶清对她曾经的经历似乎十分好奇,因此沈如茵干脆将自己的过往当做每夜的睡前故事讲了起来。   第一夜,沈如茵讲到自己幼时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性格软弱,经常被别人欺负。   宁扶清心疼地抱住她,叹道:“若是我在便好了。”   沈如茵好笑地问:“若是你在,就要怎么?欺负回来么?可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一定也抵挡不了的。而且那时候吧……倒不是身体上受了什么苦,就是心理上,会很难过……”   宁扶清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若是我在,至少能陪你一起受欺负。”   【part 5】   过了几日,沈如茵将幼时的事情讲完,又讲到了自己念大学的时候。   说起她的专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那个专业不是我的爱好,只是当时……恩……就成绩没好到那个程度,就调档去了那个专业。好在我们学校是很好的学校,所以最后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就是到了这里以后,那个专业一点用处也没有,要不是因为暗香中的那群人,我就算没被人杀死,也会饿死了……”   宁扶清:“看来他们还有些用处。”   说着他拍拍她的头,温声道:“如今有我,定不会让你饿着半分。不过……” 他又捏了捏她的腰,“还是瘦了些。”   沈如茵低头喃喃:“瘦个屁,胸都变大了……”   宁扶清:“哦,那也是我的杰作。”   【part 6】   讲到工作以后沈如茵闲暇时唯二的消遣方式,一是看小说,二是看电视剧。   说起电视剧,沈如茵便兴致勃勃道:“我们那儿的妹子有一段时间超级喜欢看‘霸道总裁爱上我‘这类型的剧。”   宁扶清:“霸道总裁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这样的。”   “那她们很有眼光。”   沈如茵:“……”   沈如茵:“我继续跟你讲啊。一般电视剧里和霸道总裁谈恋爱的都是很平凡的妹子,然后会有一个白富美的女配角,但是霸道总裁必然对白富美一点也不在意,而是至始至终对平凡妹子矢志不渝……”   宁扶清:“白富美又是什么?”   沈如茵:“就是好看又有钱的妹子。”   宁扶清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男人是瞎了么,为何不喜欢有钱又好看的?”   沈如茵呵呵一笑,“因为要让观众有代入感嘛,毕竟像我们这种普通小老百姓,都是没有钱又不好看的。”   宁扶清打量她一眼,正经道:“可你有钱又好看。”   沈如茵受宠若惊,“……谢,谢谢大佬夸奖……”   【part 7】   某夜,又是一番不可描述之后。   沈如茵问:“你真的从来没去过花楼吗?你这种应酬缠身的大佬,不至于没去过吧?”   宁扶清冷傲地吐出一个字:“忙。”   沈如茵:“……可我觉得挺多事你做起来还蛮熟练的?”   宁扶清反问:“我很熟练?”   沈如茵点头:“……是啊……不是说,男人在这方面天生的?”   宁扶清:“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沈如茵:“哦。”   冷漠脸。   【part 8】   谈论到二人究竟是如何爱上对方的。   宁扶清问:“你曾说,你是因为在那个世界看了……恩……话本子?然后便对我一往情深。不过我始终觉得奇妙,一个于你而言不存在的人,如何能那般喜欢?”   “喜欢啊!”沈如茵理所当然地点头,“虽然我从那书里了解到的你并不全面,但也是真实的,不是么?我因为自己了解到的那一部分喜欢了你,也是喜欢你啊。只要有那么小小的一个理由,我就可以喜欢你,更何况,那还是很多个理由呢。”   宁扶清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沈如茵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之前问你你也不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宁扶清想了想,道:“我也不知。”   沈如茵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要他再想。   于是他答道:“许是从英雄帮中出来那日,你问我‘饿不饿’开始;也许是你为我挑那蚀骨蛆开始;又许是你喂我生姜酒时开始……”   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一声,道:“我何时开始喜欢你,这重要么?”   沈如茵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也、也不那么重要……”   额头突然一痛,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傻姑娘。”   沈如茵小声反驳:“我如今已经不是姑娘了……”   宁扶清:“恩?那……傻夫人?”   沈如茵:“……”   啊她为什么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 hhh这个番外比较放飞自我   另外,番外也完啦,我们下一本再见嘿嘿   么么哒~